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車“嗚啦”一路,暢通無阻,不多時就到了醫(yī)院。
阿婆情況比較緊急,直接推去手術室搶救,幸虧處理得當,出血量不算多;大爺問題不大,及時服了藥,安置在病房里休息。
顧嚴在走廊打電話,過一會兒拿了兩瓶水進來,看見時譽在打瞌睡。
大爺躺在病床上,還揪著衣服不松手,時譽就只得跟著坐在床邊。
也是累了,身旁沒支撐,坐得不周正,后背斜靠在床頭,下巴仰著,把脖子拉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立秋已過,酷暑未消。
時譽身上只穿了一件字母圖樣的黑色t恤,被拉扯得沒了形,領口往下墜,露出雪白鎖骨窩里的兩顆小痣。
“你可以把衣服脫下來。”顧嚴收回視線,拿起一瓶水在時譽臉側碰了一下。
“我身上就這一件衣服,脫了就沒了。”時譽并沒有睡著,只是閉目養(yǎng)神,接了水過來擰開喝了,“你處理的怎么樣?現在是什么情況?”
“怎么變成我來處理了?”顧嚴睨著他,“這不是你的事兒嗎。”
“你不是……我哥派來的嗎,那總得……做點事兒唄。”時譽想說他自稱家長可不能白稱,立馬發(fā)覺是自己掉輩分,斷然不吃這個虧。
他發(fā)色淺,又蹭得亂蓬蓬的,蹙著眉頭壓著底下清凌凌一雙眼,像某種小動物。
顧嚴垂目,走到床邊,低頭湊近大爺耳朵:“大爺,您認錯人了,他不是您孫子,您孫子一會兒就到。”
大爺嘴里“唔唔”,也不知聽沒聽清,反正還是沒放手。
時譽:……
這他喵的是什么誤會?!
“大爺把我認成他孫子了?”時譽松了大大一口氣,“我還以為是被人訛上了。”
“狹隘。”顧嚴點評。
“說得你不狹隘似的,你不還頭頭是道跟我分析一點兩點來著。”
“我是理性客觀的辯證對待事情,也是在教未入社會的小朋友‘害人之心不可有’。”
時譽嗤了一聲,心里暗自給顧嚴貼上了“虛偽”的標簽。
“那我什么時候可以走?”
“大爺什么時候松手你就什么時候走,或者你把衣服脫了馬上就能走。”
顧嚴平時說話不這樣,不知道為什么對上第一次見面的時譽,就老是想揶揄兩句。
時譽沒撤了。
“要脫嗎?”顧嚴又問。
脫不了一點,時譽的行李箱留在高鐵站的,換洗的衣服都在里邊。還有,這人是故意的吧。
“大爺家里人一會兒就到,你留在醫(yī)院等我回來。”顧嚴轉身要走。
“誒,顧嚴……你要去哪兒?”時譽叫他。
顧嚴停在門口:“我跟你哥是同學,你該叫哥。”
叫不了一點,時譽把頭一偏。
“別亂跑,等我回來。”顧嚴最后交待了一句就走了。
時譽不會亂跑,更不想等他,轉頭去看沉睡過去的大爺,輕輕喚了聲“爺爺”沒見動靜,便又去撬大爺的手指。明明病懨懨睡著的大爺,那手指卻像鐵鉗焊在了他衣服上,愣是一點不松。
徒勞無功索性也認了,只能等著大爺家里人到了來解決。
時煊這會兒倒是電話進來了。
“這個點該到學校了吧?顧嚴跟你在一起嗎?”
“你沒先給他打電話?”時譽聲音怏怏的。
“怎么了?報到不順利?”時煊就算心大也聽出來了,“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實在復雜,你要有很急的事先跟顧嚴講,聽他安排。就讓你別去外地偏不聽,你說你要在云州多方便,還可以住家里邊……”
時譽又把電話拿離了耳朵,心覺他現在遇到的事情也不簡單。
要說時煊平日里辦起案子來雷厲風行的,遇上他弟就變成婆媽嘴了。
“時譽?喂,時譽?”這邊半天沒動靜,時煊以為信號斷了。
“啊,哥,我聽著呢。對了,顧嚴跟你是同學?他不是法醫(yī)嗎?”
時煊:“準確來講是校友,大學時候他跟我一個寢室,他是醫(yī)學院的。那時候好像是宿舍不夠還是怎么回事,記不清了,反正好幾個專業(yè)的都住一起。怎么了,怎么問這些?”
