第 101 章
本就怒火中燒的司馬燁, 被這么一刺激,霎時暴怒,他抽出侍從手邊的長劍, 直直刺向衛風。
電光火石之間,衛風抱起沈秀,極速飛遠。落地后, 沈秀怒瞪司馬燁,“你做什么, 你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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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燁雙目赤紅,“他對我大不敬, 他該死!”
“可是是你先出言不遜!”
“那又如何!他以下犯上, 就該死!”
沈秀凝噎。司馬燁身份高貴,衛風只是一介草民,他不能以下犯上, 對司馬燁不敬。即便是司馬燁先冒犯他,那么他也有罪!不平等的封建禮教, 階級壓迫, 如此蠻橫而不講理。
衛風倒也并不退讓,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不問而取, 就是觸犯律法。縱使你是世子, 也是觸犯律法。我以下犯上,你可以治我的罪,但是治我的罪之前, 你也應該受到律法的懲治!”
衛風頭很鐵, 完全無懼權勢。
司馬燁冷笑,“我倒要看看, 誰敢治我的罪!”
沈秀聽不下去了,她以前所未有的嚴厲口吻,對司馬燁道:“那酥芋奶皮,是他送給我的,也算我的東西,你不問我就直接拿了吃,不問而取是為偷搶,我如今還有個高昌公主的身份,我若去告你,難道也沒人敢為我主持公道,難道也沒人敢治你?”
衛風一介草民,得罪不起司馬燁,她是高昌公主,她得罪得起,也問罪得起。
司馬燁仿佛是被她的話打擊到,“我在你眼里,莫非只是一個生人陌客?”
他只是拿她的東西吃,且還是當著她的面拿的,熟識的人之間,這這種行為并不算什么。然她卻對他說,他這是在偷搶她的東西。只有陌生人這樣做,才算是偷搶的行為。
在她沒有公主的身份的時候,她身份低微,他愿意排除萬難,娶她為正妻。喜歡上她后,他一直放下身段討好她。花燈節時,他不顧性命救下她。前段時日,她給他吃毒饅頭,他也幫她瞞住了所有人。
他為她做的這些事,她好像完全不在乎,于她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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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聽到司馬燁的質問,沈秀頓然。司馬燁關注的重點有些超乎她意外。不在乎她以高昌公主的身份問罪他的事,只在乎在她眼里他是陌生人。
的確。他在她眼里就是個陌生人,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畢竟她不會如此厭煩一個陌生人。
沈秀對司馬燁實在是厭煩。她本就不喜他,他來了之后這些時日,還凈惹事,一天天的,沒個消停,她便更厭他。
她清嗓,“生人陌客也不會似你這般蠻橫無禮。”
隨之她緩和語氣,“你若向我們道歉,今日這事便就此了過。”
“你果真將我當做生人陌客。”司馬燁怒極反笑,整個人也變得森冷起來,“道歉?我要向他道歉?我要他死!”
大抵是這段時日以來積攢的怒火全部爆發,司馬燁面目猙獰,語氣卻極為平靜,“我要賜死他。”
“你賜死他,先過我這一關。我說了,我如今是高昌公主,你就不怕我告到皇上面前?”
“你去告!”
司馬燁并不怕她的身份。她咽了下嗓子,迅疾改變思路,借著他的對她的喜歡,威脅他,“你想讓我更討厭你?”
司馬燁:“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你以為我什么都能讓著你?我要他死,誰也不能阻攔我,你也不能!”
沈秀恍惚。她似乎看到了初見時的司馬燁,初見時,他就是這般,冷漠,高傲,暴躁,殘忍,暴虐,兇狠,惡毒,任性妄為。
這段時日,他對她的妥協,只是一直在忍讓她。而現在,他不再忍讓。
她背脊發涼,面前浮現出衛風被司馬燁一劍刺死的畫面。若衛風真的死了,那也是被她連累死的。
背負一條性命的恐懼讓她呼吸急促起來,空氣變成沉甸甸的物質,重得將她的五臟六腑壓碎。她擋在衛風面前,張開雙臂,若護崽的母雞,“你若要殺他,那就先殺我!”
沈秀竟愿意為衛風死,他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司馬燁神情凝固。
而此時,衛風詫異地看了看擋在他身前的沈秀。他睫毛煽動,欣喜與感動讓他白皙的面龐上瞬間敷上了一層淡粉的胭脂,“秀秀……”
沈秀打斷他,對司馬燁道:“有本事你就先殺我!”
“你以為我不敢?”司馬燁怒極,舉起長劍。
衛風一凜,上前就要打司馬燁,沈秀急道:“衛風,住手,你別管!”
衛風臉一沉。她對他道:“你退后。”她直面司馬燁,毫不退讓。
司馬燁劍指她,她仍舊不曾退讓開。
他舉著劍,神色狠厲,似要一劍刺死她,但卻始終沒下去手。
時間一點點過去,司馬燁一直沒動手。他就這么與她對峙著,不知多久過去,倏然,他松開手,長劍從手中滑落。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長劍落地,發出的聲響,震碎司馬燁臉上的猙獰與兇狠。他潰敗地彎屈背脊,再一次妥協,再一次退讓。
不管自己對她如何好,不管他付出多少,她不在乎。她就像一只惡鬼,一而再再而三,隨隨便便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
他憤怒,可他卻又不能把她怎么樣。他能把她怎么樣?殺了她解恨?他根本下不去手,他怎么舍得殺她!將她捧在手心里都還來不及,又怎會殺她!
苦澀地扯了下嘴角,司馬燁不愿讓她看見自己的凄慘可憐,大步流星,狼狽離去。
待司馬燁離去,沈秀緊繃的神經頓時松弛下來。她賭贏了。她不是不怕死。她怕死,她很惜命。可她不能背負別人的性命,連累別人丟命。
是以,她賭了一把。賭司馬燁對她的喜歡,賭他會退讓。好在,她賭贏了。
“秀秀。”衛風目里興奮,對沈秀此番護他的行為,極為動容。他從未想過,她竟如此看重他,他在她心里竟如此重要,“多謝你。”
沈秀摸背后冷下來的汗,“是我連累了你。”
司馬燁若不是喜歡她,就不會來這里,就不會與衛風遇見,就不會因為嫉妒,而對衛風刻薄地陰陽怪氣,出言不遜。而衛風也不會因反駁他而得罪他。說到底,都是因為她。都是她的萬人迷光環在作惡。
衛風:“不是你連累我。是司馬燁他蠻不講理,仗勢欺人。”
他忿然,“他這樣的人,卻是我們平民百姓的賦稅養著的。拿著我們平民百姓的血汗錢,卻要欺辱我們平民百姓,他憑什么!就憑他身份高貴?他憑什么身份高貴?他比我們多長一個頭,還是多長一只手?還不都是與我們一樣的人!明明都是同樣的人,憑什么要有高低貴賤之分!”
沈秀訝異,打量了衛風一下。衛風,封建社會里長成的男人,卻并未被封建禮教規馴,他竟有反封建反階級的平等思想。
注意到沈秀的打量,衛風摸鼻尖,“你覺得我說的話大逆不道?”
“不是。你說得很對,人人都是一樣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有高低貴賤之分,本來就是不對的。”
衛風眸光閃動,仿若尋到知音,“我就知道,我沒有喜歡錯人。”
“喜歡”這二字,讓沈秀神經痛。她道:“衛風,你別喜歡我了,我不喜歡你,也不會喜歡你。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現在不喜歡,以后可不一定。”衛風笑笑,仿佛已經對她的拒絕免疫。
“給,酥芋奶皮,吃罷。”他重新將油紙包打開。
沈秀沒談過戀愛,對于如何處理感情完全無經驗。她不知為什么她都這樣拒絕了,對方還如此固執。
情情愛愛,真真是麻煩,帶給她的只有無窮盡的煩悶。
她口吻冷硬起來,“以后也不會喜歡你。”
“以后的事,誰說得準。”衛風眨眨上揚的狐貍眼,仍然樂呵呵,心態很好,一點也沒被她的話傷到。
和衛風分開后,沈秀去泡藥浴。藥浴時無聊,她拿著武功秘籍翻了幾頁,卻因煩悶,集中不了注意力。爾后便讓小桃從書架里拿取出一本閑書。
“上古南蠻巫族,喜喜運妝,描此妝者,可轉運也。”
喜運妝?沈秀定睛。上古南蠻巫族人,喜描一種妝,此妝名喚“喜運妝”,描此妝者,可以轉運。
她倒霉得很,倒也很是希望自己能轉轉運。
“小桃,你可聽說過喜運妝?”
“這是?”
“上古南蠻一巫族喜歡描的妝面。”
“上古南蠻巫族,那得是多少年前呀……奴婢未曾聽說過這妝面。奴婢只知桃花妝,檀暈妝,啼眉妝這些妝面兒,倒不曾聽說過什么喜運妝。”
沈秀仔仔細細觀察書頁上畫的妝面。一泡完藥湯,她立刻坐到梳妝臺前,“小桃,你按照這個妝面給我畫。”
小桃掃視書頁上的喜運妝,有些遲疑。這喜運妝,怎的這般丑。不愧是上古南蠻人,妝面也如此野蠻丑陋。
“姑娘,您真的要畫這個妝面?”
“對。”
“可是……”
“快給我畫。”
小桃領命。
潤面,敷香粉,抹胭脂,畫黛眉,掃鵝黃,貼花鈿,抹唇脂。鏡子里的自己,紅白紅白的皮膚上,頂著一雙拂云眉,眉頭尖,眉尾上揚濃粗,不封口,若拂塵,顯得很是堅硬英挺。
上揚濃蹙的拂云眉下,兩靨掃著兩團濃濃的胭脂,整個妝面,透著一種粗蠻的兇悍感。
畫完妝面,小桃踟躕,“姑娘,咱還是換個妝面罷。”
沈秀拿起胭脂,道:“書上說,兩腮胭脂越濃,效果越佳,小桃,你再給我抹些胭脂。”
姑娘臉上的胭脂本就濃得似猴屁股,再加濃一些,那得多難看呀。小桃猶猶豫豫,到底還是從命,給沈秀抹了胭脂。
鏡子里的自己,又丑又兇,實在是有礙觀瞻。沈秀直接把鏡子扣住,眼不見為凈。
“小桃,你畫得很好,妝面很還原,辛苦你了。”沈秀抱小桃,拍拍她的后背。
被突然抱了一下,小桃受寵若驚,“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沈秀抱小桃的時候,發現小桃體溫略低,于是她把暖爐塞她懷里,“你再多添件衣裳,仔細著涼了。”
抱著暖爐,小桃淚腺發熱,“多謝姑娘。”
小桃是孤女,從她記事起,就沒人對她這么好過。她從沒伺候過像沈秀這樣好的主子。姑娘似乎不把她當一個下人對待,而是把她當做一個朋友,平等的朋友。
她萬分慶幸,自己能跟了沈秀。心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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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的同時,她再一次對自己發誓,往后一定要好好伺候沈秀!
出去吃午飯,沈秀剛到前廳門口,就遇見了謝扶光。
“秀秀。”他走過來。
沈秀:“你來前廳吃飯?怎么不在自己屋子里吃,傷好了?”
“差不多了,無礙。”
“那也好得太快了些。”沈秀一邊進屋,一邊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天爺!”楊氏見沈秀進屋,驚呼出聲,“你是?”
“娘,是我。”
楊氏拍胸脯,“秀秀?你怎的這個樣子?你臉上畫的些甚么東西!”
“這是一種妝面,上古南蠻巫族人喜歡畫的妝面。”沈秀說著這話,突然想起來,方才在門口遇見謝扶光,謝扶光甚至沒有露出猶疑的表情,直接就將她認出來。楊氏都差點沒認出她來,他居然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
“你畫這妝面做什么,怪嚇人的。”
謝扶光插話,“不嚇人,很好看。”
沈秀轉向他,“你覺得好看?”
“嗯。”他彎唇,笑意若漣漪,嵌在眼角眉梢。
“你哄我的罷。”
“你怎樣都是好看的。”
謝扶光這是被那勞什子情愛蒙蔽了雙目。沈秀無言。
楊氏瞅瞅謝扶光。秀秀畫成這丑模樣,謝公子竟然覺得好看。還真是應了那一句話,情人眼里出西施。
“夫子和長生呢?”沈秀左右張望。她話音剛落下,魏朝清便端著一盤菜走進屋內。
“秀秀,你畫了喜運妝?”
“夫子知道上古南蠻巫族的喜運妝?”
