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噓!噓!噓!”沈秀捂住謝扶光, “小聲點(diǎn)兒!”
融入她的身體里,與她融為一體的極樂,讓謝扶光完全失去控制。他喘著氣, “我太快樂,沒忍住,對不起。”
極致的快樂, 讓他失控。
他紅著眼道歉,淚光漣漣, 配上渙散無焦點(diǎn)的瞳孔,無辜又委屈, 真真我見猶憐。
沈秀的心塌陷下去。她為何要讓他強(qiáng)忍住?就因為羞恥, 怕別人聽見了覺得丟人?為什么要因為別人,而強(qiáng)迫他,壓抑他呢?
思定之后, 她捧住他的下巴,“沒事, 你不用再忍, 想大聲叫就大聲叫出來。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我們自己想怎樣就怎樣。”
謝扶光緩慢地眨了一下濃長黑卷的睫毛,“嗯。”
朝霞自天邊蔓延開來, 天空猶如烈焰璀璨。輕盈絢麗的色彩潑進(jìn)窗子里, 在床邊暈開時,謝扶光掀開長睫。
他長發(fā)凌亂,似被暴風(fēng)摧殘過的嬌花, 脆弱不堪。又似被春雨滋潤過, 綺麗流彩。
他纏緊懷里的沈秀,皮膚相貼, 體溫浸染,心臟連著心臟的姿勢。
屋子里燃盡的紅燭,散發(fā)的余味,是蠟液的氣味。
謝扶光歪歪頭,陷入思索。
蠟液,用來封住信封的蠟液。
用蠟液,將他與她粘黏成連體人。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他目光閃動,面上呈現(xiàn)出奇異的興奮。
隨之,這念頭被他強(qiáng)壓下去。
沈秀醒來,渾身酸軟無力。昨夜,前面是她出力,后來她累了,便是他出力。他大抵有用不完的精力,折騰了一晚上,她整個人都快散架。
“醒了么?”謝扶光親親她。
“醒了。你何時醒的?”
“沒醒多久。”他的嗓音極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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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他叫了一宿,嗓子都啞了。沈秀摸摸他的喉結(jié),“等會兒你喝杯蜂蜜水,潤潤嗓子。咦?你這眼紗……”
他戴的眼紗,不是之前的眼紗,有些像……她遲疑了一下,便聽他道:“是喜綢。”
昨日他與她成親時牽著的喜綢。他剪下一截喜綢,用做眼紗戴在了眼睛上。
沈秀怔然。是,的確是喜綢他們拜堂牽的喜綢,印有龍鳳圖,與宅子里掛的其他喜綢不一樣,她能認(rèn)出來。
她湊過去,親在眼紗上。
謝扶光掌心往下滑,“再來一次?”
他迷戀上與她毫無阻隔,負(fù)距離接觸的感覺。他迷戀上被她包圍,融進(jìn)她的身體里的極致快樂。
若是可以,他想永遠(yuǎn)在她身體里,融進(jìn)她的骨血里,與她融為一體,永不分離。
沈秀推開他,“不行,天亮了,該起了。”
他黏上來,悅耳的聲線摩擦她的耳膜,“不行么?”
他微微撇唇,仿佛她不答應(yīng),他就會碎掉,就會死掉。
她實在是招架不住他這樣,話先出口,“那就……一次。”
“好。”謝扶光展顏,面龐泛出耀眼的光彩來。
小桃靠在喜房門外,正打呵欠,忽而聽到熟悉的,高亢的一聲。她渾身一激靈。
她實在是沒想到。她家主上,竟、竟如此會……叫.床。
捂住發(fā)紅的面頰,她趕緊離遠(yuǎn)了些。
日上三竿。喜房那邊還沒動靜,楊氏和沈有財也沒硬把沈秀與謝扶光叫起來敬茶。
“敬什么茶,敬什么茶,”沈有財很是縱容沈秀他們,“就讓他們多睡會兒,睡醒了再說。”
“噯。”楊氏也沒說什么,就隨他們?nèi)ァ?br />
紅光籠罩的床帳內(nèi),一只汗涔涔的手伸了出來。緊接著,另一只大一些的手覆蓋過來,把那只手拉回帳子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被拉回帳子的沈秀吸了吸氣,“好了,都快午時了,別再胡鬧了。”她滿身汗,這會子實在是吃不消。
謝扶光蹭著她的脖子,黏黏糊糊,“好。”
小桃準(zhǔn)備好浴桶,退避出去。熱霧蒸騰著浴間,將室內(nèi)氤氳得朦朧起來。浴桶里,沈秀趴在浴桶邊沿,愜意地閉目。
謝扶光從背后抱住她,下巴枕在她肩頭,“秀秀,可以再來一次嗎?”
沈秀扶額,“你且消停罷,哪來的這么多的精力。”
“我還有精力。”
“可我沒了。”
“我只待在里面,不動。”
“……”
“可以么?”
“你真是……”真是不知讓她說甚么好。可她又能怎么辦,她總是對他心軟,總是沒法拒絕他。
再次與沈秀融為一體。
“嗯……”謝扶光微微仰起脖頸,猶如中了劇毒,終于吃下解藥那般舒坦。
雖然不能動,他也達(dá)到了極樂之境。
他抱著她,臉埋在她頸邊,低低輕哼幾聲。
許久過去,水波蕩漾,朦朧水霧里,一絲嘆息從謝扶光胸腔里逸出來。
沈秀問:“嘆什么氣?”
“想這樣永遠(yuǎn)待在你的身體里,為何不能永遠(yuǎn)待在你身體里?”他擁緊她,目露熾熱的迷戀與渴望。
“咳,永遠(yuǎn)待在我身體里,這恐怕沒辦法。雖然不能永遠(yuǎn)待在我身體里,但你已經(jīng)在我心里,永遠(yuǎn)。”
“永遠(yuǎn)在你心里?”
“永遠(yuǎn)永遠(yuǎn)。”
他輕輕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沐浴的熱水,都被他的笑聲震開了漣漪。
水快涼了的時候,謝扶光終于不甘不愿放開沈秀。
梳頭發(fā)時,沈秀問:“扶光,你剪剩下的喜綢呢?給我。”
“要做什么?”
“綁頭發(fā)。”
“不是有發(fā)帶?為何……”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謝扶光止聲,紅唇翹起來。
廳堂前,沈秀拉著謝扶光敬茶,“爹,娘,我們起得太晚了。”
沈有財笑呵呵,“嗐,不晚,不晚,你們想睡到啥時候就睡到啥時候。”
楊氏瞅了瞅謝扶光的眼紗,又看了下沈秀的發(fā)帶。她猶疑,這眼紗與發(fā)帶,怎么像是昨日他們拜堂時牽過的喜綢。
大抵就是那綢子。
怎么把喜綢用來做眼紗和發(fā)帶?
喜綢成對,用來彰顯恩愛?到底是新婚夫妻,楊氏失笑。
敬過茶,楊氏要與沈秀說些體己話,謝扶光便避開。
在外屋坐了片刻,謝扶光走出屋子,停在門外的圓臉護(hù)衛(wèi)前。
圓臉護(hù)衛(wèi)恭謹(jǐn)抱拳
依誮
,“主上,您有何吩咐?”
謝扶光:“我的眼紗如何?”
圓臉護(hù)衛(wèi):“呃……好,很好。”
“這是我與秀秀拜堂時牽的喜綢。”謝扶光語氣愉悅,透著不容忽視的炫耀。
圓臉護(hù)衛(wèi)撓撓頭。
這時,謝扶光走到另一個瘦臉護(hù)衛(wèi)面前。
謝扶光:“我的眼紗如何?”
瘦臉護(hù)衛(wèi):“好看!”
謝扶光:“這是我與秀秀拜堂時牽的喜綢。
圓臉護(hù)衛(wèi)看了謝扶光,又看了看瘦臉護(hù)衛(wèi),暗自嘖了一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家主上,恐怕炫耀的不是喜綢,炫耀的是他與沈姑娘拜堂成親了這件事。
主上這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樣子,怕是路過的一條狗,都要被他問一句他的眼紗如何。
第 162 章
雪濃云淡日光淺, 飛花輕絮落枝頭,粉香梅圃洗凝脂,瑞雪如云遮九霄。漫漫雪天, 整個燕州城都披上了雪白的衣袍。
雪晴時,沈秀站在梅樹下摘梅花,準(zhǔn)備做些梅花餅吃。
捻著梅花, 她笑盈盈對謝扶光道:“多摘些,風(fēng)干了泡茶喝。”
謝扶光提著花籃, 笑著點(diǎn)頭。他披著紅色大氅,白色貂毛圍著脖子, 長生玉立于雪地里, 比這滿樹紅梅更獨(dú)艷清絕。
沈秀沒忍住,凝視他好半晌。
謝扶光耳朵微動,“怎么不摘花了?”
她目含促狹, 用力搖搖梅樹。梅花哐哐掉,撒了謝扶光滿頭滿身。
“起風(fēng)了?”謝扶光說完, 又只覺不對, 他恍然, 無奈笑了笑。
“哈哈。”沈秀捉弄完他,湊過去親他兩口, 拍掉他身上的梅花。
腳下白雪半尺厚, 沈秀踩了踩,“我們來堆雪人,堆過雪人嗎?”
“沒有。”
“我教你。”
捧著雪團(tuán)巴團(tuán)巴成球, 沈秀手把手教謝扶光堆雪人。
謝扶光蹲下來, 深紅斗篷覆蓋在雪地上。沈秀從他背后握住他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堆積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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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光靠著沈秀, 低眉笑開,笑如春夜里的風(fēng),溫柔似水。
堆了兩個雪人,沈秀牽著謝扶光的手,放到第一個雪人上,“這個是你。”
接著又把他的手放到另一個雪人上,“這個是我。”
謝扶光撫摸雪人沈秀,他張雙臂,擁住雪人。
他抱了許久也不放開。
沈秀:“一直抱著做什么,冷不冷?”
“想讓你化在我懷里。”
那樣的話,作為雪人的她,就能與他融為一體。
明白了謝扶光的意思,沈秀道:“別抱了,太冷,別凍涼了。”
他搖頭,固執(zhí)地抱著雪人。
她拉他,“抱它不如抱我。”
他還是不放手,執(zhí)拗地要讓雪人融化在他懷里。
沈秀扶額,“你會著涼的。”
“我穿的多,不會。”
“這雪人一時半會兒不會化。”
“我會等到它化掉。”
“那你得等到何時?”
“不管多久都等。”謝扶光執(zhí)拗到極端。
沈秀想了想,“你等著,我回屋一趟。”
她提著火爐子出來,把火爐子放到雪人邊上,“這樣化得快。”
他抱著雪人沈秀,她就去抱雪人謝扶光。火爐威力大,沒多久,兩個雪人化在了他們懷里。
沈秀拍拍手,“好啦好啦,化了!咱們回屋去!”
謝扶光撫摸濕濕的胸膛,“秀秀,你化在了我身上。”
“你也化到我身上了。”她抱住他,笑道。
長廊上,楊氏與沈有財見沈抱在了一起,他們倆立刻避開了目光。大庭廣眾之下,秀秀與扶光總是如此毫無顧忌。
成婚已有兩月,他倆日日都如此黏糊。
不過他們?nèi)绱?#8204;恩愛,楊氏還是很欣慰。她低低道:“走罷。”
沈有財樂呵呵地跟著楊氏離開長廊。
午睡醒來,沈秀有些想吃梅花糕。她輕手輕腳離開屋子,去了廚房。
謝扶光蘇醒。他摸下了床邊。床邊空蕩蕩,沈秀不知所蹤。
“秀秀?”
沒人回應(yīng)。
他下床,問小桃,“秀秀在何處?”
小桃搖頭,“不知道去了哪兒,主上您等等,我去問問。”
沈秀剛把蒸籠打開,就聽到門口傳來謝扶光的聲音,“秀秀?”