時譽:“沒有,想到就問了。”
“沒事就好。你在那邊要有什么事解決不了可以找他,反正是你哥的人情。誒,不過對人可要客氣。行了,平安就好。我這兒還有事,先掛了。”
-
兩小時后,顧嚴折回了醫(yī)院。
大爺家里人來了,警察、高鐵工作人員、醫(yī)生護士都先后來過了,事情自然跟時譽是沒有關系的。
原來是大爺的兒子、兒媳和孫子一家三口今天到余江,大爺在家里坐不住,推著行動不便的阿婆愣是要到高鐵站去接他們,遇到時譽錯認成了孫子。
“爺爺。”親孫子握住大爺的手。
老人家的眼神在時譽和親孫子臉上移來移去,終于松開了時譽的衣擺。
時譽窩在休息大廳的椅子上玩手機,本來沒打算等顧嚴回來,不過這么一折騰,再去學校已經來不及了。
顧嚴像來接小孩兒放學,長腿在他面前一站:“走吧。”
時譽在聊天群界面回復了最后一句:【我哥線人來接我了,各位拜拜】
后面群友一連串各種表情包:
【保重.jpg】
【揮淚手絹.gif】
【壯士別慫.jpg】
時譽收起手機,背上雙肩包,跟在顧嚴身后。
顧嚴把車從高鐵站開了回來,順帶還有時譽的行李一起。
時譽上車扣好安全帶:“顧嚴,你是怎么知道大爺把我認成了他孫子的?”
顧嚴發(fā)動車輛:“喊哥,我告訴你。”
時譽把背包抱在胸前,扭頭看窗外,就不該問。起先他在走廊打電話,總不過是先比他們知曉些信息,用他那“強于普通人的觀察力和分辨力”推測出的。
安靜不了一會兒,時譽又問:“你覺得我跟他孫子長得很像嗎?”
顧嚴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老人家眼花,看長得好看的年輕人都像自己孫子。”
這話聽著受用了些。
時譽摸出手機回杜文的信息,她也參與了這件事情,還不清楚來龍去脈。先前在微信上問時譽的情況,時譽只簡單解釋了兩句。這會兒又問他有沒有結束,時譽才把前因后果詳細講了。
杜文回復了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杜文:【話說跟你一起的那個帥男人你認識哈?】
得,這才是詢問的重點。
時譽瞥了一眼專心開車的“帥男人”,原來小姐姐喜歡這種衣冠楚楚的款式。
時譽:【我哥的朋友,怎么?】
杜文:【那也就是你哥了。幫姐姐打聽一下,他單身不】
時譽撩眼又去看顧嚴,跟他哥差不多年紀,長這幅模樣的話,大概率不會單身吧。
“怎么了?”顧嚴注意到時譽的小動作。
“我們去哪兒?”時譽順勢問。
顧嚴還沒答,手機響了,眼角余光掃了一眼沒接。
手機鈴聲響到掛斷,對方又打了過來。
他手機是放在扶手箱上的,時譽轉過頭去看,來電人顯示是“溫女士”。
時譽以為顧嚴開車不方便接,便幫他拿了起來。
“幫我掛了,順便回說在開車。”
“哦。”時譽點了掛斷和快捷回復短信內容,又把手機放回了原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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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路開到一處小區(qū)里。
顧嚴停好車,取下時譽的行李箱:“今晚先住這兒,明天早上我再送你去學校。”
時譽拉著行李箱跟進電梯,看他刷卡按下了十七層的按鈕。
電梯很快到達指定樓層,時譽觀察發(fā)現是一層四戶的公寓。
顧嚴按開密碼鎖,拉住門讓他先進。
玄關是鞋柜,底下只有一雙藏藍色的薄底拖鞋。時譽側身往旁站了站,等著顧嚴進門。
顧嚴關好門,換鞋進屋,找出雙同款沒開封的新拖鞋遞給時譽:“可能會大,小心走路。”
時譽把運動鞋脫下,挨著顧嚴的皮鞋放好。
新拖鞋的確大了不少,看樣子是顧嚴自己的備用拖鞋,他比時譽高小半個頭,鞋也大幾碼。
“我買點兒菜,晚上就在家吃了。你有想吃什么嗎?”顧嚴點開手機app。
“你會做菜?”時譽想起被他哥和哥哥的兄弟們投喂外賣的一生。
“怎么,會做菜很奇怪?”顧嚴打算燒個牛肉,第二天早上還可以吃個牛肉面。
奇怪倒也不是,就時譽熟悉的人里,只有哥哥的女朋友戴郁薇會。
“我沒什么想吃的,隨便什么都能吃。”
“那好。”顧嚴迅速下單,又問他,“你是先洗澡還是先休息?”