“略有所知。”
“夫子博聞強識,連這都知道。”
聽到她的夸獎,魏朝清面上漾開一抹笑意,“愿你有好運。”
“借你吉言。”
謝扶光見沈秀還未坐下,他不著痕跡,拉了一下沈秀的椅子,將她的椅子拉得與他近了許多。
沈秀一坐下,胳膊肘就碰到了謝扶光,但她在與魏朝清說話,因而并未注意到此。
魏朝清的目光落在沈秀與謝扶光身上,發現他們挨得極近,他面上的笑意斂去幾分。
“姐姐,真好看!”魏長生歪著圓腦袋瞧沈秀,一邊說話,一邊把椅子往她的方向一拉,小小的身體,直接靠在她身側。
沈秀溫柔地撫摸他圓圓的腦袋。他脆生生地咯咯幾聲,歪進她懷里。
楊氏笑著搖搖頭。這小長生,很愛膩著秀秀。仿佛秀秀是他嫡親嫡親的親姐姐一樣。
謝扶光瞥了下沈秀懷里的魏長生,他夾起一根筍,吃進嘴里。
咔嚓咔嚓。冬筍嚼碎的聲音,仿佛是他在嚼碎魏長生的骨頭。
飯畢,沈秀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回房。因練武,她如今飯量大漲。從前一頓兩碗飯,現在一頓三碗半。她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變得粗壯起來。
這是好事。越粗壯,越強壯,越強大。她捏捏胳膊上有點硬的肌肉,笑逐顏開。
走著走著,她往某個方向一望,徑直去了月樓迦住的房間。
“你的傷如何了?”
月樓迦放下文書,他走近,抬起長袖,新雪一樣冰瑩的手指捏住她的臉。
沈秀不解,“做什么?”
他沒回話,用指腹刮了一下她頰邊的粉,繼而聞指腹上刮下來的粉。
“粉錫。”他肅眉,“少用這個,最好別用,對身體不好。”
粉錫?沈秀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水粉。水粉,即鉛粉。鉛粉有略微的毒性,用多了的確對身體不好。
月樓迦善醫術,了解其利害。她倒忘了這一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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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她道:“你一直待在中原,沒問題么?你不需要處理國事?”
“不必擔心。”雖然王宮那邊的確在催月樓迦回去。
沈秀并不希望他在此久留。他與謝扶光、司馬燁都起過沖突,他們仨這性子,時間久了肯定會出事,想起今天衛風和司馬燁才發生的爭端,說不定她以后要經常經歷這種事,一想到此,她就頭疼。
她直截了當問:“你打算何時回樓蘭?”
他不答反問:“你真不愿做樓蘭王后?”
“不愿。”
四周一時靜下來。兩人誰都沒再開口。
恰在這時,小桃喚道:“姑娘,外頭有人來了。”
第 102 章
“誰來了?”
“姑娘, 說是高昌那邊的人。”
高昌那邊的人?沈秀快步出屋。
來的是六公主與七王子,沈秀還未說話,六公主與七王子就異口同聲道:“你是寶珍?”
沈秀摸摸自己畫了喜運妝的臉, 她這副鬼樣,他倆興許沒認出她來,“是的, 我是。”
聽到熟悉的聲音,六公主與七王子頓時撲過來, “寶珍妹妹!”
“寶珍妹妹,你可擔心死我了, 還好你沒事!”六公主與七王子抓著她的胳膊, 用蹩腳的口音說漢話。
沈秀意外,他們之前并不會說漢話,這是特意去學了?
她說了幾句我沒事我很好讓你們擔心了云云, 端詳起六公主來。六公主原先瘦弱蠟黃,如今身形豐盈, 膚色紅潤, 與從前大相徑庭。
想來, 她離開的這些時日,六公主的日子過得很好。沈秀很是欣慰, 她碰觸六公主戴著金銀臂環的手, “你這些日子,過得好么?”
六公主聽懂了,“好, 很好, 寶珍,我過得很好。父王母后, 哥哥姐姐弟弟們,都待我好。”
父王他們,都因為寶珍的緣故,都待她極好。
七王子紅著雙目,正欲說話,忽而注意到沈秀身后走來的月樓迦。他瞳孔驟然收縮,急忙行禮,“參見陛下!”
六公主也慌忙跟著行禮。
月樓迦:“平身。”
六公主七王子起身,沈秀視線落在他們身后,“古麗?”
阿娜爾古麗聽到沈秀喚她,立刻上前,半跪在沈秀身前,抽噎道:“殿下!”
“快起來。”沈秀扶起阿娜爾古麗,“你怎么也來了。”
“奴婢求了陛下,陛下準許奴婢來的。”阿娜爾古麗哭哭啼啼,“殿下,您沒事太好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沈秀給她擦淚,“都快進屋去罷,外頭冷。”
進了屋,沈秀將屋子里的人一一介紹完,又敘話寒溫片刻,七王子說有單獨的話要與沈秀說,于是眾人散去。
眾人離去,七王子迫不及待道:“寶珍,我們趕緊回高昌罷,父王母后都念著你呢。你失蹤后,父王因憂思過度,還病了,前些日子知道你的下落之后,病情才慢慢好起來。”
他說了很長一段話,漢語里夾雜著高昌語,好在有古麗在旁邊代譯,沈秀聽懂了他方才說了什么。
沈秀醞釀情緒,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可憐,“我知道,樓蘭王陛下已經告訴我這些了。七……七王子殿下,我是一個漢人,還是一個身份低微的漢人,我這出身,不配當你們高昌的公主。”
“誰說你不配!”七王子拔高音量,“你配!你就配!你是怕我們嫌棄你身份低微?沒有!我們知道你的出身后,并沒有嫌棄你身份低微,只是心疼你從前只是小門小戶之女,大抵沒過過什么好日子。”
說到這里,七王子滿目心疼,“寶珍,你以前受苦了。不過你往后再也不用吃苦,你跟我們回高昌,往后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不盡。”
“我沒臉見父王他們。”
寶珍因出身不高而卑微,故而不敢面對他們,七王子能理解她,他安慰她片刻,再次告訴她,他們并不嫌棄她的出身,只心疼她出身不好,之前過了苦日子。
“寶珍,跟我們回去好嗎?”
沈秀不言語,神色一直郁郁,很是可憐,七王子心生憐惜,于心不忍,便不再勸說。想來,現在就逼著她回高昌,她心里那關過不去,恐怕一時接受不了回高昌。不能逼她,此事得慢慢來。
“唉。”七王子沉氣。
沈秀垂睫,蓋住眸子里的情緒。她知道自己自私自利,甚至有些卑劣。但她沒辦法,她必須裝可憐。她不
憶樺
能失去高昌公主的身份,暫時也不能去高昌。她只能利用七王子他們對她的喜歡,來達成她的目的。
七王子環顧室內,挑剔地打量起來,“你就住這樣的房子?”
跟金碧輝煌,極盡奢華的高昌王宮相比,沈家三進三出的宅院,屬實是簡陋了些。
“這樣的房子,已經很不錯了。”
“這樣還叫不錯?我給你換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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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這房子住著挺好的。”
七王子還欲張口,沈秀道:“真的已經很好了。你們這一路趕過來辛苦了,趕緊好好歇息歇息,用過飯食沒?餓不餓?”
給七王子他們安排了住的屋子,又讓人給他們備好飯食,待七王子他們去沐浴更衣梳洗風塵后,沈秀靜坐在爐邊,沉思幾許。她拿過秘籍,抓緊時間研究起來。
聞到頰邊的香粉香氣,她皺皺鼻翼,想起月樓迦說的粉錫有害的事。
“小桃,打一盆熱水來,我把臉上的妝粉洗了。”
小桃去打熱水,阿娜爾古麗不著痕跡地瞧小桃。待小桃打來熱水,正要幫沈秀凈面,阿娜爾古麗道:“殿下,我來。”
小桃一愣。
沈秀問阿娜爾古麗,“你不累?不是讓你歇息去?”
“殿下,奴婢不累。”
沈秀頷首,默許阿娜爾古麗給她凈面。
阿娜爾古麗輕輕柔柔地給沈秀凈完面,沈秀說了聲謝謝,旋即想起什么,“古麗,我這里有解乏滋補的湯藥,你等會兒喝一碗。”
“多謝殿下!”阿娜爾古麗心里甜滋滋。
目睹這一幕,小桃抿唇,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姑娘好像對阿娜爾古麗很好。就像姑娘對她這樣好一樣。
擦干指尖的水,沈秀拿杯子準備倒茶。小桃連忙去給她倒茶,還沒碰到茶壺,就被阿娜爾古麗搶了先。
阿娜爾古麗恭恭敬敬把熱茶奉到沈秀面前,“殿下,小心燙。”她暗地里瞥了一瞥被擠到邊上的小桃。注意到小桃面色不大好,她翹翹唇角。
沐浴了一番,梳洗完畢的六公主走進沈秀的屋子,“寶珍。”
沈秀迎過去,“六……”她及時改口,沒喊六姐,“六公主,你如今可有名字了?”
“父王已給我賜了名,我如今叫海妮耶。”
阿娜爾古麗給沈秀翻譯:“殿下,海妮耶,在高昌語里是幸福的意思。”
“這名字真好。”沈秀道,“海妮耶,我以后便叫你海妮耶。我真名叫沈秀,以后不要叫我寶珍了,叫我沈秀。”
“好。”海妮耶坐在沈秀旁邊,拉著沈秀的手,敘了好半天的話,說著說著,她踟躕幾下,道:“寶、妹妹,你真的不愿回高昌?”
“海妮耶,你知道的,我不配做你們高昌的公主。你也別再提此事了。”
耳邊回蕩起七王子說的,從長計議,慢慢來的話,海妮耶便歇了心思,“你在看什么書?”
“武功秘籍。”
來中原的路上,海妮耶已經知曉了沈秀身上發生的大部分事情。她知道沈秀現在在學武,教她武功的師父是謝扶光。謝扶光,是中原的一位頂級殺手,亦是曼陀羅教的教主。
方才在前廳里見了謝扶光,海妮耶回想起謝扶光的容貌,心頭顫了一顫。
謝扶光容貌極其出眾,唇紅齒白的漂亮少年,眉眼精致秾艷得能淌出花來。美麗到極致,卻讓她感到很危險。
就如他身上的曼陀羅花,他就像是從深淵里開出來的一朵紅色曼陀羅,帶著死亡的氣息,妖冶昳麗,血腥瘆人。
不愧是個殺手,海妮耶心頭顫顫。
沈秀與這樣的人來往,海妮耶心里頭總覺著有些不安穩,“妹妹……”
“什么?”
忖了忖,海妮耶到底還是沒說出口,她改了話鋒,“習武難么?”
“難,又難又苦。”
“你何必要受這苦。你一個女子,學武做什么。”
“學武能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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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保護自己算什么,自己保護自己才行。不能永遠靠別人,只有自己才最靠得住。比如說,街上有一輛馬車突然撞過來,保護我的人來不及保護我,而我自己因為有武功,或許可以躲開馬車。又比如說,保護我的人叛變,要對我做什么,而我有武功,或許可以救自己。總之,自己有武功,自己能保護自自己,才是硬道理。”
沈秀這一席話,讓海妮耶怔了半晌,良久,她道:“這……”
“海妮耶,你以后可會嫁人?”
海妮耶霎時紅了臉,“你問這做甚么。”
“你會嫁人么?”
“怎么可能不嫁人。”
“如果你以后嫁了人,你的丈夫對你動粗————不要說你是公主,身份尊貴,你的丈夫不敢對你動粗,人心難測。若他打你,你學了武功,可以反抗,可以制住他。”
海妮耶默然許久,“我……你說得有道理。”她心緒浮沉,“要不然,我也學點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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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學自然是好的。”
海妮耶有些猶豫。待回高昌,不如她也找個師父,學一學武功?
飯食備好,六公主和七王子他們去吃飯,沈秀拿著木劍去練武。去練武之前,她打發小桃去前院,讓她去瞧瞧司馬燁還在不在沈宅。聽小桃說司馬燁還在沈宅,她凝眉。
今日都發了那么大的火了,司馬燁竟然沒離開。自尊心那么強的他,那么高傲的他,在沈家還待得下去?她唯愿他盡快離開她家。
發現魏長生在內院門邊探頭探腦,沈秀收劍,招手,“長生,來找我?”
魏長生跑過來,期期艾艾,“姐姐……”
“怎么了?”
他抿起肉嘟嘟的頰肉,很難過的樣子,“姐姐,高昌來的那兩個哥哥姐姐,是不是要接你去高昌?你以后是不是要待在高昌了?”
“不會。我不會去高昌。我的家在東陵,我不會離開這里。”
“真的嗎?”
“真的。”
“太好啦!”魏長生跳起來,一把抱住她的腰,開心地咯咯笑。
他不再打擾她練功,宛若一只小兔子,一蹦一跳地離開。
“舅舅!我問了姐姐了,姐姐說她不會跟著他們去高昌的!她會一直待在東陵!”魏長生一蹦一跳,回到房中,沖到魏朝清面前。
“是嗎?”魏朝清心下稍安,溫潤的眉目間漾開淺淡的笑意。
第 103 章
夜里, 沈秀準備沐浴完,拿起香膏擦臉,小桃與阿娜爾古麗搶著來服侍她。
再一次被古麗擠到邊上, 小桃咬唇,忿忿地絞了絞手里的帕子。
冬日里不擦些香膏,皮膚容易皸裂。沈秀在手背上多抹了些膏子, 對阿娜爾古麗說:“古麗,我這里要不了這么多人伺候, 海妮耶他們回高昌時,你跟著他們一同回去, 我會與海妮耶打招呼, 讓你去伺候她,以后你就是她的宮女。”
阿娜爾古麗猶如聽到噩耗,被這噩耗給打懵了, “殿下!奴婢,奴婢是您的宮女, 怎能離開您, 跟著別人走!”
