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譽發誓,他從來沒有偷聽的癖好,如果偷聽,那定然是發生了不得不聽的事。
溫荷女士在電話那頭聽到了動靜,雷達敏銳:“寶貝,你在哪兒?在家嗎?”
浴室磨砂門上映出個人形陰影,顧嚴把免提轉了聽筒。
“媽,你可不可以換一個稱呼叫我。”
“叫寶貝怎么了,你到四十歲也是我的寶貝。”
在這種事情上跟溫荷女士爭論是絕對占不了上風的,顧嚴及時止戈。
“那你給我寄東西,可以別寫我隊里地址嗎?”顧嚴換了議題,“寄單位影響不好。”
溫荷女士嗓音嬌軟,立場堅定:“那是給你的嗎,我是給你單位的同事小姑娘們寄的。”
鋪墊了前文還得知道效果,溫女士小心打聽:“怎么樣,小姑娘們喜歡嗎?有沒有為了表示感謝,和你約會的?”
顧嚴對他媽自以為的奇策哭笑不得:“你把王叔叔女兒介紹過來還不夠?”
“我那可不是故意的,兩家人吃飯,提到了嘛。你王叔叔說王楹看到你照片很喜歡,所以我才順便說了讓小輩們見見。我還沒問你,結果怎么樣?人家看上你沒有啊?”
顧嚴并不拆穿她,對方怎會無緣無故看到自己照片。
“媽,你還是別管了,我一個人挺好的。”
“好什么好!寶貝,當初可說好的,你要去做法醫不愿意接手家里的事,可是婚姻得聽我們的。”
這事兒的確是。
顧擎和溫荷夫妻倆白手起家創業,運氣不錯抓住了商機,一不小心把企業越做越大。本想著將來讓兒子接手,哪知顧嚴目標堅定,要去做法醫。
兩人極力反對,各不相讓。最后好說歹說,各退了一步,條件是,事業、婚姻二選一。
顧嚴不接手家里的生意,要選擇向往的事業,那與之交換的就是,婚姻由父母做主,拿來做他們企業的聯姻工具。
夫妻倆自然也是疼兒子的,并不強迫他要娶誰,只是挑出合適的人選讓他相親。
顧嚴也不拒絕,讓去就去。
只是溫荷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他這兒子心里的小算盤,早就打得噼啪響了。
圈子里的姑娘哪個家境不優越,哪個不身嬌肉貴,顧嚴一上來就挑人犯怵的事情說,什么一身尸氣了、條件所限得打地鋪跟尸體住一間房了……誰聽了心里會不介懷。
這么多年就靠這招,勸退了所有人。
“媽,我這職業特殊,還是隨緣的好。”
“隨緣不隨緣,你得成家啊。我打算回頭跟你爸商量,不搞什么企業聯姻了,你自己選的也行。只要對方真心看上你,你也喜歡,媽媽就認這媳婦,誰讓你是媽媽的寶貝。對,就你們單位的小姑娘,那肯定對你職業理解吧,有喜歡你的沒有?”