他臉色微白,沒有絲毫血色,整個人透著濃烈的焦躁不安感。
“我在這兒!”沈秀立馬跑到他面前,“你睡醒了?”
他用力抱緊她,像是要將她按進(jìn)身體里,“睡醒了。”
她輕輕撫摸他的背脊,安撫他。
成親后,謝扶光的患得患失,分離焦慮不減反增。
大抵是因為,他不信她會永遠(yuǎn)和他在一起。
她曾經(jīng)拋棄過他,是以,她能理解他的患得患失與隔離焦慮。
噯。她嘆了聲,“扶光,我蒸了梅花糕,已經(jīng)蒸好了,嘗嘗?”
取出家中心釀的米酒,放在紅泥小火爐溫著。樸素小巧的泥爐,燒著嫣紅的火,火苗頂著酒壺,燒得新酒香味甘醇醉人。
沈秀倒下兩杯熱酒,一杯遞與謝扶光。她吃下一口梅花糕,再含一口酒,甜滋滋的酒浸潤著同樣甜滋滋的梅花糕,在口中發(fā)酵出曼妙的滋味。她舒服地瞇起雙目。
屋里酒壺咕嚕咕嚕作響,外頭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而下。窩在暖熱的爐子旁邊,與心愛之人,一同飲酒吃糕賞雪,愜意自在,好不舒坦!
沈秀抿著酒,注意到謝扶光喝紅了臉,她去捏他的頰肉。他的頰肉光滑細(xì)膩,她就像摸到了一片玉,觸感極好。
他蹭蹭她的掌心,頭一歪,直接枕在她膝蓋上。
“秀秀。”
“什么?”
“我想待在你身體里。”
“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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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他如同黏人小狗,蹭著她的腰,黏黏糊糊地嗯了兩聲。
沈秀招架不住,她起身,牽著他去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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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光說想待在她身體里,是真的只是單純地,待在她身體里。
并不是色.欲.性的,不可言說的某種閨房之事。只是單純地想待在她的身體里。
他只是想要與她融為一體,永不分離。
“嗯……”躺在沈秀懷里,謝扶光滿足地輕哼出聲。
不知多久過去,天都快黑了的時候,謝扶光道:“秀秀,我想你。”
“想我?我不是就在這里?”
“可我還是想你。”
他對她的愛,是即使與她緊緊相擁著,卻還想念她。
“扶光。”
“嗯。”
她與他十指相扣,“我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永永遠(yuǎn)遠(yuǎn)。”
他反扣住她的手指,眉目蘊(yùn)笑,“永永遠(yuǎn)遠(yuǎn)。”
永永遠(yuǎn)遠(yuǎn)。
第 163 章
庭院青青柳色新, 桃花燦爛日光明。陽春三月,萬物復(fù)蘇,沈家花園里, 百花爭春,姹紫嫣紅。
沈秀摘了紅花,編成花冠。紅艷艷的花冠, 戴在謝扶光頭上,定然好看得不得了。
她拿著花冠, 快步離開花園,想要快些把花冠送與謝扶光。
忽然, 她頭一疼。針扎般的疼痛瞬間席卷而來。她捂著頭, 歪倒在地面。
好半晌,針扎般地疼痛褪去,她喘著氣, 怔愣在原地。
她好像……恢復(fù)了一些記憶。
稀疏的記憶碎片在腦子里盤旋,她皺著眉, 快速梳理稀稀疏疏的記憶。
許久許久, 她詫異地瞪大雙目。
弋㦊
她……她是沈秀。現(xiàn)代人沈秀。在現(xiàn)代時, 因為救一個中學(xué)生,她被一棒子砸死后進(jìn)了閻王殿。
喝下孟婆湯, 轉(zhuǎn)世投胎, 成為東陵沈家獨(dú)女。十五歲時,她得了一場風(fēng)寒,記起了現(xiàn)代的記憶, 但沒記起在閻王殿轉(zhuǎn)世投胎的記憶, 是以,她誤以為自己是穿越到了十五歲的原身身上。
她并不是穿越, 原身就是她,她就是原身。
怪不得原身的性子與她一模一樣。
消化著記憶碎片,沈秀敲敲腦袋,希冀將所有的記憶都記起來。等待良久,腦子里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遺憾。竟只記起了一點(diǎn)點(diǎn)記憶。她只記得她是現(xiàn)代人,投胎轉(zhuǎn)世到這里,其他的什么也沒記起來。
緩神好半天,她整理好情緒,拿著花冠離開。
“扶光,扶光!”沈秀飛奔到謝扶光面前。他在打坐練功,聽到她來了,立時收息。
“園子里花開了,我給你編了一個花冠,你戴上指定好看!”
他低下頭,讓她戴花冠。
他披散著頭發(fā),雪白的長卷發(fā),映襯著紅艷艷的花冠,襯得他的面容更加昳麗漂亮起來。
“我就說會很好看。”她親親他。
過了會兒,她張張嘴,欲言又止。
要不要把她記起前世的事,告訴謝扶光?
這種怪力亂神之事,恐怕還是不是要告訴別人。思定之后,她打消了心思。
夜里,沈秀抱著謝扶光,漸漸入夢。
……
“醫(yī)生,我懷疑自己可能有妄想癥。”沈秀遲疑道。
……
“肖紅,他媽的誰讓你動她的!”
靈魂飄出身體時,沈秀意識到,自己被這一棍子給砸死了。
……
她的靈魂飄啊飄,飄啊飄,飄到了閻王殿。
孟婆引著她去喝湯,她看到忘川河邊開滿了艷紅的花。
花朵紅得艷麗,紅得如血,昳麗妖冶。
她問:“那是什么花?”
孟婆:“曼陀羅。”
紅色曼陀羅,開在忘川河邊的地獄之花,死亡與血腥之花。
一朵曼陀羅花飄落在地。沈秀將花撿起來。花落入掌中,她手一痛。
孟婆:“小姑娘,地獄之花有毒的。”
代表死亡與血腥的地獄之花,碰不得的。
沈秀忙不迭把花放回原地。她退后半步,再也不敢碰這地獄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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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大聲道:“我和他們不是一伙的!我是被他們擄來的良家子!他們是一群山匪!多謝恩人救我!”
謝扶光的長卷發(fā)與肩上的曼陀羅花飄帶在微風(fēng)里浮動著,“是嗎?”
“千真萬確!”沈秀臉貼地,只希望趙金金這會兒不要替她求情。
……
謝扶光俯身,肩上的曼陀羅花飄帶落在沈秀身前。
飄帶落在她身前,仿佛有一陣帶著血腥味的花香鉆進(jìn)了她鼻子里,沈秀牙齒打顫,腦子一片空白。
下一瞬,一把劍抵在她下巴下面,將她的下巴抬起來。
謝扶光歪頭,目光掃過她的頭發(fā),眉眼,鼻子,嘴唇,最后回到她的眼睛上。
良久,他輕笑一聲,“有意思。”
……
謝扶光捏住她的手臂,抬起來,放到他鼻子底下。他聞了一下她的手臂,像是在聞一道美味佳肴。
沈秀毛骨悚然。她怎么感覺他想吃她的手臂。
下一刻,謝扶光直接張嘴咬下去。
感受到牙齒劃過她手臂上的肉,她瞳孔劇烈收縮。不是錯覺,他是真的要吃她手臂上的肉。
謝扶光這變態(tài),他吃人?他居然吃人!
……
“你喜歡什么樣的嫁衣?”
“嫁衣?”沈秀略微茫然,“問這個做什么?”
謝扶光微涼的手指撥弄著她的頭發(fā),指尖勾勾纏纏,“因為你要嫁給我。”
……
“我喜歡你。并非想殺掉你,只是想吃掉你,想與你融為一體。”謝扶光說著,到底是沒忍住,輕輕咬了一下沈秀的頭發(fā)。
咬了還不過癮,接著又十分神經(jīng)質(zhì)地舔了一下。
……
她……她居然有萬人迷光環(huán)?
……
“想讓我喜歡上你,那就對我好,尊重我,別強(qiáng)迫我,追求我,做讓我開心的事。這樣我才有可能會喜歡上你。”
……
謝扶光:“為何要?dú)⑽遥俊?br />
沈秀:“因為我恨你,恨不能將你千刀萬剮,碎尸萬段。”
他不問她為何恨他,大抵也是心知肚明,只道:“如何才能不恨我?”
“除非你死。”
……
“謝扶光,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會喜歡你!”
……
沈秀猛地醒來,從夢中抽出身來。一幕幕記憶,匯聚成一條長河,在她面前奔流而過。
幾乎將她淹沒的長河,劇烈震動,無數(shù)畫面崩裂破碎,化為鋒利的刀片,當(dāng)頭罩下。她只覺天旋地轉(zhuǎn),面前所有東西都帶著重影,轉(zhuǎn)瞬便失去意識。
……
“秀秀?秀秀?”
沈秀被喚醒時,已日上三竿。謝扶光察覺到她的動靜,他柔聲道:“終于醒了?”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看著他。
謝扶光:“怎么不說話?”
“秀秀?”
“睡迷糊了。”沈秀起身,“我去趟花廁。”
她快步離開屋子。遠(yuǎn)離屋子后,她腳步慢下來。若踩在荊棘路上,一路都走得不穩(wěn)。身子一晃,她跌坐在地上。
冬日已過,已至春日,她卻感到無比寒冷。她像困在了隆冬里,牙齒打顫,骨縫結(jié)冰。
急劇的寒冷,引起絞腸刮腹的疼,疼痛在五臟六腑肆虐。她蜷縮起身體,疼得渾身冒汗。
忍受著疼痛,咬牙從地上爬起來,她腳尖一點(diǎn),飛出院落。
沈家護(hù)衛(wèi)發(fā)現(xiàn)沈秀飛出了院子,忙跟上去,“夫人!”
“別跟著!”沈秀甩下這句話,頭也不回飛遠(yuǎn)。護(hù)衛(wèi)功力不及她,根本就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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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飛快往前,她漫無目的,只知道往前飛。
不知多久過去,直到她累了,飛不動了,她停下來。她蜷縮在草地上,泣不成聲。
太陽漸漸高懸。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去,太陽往下挪,直至太陽落山,最后一絲余光消失在天際。
最后一絲晚霞也散去,天色黑下來。淚腺都哭干涸了的沈秀這才驚覺,她竟在此處哭了整整一天。
哭得太久,鹽分沉淀在臉上,風(fēng)一吹,皮膚要裂開般疼痛。她擦了下面頰,望向昏暗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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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凝望天空,她神色渙散,如若失去了魂魄。
“秀秀,我找了你一天,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耳邊倏地傳來謝扶光的聲音。她回過頭。
昏暗的夜色下,謝扶光長發(fā)凌亂,嘴唇發(fā)白。蒼白的面孔上,布滿了焦躁與擔(dān)憂。
他身后跟著護(hù)衛(wèi)。
他身著紅衣,如一團(tuán)烈火,疾步奔向她。因為看不見,不確定她的具體位置,他抬手往前摸了摸。
沈秀上前,他耳朵微動,一把抱住她。抱住她后,他重重舒氣,宛若溺水的人,找到了唯一的浮木。
他的身體很冰涼,不正常的冰涼。
“身上怎的這樣涼?”沈秀下意識脫口而出。問完這句話后,她痛恨自己下意識的第一反應(yīng)。
“我找不到你,擔(dān)心你。”他抱緊她,冰涼的身體漸漸回暖。
沈秀驟然沉默下來。她推開他,“你擔(dān)心的不是我。”
“為何這么說?”
她輕觸他的面龐,“好一朵血腥與死亡的地獄之花。”
她中了他的毒,毒得她神魂顛倒,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
謝扶光茫然,“你在說什么?秀秀,你今天很不對勁,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恢復(fù)了記憶。”
“恢復(fù)了記憶?”