“我以后不回高昌, 你跟著我待在東陵?”
“奴婢愿意留在東陵,殿下您在哪兒, 奴婢就在哪兒!”
“你的家人在高昌, 你愿意跟我留在東陵,與家人分開?”
“奴婢愿意!”
“……容我再想想。”
站在邊上的小桃,瞅了瞅一心想留下的阿娜爾古麗, 不禁揚揚嘴角。
日出喚醒清晨, 天光束束重生,冬日難得的暖陽在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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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出腦袋。
謝扶光對沈秀道:“今日出門練功。”
“出門?”
“不是想抓緊時間練功?你該去外面練輕功了。”
“可是你的傷?”
“已無大礙。”
“那去外面哪里?”
“清水谷。”
“一個山谷?”
“嗯。”
山谷寬闊, 有平地,有陡坡,最最適合練習輕功。
“等等,我回屋準備一下。”沈秀快步跑回屋子,取面紗戴上。
兩人一同出門。走到門口,沈秀按緊面紗,跨過門檻。剛走出門,就碰到拎著油紙包的衛風。
“秀秀?我給你帶了好吃的……你要出去?”
“要出去練功。”
“去哪里練功?”@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清水谷。”
“那里?”衛風知道這地方,他道,“我也去。”
謝扶光:“怎么,想偷師?”
“誰稀罕。你們練功的時候,我不在旁邊就是了,反正清水谷這么大。”
謝扶光睨他。他牙根一緊,“行,我不去。”
轉瞬他重新掛上笑容,對沈秀道:“這是我尋到的新吃食,炸魚兜子,香辣口的,你肯定會喜歡吃。”
“謝謝,你拿回去自己吃,以后別再給我買這些東西了。”
衛風也不再煩她,他握緊油紙包,眸子里仍帶著笑,“行。你們要在外面練多久?何時回來?”
“吃晚飯前回來。”
“那,你路上小心。”
沈秀嗯了一聲,轉身就走。
“秀秀。”衛風忽而喊住她。
她轉過身。
“路上小心啊。”他揮揮手,橘紅色的抹額在日光的照耀下,仿若一團生命力頑強的烈火。
謝扶光展開懷抱,“抱住我,我帶你去。”
沈秀沒矯情,直接上前,抱住他的腰。微微涼的懷抱里泛著花香,就像清晨花間露珠的味道。然而卻是帶血的露珠。
沈秀已經聞習慣,鼻子已經免疫。她抱緊他。
謝扶光摟住她的腰,將斗篷蓋到身上,眼角余光掃過衛風。
衛風見沈秀抱住謝扶光,他繃緊下頜,面色微青。
謝扶光唇邊翹起幾乎看不見的弧度,縱身一躍,飛向空中。
大抵不到兩刻鐘,抵達清水谷。沈秀從謝扶光暖烘烘的斗篷里探出頭來,先四處張望,周圍沒人,尤其是沒有男人,她才鉆出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山谷里流水潺潺,空氣清新宜人。沈秀站在溪水邊上,見識了謝扶光的輕功水上漂后,她心下暗道:“最最基礎的輕功水上漂,我恐怕都要學很久。”
不過今日她不學輕功水上漂。天冷。謝扶光不讓她下水。只先讓她學輕功里的其他基礎功。
學到汗流浹背,停歇下來,沈秀坐靠坐在大石頭邊上,聽到謝扶光問:“要一直戴著面紗?”
“我想戴著。”即便面紗沾滿汗,她也沒取下來。她發現不遠處竟有一個小墳包。墳包上長著一顆小樹苗。
望著墳包上的小樹苗,沈秀想起一種喪葬方式,樹葬。
骨灰與土壤混合,然后在上面種上一棵樹,用骨灰土壤來養育樹苗。這是一個生命的流逝,另一個生命的起源,是一個生命的消失,另一個生命的生長。
謝扶光:“為何看那里?”
沈秀:“你知道樹葬嗎?”
她告訴他什么叫做樹葬。樹葬不僅在死后幫助了另一個生命的成長,且植樹還有助于環保。相較起來,或許比傳統的土葬與火葬更好。
“這也算是在死后,做了一件善事。”沈秀道。
謝扶光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你喜歡什么樹?”
“松柏。”
松柏堅韌不拔,堅強不屈。她希望她能如松柏這般,堅韌不拔,堅強不屈。言罷她起身,繼續練輕功。
天色將晚,衛風的身影出現在清水谷里。濃烈的橘紅色衣袂翩然而至,衛風笑吟吟道:“秀秀,你們該回去了吧?”
他取出懷里的油紙包,“餓不餓?回去吃晚飯之前,先墊吧墊吧?”
這會子確實是有點餓,但沈秀拒絕,“不餓。”她接著道,“我都說了,別再為我做這些,你自己吃吧。”
謝扶光拿著袋子,在邊上收拾刀劍等等武器,聞言瞥了下衛風。
衛風低頭,有些難過,“就算你現在不喜歡我,那我們現在好歹還是朋友,我關心一下朋友也不行么?”
他又抬起白皙的面龐,亮晶晶的狐貍眼里有些討好,“你要是煩我,我現在就走,你別不高興。”
“嗖!”
猝不及防地,一支長箭若一道閃電,破空而來,直直射向沈秀!
“小心!”離沈秀最近的衛風,急速將沈秀拉開,將沈秀護在身后。謝扶光也以最快的速度扔下袋子,飛至沈秀身邊。
兩人將沈秀團團包圍,嚴嚴實實護住。沈秀大腦一片空白。方才那箭直朝她射來。有人要殺她?有人要殺她!
一群黑衣人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過來。
衛風腰上的扇子立刻變成長劍。他還沒動手,殺過來的黑衣人全部倒地,吐血而亡!
觸及黑衣人噴出來的曼陀羅花形狀的血花,衛風回頭看謝扶光。
謝扶光用斗篷蓋住了沈秀,不讓她看見面前血腥的場面。他眸光凜冽,俯視著倒地的黑衣人。
再一次,衛風對謝扶光天花板的武力值有了清晰的認知。他沉氣,上前檢查黑衣人的尸體。
沈秀掀開斗篷。謝扶光按住斗篷,“別看。”
她沒聽,仍然掀開斗篷。滿地橫七豎八的尸體,讓她不禁倒抽涼氣。
“說了讓你別看。”謝扶光輕聲道:“想吐么?”
握握拳頭,她說:“沒有。我已經……已經習慣了,沒事。”
沒在黑衣人身上查到關鍵線索,衛風沉色,“謝扶光,你怎么都殺了,好歹留個活口好問話。”
“留了。”謝扶光倏然打出掌風。掌風推到其中一具尸體里,其中一具尸體猝地動了一下,吐出一口血花來。
以防黑衣人自盡,謝扶光早就無聲無息間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動彈不得,且下顎無法發力,無法咬舌自盡。
衛風過去,長劍抵住還留著一口氣的黑衣人,冷冷道:“說!你們是誰!”
黑衣人只字不言,下一刻嘴唇發紫,口吐白沫,瞬間咽氣。
“他這是提前服了毒!死士?”衛風道。他剛說完話,又一支暗箭朝著沈秀破空而來!
謝扶光出掌,風刃逼停射過來的箭,箭在空中斷成兩截。
“他們還有人在暗處!”衛風回到沈秀身邊,“謝扶光,此地不宜久留!”
謝扶光凝眸,掌心運力,旋風一樣的罡氣向某一處打去。
砰的一聲,一位身形高大,如山一般的黑衣人飛落而下。這位黑衣人渾身帶煞,一刀砍碎謝扶光打過來的掌風。
衛風握緊長劍,嚴陣以待,“是位高手!”
謝扶光側頭,對衛風道:“這人交給我,護好秀秀。”
“你放心!”
謝扶光執劍,雪亮的劍光閃爍。
如虹劍氣掠過黑衣人,如雷劈過來,黑衣人被逼得連連倒退。
衛風見黑衣人落下風,似乎也就只能抵擋謝扶光幾個回合而已,他稍微放下心。
“嗖嗖嗖!”突然,無數箭羽從四面八方圍剿而來,全部集中在沈秀這邊。衛風一凜,施劍截斷所有飛過來的箭羽時,一支漏網之箭飛速擦過來。
以他的輕功,他完全可以躲開,但他身后是沈秀,他不能躲開。
“噗嗤!”箭羽插.進衛風胸口。他身形一頓。
下一瞬,所有飛過來的箭被謝扶光一劍揮碎。謝扶光飛奔而至,將沈秀抱在懷里。他揮劍,刺目劍氣如狂風,碾壓向四面八方。
躲在四處放箭的黑衣人全部暴斃,不停飛向沈秀的箭雨停了下來。
衛風急道:“秀秀,你還好嗎?”
“我沒事,衛風,你中箭了!”
“不打緊。”衛風掃視那位如山一般的黑衣人,那位黑衣人方才已經被謝扶光殺死。
一把扯掉胸口的箭,衛風點住自己的穴道,封住流血的傷口,隱忍著劇痛,道:“謝扶光,我們在明,對方在暗,我們不知他們暗處還有沒有人,不知他們又會如何出招,還是先走為妙!”
若是只有謝扶光一個人,他可以陪這些黑衣人耗,來一個他殺一個,來一雙他殺一雙,只是他身后有沈秀,便有了顧忌,有了軟肋,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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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利的情況下最好先離開。
謝扶光抱住沈秀,伸出另一只手去撈有些站不穩的衛風。
沈秀扶住胸口染血的衛風,“等一下!不知道劍上有沒有毒,衛風,你先把誅毒散吃了!”
她顫抖著從身上取出一個瓶子。瓶子里是誅毒散,之前衛風送給她的,他說這誅毒散,不管什么毒,都可以解開。
衛風吃了誅毒散,沈秀對謝扶光道:“謝扶光,你有沒有什么保命的藥丸什么的,你快先給他吃一些!”
已經慌到理智全無的沈秀,想起小說影視劇里,那些高手都會有一些續命丸,保命丸回春丸,之類的東西,為了做萬全準備,她懇求謝扶光,“如果你有,你快給他吃一點,求求你!”
衛風傷勢情況嚴重,謝扶光并未猶豫,他取出一粒紅丸,塞進衛風嘴里。腳尖點地,謝扶光飛躍而起。
他身后,沒有人再放箭,也沒有人追上來,大抵黑衣人都已經死了。
轉瞬,帶著沈秀與衛風的謝扶光便不見蹤影。
飛在空中,沈秀緊緊抱著謝扶光,大腦遲滯地轉動,直到溫熱的鮮血濺到她臉上,喚醒她的神識。
衛風他在吐血。是黑血。
“衛風!”沈秀驚顫,“謝扶光,衛風在吐黑血,他是不是中毒了!你先停一下!”
謝扶光停下來。沈秀腳底一落地,便扶住衛風,她不停擦她嘴角的血,“衛風,你怎么樣了!”
衛風臉色慘白,嘴唇發青,嘴角不斷流出黑血。
“為什么會吐黑血,是不是中毒了?”沈秀急問。
謝扶光:“不是毒,箭正中心口,他傷的太重。”
衛風傷勢情況很不樂觀。
“你不是給他吃了那個紅色的丸子?”沈秀血色盡失,火子似的金星在眸底炸開。
“他傷得太重,世上沒有神藥。”
“快,快回去找大夫。”空氣變成實質感的水,冰冷從沈秀腳底直沖腦門,溺死的窒痛感讓她快要站不穩。
謝扶光以最快的速度往前飛。不一會兒,衛風虛弱的聲音響起,“停下來。”
沈秀:“別停,快回去!”
“停……下來……”衛風氣若游絲,“秀秀,我有話與你說。”
謝扶光落地。沈秀握住衛風的手,“你要對我說什么?”
血從他嘴角溢出來,他輕聲道:“我好像……要死了啊。”
“你胡說什么!你不會死!”
“我知道,”衛風語氣斷續,“我知道我撐不住了。”
沈秀手抖得握不住他的手,“你不要胡說。”
衛風費力從懷里取出油紙包,“秀秀,你餓不餓?你還沒嘗嘗我給你買的炸魚兜子。”
一把拿過炸魚兜子,沈秀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很好吃,衛風,我從未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真的嗎?”
“真的,我以后還要吃這個,只吃你買來的。”她咀嚼著酥脆的炸魚兜子,聲音卻不含糊,“你要撐住,回頭再給我買炸魚兜子,還有其他我沒吃過的新鮮吃食。”
衛風笑了笑,“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緊接著,他的笑容里,滲出了一絲苦澀,“可惜我……”
沈秀的情緒異常冷靜,“沒有可惜,你不會有事的。衛風,你答應我,一定要撐住。”
他又笑了笑,眸光開始灰暗渾濁。
他用力睜了下眼睛,以此艱難地維持最后的清明,“說好了以后一定會娶你為妻,對不起,我大抵……要食言了。”
音落,衛風閉上雙目。
沈秀默了一下。她推推衛風,“衛風?衛風?”
