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側(cè)門這邊是活動中心的停車場,離教學樓比較遠,工作日還能有寥寥幾輛車停著,到了周末,基本就是空地一塊。
夜風簌簌,周遭花圃里的高矮綠植被吹得東搖西晃,隨風擺蕩。
一輛酷黑的越野車從遠處疾馳而至,速度不減,眨眼直抵四人跟前。
明晃晃的車燈照得人不得不抬手擋住眼睛,還沒來得及辨別方向躲避,一記刺耳的“吱嘎”,車輛已戛然剎停。
引擎的呼嘯沉了下了,車燈暗下,頎長的身影帶著不知所謂的氣壓,從駕駛室里走了下來。
黯淡的燈光映出顧嚴的半張臉,明暗交替中,顯得輪廓鋒利。他眉頭壓得很低,看不出眼里的情緒,只覺周身連帶著空氣俱是凜然。
雖然沒打招呼就出了門,但時譽并不覺得這有多大問題。
顧嚴走近,在離時譽僅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注視著他。
時譽坐在輪椅上,整個人籠在顧嚴的影子里,也仰頭看他。
誰也沒有先開口。
“顧嚴哥,你來了。”邱小新打破了沉寂。
顧嚴動了動身子,走到時譽跟前,扯了扯嘴角,朝邱小新點點頭。
“那、我們……”汪志軒察覺到氣氛不大對,提示大家開溜。
“哥,你沒來看我們的演出,太可惜了。”孔皓完全沒接收到汪志軒的信號。
“是嗎?”顧嚴嘆息,“那可太遺憾了。”
孔皓來了勁,一拍大腿:“真的是,時譽反串女皇,都沒人看出來,還是最后主持人爆了料。誒,你瞧,是不是特美?”他指著還未卸妝的時譽。
顧嚴視線回落到時譽身上,從卷曲的長發(fā)到濃密的睫毛,從起伏的腰肢到遮蓋了長腿的裙擺……
邱小新把孔皓給拉到了身后,笑著說:“顧嚴哥,既然你到了,那我們就先撤了。這是時譽的衣服,還有……”
他遞給顧嚴一個紙袋,用手肘戳了一下汪志軒。
汪志軒一伸手:“啊,拐杖。”
顧嚴一一接過,回身放進了車后座。
“謝謝你們。”顧嚴對著邱小新三人說,“我想,時譽今天過得應(yīng)該是很開心。”
時譽錯愕的看著他,沒生氣啊。
顧嚴話落,把他從輪椅上抱了起來。
同學還站在旁邊,時譽稍微掙扎了一下:“放我下來,我能走。”
“再見。”顧嚴根本不理他,跟邱小新他們告了別,轉(zhuǎn)身朝車子走去。
時譽又掙扎了一下,紋絲不動,這種禁錮感讓他有種被脅迫的感覺,令人很不舒服:“顧嚴你放我下來。”
顧嚴橫了他一眼,臉色鐵青。
時譽一下收了聲。
“誒,顧嚴哥怎么回事兒?”汪志軒瞧著兩人走到車邊的背影,說不出哪里不對。
邱小新皺著眉,若有所思。
“這不挺好的嗎,哪兒生氣了,想多了想多了。”孔皓無所察覺,“咱們,回嗎?”
邱小新:“食堂三樓還開著嗎?我餓了,想吃個小火鍋。”
孔皓:“我看行。”
汪志軒:“走。”
邱小新:“不知道時譽什么時候搬回來住,他不在,都沒人陪我,好寂寞。”
“小新,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和軒子不是人嗎?”
“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你不懂。”
……
顧嚴將時譽塞進了副駕駛里。
長裙拖了一大截在車外,時譽眼疾手快的把裙擺拉了進來。
“裙子是小新的,萬一是他租借的,得賠不少錢。”
時譽把裙角卷起來,放到了座椅上,露出光潔的小腿。
顧嚴冷眼看著他整理完,嘭的一聲關(guān)上車門。
手剎松下,車尾巴一甩,便竄上了主干道。
時譽猝不及防,整個人被甩得后背撞在了車門上,面對著顧嚴:“我安全帶還沒系!”
“那就趕快系上。”顧嚴直視前方,車速不減。
時譽好不容易拉過安全帶扣上,偷偷往旁邊瞟了一眼。
顧嚴唇角繃得筆直。
說是冷靜吧,車內(nèi)的電子提示音破天荒的不停在提醒車速過快,隱隱有超速的趨勢;說他沖動吧,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外露情緒。
“你這是怎么了?”時譽忍不住問。
顧嚴臉頰動了動,從兜里摸了個東西拋給了他。
時譽接住,是自己落在家里的手機:“你回去過?”