“對。”
他呼吸急促起來。
她拍他肩膀,“我之前說過,你從前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我已經(jīng)原諒你了。即便我恢復(fù)了記憶,我也不恨你了,我已經(jīng)原諒你。”
“你救過我的命,還為我失去了雙眼,我們從前的恩怨,已經(jīng)一筆勾銷,我現(xiàn)在恢復(fù)了記憶,也不恨你。”
謝扶光嗓音喑啞,“真的?”
“真的。”
他重新抱住她,“謝謝,謝謝。”
她抬胳膊想回抱他,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遠(yuǎn)望昏暗的天,她的眼瞳黯淡無光,如同被抽去了靈魂,只剩一副皮囊和骷髏架子。
良久,她從胸腔里擠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如鋒利的刀片,刮著她的喉嚨,道:“謝扶光,我們和離罷。”
謝扶光一僵,“你說什么?”
“我們和離。”
他的臉?biāo)查g失去血色,“你不是說不恨我?”
“我不恨你。”
“你不喜歡我了?”
“喜歡。”
“既如此,為何要和離?”
沈秀垂目,苦澀與無解的絕望幾盡溺斃她,“因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第 164 章
“因為你, 根本就不喜歡我。”
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誕不可言的天方夜譚,謝扶光道:“我不喜歡你?為何要這樣說?”
“我說的是事實。”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才會懷疑我不喜歡你?”
“不是。”她的指甲幾乎要刺穿掌心。
他并不是真的喜歡她。他是因為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 才會喜歡她。若不是她有萬人迷光環(huán)
依譁
,他早就在見到她的第一面,就殺了她。
原著里, 因女主多看了她這個炮灰一眼,男主嫉妒至極, 就殺了她這個炮灰。當(dāng)然真實的他與原著前面部分描述的他有些不一樣,這個世界真實的他, 只是因為假裝嫉妒, 而殺了她這個炮灰。
若不是有萬人迷光環(huán)在,她早就死了。她早就再次轉(zhuǎn)世投……不對,腦子里涌現(xiàn)出的記憶, 阻斷了她發(fā)散的思維。
忘川河畔,沈秀捧著孟婆湯, 問道:“婆婆, 我下輩子投胎會投到哪里, 我可以了解一下嗎?”
“看在你生前救了人,做了善事的份上……”孟婆沉吟, 她告訴她, 她頂替了另一個姑娘,投到了東陵沈家。
“頂替?”
“她出了意外,娘胎里就夭折了, 原是不該在娘胎里就夭折的, 她本該活到十五歲。”
“是因為我要頂替她,所以她才出了意外?”
“不是, 只是意外。”孟婆哼了聲,“這妮子在娘胎里就夭折了也好,反正本是個早死的命,也就只能活到十五歲。”
“只能活到十五歲?”
孟婆冷笑,“若她在娘胎里沒出意外的話,的確只能活到十五歲。你可知她為何十五歲就死了。”
“因她幼時欺負(fù)過一個卷毛小乞丐。那卷毛小乞丐長大后成為了天下第一的殺手。再遇見她時她十五歲,那小乞丐直接割了她的頭。”
沈秀咽嗓子,“我、我不會和她一個下場罷?”
“只要你小時候不欺負(fù)那小乞丐,又怎會與她一個下場?”
“我與她長得一樣嗎?”
“不一樣,只有些像。”
“那我投胎到東陵沈家,以后會是什么模樣?會和我現(xiàn)在長得一樣嗎?”
孟婆笑了笑,“你就是你。你原來是什么模樣,投胎轉(zhuǎn)世后,就是什么模樣。就像你頂替的那位姑娘一樣,她若沒出意外,沒在娘胎里夭折,降生下來,也是她原本的模樣。你們雖投胎到了一戶人家,但若生下來,你們兩個長的是不一樣的,身體也不一樣,有些相像而已。”
沈秀明白了。
喝完孟婆湯,沈秀再一睜眼,就出現(xiàn)在了楊氏的子宮里。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任何記憶。只是一個還未降生的胎兒。
……
從混亂的回憶里抽出身,沈秀心中顫然。
十五歲身亡,被割頭,卷毛小乞丐,天下第一的殺手。這些關(guān)鍵詞的指向性,太過明顯。
所以,謝扶光殺炮灰沈秀,并不是嫉妒,也不是假裝嫉妒做戲給趙金金看,而是遇到仇人剛好報了仇?
被謝扶光殺的那位炮灰沈秀并不是她。她頂替了前面那位炮灰沈秀投胎降生此處。
她這輩子的小時候,沒欺負(fù)過卷毛小乞丐。她與原著里被殺的炮灰沈秀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身體與靈魂,都不是一個人,只是長相有點(diǎn)像而已。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謝扶光小時候根本就沒被一個叫沈秀的炮灰欺負(fù)過,就沒發(fā)生過這回事。
這樣的話,即便她沒有光環(huán)出,謝扶光第一次見她時,或許也不會殺了她?
會不會殺她,她并不肯定,但他肯定不會喜歡上她。
沒有萬人迷光環(huán)。謝扶光絕不可能會喜歡她。
他是一個瘋子,一個精神有問題的瘋批病嬌。趙金金長得那么漂亮,對他那么好,都沒能讓他喜歡上她。
其他小說里的瘋批病嬌,在趙金金這樣的美貌小太陽女主的攻勢下,會被溫暖,會被感化,會被救贖,可謝扶光無動于衷。
趙金金那么漂亮,性格也好,對他也好,他都沒喜歡上,他又怎會喜歡普普通通的她,怎會對她一見鐘情?
對普通人一見鐘情,這種情況很稀少。
出眾的人,對普通人一見鐘情,這種情況很罕見。
而一個又出眾,又瘋又病嬌的人,對普通人一見鐘情,可以算得上是奇跡。
更何況這個又出眾,又瘋又病嬌的人,他連女主都不愛。連女主都不愛,他對普通人一見鐘情,那或許是奇跡也做不到的事。
一個瘋批病嬌,一個精神不穩(wěn)定的,連女主都不愛的瘋子,怎么會愛人?
沒有萬人迷光環(huán),謝扶光絕不可能喜歡她。
沈秀表面越平靜,內(nèi)心的絕望與痛苦越?jīng)坝俊K嘈Γ澳銢]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哪里都做得好,你只是……不喜歡我。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何會喜歡我。”
謝扶光:“我說過,我對你一見鐘情。”
“你為什么會對我一見鐘情?我……我很普通,我就是個普通人,你怎么會一眼見我,就喜歡上我?”
“因為你很普通,所以就不會被人一見鐘情?難道普通人就不值得被喜歡,不值得被一見鐘情?任何人都有被一見鐘情的資格。你不該要有這樣的成見。”
“普通人被人一見鐘情的可能性很低。”
“你的偏見很深。”
“這不是偏見,更偏好喜歡美好的人或物,這是人類刻在基因里的基因遺傳。”
“基因遺傳?那是什么?我不太明白你說的話。普通人被人一見鐘情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沒有可能,不是么?”
“但對你來說,不可能。”沈秀始終秉持悲觀消極的態(tài)度。
“你對我有很大的偏見。”
“只是符合常理的推斷。”
“喜歡一個人,并沒有什么常理可言。”
“可是……”沈秀不禁哽咽,“你是不可能會喜歡上任何人的。”
“我喜歡你。”
“你連女主……你連趙金金都不喜歡,又怎會喜歡我?”
“我為何要喜歡她?”
“她對你那么好,她————”
謝扶光截斷她的話,“你為何會覺得,她對我好,我就會喜歡上她?難道任何一個人對我好,我都會喜歡上她?”
沈秀語滯。那些瘋批病嬌小說影視劇里,女主對男主好,溫暖他,感化他,救贖他,然后男主就會喜歡上女主。
其實她有時候也會覺得那些小說影視劇里的男主作為一個病嬌,似乎太好攻略了些。
只要對他好就行,那么,換一個人對他好,與女主一樣對他好,他豈不是會愛上別人?女主豈不是和別人沒什么區(qū)別?
謝扶光,比其他瘋批病嬌更頑固,更冷情,更沒有心,對他好,溫暖他,是不會讓他有半分動容的。
所以,這樣一個他,怎么讓她相信他是真的喜歡她?
“秀秀,”謝扶光道,“如果對一個人好,對方就會喜歡上她的話,這種需要對別人付出,才能得到的喜歡,我不會有這種喜歡。于我而言,喜歡就是一見
YH
就喜歡,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付出,一見你我就喜歡你,這就是我的喜歡。”
沈秀怔然。他說的話,讓她想起她出曾在某本書上看到過的話。
一見就喜歡,這是生理性喜歡,是先天性好感,是宿命的,是致命的喜歡。
如果對方不是一見就喜歡你,是后來才喜歡你,這樣的喜歡,不是生理性喜歡,不是先天性好感,不是宿命的,致命的喜歡。這樣的喜歡,是有條件的喜歡。
有些人的荷爾蒙,就是專門為某些人產(chǎn)生的,所以才會有一見就喜歡這種先天性,宿命性,致命性的喜歡。
她的荷爾蒙,是否是專門為謝扶光產(chǎn)生的?這聽起來有些超現(xiàn)實主義。
他真的喜歡她?
如果她長得漂亮,她或許會有一點(diǎn)信。如果他不是一見鐘情,是在與她相處后,了解她后喜歡她,她也會有點(diǎn)信。
但偏偏,她容貌普通,他還一見鐘情。這種情況已經(jīng)很不可思議。尤其對他這種連女主都不愛的瘋子來說,這種可能性基本為零。
在這種事情上,沈秀素來都是悲觀消極主義者。
若她不是有一個超現(xiàn)實主義的萬人迷光環(huán),他會喜歡她?@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我不信你會喜歡我。”
“要如何你才能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除非,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消失,若那時他還喜歡她,她或許就會消除“偏見”,選擇相信他。
可是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要如何消失?她連萬人迷光環(huán)怎么來的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如何讓它消失。
絕望的同時,沈秀甚至可憐起謝扶光來。他幼時被父親虐待,被父母拋棄,長大后,又在萬人迷光環(huán)的影響下,被迫喜歡上她,他何其可憐。
他可憐,難道她就不可憐?她喜歡上了一個根本就不喜歡她的人。
在桃花源時,失憶的她,一開始,是不信他對她一見鐘情的。他說她是偏見。她當(dāng)時或許應(yīng)該堅守她的“偏見”。
現(xiàn)在落到如此境地,大抵是她拋棄“偏見”之后,受到的懲罰,得到的報應(yīng)。
她不明白。她是否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壞事,犯了天大的罪,以至于,老天這樣戲弄她,折磨她。她上輩子,明明做了好事,她甚至是因為做好事救人而死的。
她眼眶發(fā)疼,可她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混亂的大腦被痛苦麻痹,她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便是離開他。
她不想再面對他,一看到他,她就會痛得無法呼吸,痛不欲生,“你走,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謝扶光沉默半晌,“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相信我?要我以死明志么?”
沈秀神經(jīng)一繃,“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信你,你不用這樣,就算……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信的。”她只能這樣說,以免他真的以死明志。
她痛得四肢百骸都在顫抖,“你走罷,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遠(yuǎn)遠(yuǎn)的,走罷。”
謝扶光:“是因為我曾經(jīng)騙過你,傷害過你,所以你無論如何都不會信我?”
“不是。”
“秀秀,”他道,“我喜歡你,相信我。”
沈秀搖搖頭,不再想過多糾纏,越是面對著他,她越是痛苦。
她的心臟,她的大腦,她的身體,她的身體保護(hù)機(jī)制,對她發(fā)出緊迫的,唯一的指令:離開他,不要再見他。
必須速戰(zhàn)速決,于是她一狠心,跪下來。她抱住他的雙腿,“我求你,求你走罷,離開我,求你。”
她的每一個字都如有重量,似一柄利劍,刺穿了謝扶光的五臟六腑。他面容蒼白失血,“你跪下求我?”
“我求你,我求你。”沈秀以為她再也哭不出眼淚,可是淚腺里突然涌出無法停止的液體,完全模糊了她的視線。
“你居然跪下求我?”