她將手指放到他鼻子下面,又沉默下來。
不知多久過去,她拿起油紙包里的炸魚兜子,瘋狂地吃起來。吃著吃著,淚水簌簌而下,將整個油紙包浸濕。
第 104 章
衛風死了。
“天爺!”楊氏瞪著衛風的尸體, 捂嘴哭出來,“小衛他怎么就……”
“天殺的!是誰要殺我閨女!我跟他拼了!”沈有財怒目,頭發都快豎起來。
謝扶光按著泣不成聲的沈秀, “秀秀,你有什么仇家?”
沈秀若木偶,遲鈍地扭動脖子, “仇家?”
她想了好半天,“宋玉?可是他死了, 他假死欺君,畏罪潛逃, 已經被斬殺, 他家九族也因此已經被流放,難道……會不會是他們家的人?”
本來宋家九族不會被流放,但宋玉假死潛逃, 九族便受牽連,被流放至苦寒之地。或許是他們對她懷恨在心?
謝扶光:“我會派人去查宋家。除了宋家, 還有什么人?”
還有誰要殺她?沈秀忽而一怔。她猝地起身往外走。
“殿下, 您就吃點罷, 您從昨天起就不吃東西,這如何能行啊!”
“我說了不吃。”司馬燁團在榻上, 抱著膝蓋, 下巴擱在膝蓋上。
他頹喪地垂著腦袋,整個人宛若垮掉的糖塔一樣,就像是打了無數次敗仗, 一敗涂地, 狼狽不堪。
他的尊嚴一次一次被沈秀踩在腳下,他一次一次對她退讓, 而她卻只把他當做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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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不再喜歡她。他決不會再喜歡這個狠心的女人!
“殿下————”
“滾出去!”
侍從只得閉嘴。他剛走出屋子,就見沈秀沖過來。
“沈姑娘,您————”
沈秀直接撥開他,沖進屋。
聽到有人進來,司馬燁把茶杯摔過去,暴躁地似要殺人,“我說了滾出去!”
“司馬燁。”
司馬燁瞬間抬頭,他快速下榻,下來時險些崴了腳。
他急切地問:“我不知是你,你被杯子砸到沒有?”
見杯子離她很遠,應該沒砸到她,他松氣,隨之表情一凝。沈秀來找他?她主動來找他?
莫非是她終于意識到她對他太過分,現在是來講和的?眉宇間露出一絲喜悅,他竭力抑制住自己上翹的嘴角,故意繃著臉,“你來做什么?”
“今天來殺我的那些刺客,是不是你派來的?”
“什么?有刺客殺你?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
“我問你,那些刺客是不是你派來的。”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你以為是我要殺你?”
“難道不是?”沈秀逼問他,“昨日你不是要殺我?”
“那是因為你護著衛風,所以我才說的氣話!”
“真的不是你?”
“我殺誰也不會殺你!”司馬燁又氣,又委屈。
沈秀細細端詳他,試圖探究他皮囊下的真實情緒。
“你不相信我?”他暴躁地吼出來,有些扭曲的表情顫動幾下,“不是我!”
她不吭聲,轉身就走。
“沈秀,我說了不是我!”
沈秀頭也不回。
前廳里,衛風的父母跪在衛風尸體前,抱著尸體痛哭。
沈秀一步一步走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劍上,痛苦讓她神經欲裂,意識模糊起來。
她來到衛父衛母面前跪下來,嗓音沙啞,“對不起。”
衛母抬起手,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她,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最后才道:“兇手是誰?殺害我兒的兇手是誰?”
沈秀搖頭,整個腦袋幾乎要埋進地底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衛風衛母的痛哭聲,變成巨大的影子壓在她眼瞳里,她視野里黑暗一片,神識也墮入黑暗中。
“秀秀!”
有人喚她。她轉過身。
一團橘紅色的身影奔向她。@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少年一襲橘紅錦袍,濃烈如火焰的抹額下,一雙漂亮的狐貍眼沖她眨了眨,“秀秀,我給你買了好吃的,嘗嘗?”
她接過油紙包,抓起里面的炸魚兜子,瘋狂地往嘴里塞。
“你慢點吃,別噎著了。”衛風笑著,拍她的背。
口中塞滿食物,她定定與他對視。良久,她語氣平靜,對他道:“我都說了不喜歡你了,你為何要給我擋箭?他們要殺的是我,你為何不離開,你的輕功這樣好,無人比你的輕功更快,你明明就可以躲開的。”
江湖上的玉面小郎君,衛風,輕功如風,無人比他輕功更快。他明明就可以躲開的。
“你是不是傻啊。”她凝視著他年輕的面龐,哽咽,“你還這樣年輕,你才十八歲,你才十八歲啊。”
依譁
“秀秀?秀秀?”
沈秀被呼喚聲喚醒。一睜眼,便見床邊圍了一圈人。
“秀秀,你終于醒了!”楊氏哭道,“你都睡了三天了!”
視線掃過床邊,楊氏,沈有財,魏朝清,謝扶光,月樓迦,司馬燁,葉云川,海妮耶,七王子等人,面上都是如出一轍的關憂。
沈秀試圖在他們之間找到一抹橘紅色的身影,可惜怎么尋不到。
淚水沾滿面龐,皮膚上淚水濕潤過度的刺痛,讓她神識逐漸清明,她問謝扶光:“兇手找到沒有?”
“沒有,還在查。”謝扶光道,“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兇手。”
“到底是誰……”沈秀忽然定視司馬燁。
司馬燁揚聲,“不是我!”
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莫大的侮辱,面上的憤怒因為過于濃郁,透出晦澀的難過,仿佛沈秀冤枉他,她罪大惡極一般。
她的目光轉移,掃過在場所有人。
不是司馬燁的話,會是謝扶光么?他這樣一個病嬌瘋批,這段時日一直在為她妥協退讓,會不會是他再也無法忍受她,所以要殺她。
會是月樓迦么?他這樣一個神壇之上的王,屈尊要娶她,她卻直接拒絕了他。會不會是他惱羞成怒,所以要殺她?
還有,宋家,會不會是宋家那邊的人?
她又看了看她爹娘,魏朝清,魏長生,葉云川,還有海妮耶與七王子他們,倏然,一陣恐懼直襲心臟,她語速快得每個字像是飛出來的,“離開我,都離開我!”
“兇手肯定還會來殺我,爹娘,你們快回錦州。夫子,你和長生快回京城,云川哥,你快回去,海妮耶,七王子,樓蘭王陛下,你們快回西域。”
說到這里,她語氣停頓,轉向謝扶光與司馬燁,“你們,你們都回去,都離開我,別待在我身邊,我身邊很危險。”
兇手不明,她無法再承受再有人受她牽連,為她而死。
“走啊,你們都快走!”沈秀情緒失控。
謝扶光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別怕。”
“走,別待在我這里!”沈秀尖叫,情緒越來越失控。她的心臟仿佛被一把火燒干,極度的疼痛燃燒到頭部,她抱住頭痛欲裂腦袋。
“秀秀,頭怎么了?”楊氏驚呼。
沈秀忍受著劇痛,驅趕所有人,“我叫你們都走!”
月樓迦上前,點住沈秀的穴道。她身形一僵,倒在了楊氏懷里。
“讓開。”月樓迦冷聲吩咐圍上來的所有人,爾后給沈秀把脈。
“秀秀她這是怎么了?”楊氏急聲問月樓迦。
“急火攻心。”月樓迦取出銀針,開始給沈秀扎針。
“我可憐的閨女啊!”楊氏又哭起來,沈有財也跟著哭起來,“這天殺的,遭瘟的……”
夜深,屋子里燈火通明。沈秀抱著枕頭,一眨不眨地凝視燈盞里的燈火。
她微微偏轉眼角,望向窗外。窗外有人影。
再次醒來后,她再次讓所有人都離開她,不要待在她身邊,可他們誰也不走。她崩潰地將所有人都趕出去,閉門不見任何人。他們被趕出去后,一直守在房外,沒有離開,她都知道。
除了謝扶光與司馬燁之外,所有人,所有人她都不愿他們受她的牽連而枉死。
就算找到了要殺她的兇手,解決掉了要殺的兇手,她身邊的人仍然可能有生命危險。
謝扶光瘋癲變態,月樓迦冷血無情,司馬燁暴躁惡毒,這幾人本就已經發生過沖突,之后肯定也少不了沖突爭端。
極端的人容易做極端的事,尤其是這幾人都很極端,這幾人湊在一起,時間一長,肯定會出事。之所以現在還沒出事,是因為有她壓著。
若有一天,她壓不住他們了……
思及此,她渾身戰栗起來。
她應該遠離所有人。逃得遠遠的,遠走他鄉,一個人藏起來,這樣,她會安全,她身邊的所有人也會安全。
她有一個這樣的光環,這樣一個產生厄運與爭端的光環,一開始,她就應該遠離所有人,遠走他鄉藏起來的。
之前在曼陀羅教,意識到自己有萬人迷光環的時候,她其實就尋思過一個人逃得遠遠的。因為她預料得到,這樣的光環,一定會引起爭端。
所有男人都喜歡她,男人互相爭奪,一定會出事。
影視劇小說里,男人們爭奪女主角,這樣的戲碼,觀眾喜歡這樣的修羅場,會覺得刺激,有趣,好看。可若真實地經歷這種事,只會讓人覺得恐怖。
那時候之所以沒選擇遠走他鄉,一是當時她逃不了,二是,她猜想即便是遠走他鄉,一個人藏起來了,以謝扶光他們這些男人的能力,恐怕也很可能找到她。
且她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沒有傍身武功,若遠走他鄉,遇事如何自保?遠走他鄉很不現實。
于是,她選擇拜謝扶光為師,提高自保能力,也心存僥幸自己能處理好之后會發生的一切事情。
之前司馬燁與衛風起沖突,司馬燁舉劍殺衛風,那時其實她心里已經敲響警鐘。她能攔住一次,下一次呢?
為了爭奪喜歡的人,他們可能會互相傷害,互相殘殺。
那會兒她已經有些后悔沒遠走他鄉藏起來。可是她武功還沒學成,就是這一猶豫,衛風死了。
她若早些離開,衛風或許就不會死。一顆心仿若丟進油鍋里,百般煎熬,她越想越后悔,痛苦難當。
衛風的死,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線。她不能再猶豫。她必須離開,立刻,馬上,哪怕她仍然沒有多強的自保能力,哪怕謝扶光他們可能會找到她。
面前又閃現出衛風的面容,她抓緊抱枕,指甲幾乎刺進枕頭里。淚水一顆一顆砸在抱枕上,她痛恨自己沒有早些離開。
第 105 章
只是, 她要怎么悄悄離開?這么多人守著她,如何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離開?
天光大亮。守在沈秀房間門外,一夜未眠的魏朝清視線劃過緊閉的房門。撣掉長袖上的凝霜, 他離開這里。
見魏朝清離開了,楊氏對其他人道:“你們也趕緊回房休憩,別守在這里了。”
謝扶光, 月樓迦等人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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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魏朝清又折返, 手里拎著食盒。楊氏詫異,“大人, 您沒回屋休憩?”
“我給秀秀熬了雪梨百合粥。”
急火攻心, 食些百合雪梨粥最好。
“大人,您有心了。”楊氏感嘆魏朝清對沈秀實在是太好,在這里守了一夜不去休憩, 還耐著疲倦去給沈秀熬粥。
敲門聲從外面響起,伴隨著魏朝清輕柔的聲音, “秀秀, 你可起了?我熬了雪梨百合粥, 你喝一碗罷?”
沈秀望望房門,“我不餓。”
突然, 她應激似的, 快速開門。
門猝不及防從里面打開,門外的魏朝清還未反應過來,食盒便被沈秀搶過去。
“夫子, 多謝。”
魏朝清回神, 眉目更加清雋溫潤了幾分,聲音若山林間的泉水, 帶著清潤的安撫性,“若是不夠,鍋里還有。”
沈秀關上門。打開食盒,她不顧燙,快速往嘴里塞雪梨百合粥,朝門外道:“夫子,很好吃,多謝你。”
方才她拒絕魏朝清的雪梨百合粥,忽而想起她之前拒絕衛風給她買的炸魚兜子的事。她被刺激地有些應激,生怕還沒吃到雪梨百合粥,魏朝清就死了。
把整整一碗雪梨百合粥塞進肚子里,她平復情緒,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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銥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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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門,所有人都望過來。她直接鎖定謝扶光,“謝扶光,你查到兇手了嗎?”
“沒有這么快。”
“謝扶光,”她走近,抓住謝扶光的手指。
謝扶光微怔。
她握著他的手,“請你一定要幫我查到兇手,殺掉他(她)。”
他反握住她的手,“好。”
魏朝清,月樓迦,司馬燁,葉云川等人見她握住謝扶光的手,仿佛只信賴謝扶光一樣,他們面色各異。
他們幾乎同時出聲。
月樓迦:“我會幫你殺掉兇手。”
魏朝清:“秀秀,我會盡全力找到兇手,莫要擔心。”
司馬燁:“我一定會將那人千刀萬剮!”