“啊?”
“那我先洗吧。”顧嚴身上還是相親那一身,早就想換下來了。
找好了換洗衣服,關浴室門時又朝在客廳張望的時譽說:“你隨意,要喝水那邊有飲水機,門開著的那間房你住,書房別進,我的房間……沒事。等會兒送菜的到了你開門接一下。”
顧嚴本想說“我的房間最好也別進”,又想著人只住一晚,好像說太多規(guī)矩了。
浴室響起嘩啦水聲,時譽四下參觀起這個屋子。
黑白灰的輕奢裝修風格,客廳有整面大落地窗,此時正是落日余暉,金色光線透進來,給冷淡的房間融入了一絲暖調。
沒有電視,和沙發(fā)相對的矮柜上一塵不染。放在外面的東西很少,也堆放得非常整齊。
時譽慢悠悠的往里走,客廳兩頭都有房間,他隨便挑了一個方向。
這邊的兩間房相對,一間開著,應當就是顧嚴說他今晚要住的房間。
時譽推門進去,和外面是統(tǒng)一的“家徒四壁”,只有床墊和柜子,連被子都沒有,一看就是長期空著沒有人住。
另一間房門鎖著,時譽擰了一下門把沒打開。
時譽轉向了另外一頭。
書房開著,時譽在門口看了一眼,整墻的書架,滿柜的書,也總算是有點東西了。
旁邊是個大書桌,放了臺筆記本電腦。書桌上摞了些書,應該是常翻的,堆放得周正。既然主人說別進,時譽也就沒往里去,最主要也沒什么好看的。
轉身過來旁邊房間,門虛掩著,是一間臥室,依然是冷淡格調。灰色的床單被套鋪開,一眼望去連個褶皺也沒有。
時譽沒興趣了,主人太清心寡欲。
正要離開,忽然被床頭柜上的一個擺件吸引了目光,像是個布偶,這東西的存在跟房間風格完全不搭。正待走進去看,門鈴響了。
時譽把門掩好,返回客廳,可視門鈴的顯示屏上懟著個大頭。他點開聽筒,樓下小哥挺急的:“17-1開下大門,東西到了。”
時譽點開開鎖按鈕,不一會兒就響起敲門聲。
以為是顧嚴點的菜送到了,開了門才發(fā)現是快遞。
時譽幫著核對信息簽收,看到備注是生活用品【杯子】,也沒在意,把三個包裹拿了進來。
顧嚴聽到開關門的動靜,隔著浴室門喊:“時譽,你先幫我拆一下,然后放水里泡著。”
“哦。”時譽應了一聲,在廚房找了把剪刀把包裹給拆了。
才打開第一個,就愣住了。
這東西吧……的確是杯子,但此杯子非彼杯子,他沒用過但見過,這是男性用品:飛機杯。
顧嚴的屋子沒有第二個人的居住痕跡,應該是單身,大齡單身男人買這東西……好像也正常。
時譽把另外兩個包裹的備注又看了一遍,標注一樣,都是【杯子】。
不會都是一樣的“杯子”吧,買一個正常,買三個……是正常人嗎。
第一天認識就窺見了別人不得了的隱私,時譽不確定要不要繼續(xù)拆,挪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那個……”
顧嚴倒是先打斷他:“東西怎么樣?沒壞吧?”
時譽回頭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東西:“應、應該……沒壞吧。”
“那就好。”
猶豫半天,問不出口,最后折回身一不做二不休,把余下兩個包裹也給拆開了。
三款不同型號、不同功能的【杯子】,明晃晃擺放在桌子上,跟房間抑情忍欲的性冷淡風形成鮮明對比。
時譽一時有點信息卡頓。
手機鈴聲驟響,時譽正沉思,給嚇了一大跳。
是顧嚴放在桌上的手機,來電人還是“溫女士”。
正巧顧嚴推門出來了,換了家居服,裹著一身潮氣,頭上罩著毛巾。他一邊低頭擦頭發(fā),一邊把手機劃開了免提。
對面的女聲傳了過來,嗲嗲的:“寶貝,不接我電話怎么也不回我電話,給你寄的東西收到了嗎?”
顧嚴順嘴答:“收到了。”
忽覺得哪里不對勁,一抬眼看到石化在旁的時譽,以及他面前齊整整的三個【杯子】。
兩人相視無言一瞬,下一秒,時譽飛快沖進了浴室:“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