他怎會舍得讓她下跪求他。他嘴唇顫抖,“起來,”
“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不起來。”
“我真的,”眼淚從謝扶光的眼紗間滾落下來,“我真的喜歡你,秀秀。”
見他垂淚,沈秀用力咬嘴唇,牙齒將唇瓣咬得出血,“我求你,離開我,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風(fēng)吹動他的長發(fā),他低喃:“夢醒了。”
輕輕的聲音,如同他頰邊的淚,消逝在風(fēng)里。
謝扶光時常懷疑,與沈秀重新在一起,與她成親,只是一場美夢。現(xiàn)在看來,的確是一場美夢。
只不過,夢該醒了。
他神色蒼涼,“你明明就知道,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會答應(yīng)你。”
“我答應(yīng)你。”他將她扶起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沈秀捂住抽疼的心臟,用力從胸腔里擠出聲音,“我希望你真的離開我,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偽裝成另一個人,在我身邊保護(hù)我。我不需要你的保護(hù),我……”
她抖著指尖,“我寧愿死,寧愿被別人殺死,也不需要你的保護(hù)。若你要保護(hù)我,我寧愿現(xiàn)在就死。”
謝扶光笑了起來,縱聲長笑。
笑著笑著,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邊笑,邊嘔血,鮮血浸透衣袍,慘烈駭人。
紅唇沾著血,雪發(fā)飛揚(yáng)中,他道:“好,好。”
“秀秀,我喜歡……”他突然頓下來。
末了,他道:“我愛你,所以,我答應(yīng)你的所有要求。”
話音落地,他轉(zhuǎn)身,一步步走遠(yuǎn)。
“等一下。”沈秀喊住他。
他迅速轉(zhuǎn)過來。
她道:“你……好好活著。”
他身形頓了下,“嗯。”
他的身影遠(yuǎn)去,涼風(fēng)吹動他深紅的衣袍,似要將他吹散架。他宛若被風(fēng)雨摧殘凋零的花,一片一片隨風(fēng)逝去。鮮艷熾烈的深紅,逐漸消失在視野。
沈秀世界里的色彩,仿佛被這抹鮮艷熾烈的紅色全部帶走,世界失去所有色彩,變得灰暗下來。
她跪坐于地,彎下腰,指尖觸摸地上溫?zé)岬?#8204;鮮血,痛哭出聲。
第 165 章
“他為了你連命都不要, 連眼睛都沒了,怎么可能會不喜歡你,秀秀你, 你,你糊涂啊!”
“娘,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秀的心里似如熬著一副中藥, 濃烈的口苦味在全身蔓延。所有眼淚都在往心里倒灌,試圖稀釋難捱的苦。
“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 人家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丟了一雙眼睛半點(diǎn)都不怨你, 這都不是喜歡的話, 那這天底下,便沒有什么可以說得上是喜歡的了!”
“娘,你出去,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你……”楊氏唉聲嘆氣,“你……唉!”
楊氏離去后, 沈秀蜷縮起背脊, 神色渙散地凝視某個虛空的地方。
夜色漸深。沈秀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晨間,楊氏把早食端進(jìn)屋, “快吃些罷。”
沈秀沒吭聲。楊氏:“昨日你跑出去, 一日未進(jìn)食,到現(xiàn)在還不餓?”
沈秀依舊不吱聲。
“多少吃點(diǎn)罷。”楊氏推推沈秀,心里頭跟著沈秀一起難受。
午時, 沈秀仍舊沒吃東西。楊氏哭著勸她, 余光觸及衣架上掛著的紅衣,她哀哀抹淚。
謝扶光什么也沒拿走, 就一人直接走了。
他留下的東西,得給他收拾了還給他。這般想著,她對沈秀道:“秀秀,扶光留下的東西,我給他收拾了讓人送過去。”
沈秀如木偶一般,始終不動,也不出聲。楊氏又掉下淚來。她喊了小桃,一起收拾東西。
收撿著梳妝臺上的東西,楊氏打開了一個梳妝盒。這盒子還乃是她娘傳下來的。她摸到盒子的暗夾層。打開夾層,一塊玉墜子露了出來。
這是她娘的玉墜。她娘在她十五歲及笄之時,將玉墜交給她。而她在秀秀十五歲及笄之時,也將玉墜交給了秀秀。
秀秀及笄,剛戴上玉墜沒幾天,就染上了風(fēng)寒。秀秀咳出的血滴落到脖子上的玉墜上,楊氏怕玉墜沾血,不吉利,便將玉墜取下來。好生清洗干凈后,放進(jìn)了梳妝盒里。
秀秀發(fā)燒發(fā)得迷迷糊糊,知道她把玉墜取了下來,只說以后玉墜子不戴著了,把玉墜放進(jìn)暗夾層里,好生放著,免得她病好以后又沾染了臟污東西,或是磕著碰著。
楊氏想著也是,便把玉墜放置進(jìn)梳妝盒子的暗夾層。
摩挲著冰涼的玉墜,楊氏看了看床上的沈秀。
完全沒有活人氣的沈秀,讓楊氏泣不成聲。她走過去,“秀秀,你把玉重新戴著。”
憶樺
她希望秀秀的姥姥有在天之靈,能好好保佑秀秀,讓秀秀以后都好好兒的,別再出什么事。
“秀秀,起來,把玉戴上。”
沈秀不動。楊氏便直接把玉墜子往沈秀脖子里。
玉墜貼在脖子上,冰涼的觸感讓沈秀微微回魂。她低頭,目光觸及玉墜的那一刻,她詫異,“這玉……”
這玉墜,居然和她在現(xiàn)代時擁有的玉墜一模一樣。
她在現(xiàn)代,也就是她上輩子的時候,十八歲成人禮時,她媽媽將一個玉墜子交給了她。那玉墜子,是她姥姥的。
怎么這輩子,她也有一個同樣的玉墜。
一些記憶碎片驟然閃現(xiàn)出來。
這輩子,她及笄之后,楊氏將這玉墜子交與她。她戴上玉墜子沒幾日,就感染了風(fēng)寒。還不小心將咳出來的血染到了玉墜子上,爾后楊氏就把玉墜子放到了梳妝盒的暗夾層里。
說來巧合得很,她上輩子,為救人而死的前一段時日,也不小心把血染在了玉墜子上。
那時她在削水果,指腹刺破出了點(diǎn)血,她沒發(fā)現(xiàn),去摸玉墜的時候,玉墜染了血,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受了傷。
真真倒是巧合得很。她這樣想著,忽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關(guān)鍵點(diǎn),腦子里光芒一閃,瞳孔劇烈收縮。
上輩子,好像是她把血染在了玉墜上之后,就有了萬人迷光環(huán)。
這輩子,好像也是她把血染在了玉墜上之后,就有了萬人迷光環(huán)。
此時此刻,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從前看過的各種各樣小說影視劇的情節(jié)。
主角不小心將自己的血染在玉器上,玉器滴血認(rèn)主,玉器里面或是有空間,或是有靈泉,或是有系統(tǒng),然后主角就靠著玉器里的金手指,走上人生巔峰。
她這玉墜,會不會是個有萬人迷光環(huán)的金手指。玉墜染了她的血,認(rèn)了她的主,她就有了萬人迷光環(huán)?
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是不是這塊玉墜帶來的?
極大可能!
沈秀心跳加速,整個人迅速面紅耳赤,像是被一盆紅墨水澆了個透頂。思緒迅速運(yùn)轉(zhuǎn),她握緊玉墜。
“娘,你們先出去一下。”
待楊氏她們離開,沈秀把玉墜放到枕頭上,她雙手合十,“請你……請您把我身上的萬人迷光環(huán)收回去,求求您。”
她重重磕了三下頭。
她盯緊玉墜,期盼玉墜能出現(xiàn)什么反應(yīng)。然而玉墜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
忖了忖,她跑出屋子,飛速來到沈有財面前。她二話不說,一巴掌打到沈有財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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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沈有財臉頰上迅速出現(xiàn)五個鮮紅的手指印。
沈有財錯愕,“秀……秀啊,你打我做甚么?”
“我就想打你。”
沈有財沒生半點(diǎn)氣,反而好聲好氣道:“你打我也行,你別把手打疼了就好。”
萬人迷光環(huán)興許沒消失。沈秀很失望。若萬人迷消失了,沈有財被她打了肯定會生氣。
她疾步回屋。想來,求這玉墜沒有用。她注視玉墜,面色沉沉。
把這玉墜摔碎了,萬人迷光環(huán)會不會消失?玉墜毀了,沒了玉墜,萬人迷光環(huán)或許會消失?
她毫不猶豫,高高舉起玉墜,砸到地上。
啪!
玉墜粉碎。
再次來到沈有財面前,沈秀再一次打了沈有財一巴掌。
沈有財瞠目結(jié)舌。他看沈秀的眼神,不似從前那般柔和,“你!你個死丫頭,你翻了天了!你敢打你老爹!”
沈秀神情微閃,“你罵我?”
“我罵你怎的了?還罵不得你了?”沈有財粗聲粗氣。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露出疑惑不解,以及不可置信的表情,“這些年我真是魔怔了,竟把你慣得如此大逆不道,你這個不孝女,竟還打起你老子來了!”
沈秀胸膛快速起伏,轉(zhuǎn)身就跑。
“你給我站住,你個不孝女!”沈有財在后面咆哮。
在有了萬人迷光環(huán)之后,沈有財一直對自己很寵溺,這些年來一句重話也舍不得對她說。就算她無緣無故打他,他也不會生氣,像方才她第一次打他時,他不僅沒發(fā)火,反而還擔(dān)心她手打疼了。
可她第二次打他耳光時,他卻破口大罵。態(tài)度與第一次打他時前截然不同。他像是變回了從前她還沒萬人迷光環(huán)時的樣子。
他的態(tài)度變化如此之大,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消失了。
玉墜摔碎,萬人迷光環(huán)消失。所以萬人迷光環(huán)真是玉墜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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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一個沈有財,沈秀還不敢完全斷定萬人迷消失與否。她飛快往外跑。
跑了一段路,又倒回去。她找到楊氏。告訴楊氏,沈有財方才罵了她。他又恢復(fù)從前嫌棄她討厭她的本性了。
楊氏一驚,“當(dāng)真?”
“當(dāng)真!我方才打了他,我怕他會遷怒于你。娘,我從前與你提過很多次和離的事,我還是希望你與他能和離。他現(xiàn)在恢復(fù)了本性,我不想再與他待在一起了。”
楊氏怔然,沈有財又恢復(fù)本性了?
從前的他,日日都會辱罵她和秀秀。那時,秀秀總和沈有財吵架,總讓他們和離。而她,只是一味忍讓。
她那時忍讓,一是因為她到底對沈有財還是有些感情。二是因為,若真和離了,家里沒個男人撐事,她與秀秀兩個弱女子,怕是容易被欺負(fù),日子會不好過。這也是她不愿和離的最主要的緣故。
“娘,莫非你還想過從前那樣的日子?每日都被他罵,我可受不了了。我們現(xiàn)在有錢,我也有功夫在身,我們娘倆離開他,能過好日子的。”
楊氏踟躕起來。她不愿再過從前那樣的日子,不愿秀秀再被沈有財辱罵出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秀秀有錢,他們家能發(fā)財,也都多虧了秀秀。這宅子,還有家里那些鋪?zhàn)樱际切阈愕?#8204;錢買的。秀秀還武功高強(qiáng),她與她一起離開沈有財,大抵不會受欺負(fù),也會過上好日子。
若沈有財沒恢復(fù)本性,她還是想與他一直過下去的,畢竟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但若他恢復(fù)了本性……
“秀秀,他當(dāng)真恢復(fù)本性了?”
“對。”沈秀剛說完,就聽到外面沈有財?shù)?#8204;嚷嚷聲。
“好你個楊氏!你瞧瞧你生的好女兒,這不孝女,竟打起他老子來了!”沈有財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進(jìn)室內(nèi),見沈秀在這里,他橫眉倒豎,“你個不孝女,賠錢貨!真是反了天了你了!”