葉云川脖子上青筋凸起,“我一定要殺了兇手,為阿風報仇。”
七王子:“妹妹,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那人!敢刺殺高昌公主,我看他(她)是活膩歪了!”
沈秀并不愿除了謝扶光與司馬燁以外的人去查兇手,去招惹兇手。她唯恐他們受牽連枉死。
謝扶光,司馬燁,這兩人品行惡劣,之前差點殺了她,他們若死了,她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她沒理其他人,仍然將眼角放在謝扶光身上,“請你一定要幫我。”
如果兇手不是謝扶光,那么就請他幫她找到兇手,幫她替衛風報仇。她把后面的話吞進肚子里。
她的目光,她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她似乎只信賴他,這種獨一無二的特殊對待,讓謝扶光微微翹起嫣紅的唇角,“嗯。”
得到謝扶光的保證,沈秀達成目的,“你們都回去休息,別守在這里了。”
他們不動,她道:“非要讓我擔心,非要讓我內疚嗎?算我求你們了,都回去。”
他們終于聽勸,沈秀從胸腔里溢出一絲嘆息。回到屋子,她靠著門板,靜靜冥思。
她要如何悄悄離開?冥思苦想許久,她的房門又被敲響。
“司馬燁,不是讓你們別守在這里了?”
司馬燁抿唇,“沈秀,要殺你的人,不是我。”
“是嗎?”
目前來說,他的嫌疑很大。他前一日舉劍要殺她,第二日就有刺客來殺她,他的嫌疑非常大。
司馬燁也深知這一點,他倍覺無比冤屈,“誰知就那么湊巧趕上了!但我發誓,絕不是我。”
沈秀不言不語。
司馬燁:“為何不相信我!”
“你憑什么讓我相信?”沈秀一條一條羅列他的罪行,“第一次見面時,我向你求救,希望你能救我,可你沒有,救不救人,這屬于自己的選擇,無可厚非,因為也沒什么可說的。可你不救我,卻還要貶低我,辱罵我是賤民,踐踏我的尊嚴。”
“后來我不小心帶走了你的扳指,我并沒有偷你的扳指,你非要說是我偷你的,這也無可厚非,畢竟看起來的確像是我偷了你的東西。竊物者,臟滿十貫,決杖黥面,流放千里,就算我真的偷了你的扳指,也沒有要處以絞刑的那么嚴重,而你非要處絞刑,非要我死。”
“后來你把我關進柴房,提劍要殺我。”
“你屢次三番要殺我。”她逼視他,“我怎能信你,又憑什么信你!”
縱然他之前甚至愿意吃她遞過去的毒饅頭,她也不信他不會殺她。
“我從前……”司馬燁牙關都在打顫,痛恨自己從前對沈秀的所作所為,心口里堆積滿的后悔,讓他無法面對她,“從前是我不對……對不起。”
“可這次真的不是我,”他擺了下手,笨拙又委屈地解釋,“我就是殺了我自己,也不會殺你。”
沈秀笑了一下,沒信他的話。
她的不信任,她的厭惡,她的憎恨,讓司馬燁的神經瀕臨崩斷,“不是我!”
他大聲為自己辯駁,可她無動于衷。他的委屈,漸漸變成一股恨意,恨她如此不信他,如此冤枉他。
他的恨意,如巨大的深淵怪獸一樣蹲踞在他的眸子里,驅使著他質問她,“要怎樣你才能信我!”
視線觸及她臉上的懷疑與厭恨,他道:“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就是兇手?你就討厭我討厭到了這種地步?”
他的眼睛費力睜了下,不堪重負的液體,拼了命地要從他淚腺里沖出來。他抑制住眼眶里溫熱的液體,懇求她,“不要這么討厭我。”
沈秀神色冷漠,只字不言。
他再次重復,以極盡卑微的姿態,“請你……不要這么討厭我。”
她仍然不言語。
“你是不是會一直這樣討厭我,就算我不是要殺你的那個兇手。”
她終于出聲,“是,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想看見你,請你離開這里!”
他后退半步,悲傷如水,浸滿他的眸子,他像是個剛輸了最后一把籌碼的賭徒,完全不敢接受現實。
滯在原地良久,他道:“不是我派人殺的你。”
知道她不會相信他,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腦袋深埋下去,一步一步離開。
沈秀關上門,繼續琢磨如何悄悄離開。
司馬燁回到房間,靜坐在椅子上。他坐著一動不動,從天亮到天黑,再從天黑到天亮。
他動了下僵硬的四肢,起身。
再次見到司馬燁,沈秀不耐煩道:“又來做什么?我不是說了,再也不想見你,請你離開。”
司馬燁:“不是我派人殺的你。”他說完,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他所期望的表情。
可是他注定會失望。
他轉身離去。
“回京。”司馬燁對侍衛道。
“是,殿下。”
上馬車之前,司馬燁將一封信教給魏朝清,“夫子,請您明日將這封信交給沈秀。”
“明日?為何不現在給她?”
“請您明日給她,讓她在旁邊無人的時候打開信紙。”
他信任魏朝清,知道魏朝清不會擅自看別人的信,知道魏朝清一定會按照他說的,明日將信封交與沈秀。
魏朝清:“好。”
坐上馬車,司馬燁掀開車簾,望著逐漸遠去的沈家大宅,直到宅子消失在視野里。
馬車行駛一日,已經出了燕州地界。夜宿客棧,司馬燁遠望外面黑下來的天色,最后看了一眼一望無際的黑夜,他取出匕首。
他要以死以證他的清白。她會一直討厭他,他無法忍受她一輩子討厭他,憎恨他。于她而言,這樣活著沒有任何意思。
而且,他若死了,她一定會會高興,畢竟她那么厭恨他。
是以,他決定以死證明他的清白。
原是打算在她面前自盡,只是,他怕他死在沈家,沈秀一家難逃罪責。盡管是他自盡,沈秀也會遭殃。
因而他決定離開沈家,在路上自盡。
他寫了一封信與一封遺書。遺書是留給別人看的,遺書里,他寫自己從前高高在上,傲慢惡毒,輕賤平民百姓,品行不端,實在罪孽深重,如今幡然醒悟,愧疚難當,故而以死謝罪。
這封遺書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撇清他的死與沈家的關系。
而他給沈秀的信,在信里告訴她,她看到信的時候他已經死了。他沒有要殺她。她不信,他便以死證明他的清白。他讓她看完信后,不要告訴任何人信的內容,銷毀信,這樣,他的死,不會連累到她。
有他的遺書作證,再加上她有高昌公主的身份,她不會有事,更何況,謝扶光,樓蘭王,以及魏夫子,他們也不可能讓沈家有事。
他撫摸著冰涼的匕首,面前閃過沈秀的面容。與她在一起的畫面一幀一幀在面前掠過,最后停留在初見她時,她狼狽不堪的那一幕。
“救我!我乃錦州人氏,被山匪擄到此地,遭遇地龍翻身受了傷,請救我一命,日后必有重謝!”
“秦伯,一個賤民而已,別什么臟的臭的都救。”
當初他說過的話,回蕩在耳邊。他苦笑,滾燙的熱淚灼燒著他的面頰。
他輕賤厭惡賤民,最終卻愿意為了賤民而死。這仿佛是對他之前輕賤別人的懲罰。
這是他的報應。
殪崋
從懷里掏出沈秀之前丟下的牽牛花,他輕輕撫摸牽牛花,將牽牛花吃進嘴里。
咀嚼完牽牛花,他舉起匕首,毫不猶豫,扎進心口里。
一股一股鮮紅的血流淌而下,染紅了他金絲滾邊的紫色緞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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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彌留之際,他仿佛回到了花燈節那日。
那日,京都長河里漂浮著盞盞河燈,燭光燦燦,匯聚成了一條燦光粼粼的燈河。沈秀觀賞著金燦燦的燈河,頰邊漾開淺淺的笑意。
而他捧起河燈,以從未有過的虔誠許愿,愿他能與她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第 106 章
司馬燁給她的信?還讓她在旁邊無人的時候看信?沈秀接過信封。
打開信封, 取出信紙,掠過信紙上的內容,她整個人宛如凝固的漿糊, 動也不能動了。
隨之,她迅速將信紙扔進碳爐里。
信紙燃燒,火光映過來, 將她微微失去血色的面孔映照得紅潤起來。
信紙燃盡,完全成為灰燼, 沈秀長長舒出一口氣。她望向窗外,晨陽燦爛, 穿過黑暗的夜晚, 大地光彩重生。
漸漸地,燦爛的晨陽變成了燈火璀璨的燈籠橫梁架。
重重的橫梁砸下來,司馬燁立刻推開她, 橫梁砸在了司馬燁身上,痛苦讓他眉目有些猙獰, 他嘴角流著血, 問她, “你怎么樣?有沒有事?”
腦海里浮現出花燈節那日,司馬燁毫不猶豫, 不顧危險將她推開的畫面, 沈秀捂住有些發涼額頭。
人真是極其復雜的生物,司馬燁活著的時候,她討厭他討厭到恨不得他去死。等他真正死了, 然則她卻忽然有些念起他的好來。
大抵, 是因為她的確冤枉了他,她內疚。
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如同寒天雪地里的冰雪, 一簇一簇往毛孔里鉆,熱燙的火爐也暖不了她發涼的身體。
四肢如同灌了鉛,她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在屋子里轉圈,試圖以此讓身體暖和起來。
寒意遍體,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后她身體一晃,有些站不住,她一只手撐在墻上。
不曾想,她按住的一塊墻磚被按得往后一退。她一驚。另一面墻上退出了一道小門來。她驚異地瞪著黑漆漆的門洞。
這間屋子里,還有一間屋子?密室?
她拿起燈盞,小心謹慎地照門洞內部,在門后發現了幾個字。刻出來的字跡很模糊,好在依稀還是可以辨認出來。
什么炎氏子孫,什么天佑不息……
辨認著門后的字,沈秀瞳孔漸漸收縮。這不是密室,而是一條通往外面的地下密道!
通往外面?火石在腦子里炸開,沈秀心臟突突跳動,仿若要跳出胸口。
她如今正愁如何悄悄離開,或許這條密道,可以助她?
只是不知這條密道,通往外面的何處。她來到緊閉的房門口,對外面的小桃和阿娜爾古麗道:“我要睡覺,誰來都不準打擾我。”
“是,姑娘。”
“是,殿下。”
取出一把劍,沈秀背著劍,拿著燈盞,走進密道里。
一路沿著密道往前走,走了許久仍未走到盡頭。大抵兩刻鐘過去,沈秀望著沒有盡頭的密道,忖度幾許,決定折返。
她不知密道到底有多長,要走多久,萬一這期間家里有人進屋,就不妙了,盡管她吩咐了小桃她們不許別人打擾她,她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又花了兩刻鐘回到屋子,沈秀決定夜里再去探密道。
至夜,所有人都入睡了的時候,沈秀背上劍,走進密道。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雙腿都開始酸乏悶時,終于走到密道盡頭。
按下機關,頭頂上出現一個洞口。她小心地爬出洞口。
裹挾著寒意的泥草氣息撲面而來,她瑟縮一下,抬起燈盞四望。四處貌似是一望無際的荒野。
星火從沈秀瞳孔里燃燒起來。她可以借助這密道,悄悄從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離開!
她正愁不知如何離開,密道就出現在她面前,這密道仿佛是老天特意給她開的掛一樣。莫非是老天終于意識到它將她捉弄得太慘,良心發現了?