“行,我找時間問問她們。”
“你這孩子,我在跟你說正經事。”
“我很正經。”
“你別讓我和你爸爸擔心你,你說這么些年,你都沒談過一個女朋友,我心里發慌呀。”
溫荷女士憂心忡忡不無道理:“你還記得韓叔叔他們家那兒子嗎,就那韓季,比你小幾歲那個,又優秀又能干,大學創業現在做總裁了。也是一直沒談女朋友,結果去年領了個男人回家。哎呀,我的那個心臟病呀……”
“媽,別人家的事,你犯什么病?”顧嚴不讓她繼續往下說,“行了媽,我心里有數,你別瞎想。沒其它事我就掛電話了,我還沒吃晚飯。”
“行行行,那你趕緊去。”
“嗯,你和爸注意身體。”
顧嚴掛斷通話,眼神黯淡了幾許。
咔噠——
浴室門推開一條縫,從里擠出個毛蓬蓬的腦袋。
時譽小心翼翼說話:“我、忘了拿換洗衣服。”行李箱還在玄關的。
顧嚴偏了偏頭,讓他自便。
時譽縮頭縮腦矮著身子一溜小跑去玄關把行李箱推到臥室,不一會兒又一溜小跑回浴室。
像做了虧心事,驚擾到某人。
等到淋浴兜頭澆下,時譽才反應過來,那是顧嚴的私生活,跟自己有什么關系。什么溫女士、寶貝的,還各種性能的飛機杯,玩兒這么花,要不好意思也該是他顧嚴不好意思才對,我在這里慫手慫腳的為嘛。
當即恢復常態,還哼起了歌,痛痛快快沖了個熱水澡。
等他洗好出來,桌上的東西已經被收撿起來。買的菜也送到了,顧嚴正在廚房里忙碌。
時譽趿拉著不合腳的拖鞋跟了進去,背著手,這里看看那里聞聞,儼然后廚巡視員。
顧嚴家的廚房干凈得不像有人用過:燃氣灶的鋼化玻璃面板可以直接當鏡子,抽油煙機沒有油漬,調料瓶澄亮連個指紋都沒有。
“你真會做菜?”時譽心道不必強求,外賣其實也挺好的。
洗菜池的盆里泡著改刀過的牛肉,血水從肉塊里滲透出來,顧嚴拍散了姜:“自己做的才干凈。”
這潔癖是有多嚴重。
時譽踮著腳逃出了廚房,還是等投喂吧,反正他那胃口已經被訓練得根本不挑食。
不多時,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完美上桌,兩葷一素外加一湯。
時譽一口氣干了三大碗飯,沒想到顧嚴的手藝超出想象,他甚至覺得十八年來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飯菜。
時譽盛了碗菜湯:“你不是學法醫是學廚師的吧?還是高級廚師的那種。”
顧嚴吃的不多,早已停了碗筷,正在手機上回人信息,說:“廚師和法醫,其實也有共性。比方說都講究刀法剖解,都要用五感精準推測判斷……”
“快別說,幸好我吃完了。”時譽喝下最后一口湯,“你吃這么少?”
顧嚴:“晚上吃多了積食。”
謝謝你,吃完才提醒。
顧嚴放下手機:“收拾,洗碗。”
時譽指著自己:“我嗎?”
“那不然呢?哪有不勞而獲的好事。”
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吃人嘴軟。
門鈴響,顧嚴直接手機開了大門鎖。
不一會兒房門就敲響,顧嚴去開門。
“師父,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門口站著個大高個的年輕人,對著顧嚴就是一頓點頭哈腰的道歉。
顧嚴一手撐著門,琢磨著想說點兒什么,最后輕輕搖頭:“說起來是我要對不起,不該拆你的私人物品。”
鄭書陽頭還埋著,不敢抬起來:“兄、兄弟們拼單買的,我手滑選錯地址了。”
“進來。”顧嚴從鞋柜翻鞋套。
“不、不用了。”鄭書陽哪敢進。
他今年分到顧嚴手下實習,出現場進解剖房,打心眼佩服他的專業和冷靜,對顧嚴很是敬畏。除此以外,顧嚴獨行獨往,恬淡寡欲,表面看起來溫和,實際上鄭書陽很怕他。
買【杯子】這事兒純純一個大烏龍。