“賠錢貨”這熟悉的三個字,刺痛了楊氏的神經(jīng)。她捂嘴,沈有財他,他真的又恢復(fù)了從前的本性!
“楊氏,你生的好女兒,我真是造了孽,娶了你這個不會下蛋的母雞,還生了個這么不孝的女兒!”
他將將說完,整個人就被一陣罡風(fēng)打在了地上。
沈秀:“你再說一句試試。”
之前被沈秀打了耳光之后,就一直失去理智的沈有財,此刻更是氣瘋了,“你個天殺的,你這是要打死你老子啊!”
楊氏忙不迭拉住沈秀,“秀秀,住手!”
“娘,你聽到他方才怎么罵我和你的了罷。你還想過以前那樣的日子嗎?”
楊氏看向沈有財。沈有財怒瞪她。從前的怨恨與痛苦一瞬間席卷重來,她心中一定,咬牙道:“和離,我要和離。”
沈有財:“什么?你要和離?你————”
沈秀直接點(diǎn)住他的啞穴,“小桃,取紙筆印泥來。”
取來紙筆印泥,沈秀嗖嗖寫完和離書,“娘,來按手印。”
楊氏深深喘了口氣,抹了印泥,按上手印。沈秀把沈有財?shù)?#8204;手拉過來,強(qiáng)行給他按了手印。
“從今往后,我們再無半分瓜葛,以后你若是再敢來煩擾我們,別怪我不客氣!”沈秀一拳砸碎旁邊的桌子。
目視著粉碎的
憶樺
桌子,沈有財被震得顫了顫,失去的理智回歸些許。他整張臉都被驚恐與害怕所占據(jù),臉皮子都快裂開。
沈秀沒有耽擱時間,直接讓護(hù)衛(wèi)把沈有財扔出沈宅,火速解決掉他這個問題。
楊氏靜坐在椅子上,呆滯無言,似如迷失方向的鳥。她和離了,就這么與沈有財和離了。
她的心緒一時有些緩沖不過來。心里發(fā)空,四肢的力量也被抽走了一般,整個人變得輕飄飄起來。
忽而,她的手被沈秀一把握住。沉甸甸的力量,將她從飄忽的狀態(tài)里拉了下來。她全身突然灌滿力量,“秀秀,以后咱娘倆好好過。”
“嗯。”
沈秀寬慰了楊氏幾句,說自己還有事要辦,得出去一趟。楊氏也想一個人靜靜,便點(diǎn)頭。沈秀吩咐所有護(hù)衛(wèi)保護(hù)好楊氏,吩咐完,飛快奔出沈家。
“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糖葫蘆酸又甜,誰吃誰賺大錢!”街道上,賣糖葫蘆的小販扯著嗓子叫賣吆喝著。
沈秀來到小販前,“能送我一串嗎?”
小販:“姑娘,你看你穿得人模人樣的,也不像差錢的樣子,咋還想吃白食哩?”
“與你開個頑笑,抱歉。”她取出錢,買了一串糖葫蘆。
再次做了幾次“實驗”后,沈秀確定以及肯定,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已經(jīng)消失。
她沉默地垂著頭。
若是她一早就想起這玉墜,她便不用受那么多罪。
若沒有這個光環(huán),別人不會被迫喜歡上她,衛(wèi)風(fēng)不會因她而死,謝扶光,魏朝清他們不會被她傷害……
這個萬人迷光環(huán),帶給她苦難,也帶給了別人苦難,它并不是什么幸運(yùn)光環(huán)金手指,而是一個厄運(yùn)光環(huán)。
如果她早些發(fā)現(xiàn)玉墜該多好。
可當(dāng)初她感染了風(fēng)寒,發(fā)了高燒,覺醒現(xiàn)代記憶時,一些古代記憶被封存,她完全不知道她這輩子還有一個與她上輩子一模一樣的玉墜。
如果……世間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已經(jīng)不可改變。
抑制不住的苦痛攪動著她的每一根肋骨,她蹲下來。倏地想到了什么,她迅速起身。
“扶光……”
她要去見謝扶光,她要知道他現(xiàn)在還是否愛她。
第 166 章
在沈秀摔碎玉墜的那一刻。
葉府。
葉云川坐在葉家高墻上, 望著前方。涼風(fēng)吹著他的額發(fā),將他纖白無塵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他遠(yuǎn)望前方的路。那條路,是沈秀從前來他家習(xí)武時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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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 某種情緒瞬間從身體里抽空,他疑惑地低了低頭。
良久,他從高墻上飛下來。
……
樓蘭王宮。
燦爛的日光從花窗外潑進(jìn)寢殿內(nèi), 絢麗的光芒映在精美的琉璃雕花,壁畫, 木雕、彩繪,玻璃以及地毯上, 整個室內(nèi)流光溢彩, 輝光明燦。
月樓迦靠坐于覆蓋著華美綢緞的王座上,繁復(fù)華麗的的織金藍(lán)月長袍堆積在地面。他微垂眉目,冰瑩如雪的眼睛, 注視著手里的錦帕。
帕子上繡著紅艷欲滴的石榴花。指尖輕觸石榴花,月樓迦神色落寞。
倏然, 他捂住心臟。
須臾后, 眉宇間的落寞盡數(shù)褪去, 他捏著錦帕,目光冰冷如雪。
他將錦帕丟在燭火上。火苗迅速將錦帕燃燒成灰燼。
他看也沒再看一眼錦帕。
……
醉仙樓。
魏朝清在鍋灶邊上練習(xí)廚藝。他身著綠衣, 身如青松修竹, 站得直挺。鍋里的油滋啦作響,他輕輕澆著滾油,復(fù)炸魚筍夾子。
翻動魚筍夾子時, 他拿鍋鏟的手猝地一抖。放下鍋鏟, 他按了自己的心口。站在原地半晌,他轉(zhuǎn)身離開廚房。
回到雅間, 魏朝清看向墻上掛著的畫像。他步至畫像前,食指輕觸畫像,清潤如水的眉眼微蹙。
一絲嘆息從他喉間逸出來。
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他已不再喜歡沈秀。
大抵是在無望的情況下,這么多年過去,他對她的感情,隨著時光的流逝,終究是消耗殆盡了。
……
魏府。
魏長生心不在焉翻著書頁。翻著翻著,他面前浮現(xiàn)出沈秀的面容來。他嘴一抿,眸里流溢出水光。
他趴在桌面,低低啜泣。淚水將整個書頁浸濕時,他面上的悲傷倏然卡頓。
他疑惑地擦擦淚。奇怪,他怎么好像,突然就一點(diǎn)也不想沈秀了。明明前一刻,他還想念她,想她想得忍不住哭。
他喉嚨動了動,俊秀的臉上寫滿了困頓不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
赫蘭王宮。
大祭司突然睜開雙目,他若有所感。下意識走到篝火前。清淡的煙霧里,他口中念念有詞,把龜甲扔進(jìn)篝火之中。過了片刻,從篝火里取出龜甲。
端詳龜甲許久,他向天跪拜,“神兮靈兮,佑我赫蘭。”
跪拜完畢,他疾步離開。
校場,赫蘭王手持長弓,身體微向前傾,弓弦拉滿。連串的動作行云流水,箭飛如刺,直取目標(biāo)。
將赫蘭王出神入化的箭術(shù)收入眼底,大祭司拍手,“陛下好箭術(shù)!”
赫蘭王轉(zhuǎn)身,斜飛的劍眉揚(yáng)了下。
大祭司:“陛下,臣有事稟報。”
“說。”
“臣方才占卜了一卦,天象明示,漢女沈秀不再是陛下掃平秀國的阻礙,此女已不足為懼。”
“已不足為懼?”赫蘭崢瞇眼,漆黑的眼眸銳利如鷹隼。
“是,陛下。”
那么,他便不用再親自去殺她。赫蘭崢拉弓,箭羽飛出去。
“嗖!”
箭羽正中靶子中心。
……
在沈秀到處尋找謝扶光的時候,周阿婆搗著藥,回頭瞧了瞧床上的謝扶光。
昨夜謝扶光離開沈秀后,嘔血昏迷了過去,直到現(xiàn)在還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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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主上,有著堅韌的內(nèi)核,強(qiáng)大自信無畏,什么都不能摧毀他。
但太執(zhí)著于沈秀,執(zhí)著到精神越來越不正常,執(zhí)著到越來越脆弱。
如今的他,整個人宛如破碎了的花,碎成一瓣一瓣,已經(jīng)完全粘合不起來。
她正這般想著,忽見謝扶光的手指動了動。
“主上,您醒了!”
“主上,您感覺如何?可有哪里不舒坦?”
謝扶光動了動蒼白的嘴唇,自言自語,“沒死么……”
“只是昏迷過去了而已。不會死的,我不會讓您死的。”
主上救過她的命,她誓死效忠他。她會傾盡她的一生,用她的醫(yī)術(shù),保他的命。
謝扶光緩緩按住心口,空洞的眼瞳泛著灰,肌膚透著虛弱的,病態(tài)的蒼白。
薄淡的光影,籠罩在他蒼白陰郁的面龐上,似要將他融化成虛無的光影。
周阿婆看著就心疼,主上這是做了什么孽,要如此被沈秀這般折騰!她也不知沈秀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成親了,還不到三個月,忽然又拋棄了主上。
謝扶光:“退下。”
“主上,先讓我先給您把把脈。”
“不必。”
“主上……”
“我說退下。”
周阿婆無奈,只得退出房間。
謝扶光指尖漸漸用力,抓緊心口。緊咬著的嘴唇滲出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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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上劇烈的疼痛,如同一把火,焚燒他的骨血,焚燒他的靈魂。
極度的痛,讓他背脊拱起,額上青筋條根暴跳,血管要爆裂般噴張。
心臟上的疼痛,焚燒盡他臉上的血色,汗珠一滴滴往下落,他用力抓著心口。
他試圖將心臟上的疼痛抓出來,將痛苦扼殺在自己的手里。然而只是徒勞。
匕首飛出衣袖,他刺向自己的身體,希冀以此來轉(zhuǎn)移心臟上的疼痛。
即將碰到衣衫時,他停下動作。留下傷疤,沈秀會不喜歡。
隨之他自嘲一笑。她已經(jīng)不要他了。也不再需要他的保護(hù)。她寧愿死,也不讓他保護(hù)她。留下傷疤,她也看不到了。
他無力笑了笑,匕首噗嗤刺進(jìn)身體里。
血液沿著匕首涌出來。傷口瞬間爆發(fā)出劇烈的痛。
然而這痛,卻轉(zhuǎn)移不了心臟上的痛,覆蓋不了心臟上的痛。
“沒用。”他又刺了自己一刀。
仍然沒用。
他掌心運(yùn)力,打了自己幾掌。依舊沒用。
吐著血,他躺在血泊里,心臟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精致昳麗的面容越來越扭曲。
傷口不斷冒血,溫?zé)岬难梢欢涠漉r艷妖冶的血花,淚珠滾落,血與淚在他頰邊交織,他痛苦地喘息,“秀秀,我疼,我的心好疼。”
沒有人會回應(yīng)他。
他在極烈的痛里,摸到滑落在床上的匕首。
他不愿再這樣痛。
沈秀不要他。寧愿死也不要他保護(hù)她。他已經(jīng)沒有存在的意義。
他舉高匕首,狠狠刺向心臟。
第 167 章
沈秀找到謝扶光時, 已是三日后。周阿婆:“你來做什么?”
“我要見謝扶光。”
“你見他做什么?”
“我想問他一件事。”
“沈姑娘,不管你要對他說什么,但請你莫要再傷害他了。”
沈秀頷首, “他在哪兒,請帶我去見他。”
“他……”周阿婆道,“他現(xiàn)在還昏迷著, 未醒過來。”
“他怎么了?!”