回屋后,她邊錘腿,邊在心里作計劃。
東方吐出魚肚白,露濃花瘦時,魏朝清端著早食來到沈秀屋里。見沈秀眼瞼下頂著一片青黑,知她必定是夜里沒睡好,他目露心疼,打開碗蓋,“吃了早食,再好好睡一覺。”
他熬了綠豆百合銀耳羹,燉了板栗老母雞湯,燒了枸杞燙萵筍,金花姑脆。全是些下火養生的餐食。
沈秀掃視這些菜。做這些菜得花不少功夫,夫子必定是天不亮就去廚房折騰了。她沒什么胃口,但為了讓魏朝清開心些,她抿抿發干的唇瓣,拿起筷子吃。
板栗老母雞湯底冒著濃烈鮮味,熱汩汩的湯表面上漂浮著黃燦燦的晶瑩的油花兒。
熱騰騰的雞湯入口,化在唇齒間,沈秀腔微微一顫,無法描述的濃醇鮮美在口中徘徊,久久不散,回味悠長,美不可言。
緊繃的神經,被這鮮醇美味的雞湯融得松弛了一些,她微微展顏。
以后恐怕再也喝不到這樣香的雞湯,沈秀握緊湯匙,又連連喝下幾口熱湯。
沈秀已經吃得很撐,還在不停吃。魏朝清道:“吃不下別硬撐。”
“太好吃,忍不住。”如若可以,她想寬一寬腰帶。
見她如此喜歡吃他做的菜,淺淺的笑在魏朝清頰邊醞開。
飯畢,魏長生抱著沈秀的胳膊,舍不得走。沈秀摸摸小蘿卜頭的腦袋,想著以后也不能再見小長生了,很是悵然。
魏朝清拉魏長生,“好了,別打擾她休息。”
“喔。”魏長生癟癟肉嘟嘟的臉,甕聲甕氣,一步三回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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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食不多久,月樓迦進屋,給沈秀施針。
太沖穴,合谷穴,內關穴,等等穴道扎上針,沈秀垂頭。盡管低著頭,也能感受到月樓迦的目光在她臉上一動不動。
她沒有說什么,任他注視。
月樓迦見她精氣神萎靡,他眉心微蹙,知她為何如此。
“我會找到兇手,為你報仇,別再憂心。”他的聲音很清冷,刻意柔和化,聽起來仍然有些冷硬。
沈秀抬頭。他垂睫與她對視,完美的輪廓在光影下宛若神壇之上的神祗,冰藍的眸色沉到快淬出冰來,仿佛要將殺她的兇手碎尸萬段。
她保持沉默,一言不發。待月樓迦離去,沈秀取紙筆,斟酌下筆。
她要留下一封信,告訴爹娘,衛風為她喪命,她實在是對他有愧,日日痛苦難捱。即便是找到兇手為他報了仇,她也不能心安。因為他是為她枉死,從某個層面來說,她才是真正的“兇手”。
唯有為他抵命,一命還一命,才能消得她心中的罪惡感。
是以,她決定投河自盡,還衛風一條命,把自己的命賠給他。
望爹娘,以及所有人,不要為她傷心,要好好過日子,否則她九泉之下也不會心安。
她這樣寫,是為了斷了他們尋她蹤跡的念頭。她不是離開失蹤,而是離開去死。
將將寫完,房門就被謝扶光就敲響房。她藏好信紙,問:“有線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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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光:“刺客與赫蘭人有些關聯。”
“赫蘭人?”沈秀神思凝滯,“誰?”
“還未查清。”
“是赫蘭人要殺我?”
“有可能
銥誮。”
“若真是赫蘭人要殺我,可我甚至都沒有接觸過赫蘭人,我見都沒見過赫蘭人,赫蘭人為何要殺我。”
赫蘭與東陵,兩國有國仇,多年前簽下和停戰書后,兩國停下戰火,此后互不相干。赫蘭人禁止來東陵,東陵人也禁止去赫蘭,故而沈秀從未見過赫蘭人。原主一直生活在東陵,當然也沒接觸過赫蘭人。
莫非是她之前在西域,和三國接壤之地時,接觸過赫蘭人?
她凝神細細回憶。
赫蘭人很好認,通通都是綠眸,蜜膚,長相與漢人和西域人有很大的區別,種族特點很明顯,一看臉就知道是草原赫蘭人。
她確定她沒見過赫蘭人。也沒與赫蘭人結過仇。
“是不是弄錯了?”她問。
“的確與赫蘭人有關聯。”
她靜默著,不再去想到底是不是赫蘭人要殺她,到底是哪個赫蘭人要殺她。腦海里又浮現出衛風慘死在她面前的畫面,她心頭一顫。
淚腺發熱,淚珠滑落下來。她剛要抹淚,就被謝扶光抱入懷中。
他的手在她后腰上一按,緊密地將她按在懷里,他道:“無論是誰要殺你,我都會解決掉他。”
他的體溫微涼,像剛挖出來的棺材,帶著死亡的氣息。
沈秀欲推開他,但及時住了手。她還想靠著他殺掉兇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聞著他衣衫上微涼的花香,她閉目,淚水一滴一滴浸濕他的胸膛。
按在她后腰上的大掌緩緩上移,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像是在安撫她。
時間一點點過去,謝扶光一直抱著沈秀,沒有離開的意思。
沈秀悶聲道:“我很累,想休息。”
謝扶光直接攔腰抱起她。她驚呼,“你干什么?”
他將她抱到床上,“不是想休息?”
等了半天都不見他出去,她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你不出去?”
她注意到他的濃得滴墨的眸光,她想,如果不是她不允許,他絕對會抱著她,與她一同在床上躺著。
等謝扶光離去,沈秀吩咐小桃和阿娜爾古麗,告訴她們,她要休息,誰人都不可以進屋打擾她。
她得趕快離開,盡可能得快。再多待一秒她都怕身邊的人會再因她而枉死。且夜里在荒野上行走也很危險,她最好白日里離開。
帶上包袱,她打開密道。密道門后,有封死密道的機關。她進了密道,直接按下機關將密道封死。她十分感謝之前從密道出去的人沒把密道封死。
沿著密道,沈秀疾步穿行,腎上腺素狂飆,仿若身后有猛獸在追。
第 107 章
從密道從出口爬出來, 沈秀按下機關封死出口。她站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舉目四望,往南邊的方向走。
大抵兩個時辰過去, 還未發現任何人煙。肚子里開始唱空城計,她吃下幾塊糕點,邊吃邊往前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她氣喘吁吁,汗珠沾襟, 環顧四處。
不知荒野到底在何處,是在城內還是在城外, 到底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又走了許久, 不遠處出現山巒。她擦汗,拖著疲憊的雙腿往前走。前方出現一條小溪。她走近,掬水洗汗涔涔的臉。
她洗完剛起身, 前方就有一團黑影向她沖過來。
野豬!
她大抵與野豬有緣,之前遇到過一次野豬, 這一次又遇到野豬。上一次有食鐵獸救她, 這一次她就沒這么幸運了。
她甚至都還來不及拿取劍, 就被急速沖過來的野豬一頭撞進小溪里。
“撲通!”
被撞進小溪里,沈秀頭暈目眩, 直接暈將過去。意識消失的前一刻, 她陡然想起自己寫的遺書里,她告訴爹娘她要投河自盡。
所以老天這是特意成全她的“投河自盡”?思及此,她幾近嘔血, 冰冷的溪水將她最后一絲神識徹底淹沒。
干桃花的香氣輕盈沁芳, 帶著歲月沉積的幽幽質樸。絲絲縷縷香味鉆進肺腑,一點一點熏醒沈秀。
“姑娘, 你終于醒了。”頭發花白的老婦慈眉善目,溫聲說道。
沈秀腦袋很沉,仿若墜著千斤頂,“你……您是?”
言罷,頭上墜著的千斤墜把她往下面一拉,她沒撐住,又昏過去。
……
窗口插著風干的桃花,即使花瓣已干,桃花香仍然不減。窗外盛放的冬梅仿佛是不服干桃花的香氣般,破開窗戶,爭先恐后從飄揚而進,將陣陣梅香綻放進屋中。
梅花落在地上,猶如在地上鋪了一層香雪。沈秀眼光掃了下香雪地毯,把飄到床邊的一朵紅梅捻入指間。
“窗戶怎么開了!”桃花婆婆端著藥碗入屋,趕緊關上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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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開的。”沈秀去瞧面帶慈祥笑容的桃花婆婆,神思恍然。
她以為她被野豬撞下小溪里會死,然她大難不死,又活了過來。
落入小溪后,她的身體沿著小溪漂流,一路漂流至暗洞里,從暗洞里漂出來,出現在這片“桃花源”里。
她進入了一個與《桃花源記》里相似的桃花源里。
兩百年前,東陵與赫蘭打仗,北地的小河溝村民為躲避戰亂,一路逃,逃至此處,見有暗河洞,穿過暗河洞,便發現了這一片與世隔絕的桃源。
小河溝村民舉村扎根在此處,兩百年不復出焉,與世隔絕。
桃花婆婆說,他們不知戰亂已經結束,就算戰亂已結束,他們也不愿出去。
這里物產豐富,生活寧靜安然,自由自在,沒有戰亂,沒有壓迫,不會被苛捐雜稅剝削。是以,全村人在此地兩百余年,不曾出去。
今晨醒來,沈秀在知道這里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后,便起了留在這里的心思。她正愁不知逃到何處藏起來,桃花源不就是個好藏身的地方么。
這里與外隔絕,很是隱蔽,兩百余年都沒有人發現這里,是一個非常適合藏身的地方。
桃花婆婆仔細端詳面色蒼白的沈秀,神識飄遠。昨日她緣溪漫步,猝然發現水邊趴著一個姑娘。她原以為是村里哪家的姑娘,翻開人一瞧,卻是一個陌生人。
外來人,兩百多年來,這是桃花源里第一次出現外來人。若發現外來人,無論是誰,直接打死。這是桃花源里所有村民都謹記的祖訓。
外來人有可能向外泄露桃花源這片地方,破壞村民們寧靜安穩的日子,到時候這片凈土就毀了。因而,外來人無論好壞,都得打死。
桃花婆婆的親孫女與沈秀一般大,前一段時日病逝,留下她孤家寡人一個,見沈秀與她孫女年歲相近,眉眼間還有些像她孫女,她一時心軟,偷偷將她帶回了家里。
此時注視著沈秀熟悉的面容,桃花婆婆淚光盈盈。
她原以為沈秀與她孫女長相相似是巧合,竟不曾想,并不是巧合,她們之間有親緣關系!
沈有財的太太太爺,便是兩百年前小河溝的村民,他與桃花婆婆的祖先是堂親。先前戰亂,桃沈家祖先與桃花婆婆祖先走失,沈家祖先去了錦州,桃花婆婆祖先來了桃花源。
當沈秀說出他爹太太太爺的名字,弄清她倆有親緣關系,桃花婆婆立馬哭出來,卻原來,她倆竟還是親人!
只是沈秀也與她一樣,全家也只剩下自己一人。兩人是對方唯一一個親人。
“回頭我就跟村長說去,讓他把你留下來。”桃花婆婆握住沈秀的手,淚沾衣襟。
“多謝婆婆,只是不知村長會不會讓我留下?”此時的沈秀,還不知外來人來了此處,不能留活口,她還想著留在這里,藏身一輩子。
桃花婆婆眉間愁云繚繞。她也不知村長會不會允許沈秀留在桃花源。只是沈秀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且沈秀一個孤女,孤苦無依,她一個人該如何活下來。
這次不就是因為有人拐走她,她為逃命落入溪水里,才進了這桃花源么。
她不能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親人又落入那樣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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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你且等著。”桃花婆婆關閉好門窗,去往村長家。
沈秀抿抿口中的藥苦味。下巴上的傷泛出死死疼意,她碰了下傷口。
她慶幸自己還記得她祖先的名字。原主的記憶里,每年清明,家里掃墳祭祖,長輩都會念叨一遍幾百年前沈家人因戰亂,從小河溝逃荒到錦州的事,念叨祖先當年一路逃過來有多艱難,讓他們這些子孫后輩日日謹記祖上之恩德。
“桃花,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這是在置全村人的性命于不顧!她若是跑出去,把這地方說與外人聽,咱以后還能過安生日子?”周村長摸著白須,怒瞪桃花婆婆。
桃花婆婆:“怎會!她不會出去,她一個孤女,孤苦無依的,她出去做甚么,且她這次還是因為被人拐,才誤入咱這里,她還敢出去?”
“你保證她說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你親人,真的孤苦無依,真的被人拐才誤入這里,真的不會出去?”
“她真是老婆子我的親人,祖先名字都對得上,且她與我們家人長得像,村長,您去看看就曉得,我不曾誆騙您。”
“就算她的確是你親人,也確實孤苦無依,可你又怎能保證她不會出去?不行,桃花,說什么也不能留下她的命,她必須————”
“村長!”桃花一撲通跪下來,“她是這世上老婆子唯一的親人了,我孫女兒才走,她就來了,定是老天開眼,看不下去,才把她送來陪我這老婆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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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村長擰眉。桃花婆婆的孫女前段時日病逝,留下她一個孤寡老太太,她悲痛欲絕,這段時日神叨叨的,精神有些失常。
想到此,他琢磨,或許這位叫“沈秀”的姑娘,是桃花婆婆過于思念孫女,臆想出來的。畢竟她精神都有些失常了。
他道:“帶我去看看她。”
“秀秀,秀秀,村長來看你了。”桃花婆婆進屋。
沈秀拿起帕子,遮住面龐。
“這是做什么?”
“臉上有傷,有礙觀瞻。”
桃花婆婆倒也沒說什么,不一會兒,將周村長請進屋。
周村長頭發花白,精神矍鑠,是一位很有精氣神的老人。沈秀看了看他,拖著虛弱的身體,給周村長作揖行禮。
桃花婆婆趕緊攙扶住她,“村長,您瞧,她是不是與咱家人長得像。”
雖沈秀半遮著臉,但眉眼沒遮住,只看眉眼就曉得,沈秀與桃花婆婆的孫女長得很像。
周村長狐疑地打量沈秀。不曾想,還真有個叫“沈秀”的小姑娘。這并不是桃花婆婆的臆想。
沈秀直接跪下來,“村長,求您留下我,求您了!”
桃花婆婆也跪下來,淚水滾落,“村長,你就可憐可憐我這老婆子,老婆子我就這一個親人了。”
靜默良久,周村長道:“桃花,你也可憐可憐我們全村人,此女不能留,必須滅口。”
沈秀驚然,“滅口?”