先前他們幾個年輕人在單位里討論騎行買裝備,顧嚴聽見了,他倒不會參與騎行,只是覺得那山地自行車不錯,隨口一說。鄭書陽有心討好他師父,便說替他買。顧嚴在忙,就讓他辦了,轉了錢過去。
接著這群小年輕又討論到了單身生活上頭去,這可就起勁了,七嘴八舌分享經驗,起哄湊熱鬧讓鄭書陽團了【杯子】的單。等發現地址選錯的時候,已經發貨了。
照理也沒啥,現在的商家都很注重顧客隱私,鄭書陽給顧嚴也說了,說私人物品寄錯到他那里,顧嚴答應給他帶單位去。
誰能想到,半路殺出了時譽這位拆封小能手呢。
“師父,我把這個給你帶來了。”鄭書陽遞上一個牛皮文件袋。
顧嚴接過打開看了一眼,點點頭:“行,我先給陳教授看看,等明天局里批示通過,就把數據傳過去。”
隨后回屋把文件放桌上,轉身去拿沙發邊上的紙袋。
時譽慢吞吞的疊著碗筷,聽了半耳朵,又瞟了眼文件袋,露出來的半張打印紙上是個人的頭骨圖。
顧嚴把【杯子】物歸原主,臨走鄭書陽腦子短路,不要命的問了一句:“師父,要不你選一個留下,都是新的。”
顧嚴眼睛虛了虛,鄭書陽一個激靈,提著東西溜之大吉。
關了門,顧嚴把沙發上的文件袋拿在手里,瞄了眼在廚房把水放得嘩啦響的人背影,去了書房。
顧嚴把圖紙排開在大書桌上,給陳教授打去視頻電話。
“小嚴啊,怎么樣,又給我丟難題來了?”陳厲年過四旬,頭發白了一半,對著鏡頭扶了扶眼鏡。
“這次可能比較棘手,顱骨有損,你先看看。”顧嚴把攝像頭對準圖紙。
紙上是不同方位的頭骨圖像,頜骨部分有殘缺。
陳厲瞇著眼睛看了好半天。
“老陳,能恢復嗎?”
“嘶,應該……可以?”陳厲不確定,他是顱骨復原技術的研究專家,但如果骨頭不完整,恢復成人像的誤差肯定會出入很大。
“如果你覺得不行,那我就不打申請了,省得浪費資源。”
“試試吧,我倒是能多試幾種情況,只不過不一定能幫到你。”
“那行,明天我聯系你。”
顧嚴掛了電話,捏了捏眉心。
這是昨晚接到的一起報案,尸體腐爛只剩白骨,也沒有能分辨身份的證據。法醫組忙活了一晚,早上才清理出來,顧嚴想到讓陳厲的技術試試復原。
連軸轉到現在,身體的疲累感才緩緩襲來,顧嚴打了個哈欠去客廳倒水。
沙發上窩著一個人,抱著平板在畫畫點點。
差點忘了家里還有一人沒安頓。
顧嚴接了水走過去:“走吧,鋪床,睡覺。”瞄到平板上的素描肖像,“畫的什么?能看嗎?”
時譽遞給他。
是個頜面戴了金屬面具的男子畫像,面具做了藝術處理,很精巧。
“設計感不錯。”
時譽不無得意:“嘿嘿,靈感還是你那紙上的骷髏頭。”
“你看到了?”顧嚴突然想到什么,叫他,“跟我來。”前腳進了書房。
時譽不明所以,還是跟了過去。
顧嚴拍拍桌上的圖紙:“過來看,你能畫出他的本來面貌嗎?”
“以骨畫人?這可是絕技,你可真看得起我。”時譽斜靠在門邊,沒往里進。
“不行就算了。”顧嚴本來也沒認真。
時譽抱臂胸前,抬高了下巴:“沒說不行,有條件。”
這門技術哪是隨便什么人就會的,連陳厲都沒把握,他這一說好似真會兩下子,顧嚴倒來了興趣,看他能畫出什么花兒來。
“說說看?”
“別給我哥當眼線。”
沒頭沒腦的,這是哪門子條件。
顧嚴不動聲色:“你先畫。”
時譽撇撇嘴,走過去把圖紙認真看了一遍,從筆筒里抽了只鉛筆,就著旁邊的空白紙上起了線條。
安靜下來的時譽是秀氣的。
他面皮薄掛不住肉,繃得骨相清晰,皮膚滑嫩;鼻梁、下頜精致,連唇角的線條都像是用心描摹過。
只是少年人心性張揚,眉眼壓不住也跟著上挑。
時譽專注筆下,目光凝聚,眼里閃爍像匯了星辰。
他身上是白色文化衫,棉料休閑褲。皮肉沒跟上瘋狂撐開的成年人骨架,后背支棱,胸口蕩出一大片蒼白嶙峋。
顧嚴走了神:“怎么不長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