周阿婆神情沉凝,長長吐出一口郁氣。她說, 三日前,謝扶光自戕了。她端著藥進(jìn)屋時, 正好看見謝扶光將匕首插進(jìn)自己的心臟里。
“自戕……”沈秀全身都麻木, 眼里嘴里舌底都在震顫。
“幸好我救得及時,把他救過來了,只是他如今還未醒過來。”
謝扶光心臟受傷, 身上還有其他傷,又受了內(nèi)傷, 傷得極其嚴(yán)重, 若不是她極力挽救, 恐怕謝扶光此刻早已去了閻王殿見閻王爺。
“他在哪里,帶我去見他!”沈秀一把抓住周阿婆。
床上, 謝扶光一動不動地躺著。他雙目緊閉, 眼圈發(fā)紫,皮膚白得幾近透明,血管清晰可見, 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
氣息幾不可查, 看上去已經(jīng)死了一般。
沈秀探他鼻息。微弱的氣息掃拂她的指尖,確定他還活著, 她如釋重負(fù)。她想碰觸他,卻又怕一碰他,全身是傷的他就會碎掉。
克制著顫抖的指尖,她啞聲道:“他現(xiàn)在情況如何,何時會醒。”
“好歹是活過來了,至于何時會醒……”周阿婆搖頭,“短時間內(nèi)醒不了。”
沈秀坐在床邊,撕心裂肺的疼痛逼出她的眼淚。哭到雙目紅腫時,她突然問:“他為何會自戕?”
“姑娘這不是明知故問。”周阿婆心里對沈秀有氣,語氣冷硬了許多,“若不是你這樣傷害主上,主上何至于自戕。”
“阿婆,三日前,他是何時自戕的,具體是什么時辰?”
周阿婆不知她問這做甚么,但還是回了她,“傍晚。”
傍晚。那時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已經(jīng)消失。在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已經(jīng)消失后,他還自殺,是否證明,他是真的愛她,而并不是因為萬人迷光環(huán)的影響。
見沈秀不停流淚,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謝扶光,周阿婆暗自嗟嘆。
她的主上,居然為了沈秀自殺。他明明是一個無心無情,殘忍嗜血的人。
然而他一旦愛上一個人,就會付出最純粹赤誠,最熱烈極致的愛。
這樣血淋淋的,極端癡狂的,至死方休的熾熱感情,無法不讓人動容。
世間男女,皆薄情,謝扶光這樣如此癡情之人,屬實是罕見至極。她不禁感慨。
沈秀擦了下淚,“扶光,醒過來,快醒過來。”
“暫時醒不過來的。”周阿婆話音將將落下,她就見謝扶光的眼皮動了一下。
“主上!”
“主上,您快醒醒!”她迅速靠近。
沈秀給她讓位置,好讓她診治謝扶光。
“主上,主上?”周阿婆輕喚。
然而謝扶光沒了動靜。周阿婆捏住謝扶光的脈搏,診斷一番后,她搖搖頭。
沈秀急問:“他怎么樣?”
周阿婆愁容滿面,“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扶光,快醒過來,”沈秀含淚哽咽,“求你快醒過來。”
謝扶光眼皮又動了一下。
“扶光!”沈秀揚(yáng)聲,“扶光,快醒醒,快醒醒!”
他眼皮連續(xù)顫動,像是在掙扎著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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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光……”她不停喚他。
他的眼皮顫動得更加劇烈。下一瞬,長睫緩掀,他醒了過來。
“扶光,你醒了!”沈秀嗓音劈叉破了音。
謝扶光蒼白的嘴唇緩慢開啟,“秀……”
“是我,是我!”
邊上,目睹一切的周阿婆有些失語。她算是弄清楚了。方才沈秀喚他,他眼皮就動了下。換成她喚他,他就動也不動了。
這會子沈秀繼續(xù)喚他,他就掙扎著醒了過來。她治了他三日都沒醒過來,沈秀一來,一喚他,他就醒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主上啊,當(dāng)真是愛沈秀愛到了極點(diǎn)。
謝扶光虛弱地從胸腔里擠出兩個字,“秀秀?”
沈秀:“是我,我在。”
他抬手去碰她,卻因沒力氣,抬不起來。沈秀握住他的手,“我在這里。”
他虛弱得像是隨時就會失去呼吸,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是夢么……我看不見你……為何在夢里,你都不愿讓我……再親眼看看你。”
“不是夢,我真的在這里,我來找你了。”
“你……”他沒說完便閉了眼。
“扶光!”
周阿婆趕緊上前查看情況。半晌,她舒氣,“沒事,莫擔(dān)心。”
方才謝扶光是拼命醒過來的,身體太虛弱,承受不住,才再次昏迷。
沈秀放下心來。她緩了緩神,靜靜凝視他,漸漸地,眸子里又蓄積起淚水。
她什么也不需要再問。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謝扶光還愛她。在她的萬人迷光環(huán)消失之后,仍然愛她。
他是真的愛她。縱然她不漂亮,不優(yōu)秀,沒有任何魅力,普通平凡至極。
他以自己為實例,告訴她,優(yōu)秀出眾的人,的確會對普通人一見鐘情。刻在基因里的基因遺傳也并不一定絕對正確。無論是什么樣的人,都有被任何人一見鐘情的資格。
他以自己為實例,告訴她,無心無情,精神有問題的瘋批病嬌,連女主都不愛的瘋子,也會有真心,也會有真情,也會愛人。任何一個人,都有愛別人的資格。
是她的偏見太深太頑固。
符合常理的理性,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也是一種偏見。
自責(zé)與愧疚,讓她深深埋下了頭。
緊接著,堆積在心頭的陰霾云開霧散,世界驟然晴朗明亮起來。
注意到沈秀突然笑起來,周阿婆面色一變。
主上都這樣了,沈秀怎的還能笑出來!她滿含慍怒,“沈姑娘,你還能笑得出來!”
沈秀收起笑,咳了一聲。
周阿婆有許多話想說,最終只化為一句,“沈姑娘,對主上好一點(diǎn),他很愛你。”
對他好一點(diǎn),他很愛你。
這句話刺痛了沈秀。她從來就對他不好。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后。
“我會的。”
三日后,謝扶光蘇醒。確定不是夢境之后,謝扶光氣若游絲道:“你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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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不答反問:“我不是讓你好好活著?”
“疼,太疼,忍受不了。”他道,“對不起。”
“要說對不起的是我。”她道,“扶光,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對我的真心。”
他靜默幾息,“你相信我愛你?”
“相信。”
“還會再懷疑嗎?”
“不會,再也不會。是我錯了,對不起,原諒我。”
“我原諒你。”他甚至片刻也未曾猶豫。就這么輕易原諒了她。
他這樣輕易原諒她,她卻并不是很高興。她感到難過。她說:“你哪怕罵我一句也好。”
“我怎會舍得罵你。”
她輕輕撫摸他白到透明的臉。
他這人,病到極致,別人對他好,他不會感動,不會被溫暖,不會被救贖,無法被攻略。
他不像其他小說里的瘋批病嬌,女主對他好,治愈他,拯救他,女主就會成為他生命里的一束光。
他似乎不需要被救贖,不需要什么光。
因為她沒有對他好,沒有溫暖過他,沒有救贖過他,沒有做他的光,可他依舊愛她。
就像他說的,他對她的愛,是她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付出,他也會愛她。
她不僅什么也沒為他做過,還傷他至深,然他依舊愛她。
有這樣一個人,始終這樣無條件地愛她。
她道:“謝謝你。”
他聲線喑啞,“你還會……拋棄我嗎?”
“不會,再也不會。”
他想起身抱她,但虛弱的軀殼,使不出任何力氣。
“秀秀,抱我。”
“不行,你身上有傷。”她怕抱他會碰到他的傷口。
“抱我。”他平躺著,漆黑的眼睛潮濕起來。
他目含淚光,脆弱又可憐,她哪里招架得住,“那、那我小心著些。”她伏下去,輕輕抱住他。
他艱難地抬起胳膊,順著她背脊滑到她腰上,然后用盡全力一箍。
“你輕點(diǎn)!小心傷口!”
“沒事。”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緊手臂,要將她按進(jìn)他的身體里,與她融為一體,讓她再也無法離開他。
因為窒息而用力的擁抱,一一滴滴血從他的傷口滲出來。
濃郁的血腥味彌漫至鼻尖,沈秀推他,“你流血了!快放開!”
他不松開,死死抱著她。
不得已之下,她運(yùn)用內(nèi)力,強(qiáng)行與謝扶光分開。
他一與她分開,便焦躁痛苦起來,“秀秀,秀秀,別離開我。”
焦躁痛苦,讓他蒼白美麗的臉變得扭曲起來,如一朵扭曲破碎的花。
沈秀安撫他,“我不離開你,別擔(dān)心。”
“不會離開?”他的手纏緊她的手指。
“嗯!”
再一次得到她的承諾,謝扶光笑起來。
血一滴滴落下,他完全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笑容越來越深,笑里透著興奮到癲狂的愉悅。
淋漓的鮮血里,沈秀想起他為她自殺,險些死掉的事。
他是血腥與死亡的地獄之花,愛上別人時,也是血腥與死亡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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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一次承諾,“扶光,我不會再離開你,否則,我就不得好死,不得善終!”
“別發(fā)這樣的誓,我信你。”他把她發(fā)過誓的手,放到他唇邊,“呸,呸,呸!”
沈秀:“這是做什么?”
謝扶光:“我呸過了,方才你發(fā)的誓已不做數(shù)。無論你離開我與否,都不會不得好死,不得善終。”
濃郁的血腥味里,他溫柔地親吻她的手,“你會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第 168 章
“你說秀秀她怎么就這么能折騰。”廚房里, 楊氏攪動著烏雞藥湯,沒忍住嘀咕起來。
前兩日,秀秀帶著一身傷的謝扶光回來了。他倆又和好了。楊氏又是高興又不禁埋怨起閨女來, 秀秀忒能折騰了些。
小桃笑笑,“無論如何,和好了就好。”
“說的也是。”楊氏點(diǎn)頭。不過, 她就怕秀秀她哪天又開始犯渾,又折騰起來。
這情啊愛啊的, 能經(jīng)得起幾回秀秀這樣的折騰。再深的感情,折騰著, 折騰著, 恐怕都會淡了。
她擔(dān)心秀秀把謝扶光對她的感情給折騰完了。
雞湯咕嘟咕嘟作響,完全淹沒楊氏的嘆息聲。
……
“秀秀?”
“嗯?”
“秀秀?”
“我在。”
“秀秀,秀秀?”
“我在, 我在。”
“秀秀,秀秀, 秀秀?”
“我在, 我在, 我在。”
沈秀揉揉謝扶光雪白的長發(fā),“我在的。”
謝扶光枕在她腿上, 他收攏雙臂, 把沈秀嵌入自己的身體里。就像某種獸類,親昵眷戀地蹭她的腰。
注意到他嘆了聲,她問:“為何嘆氣。”
“嘆時光短暫, 為何不早些遇見你。”
她笑問:“扶光, 若你小時候遇見我,會不會對我一見鐘情?”
“會, 無論什么時候遇見你,都會。可惜小時候沒遇見你。”
“沒什么可惜的,什么時候遇到都不晚,或許現(xiàn)在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沈秀不自覺想起謝扶光的小時候。
他七歲時被拋棄,那時的她,才五歲。沈有財嫌棄她是個女娃,但也只是嘴上罵罵,沒像謝扶光的父親一樣,虐待她,拋棄她。
小時候的她,雖然還沒覺醒現(xiàn)代記憶,但本能地覺得重男輕女不對,膽子也挺大,經(jīng)常跟沈有財吵架,說重男輕女不對。
思及沈有財,她臉色沉下去。
大抵是心有靈犀,謝扶光也想到了沈有財,“這兩日,好像沒看見爹。”
“沈有財?別叫他爹了,我娘已與他和離,他與我們不再有任何關(guān)系。”
謝扶光目光冷凝起來,“他做了什么?”