周村長露出不忍之色,“小姑娘,我們這都是沒辦法,我們怕你出去,把這里的事告知外人,外人若知道了這里,這里就要毀了,咱們的日子也就過不下去了。”
聞此言,沈秀吞咽嗓子。此刻她認清楚了形勢,她就算不留在這里,桃花源的人也不會讓她離開,只有將她滅口,桃花源才算安全。
她倒也能理解周村長此番話。她舉起手發誓,“村長,我只有婆婆一個親人了,我外頭也沒有家,我不會出去,我會一輩子留在這里,您放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對不住,小姑娘。”周村長望了望外頭。他帶來了兩個精壯的少年郎,這會子正待在外面,等他吩咐。
沈秀心頭一顫。馬上跑?先不說她身體虛弱,怎么跑?身上有點功夫也不行,她身上這點功夫,還在身體虛弱的情況下,能否在全村兩百多人的圍攻下脫身?且她還不知村里有無武功高強的人。
她不能賭。
沒辦法,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能再次動用萬人迷光環,最后一搏。她取下面紗,“村長,求求您。”
面紗去掉,帶著一道傷痕的面孔暴露在空氣里。她淚盈于睫,水光顫顫,如晃動的江波。
周村長眼神微微變化。
第 108 章
綠峰現, 宿霧空,朝陽初升,沈秀下床推窗。
屋前流水潺潺, 樹影婆娑。再往前去,屋舍儼然,田地平整, 梅花灼灼,枝條裊裊, 鳥語花香,雞犬相聞, 清溪縈回。
整個村子在青山綠水的環繞下, 恰似一幅流動的山水畫,美不勝收,寧然祥和, 靜謐安然。
依山而居,傍水而息, 沈秀喜歡這樣的環境, 喜歡這樣安然寧靜, 無塵囂喧擾的田園鄉村。
淀藍天光灑進窗戶里,一束一束似錦緞, 柔軟地披在沈秀身上, 她伸展四肢,只覺得自己被這溫暖的天光融化,治愈。
“秀秀, 仔細風進來著涼了。”桃花婆婆進屋, “趕緊躺床上去,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沈秀關上窗, “我方才想透透氣。”她重新躺床上去。
“來,喝碗熱湯。”桃花婆婆端來騰騰冒氣兒的肉湯。
“謝謝婆婆。”
“與我還這樣客氣,怎的這般見外。”桃花婆婆滿目慈愛,恨不得將沈秀抱進懷里疼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秀總覺得,桃花婆婆好像把她當做她那位才病逝的親孫女了。她捧起碗,小口喝湯。
桃花婆婆坐在床邊,一眨不眨盯著沈秀。她越看沈秀,越覺得沈秀似她孫女,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歡喜。
歡喜的同時,她慶幸村長留了沈秀一條命,還允許她留在桃花源。
昨日,秀秀摘下面紗,跪下來求村長,村長一言不發。大抵兩盞茶的功夫過去,村長還是保持緘默。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村長才道:“你發誓,決不會出去。”
秀秀當即發死誓。村長長嘆喜,“罷了,你就留在這里。”
村長同意秀秀留在桃花源。并告訴她們,等沈秀病好了,再讓她出來,讓全村人認認。
桃花婆婆很是感激村長,有他的允許,村里人應該也不會反對沈秀留在這里。因村長不僅是整個桃花源的村長,還是村里大部分人的大族長,威望素著,一般人不會反對他。
她心里正感激著村長,屋外便傳來村長與村長夫人的聲音,“桃花,可在屋里頭?”
桃花婆婆去開門,沈秀連忙戴上面紗。只有村長與村長夫人來了,沈秀放下心,摘掉面紗。
村長與他夫人拎來了一鍋老母雞湯,讓沈秀喝下,好補身子,如此,身子也好得快。
看著咕嚕咕嚕喝雞湯的沈秀,村長不知想到了什么,轉頭,悠嘆一聲。
冬去春來,春去冬來,一晃,三年時光飛逝而過。
三月,大地回春,桃花芳菲,山間桃林開放得灼烈,如粉白畫布一樣,在綠意盎然的山地里鋪展開來。
水綠的田間小道上,戴著面紗的姑娘卷著褲腿,一邊扛著鋤頭往前走,一邊哼著小曲兒,“今天天氣真正好,處處好風光,好風光!”
田坎邊,一位老翁道:“秀秀,地里活忙完了?”
“忙完了,這會子要回去吃飯呢,鄭阿爺,您還不回去吃晚飯?”
“我再拔會兒草。”
“那您先忙。”
小道上開滿春日里的鮮花,繁密若繁星,點綴在青綠的草叢里,姹紫嫣紅,馥郁芬芳。沈秀踩著一路花香,走了一段路,她停下來。
丹田運氣,她腳尖一點,借力飛躍而起。
在半空中飛行時,她聽到有人道:“哎喲!秀秀,你這輕功可真了不得!這是功夫又長進了?”
沈秀停在樹梢上,笑盈盈道:“是又長進了些,阿嬸,割紫云英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茬紫云英生得正好,我尋思多割些回去喂豬,豬也能長得壯實些。”
說話的大嬸眉目淳樸,話頭又一轉,“如今你這功夫全村人怕是都打不過你,可惜狗蛋不能跟著你學武功,唉!”
幾年前,得知沈秀會武功,且功夫一日比一日厲害,似乎比村里那些男人們學的武功要厲害得多,是以,村里人就有人起心思,想讓她教一教武功。
只是沈秀遺憾道,她這武功不能傳給外人。不能將功夫外傳,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于是村里人便歇
銥驊
了心思。
如今見沈秀這小姑娘能如仙人般在天上飛,大嬸倍覺可惜,只扼腕,狗蛋不能學得這樣厲害的功夫!
“阿嬸,我家去了。”
“家去罷,家去罷。”
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已經飄出炊煙,沈秀在炊煙里飛行,抵達草檐土壁,槿籬竹牖的院子。籬笆外頭,流淌著一股細細的溪流,落日余暉將溪流印染成了胭脂色。
沈秀把鋤頭放到一邊,帶著泥的雙手進溪流里。手掌入水,暈開了胭脂一般的溪流。洗干凈手,她穿過籬笆進院子,院里雪白的大鵝朝她飛撲過來。
“大白,餓了?”沈秀抓一把豆子,撒給大白鵝,轉身去往雞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從雞窩里摸出兩個熱乎的蛋,她笑著給胖嘟嘟的母雞撒豆子,“兩個蛋?小黃,誒,今兒辛苦了啊!”
她揣著蛋,走進香騰騰的灶屋里,“婆婆,小黃今兒下了兩個蛋。”
灶臺前,桃花婆婆放下鍋鏟,“倆蛋?正好,我去揪把野蔥打個蛋湯。”
沈秀取下面紗,拿火鉗添火柴。不一會兒,晚食備好。
晚食有野蔥蛋花湯,油渣兒炒薺菜,水拌紫云英,鍋巴土豆飯。
此時正是吃春的季節,山里野菜茂盛,其間最最美味的,當屬鮮嫩的薺菜和紫云英,這兩種野菜,可謂是春之野菜里的一絕。
伴著院子里的陣陣桃花香,在鍋巴土豆飯里夾幾根薺菜紫云英,澆上一勺香噴噴的野蔥蛋花湯,鍋巴土豆飯的淀綿香味,薺菜紫云英的清香,野蔥蛋花湯的鮮香,齊齊在口腔里爆炸開。
且吃且賞花,何等愜意!沈秀愜意地瞇起雙眼來。
桃花婆婆見沈秀吃得香,她不停給沈秀夾菜,“多吃些,吃飽點。”最近春耕農忙,沈秀辛苦勞累,得多食些飯,多補補身體。
注意到沈秀衣兜里露出來面紗一角,桃花婆婆道:“戴了這幾年的面紗,也不嫌麻煩,也就下巴那有點疤痕,哪里算得上毀容,何至于要日日戴面紗。你啊,你就是……”
就是太看重臉面,太看重別人的眼光,自尊心太強了些。桃花婆婆把后面的話全部吞咽入腹。
沈秀摸下巴上的疤痕。當初她下巴受了傷,只是很細小的一道傷痕。為了以后給戴面紗找借口,她刻意摳傷口,以至于,下巴上留下了淺淺淡淡的一條細痕。不仔細看其實看不出來。
“我就想戴著。”沈秀給桃花婆婆夾油渣子。
“秀秀,你都十八了,也是時候尋個夫婿了。”桃花婆婆又提起這事。
“我還年輕著,還早。”
“不早了,十八都成老姑娘了。”
“我都毀容了,誰愿意娶我。”
“你這孩子,又胡吣,你哪里就毀容了。”
沈秀捂耳朵,“婆婆,別說這個了,我現在不想嫁人。”
桃花婆婆也曉得吃飯時說這些敗興,也沒再說甚么。吃過晚食,桃花婆婆去織布,沈秀懷揣兩個窩頭,去往后山竹林。
進入竹林,她左右尋找,很快搜尋到目標,“肉肉,來吃窩頭!”
前方筍堆里,坐著一只胖墩墩,毛茸茸的食鐵獸。它身上黑白分明,蓬蓬臉,圓圓滾滾,短胖短胖,微微炸毛,有些像三角飯團。
它坐靠著竹子,手里握著竹筍,咔嚓咔嚓地啃。聽到沈秀的呼喚,它慢吞吞轉過圓腦袋。
然后跟個太上皇一樣,懶得動一下,就等著沈秀把窩頭送過去,喂到它嘴邊,等著她伺候。
沈秀過去,把窩頭喂給它。她坐到它身側,輕輕摸它圓胖的腦袋。
肉肉今年五歲,她按照體型大概估計的年歲。三年前,大抵兩歲的亞成年肉肉因為受傷,找不到吃的,便下山,跑到桃花婆婆家的后竹林。
沈秀給它治療傷口,并給它蒸了軟和好下口的窩頭,它就喜歡上沈秀給它做的窩頭。
傷愈,它幾次下山來她這里要窩頭吃,漸漸地,它不再上山,在桃花婆婆家的后竹林里安家了。
沈秀給它取名肉肉,希望它能多長肉,而它也不負眾望,這幾年體重突飛猛進,長成了胖墩墩的大胖子。
“肉肉,你是不是又長肉了,挺好。”沈秀摸著它的耳朵,忍俊不禁。
肉肉一只手掌放到她膝蓋上,一只握著窩頭,專心致志啃窩頭。
微風拂過竹林,竹葉簌簌作響,翠色欲滴的竹葉,將沁人心脾的竹香吹得到處都是。
望著晚霞從竹葉縫隙中灑落,聽著微風掠過竹梢,靠著圓滾滾的食鐵獸,沈秀雙眸微闔,感受著無與倫比的愜意。
這樣的神仙日子,她希望她能過一輩子。
第 109 章
咔嚓咔嚓。食鐵獸吃竹子的動靜, 是白噪音,是ASMR,沈秀翻著武功秘籍, 睫毛耷拉,睡意漸漸來襲。
她靠著肉肉睡了一會兒,醒來時, 它還在咔嚓咔嚓吃竹筍。
“你吃得真香。”她也想取一節竹筍跟著它一起吃。春筍味美,她尋思也弄些回去做油燜春筍吃。
用香噴噴的豬油燜春筍, 好吃到能讓人連舌頭都吞下去。“我回去了。”沈秀摸摸肉肉的大腦殼,“明日見。”
她拎著一捆竹筍下了后山竹林, 將將走出竹林, 就見一頭野豬從山路上沖下來。
她極速飛到樹上,出掌的同時,暗自腹誹, 又遇到野豬,她大抵是天生與野豬有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猛烈的風刃從掌中沖破而出, 砰地一下打到野豬身上。野豬歪身倒地, 沈秀連出幾掌, 快速補刀。
翠翠拎著籃子回家,發現沈秀拖著一只肥壯的野豬走下來, 她瞪大雙目, “野、野豬!”
“秀秀姐,你去山上打野豬了?”
“不是,它自個兒跑下來的, 我見它直往山下沖, 怕傷到人,就將它打死了。”
“你一個人就打死了一頭這么大的野豬, 秀秀姐,你太厲害了!”翠翠崇敬很是,“我來幫你。”
“不用,我一個人拖得動。”大約三百斤的野豬,沈秀如今拖得動。
“對了,翠翠,你等會兒去周屠戶家里去領肉,我把野豬拖到周屠戶那里,把肉給大家分了。”
有肉吃,自然是高興的,翠翠喜不自勝,“好嘞!謝謝秀秀姐!”
“嚯!好肥一只豬!”周屠戶圍著野豬轉了一圈,旋即對戴著面紗的沈秀豎大拇指。
“勞煩您了。”
“你愿意把肉分給咱們,是咱們該謝你!”周屠戶樂呵呵地去拿刀了。
野豬是沈秀打的,村里人先讓沈秀自己拿肉,沈秀只要了二十斤,剩下的肉分給了村里其他人。
“秀秀,謝謝了啊!”
“正好好些日子沒吃肉了,多謝你!”
“秀妹子,謝謝你!你真厲害!”
“秀秀姐姐,謝謝你!”