沈秀想到沈有財就只覺厭煩,“不提他了,反正以后他與我們沒任何關(guān)系。”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重男……”沈秀改口,“扶光,我問你一個問題,男尊女卑,你覺得這對嗎?”
“你怎么認(rèn)為?”
“男人和女人是一樣的,是平等的,不應(yīng)該有尊卑之分。”
“你如何認(rèn)為,我便如何認(rèn)為。”
“在這方面,你沒有自己的想法?”
“從前我從未考慮過這些事。現(xiàn)在,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謝扶光總是如此,以她為絕對的中心。
她扶額無奈搖頭。旋即腦海里猝不及防閃過一個念頭。她忽地一下抓住他的袖子。
謝扶光:“怎么了?”
“我……”她深吸氣,“扶光,現(xiàn)在秀國的皇帝,可還聽你的話?”
“聽。”
“那你能不能讓他頒布法令,女子亦可傳宗接代,也能繼承家產(chǎn),也能念書上學(xué)堂,也能入朝為官……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男女都一樣,都平等,沒有什么男尊女卑之分……”她一口氣不停歇,說了很長一段話。
“你想要男女完全一樣?”
“是!”
“好。”
“你答應(yīng)了?”
“你想要怎樣我都會答應(yīng)你。還想要什么?”
她還想要什么?現(xiàn)代社會的記憶一幕一幕闖入腦海,她恍然。
不僅想男女平等,她還想人人平等,想推翻封建制度,改革封建社會,直接一步跨越到社會主義社會。
然而她并不懂政治。政策的巨大變化,沒有合理的理論和實踐支撐,可能會導(dǎo)致整個社會崩塌。
現(xiàn)代社會的合理政策,都是一步一步推理構(gòu)建,一步一步反復(fù)實踐出來的。
她并不擅長政治,她政治課的分并不高。她只了解一點(diǎn)點(diǎn)理論,什么經(jīng)驗也不了解。胡亂改動政策,引起的變化導(dǎo)致的后果,她不能預(yù)測。
是以,她只能改動一點(diǎn)小小的政策,大方面的政策,她承擔(dān)不起。
男女平等的兩性矛盾,相較于社會制度的階級矛盾,改變的話,引起的變化或許不會太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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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她很佩服那些推翻封建制度,建立共和制度的主角。她沒這能耐。
即使是在兩性平等的政策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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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具體的細(xì)節(jié)的理論與實踐,實施措施,她懂得也不是很多。她在現(xiàn)代時,只是一個剛上大二的普通大學(xué)生而已。
拉回扯遠(yuǎn)的思緒,她定神,道:“我就想要男女平等。如果這條法令真的能實施,那么這將是福澤天下的大善事。”
謝扶光:“好。”
“皇帝他會聽你的嗎?他要是反對怎么辦?”
“他不敢。”
“男女平等的法令,會觸犯男人的利益權(quán)力,他作為男人,興許不會同意。”
“不同意?”謝扶光歪頭,朱紅眼紗映著光影,口吻輕描淡寫,“那就殺了他。”
他彎起丹唇,“誰不同意,就殺誰。”
沈秀一頓。
緊接著又聽他道:“你說的,這是在做福澤天下的大善事,所以反對的人,都該殺。”
他是一個心狠手辣,殺伐果決,冷酷殘忍的瘋子。沈秀怔神。一些她忽略的記憶漂浮上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沉靜許久,她恍惚地拍拍他的手背,“扶光,我去看看雞湯燉好了沒,馬上回來,等我。”
走出屋子后,沈秀面色一變,氣息紊亂起來。
失憶時,她忘記了原著的內(nèi)容,并不知謝扶光手底下有許多不該死的亡魂。
恢復(fù)記憶后,她沉浸在悲傷痛苦里,后來與他和好,又沉浸在喜悅里。直到方才,她才想起來,他殺過很多不該殺的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些人不是指他接懸賞令殺的人。接懸賞令殺人,并不是他主觀殺人,那是他的任務(wù)。
她是指其他不該殺的人。
因為小時候被虐待,被拋棄,他受了很多苦,性情變得陰暗扭曲,殘酷極端。
沒人教過他什么是善惡,什么是是非對錯。他只按自己心情行事,招惹到他,不順?biāo)模?#8204;隨便殺戮。
例如趙金金當(dāng)初纏著他,他不耐煩,便直接一劍殺了她。
若不是趙金金命大,被神醫(yī)所救,她早就死了。
趙金金纏著他,站在他的立場上,她確實討人煩,確實做得不對,但罪不至死。且她還救過他的命。他就這樣毫不留情一劍殺了她。何等的殘忍無情。
他手底下,有許多像趙金金這樣,罪不至死的冤魂。
殺人償命,他該為那些亡魂償命。
并不是說他現(xiàn)在為了她不再隨便殺人,從前做過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了。
沈秀整個人顫栗起來。
可是,他幼時沒人教過他是非善惡,沒人教過他怎么做是對,怎么做是錯。
若他小時候有人教他,他或許不會犯下殺孽。他幼時被虐待,他那么可憐,他……沈秀猝地一震,她意識到,她居然在為他找借口。
“啪!”她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錯了就是錯了,他幼時的可憐,不是他做錯事的理由。
他做錯了事,就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否則那些冤魂,何以安息?
她愛他。但不能在愛里,迷失自己。她的原則,她的三觀,不允許她忽略他犯下的罪孽,然后若無其事,與他和和美美在一起。
從前她看到影視劇小說里,主角或者是配角是法外狂徒,結(jié)局沒任何懲罰,她會狂罵三觀不正,令人惡心。所以她又怎能忽略謝扶光從前犯過的錯。
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他必須償命。
明媚的天空,變得灰暗起來。云層被裹挾的水分拉得很低,連帶著把天空拉墜到了頭頂。
空氣被拉墜下來的天空,擠壓得讓人窒息。
整個燕州城仿若被蓋上了鍋蓋,一切生靈都將悶死在里面。沈秀被悶得喘不上氣。
喘不上氣的缺氧,使她心臟碎裂。一顆心一片一片碎落掉地,變成地上的一灘爛泥。
“秀秀,你站在這做什么?烏雞藥湯燉好了,趕緊端過去讓扶光喝了。”楊氏的從身后走過來。
迅速整理好情緒,沈秀低頭道:“嗯。”
將烏雞藥湯端到房里,沈秀的視線落在謝扶光身上。
他靠在床邊,乖乖巧巧地等她回來。
烏雞藥湯的熱霧浸濕了她的眼,她把淚水逼回去,竭力克制情緒,表現(xiàn)得正常一些,“藥湯燉好了,你先喝一點(diǎn)。”
喂他喝藥湯時,她聽到他說:“你說的法令,方才我已派人吩咐下去。”
法令,男女平等的法令。聽他提及此事,沈秀心中轟然一響。
他是該償命,但他不能死!
他得壓著秀國皇帝,好讓秀國好好實施男女平等的法令。若他死了,秀國皇帝萬一把法令撤了呢。她不相信秀國皇帝,她只相信他,只相信他的能力。
他不能死,他一人活,天下萬萬被壓迫的女子便可活。
思及此,她心念電轉(zhuǎn)。
謝扶光做這樣福澤天下女子的大善事,能否為他之前犯過的錯,贖罪?
他以后多做這樣的善事,能否為他之前犯過的錯贖罪?
能不能贖罪,還得問問那些亡魂。那些亡魂,會給謝扶光贖罪的機(jī)會嗎?
謝扶光都沒給他們活的機(jī)會。他們又怎會給他贖罪的機(jī)會?
謝扶光不償命,他們何以安息?
他不能死,可他又必須償命。
猝地,一個念頭不由自主襲卷至她靈臺。他不能死,可又必須償命的話,她可以替他償命。
她可以為他償命,讓那些亡魂得以安息。
紛亂痛苦的心,驟然平靜下來。
她這條命,原本也是他救回來的,她可以代替他。
甚至半分沒有猶豫,就在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立刻做好決定。
做好決定,她出神地凝視著謝扶光。
她與他,從相識到相愛,經(jīng)歷過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苦,走過那樣長的一條路,直到現(xiàn)在所有誤會都已經(jīng)解除,所有苦難都已經(jīng)過去。
她原本以為,路走到盡頭是柳暗花明,沒想到卻是窮途末路。
不,從她愛上他開始,他們的路,就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
她注定不能與他好好在一起。除非她遇見他時,他還沒來得及犯錯。
然而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過去的事不可改變。
“秀秀?”
“秀秀?”
沈秀回神,“什么?”
“你在發(fā)呆?”
“我在想一些事情。”
“想些什么?”
她囁嚅著失色的唇瓣,“我在想,法令一旦實施,天底下所有女子大抵都會感謝你。”
“她們該感謝的是你,是你的提議。”
“但沒有你的支持,這條法令恐怕很難頒布出來。多謝你,我替天下女子謝謝你。”
謝扶光還欲說什么,沈秀搶先他一步,“好喝嗎?”
“好喝。”
“那再喝點(diǎn)。”她笑笑。
清風(fēng)吹來,明燦的日光一晃,穿過珠簾。珠簾輕輕脆脆的碰撞聲里,道道光影落在沈秀面龐上,她的笑容映得清晰可見。
蒼涼與悲愴的笑容里,一滴淚從她彎彎的笑眼里垂落。
第 169 章
秀國新出的法令已經(jīng)頒布了三個月。經(jīng)歷過反對, 抗議,動蕩,鎮(zhèn)壓之后, 大局已定,一切都已平靜下來,穩(wěn)定下來。
這日, 風(fēng)霧氤氤,細(xì)雨綿綿。兩位巡街使正在街上巡邏時, 一位紫衣姑娘撲過來,“大人!大人!我要告發(fā)我爹!”
巡街使:“你要告你爹?告他什么?”
“我爹說我一個姑娘家, 不能繼承家業(yè), 要把家業(yè)交給旁系侄兒!他公然違抗法令!”
巡街立時橫眉倒豎,“甚么?如今無論男女,皆有繼承權(quán), 你爹竟公然敢違抗律法?走,帶我們?nèi)ツ慵遥 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多謝大人!”紫衣姑娘喜極而泣, 忙帶著巡街使往家里去。
站在街邊的沈秀, 目睹這一幕, 笑出聲來。謝扶光握緊她的手,“在笑什么?”
“新法令實施得很不錯。”她舉著天青色的傘, 笑道。
如今秀國實際上歸謝扶光, 歸曼陀教管,在謝扶光的鐵血手段鎮(zhèn)壓下,新頒布的法令實施得極好。
有他在, 天下萬萬千千被壓迫的女子, 日子定會越過越好。
她與他十指相扣,牽著他往前走。步
弋㦊
至小攤前, 她道:“好香,扶光,要吃魚筍夾子嗎?”
“要。”
“阿婆,我要兩包魚筍夾子。”
“誒,好嘞。”阿婆炸魚筍夾子時,不著痕跡偷瞄一身紅裙的沈秀,與一身紅袍的謝扶光。
阿婆暗自感嘆,這位朱衣小郎君,真真好顏色。她活了這大半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
這姑娘也是真真有好福氣,能覓得如此好顏色的郎君。
只是這位郎君眼睛看不見了,頗有些可惜。
沈秀把炸好的魚筍夾子喂到謝扶光嘴邊,“剛出鍋的最好吃了。”
謝扶光低頭,咬了一口,神色溫柔如水,“好吃。”
她笑吟吟,“我就說好吃罷。”
賣魚筍夾子的阿婆又暗自嘖了聲。小郎君不僅好顏色,還溫柔得很。
這時雨大起來,轉(zhuǎn)瞬便雨橫風(fēng)狂。沈秀趕緊牽著謝扶光回家。
夜雨瀟瀟。
謝扶光雪發(fā)散落,燈影籠罩著他瑩白的肌膚,映出昳麗妖冶逼人的美麗。
他眼尾染上了抹朱砂紅,淚水與汗水濕潤了睫毛,嫣紅的嘴唇里吐出“秀秀”這兩個字。
額發(fā)汗涔涔,玉白的肌膚氤氳著紅潮,他抱緊沈秀。沈秀親親他,“扶光,下輩子,你還會愛我嗎?”
“會,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會愛,無論何時遇見你,都會對你一見鐘情。”
他對她,一眼入心,一念心動,一生綿延。無論什么時候,都會如此。
“這可是你說的。”她莞爾,“我下輩子也會愛你。”
將將說完,她黯然,“可是,我們下輩子不知是否還會遇見。”
“會的。”
“你怎知會?”
“相愛的人,總會遇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相愛的人,總會遇見……”她呢喃著,輕輕撫摸他鎖骨上的痣,有些悵惘。
沉默良久,她道:“扶光,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我要去做一件事。”
“我與你同去。”
“這件事我要一個人去做。”
“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可能要好多天才會回來。”
他唇角往下傾斜,又焦躁痛苦起來,“不想與你分開。”
“不行。扶光,聽我的話。”
他唇瓣翕動幾下,拉起她手腕,貼在他頰邊,她觸碰到了他頰邊微熱的水意。
“秀秀,我同你一起去,別離開我。”
他眼角泛紅,淚意漣漣,又哭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變得那么愛哭。
若不是遇見他,沈秀不會相信,一個強(qiáng)大無畏的瘋批病嬌,竟這么愛哭。
她擦擦她的淚,沉氣道:“這件事只能我自己一個人去做,你不能跟我一起去。真的不可以。扶光,聽我的話。”
“秀秀,我————”
她用食指堵住他的嘴,“你忘了我從前與你說過的話,我想做什么,你要尊重我。”
好半晌,他才垂下如蝶翼的長睫,“我尊重你。”
“不要悄悄跟著我,也不要派人悄悄跟著我。你若這樣做,我會很生氣,很不高興。”
“知道了。”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照顧自己,要多做善事,多多行善。”
“好。”
“還有,好好照顧我娘。”
“好。”
“等我回來。”
“我等你。”
入睡前,謝扶光像從前的日日夜夜一樣,把他的頭發(fā)與她的頭發(fā)挑出一縷,綁在一起,“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永不離。”
他每晚都會說這句話。
她撫摸他的長發(fā),“恩愛永不離。”
她又要食言,她總是如此,總是對他食言。
這一夜,沈秀睜眼到天亮。謝扶光亦一夜未眠。
用早食時,楊氏得知沈秀要遠(yuǎn)行,她驚訝,“你要出去一趟,要好些天才會回來,今日就走?”
“對。”
楊氏問她要出去做什么事。她只說現(xiàn)在不便說,回來再與她說。楊氏道:“外面下著雨,不若等雨停了再去?”
“得快點(diǎn)去,等不及了。”
那些亡魂,等不及了。她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罪孽,多一日煎熬。如今法令已頒布,大局已穩(wěn)定,也是時候為那些亡魂償還性命了。
天氣陰晦,長空蒼黃。淅淅瀝瀝的雨滴在傘面上,潮濕的空氣,給人心上蒙上了沉重的水氣。
沈秀舉著傘,問謝扶光:“記得我昨日與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娘,多行善事,等你回來。”
她抱住他,“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回來的時候要在家里第一時間見到你。要是我回來第一時間沒看到你,我會很傷心。”
“你回來的時候,一定會第一時間看到我。”他用力擁緊她,像是要融進(jìn)她的身體里,這樣他便能與她一同離開。
“我走了。”她拍拍他的背脊。
他沒放開她。
“扶光,我該走了。”她用力推開他。
“下著雨呢,別送我。”她用極輕松的口吻,“對了,要是我沒回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擱了,但我總會回來的,你要等我。”
“我等你。”
沈秀知道,她這么說了以后,他一定會好好等她。一定會好好活著等她回來。
她需要他好好活著,為了天下女子,她需要他好好活著。
她轉(zhuǎn)身離開。走了一截路,她回過頭看他。
他看著離開她的方向,玉□□致的臉上,有淚珠滑落。
她想過去給他擦淚,雙腳卻凝固在地面上。她離他只幾步之遠(yuǎn),卻似是隔了萬水千山,路遠(yuǎn)迢迢。
指甲陷進(jìn)掌心里,疼痛讓她狠下心來,她繼續(xù)前行。一路奔行,她來到離燕州城極遠(yuǎn)的深山老林。
空山寂寥,冷月如鉤,河水幽靜。沈秀站在溪水邊,凝望粼粼水面。
之前她曾對謝扶光發(fā)過誓,若再離開他,便不得好死,不得善終。
這一次,她又離開了他。誓言應(yīng)驗,她果然要不得好死,不得善終了。
又哭又笑著,她跪下來,對著虛空里的亡魂道歉,她說自己會替謝扶光償命,望他們得以安息。
重重磕下三個響頭后,她又喃喃:“娘,爸,媽,對不起。”
她把沉甸甸的石頭綁在自己身上。
她準(zhǔn)備投河。身體沉在河里,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已死。為避免尸體漂上來被人發(fā)現(xiàn),從而被謝扶光知道她已死,她只能沉底。
她曾溺水過兩次,她害怕溺水,卻沒想到到頭來,溺水卻是她最穩(wěn)妥的死法。宿命般一樣,她注定要死在水里。
帶著沉甸甸的石頭,她毫不猶豫,義無反顧跳下去。
“噗通!”
蕩開波浪的水面,很快恢復(fù)平靜。
月落日升,長河一如既往幽靜美麗。無人知曉,有一位叫沈秀的女子,永遠(yuǎn)沉睡在了河底。
第 170 章
“阿娘!阿娘!我中了!我中了!”
小桃看話本時, 她女兒飛鸞風(fēng)風(fēng)火火奔進(jìn)屋子里,激動地手舞足蹈,“阿娘, 我中秀才了!”
小桃放下話本,“當(dāng)真?”
“真的真的!娘我中啦!”
“哎喲,我閨女真真能干!”小桃喜不自勝, 抱住飛鸞,“竟真考中了!”
“娘, 我以后會考個狀元回來!”
“噓!莫說大話,讓人聽了笑話你。”
“才不是大話, 我定會考個狀元回來!”
小桃看著信心十足的飛鸞, 笑了笑。她感慨起來,日子過得真真快,當(dāng)初生下來沒幾斤重的小嬰兒, 十五年過去,已長成了比她還高的大姑娘, 還是中了秀才的大姑娘。
“那你可真要考個狀元回來, 到時候咱家真要光宗耀祖了。”她欣慰地摸摸飛鸞的腦袋。
“我一定會的!”飛鸞拍拍胸脯, 壯志凌云,“我要做當(dāng)朝第三個女狀元!”
自十五年前女子也可以科舉之后, 這十五年間, 一共舉辦了四次科舉,當(dāng)朝已出現(xiàn)了兩個女狀元。飛鸞想做第三個女狀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十五年一共四次科舉,就出了兩個女狀元, 能出女狀元, 說明女子也與男子一樣聰明。
飛鸞哼笑,直到現(xiàn)在, 都有好些老輩子的人,說女子不如男呢。
她輕蔑地撇撇嘴,以前女子不能念書,不能科舉,所以男人才會認(rèn)為女子不如男子聰明。
呸!
從這四次的科舉結(jié)果來看,女狀元也有,男狀元也有,明顯男人女人都是一樣聰明的。誰說女子不如男?
女與男,都是一樣聰明的,沒有什么性別之分。
“對了,爹呢?”
“他去了主上那里。”
“主上……
依誮 ”飛鸞語氣微頓,“他還在那里等么?”
“還在。”忖了忖,小桃道:“我去叫你爹,把這好消息告訴他。”
她來到沈宅門口。
門口,男人坐在座椅上,一襲朱衣,眼睛上蒙著紅紗,玉□□致的面容淺淺籠罩著天光。
十五年過去,已不惑之年的謝扶光,仍同以前那樣好顏色。小桃嘆了聲。
自十五年前,沈秀離開后,謝扶光每日都會在門口等沈秀回來。
一日,兩日,三日……
一年,兩年,三年……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十五年過去,他一直在等她回來。偏執(zhí)又執(zhí)拗地等。
這些年,他在等沈秀的同時,也做了許多善事。如今人人都稱他為謝大善人。
他們很多人卻不知,這位大善人,從前是位嗜血的殺神。@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從殺神變成大善人,只是因為沈秀。
思及沈秀,小桃眼眶濕熱起來。夫人她到底去了何處,為何還不回來?她是不是已經(jīng)遭遇不測,不然為何還不回來。
主上等了她這么多年,找了她這么多年,始終尋不到她半點(diǎn)蹤跡。
她這般想著的時候,見楊氏出現(xiàn)在了謝扶光身邊。
十五年過去,楊氏鬢染白霜,已老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楊對謝扶光道:“扶光,你還要繼續(xù)等?她或許……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
謝扶光:“她說過,若她沒回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擱了,但她總會回來。”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你真的要一直等?”
“我會等她。”謝扶光:“她回來之后,沒有在家里第一時間看到我,會很傷心。”
楊氏抹淚,目睹這一幕的小桃,也掉下淚來。
小桃的丈夫,是謝扶光的屬下。與丈夫一同回屋時,她問:“主上叫你去做什么?”
“讓我們去尋長生不老藥。”
“長生不老藥?”
“對。”
這一年,四十多歲的謝扶光,在眼角出現(xiàn)皺紋后,后知后覺自己終于開始老了。
他開始畏懼衰老。
并不是怕死。而是怕他活不到沈秀歸來之時。
是以,便讓人去尋長生不老藥。
“長生不老藥……”小桃又難過起來,“主上真的要等夫人一輩子。”
“是啊。”丈夫也沒想到,主上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癡情。尋常人等個一兩年,恐怕就去覓了新歡。主上已等了十五年。人這一生不過百載,能有多少個十五年?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等待,有誰能捱得過這樣的煎熬。
……
這世間哪有什么長生不老藥。謝扶光派出去的人,尋尋覓覓多年,無果,只是徒勞而已。
這一年,飛鸞已成為當(dāng)朝首輔。這一年,女帝駕崩,大公主登基。
女帝登基,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所有人都在歡慶新皇登基,只有謝扶光,仍然坐在門口等沈秀。
所有的歡慶與熱鬧,都不與他相干。他坐在門口,朝著沈秀離開的方向,靜靜等待。
涼風(fēng)吹動他雪白的發(fā)絲,朱紅的衣袂,他巋然不動。
小桃跪求上蒼,請上蒼讓沈秀快些回來。
世上沒有長生藥,謝扶光用盡全力,也只活到了七十八歲。
臨死前,他換上了成親時穿的“嫁衣”,多年前他親手繡的喜服。
縱然年華逝去,容顏蒼老,他也是最好看的老頭子。穿上朱紅喜服后,仍然昳麗如花,艷光逼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手里握著荷包。荷包里,是他與沈秀的結(jié)發(fā)。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永不離。”他低低道。
爾后他開始交代后事,若沈秀回來了,告訴她,他不是故意不等她,望她原諒他。
“小桃,死后,將我樹葬。”
同樣白發(fā)蒼蒼的小桃問,什么是樹葬。
他說,骨灰與土壤混合,然后在上面種上一棵樹,用骨灰土壤來養(yǎng)育樹苗,便是樹葬。
這是一個生命的流逝,另一個生命的起源,是一個生命的消失,另一個生命的生長。
樹葬不僅在死后幫助了另一個生命的成長,且種樹還有助于環(huán)境保護(hù)。
謝扶光:“秀秀說,這也算是在死后,做了一件善事。”
原來他想要樹葬,是因為沈秀喜歡樹葬。沈秀離開前,讓主上多做善事,主上直到死,也沒忘記要做善事。
小桃蒼老的臉上布滿淚痕,“我曉得了,主上。”
“用松柏。她喜歡松柏樹。”
“好。”
一切都交代完畢,彌留之際,謝扶光輕喃:“秀秀……”
他最后的遺言,是沈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