沈秀沖村民們揮手,拎著肉與桃花婆婆一同家去。
“婆婆,明兒晌午,咱弄個酸菜粉條燉野豬肉。”
“行,再炒個筍絲肉片。”桃花婆婆笑瞇瞇,布滿皺紋的臉上笑出花來。
暮靄沉沉,浮光靄靄,沈秀挽著桃花婆婆的胳膊,依偎的兩道身影越來越遠,漸漸融進朦朧的天色里。
第二日晨間,雞犬聲如交響樂在村子里每一處譜奏起來時,沈秀已經起床練功。
山里的早晨,綠色的田地與藍天白云相映襯,顯示出讓人心曠神怡的純粹之美。沈秀深吸清鮮的花草香氣,與桃花婆婆一起下田翻地。
剛到地里,就碰到在田間小道上穿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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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村長與他孫兒周小山。
周村長拎著籮筐,周小山挑著擔子,碰到沈秀后,周村長停下來,“秀秀,來干活?”
沈秀點點頭,卷衣袖,開始翻地。周村長走出一截路,駐足,他望向在田間忙活的沈秀,隨之把目光挪到自家孫兒身上,“小山,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娶妻了。”
周小山面皮一熱,“阿爺,你說啥呢。”
“男娃子家家的,害羞作甚,”周村長摸胡須,沉吟,“你把秀秀娶回家咋樣?”
“秀秀姐?不行!”周小山連連搖頭,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秀秀姐那么厲害,她一拳就能砸死我,一個能打我三個!”
“怎么地,你以后與她成親了,還要打她不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阿娘阿爹經常吵架,阿爺你說這很尋常,夫妻之間不會永遠松蘿共倚,總會有個口角啥的。萬一以后我與秀秀姐成親了,婚后與她發生口角,她一言不合動手,那我不就慘了!”
周村長一煙袋打到周小山身上,“胡吣!秀秀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人?你把她當做什么潑婦了!”
“疼疼疼!”周小山躲開,“就、就算她不會一言不合就動手,可我都沒見過她長什么樣。她什么樣子我都不知,我就娶她?阿爺,咱們村兒可早就不興盲婚啞嫁了!”
“人家長得俊得很,標致得很!就你這黑黢黢的模樣,還配不上人家!再說,人家干活勤快,身手厲害,還識字,是個頂頂能干的姑娘,你能娶到這樣的媳婦,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俊得很?不是都毀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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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什么容,沒毀容,你再胡吣,今日別吃飯了!”周村長追著周小山打。
周小山一邊跑一邊納悶,他阿爺咋就這么稀罕沈秀?稀罕得跟親孫女兒一樣,若不是沈秀與他阿爺長得不像,他還以為她是他阿爺親孫女呢!
他回頭一望沈秀。
田野間,沈秀彎腰握鋤,麻利地翻著土地,晨風吹著她的衣衫,略微精壯的身體在風里巋然不動。
他暗自咂嘴。沈秀比村里任何一個姑娘都壯實強壯,比村里任何一個男子都能打,他是萬萬不敢將她娶回家啊!
翻了一個半時辰的地,桃花婆婆先家去備午食,沈秀留在田里繼續翻地。
又鋤了一刻鐘的地,沈秀坐在田坎上,拿水壺喝水,洗洗手,準備拿花生豆吃,倏然,微微的刺痛從腦部傳來。
她扶住頭,這幾年來,因為失憶后遺癥,她有時候會頭疼。村里的大夫也看過了,藥也吃過,情況也不見好轉。不過好在只是有時會疼一下,并無大礙。
很快,輕微的刺痛消失,她搓搓手,摸出花生豆嘎巴嘎巴嚼。
“秀秀,鋤地呢?”二牛扛著鋤頭走過來,“我來幫你。”
“不用不用。”
“我地里的活忙完了,這會子正好沒事,幫你鋤鋤。”二牛笑得憨厚。
“回頭我也幫你鋤地。”沈秀沒再拒絕。
鐵花也過來幫忙,“秀妹,昨日你打的那野豬,肉可香哩!比之前吃的野豬肉香多了!”
“是嗎?我還沒吃。那咱運氣好,碰到了一只肉香的野豬。”沈秀看看幫她鋤地的二牛鐵花,她笑笑。桃花源的村民,基本上都很善良淳樸,你幫我,我幫你,都不算個啥事兒。
至晌午,沈秀邀請他倆去她家吃午食。
“我家里頭飯也差不多好了。”倆人揮手離去。因物產豐富,又沒有賦稅,村里人糧食夠吃,并不與桃花源外的大多數人一樣,不食午飯,一日只食兩餐,桃花源家家戶戶都是一日三餐,都會吃午食。
沈秀今日沒用輕功,直接步行回家。途遇放牛娃,她把兜里剩下的花生豆遞過去,“阿福,給。”
阿福從牛身邊走開,咧嘴,“謝謝姐姐!”他掏出山莓,“姐姐,吃三月泡兒,可甜啦!”
她嘗了一顆,“嗯,很甜。”
阿福抱住她的胳膊,“姐姐,我想飛高高。”
她一把抱住他,“準備好了嗎?”
“嗯!”
沈秀抱著他一躍而起。
“飛高高嘍!”阿福歡呼。
落地后,阿福親昵地抱著沈秀,梳著童子頭的腦袋蹭她,“姐姐,真好玩!”
懷里的阿福,逐漸變成魏長生的模樣,沈秀晃神。小長生也喜歡抱著她在她懷里蹭。
三年多過去,小長生差不多已經十歲,已經長成小少年了罷。想到小長生,魏朝清,爹娘他們的身影一一掠過腦海。
許多人的身影掠過腦海,最后,戴著橘紅色抹額,狐貍眼亮晶晶的面龐定格在她腦海里,沈秀心神微窒。
微風拂過來,她睫毛顫動,抬起手。感受著微風繚繞指尖,她輕輕呢喃:“衛風……”
風吹得更大了些。她握緊手掌,試圖抓住風,卻只抓住一把虛無的空氣。
第 110 章
“姐姐, 你怎么啦?”阿福察覺到沈秀情緒倏然低落下來,他撓頭問道。
沈秀沒說什么,她摸摸阿福扎的小揪揪離去。
午間, 沈秀來到一小山包上。她取出火折子,點燃紙錢。紙錢含煙,裊裊飛煙飛進遠淡黛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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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暗, 云沉煙水,她在飛煙里, 往地上倒下三杯酒。
“秀娃,給誰燒紙錢哪?”村里的周阿翁趕著羊, 經過她時問道。
“一位故去好友。”
周阿翁頷首, 離開時,讓沈秀別忘記去他家擠羊奶。
“好。”
紙錢燒完,沈秀耷拉著肩膀去往后山竹林。
“肉肉。”沈秀輕輕抱住肉肉的后背。
大抵是感覺到沈秀心情不好, 肉肉放下竹筍,轉過身, 胖乎乎的熊掌摟住沈秀的脖子。
沈秀仰頭, 不讓淚水留下來。
許久。沈秀深呼吸, 擦了下略微濕潤的眼角。她盤腿打坐,開始練功。一片竹葉落到她肩上, 她用食指中指夾住竹葉, 運力,竹葉如飛鏢,射進前方竹子里, 竹子劇烈搖晃。
又丟出幾片竹葉, 她繼續練習功力,見竹子倒地, 她感慨,曼陀煞不愧是頂級絕世武功。她只練了三年曼陀煞,如今功夫也很厲害了。
肉肉把倒地的竹子咬過來,放在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上吃。沈秀見狀,笑了笑,拿起竹葉,又給它射倒兩根竹子。
晚些時候,桃花婆婆去老王家吃滿月酒,沈秀因戴著面紗不方吃東西,就沒去。桃花婆婆帶了飯食回來,“老王家倒是蠻大方,滿月酒飯菜不錯,你快趁熱吃。”
說著她把老王家送的滿月禮取出來,兩個紅紙染紅的紅雞蛋,兩個涂了紅點點的喜饃饃。
村里辦喜事,送出去的禮基本上都有紅雞蛋和喜饃饃。直到現代,鄉下辦喜事仍然有人送紅雞蛋喜饃饃。她記得,她小時候在外婆家,去別家吃酒席,基本上也會送紅雞蛋,還有涂了紅點點的包子饅頭。
不過她長大后,就很少有人弄紅雞蛋和涂紅點點的包子饅頭了,都換成了其它伴手禮,例如喜糖酒飲什么的。
桃花婆婆把紅雞蛋剝開,放到沈秀碗里,滿目慈愛。
“婆婆,你也吃。”
“我吃飽了,你都吃了。”桃花婆婆又給她剝第二顆蛋。
這時候,有人在外面喊桃花婆婆。沈秀放下筷子去開門。
來人是周阿翁家的大孫鐵柱。他拎著一桶羊奶,道:“秀秀,給,羊奶。”
“我原打算吃完飯去你家擠奶的,謝謝你啊。”沈秀趕緊接過羊奶,笑道。
她眉眼彎彎似如月牙,鐵柱耳根微紅,“我、我先回去了!”
“等等,桶你不拿回去?”沈秀喊住他。拿回桶,鐵柱大步流星走遠,跟有人在后面追一樣。
桃花婆婆把新鮮羊奶煮了,拌進土豆泥里,做成羊奶土豆糕,給沈秀作零嘴吃。
沈秀吃了兩塊羊奶土豆糕,準備給肉肉也帶兩塊過去吃。
“又去它那兒?”桃花婆婆道,“你啊,恨不得成日與它待在一起。”
“那地方好練功。”
肉肉似乎不愛吃羊奶土豆糕嘗了一口就吐了出來,而后躺在沈秀膝蓋上,呼呼睡大覺。
得虧沈秀練了武,承受力強了許多,否則這么大一胖墩躺她身上,她得被壓出血來。
耳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沈秀耳朵一動,尋向聲源。
“鐵柱,撿柴火呢?”
鐵柱背上背著一捆柴,看到沈秀后,他點點頭,與她打了聲招
憶樺
呼,繼續前行。走出一段路,他又折返。
“秀秀……”
“有事?”
他從懷里取出一根木簪,“這是我自己做的,送、送給你!”
沈秀詫然。她的視線在鐵柱臉上逡巡一番。他微微低頭,肌膚泛著淡紅,很是害羞的模樣。
她道:“為何送我簪子?”
“我……我……就、就是專門給你做的。”鐵柱整張臉燒成了紅炭。
見狀,沈秀心里明白了泰半,她遲疑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鐵柱渾身一顫,他欲搖頭否認,舌頭卻僵硬起來。良久,他狠狠一咬舌頭,道:“是……”
“你看到過我的臉?”
“沒有。”
“真沒有?”
“沒有的。”
沒看到她的臉,沒被萬人迷光環影響,鐵柱他是真的喜歡她?沈秀道:“你甚至都不知道我長什么樣,就喜歡我?”
“你……你挺……挺好。”他結結巴巴。
“哪里好?”
“哪里都好。”
“比如?”
“性子、性子挺好。”
沈秀啞然,她性格一般,如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性子。
但或許性子普通,也會有人喜歡,就像長相普通也會有人喜歡一樣。沈秀之前在現代時,二十年間也收到過零星兩次表白,是以她深知這一點。@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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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零星兩個喜歡過她的男人,也與她一樣,都是普普通通的普通人。
像謝扶光,魏朝清,月樓迦他們這種各方面都出色到極致的人,喜歡她這種普通人的可能性基本為零。或許有那么一點點的可能性,但她個人很不相信,她個人持悲觀消極的態度。
各個方面都出色到極致的人,喜歡一個各個方面都普通到極致的人,這種可能性,她只在瑪麗蘇影視劇小說里見到過。
現實是理性而殘酷的,她不相信什么夢幻童話。
所以說,她相信普通人也會被人喜歡,但不相信普通人會被出色到極致的人喜歡。
像謝扶光他們,若沒有萬人迷光環,他們絕對不會喜歡她。尤其是謝扶光,他最最不可能喜歡她。
他有幾乎無人能敵的容色,幾乎無人能敵的武功,他那么出眾,肯定看不上她這種普通人。他還是個瘋批變態,這種瘋子,沒有人性,怎會有喜歡這種感情,怎會喜歡人?
她以悲觀消極的態度,不信出色到極致的人會喜歡普通人,也不信瘋批病嬌會喜歡人。
拉回扯遠的神思,沈秀重新看向面部通紅的鐵柱。她很感激他。因為他沒有被萬人迷光環所影響,他的喜歡是真心的。她感謝他這份真心的喜歡。
每一個人的真心喜歡都值得被尊重,被感謝。
“鐵柱,謝謝你。”她輕聲道,“但簪子我不能收下。”
鐵神色微僵,“我……我……”
好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他難堪地背過身,“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之后快速跑遠。
晚霞潑天,鐵花和翠翠結伴在溪邊搗衣。
“若我也能有秀秀姐一樣的功夫,我也能去打野豬,那咱家豈不就能經常吃野豬肉了。”翠翠邊搗衣邊道,滿目憧憬向往。
“學功夫可累哩,你能行嗎?”鐵花握著杵捶,使勁打平衣裳。
“咋就不行了,改明兒我就找阿遠叔學功夫去。”
鐵花正要笑她,忽而發現前方出現一道人影,看清人影,她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