自然是回去過,不然手機怎會在他身上。
時譽翻了翻了,33個未接電話,全是顧嚴,還有幾條信息。
【怎么不接電話?】
【你在哪兒?】
【看到回我信息】
【回我電話】
【時譽回我電話!】
時譽:……
“我手機忘了帶出門,不過我用小新的電話給你打過的,你沒接。我不是偷偷出門,我是要告訴你的。”
顧嚴專注開車,沒有任何反應(yīng),連眼角余光都沒給一點過來。
這是什么意思嘛?也不給個反饋。
時譽耐著性子,做了個深呼吸,繼續(xù)解釋道:“這個活動我早就答應(yīng)過小新的,不能不去,只是忘記了時間是在今晚。”
又偷瞄了一眼,還是沒反應(yīng)。
“學校的社團都來了,人很多,我一直跟皓哥他們待在一起,沒有單獨離開過,連上廁所都是讓皓哥陪著的。”
“嗯。”顧嚴終于低低地給出了一聲。
時譽放松了些,開始講起活動上發(fā)生的事,又笑又鬧,自顧說了一大堆,顧嚴悶頭開車,沒再有任何回應(yīng)。
獨角戲非常無趣,時譽折騰一天也累,索性往后一仰,靠著椅背閉眼打盹。
車門陡然被拉開,時譽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還沒搞清楚狀況,又被顧嚴抱出了車。
時譽惱了,今晚開始,顧嚴就一直這樣。
如果是生氣那你倒是發(fā)個火,沒生氣,那這一系列操作又是什么意思。不說話,只動手,完全不尊重他的意見。
“顧嚴!”時譽被長裙纏住了腿,又被顧嚴打橫抱著,只能像條魚一樣用力往上拱著腰身。
“顧嚴你放我下來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一句話不說,你是因為我不打招呼就出門生氣嗎?我不都解釋了,手機忘帶了,用小新手機給你打過,你又沒接上。我們一直在準備演出,手機全都鎖在后臺儲物柜里的。演出一結(jié)束,邱小新不馬上又給你打過去了嗎。”
時譽用了全身勁在掙扎,顧嚴有點抱不住他,順著慣性往上一顛,直接給攔腰掛在了肩頭,把人扛著走。
時譽垂著雙手拍打顧嚴的背,也把一直以來憋著的不快發(fā)泄了出來。
“顧嚴你干嘛!我是活生生一人,不是物件。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對我有意見?我不就是出了個門嗎?你至于嗎?那么多人一起的呢,能有什么危險?我看你就是杞人憂天!那兩人你們不是抓住給關(guān)起來了嗎?我就想不通,我怎么就不能單獨出門?虧我還聽你的,我就是傻子。我有人身自由,愛去哪兒去哪兒,你管不著我,就是我哥也管不著我!”
顧嚴任由他捶打,進了電梯,轉(zhuǎn)身的時候時譽正昂頭蹦跶,“咚”的撞上了電梯門。
“抱歉。”顧嚴按下樓層。
時譽哎呀揉著頭:“你、你還知道道歉,你不如一腦門拍暈我,拍我個腦震蕩,保管乖乖聽你話絕對不反抗。來呀,有本事你打,我絕對不還手,也不會告訴我哥。”
終于進了家門,顧嚴把他扔在沙發(fā)上。
時譽在氣頭上,不依不饒朝他一陣拳打腳踢:“你就是欺負我行動不方便,是我哥讓你照顧我了?還是我讓你照顧我了?我腳傷沒人怪你,是我自找的,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要回學校住,我不要住這里……”
“不行!”
敢情他不是不理人,是挑著話選擇性的理一下。
“是我哥給你交待了什么嗎?我給他說,我不用你照顧。”
時譽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時煊電話。
“哥!我要回學校住。”
“時譽?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哥,沒出事兒。就是我腳能走了,也不是能走,就是能自理,我要搬回學校去……”
“不行!”時煊立刻打斷。
時譽抬頭瞅了一眼顧嚴,商量好了吧這是。
“為什么不行?我腳真沒事兒,而且學校宿舍同學多,就算幫手也更方便。人家顧嚴……哥,工作忙,還得抽時間照顧我……”
“顧嚴同意嗎?”
“他……”時譽又抬頭看了眼顧嚴,“我……還沒問他。”
“那你問顧嚴,他要同意,我就同意。”
不是,這是不是搞反了?
到底誰是我親哥呀?你倆親還是我倆親?顧嚴到底給你灌什么湯藥了你這么信任他?
“哥……”
“就這樣,聽顧嚴安排。你既然知道人家照顧你很麻煩,那就少給人添麻煩。聽見沒有?”
“哦。”
時譽在時煊這兒也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掛了電話,沉默片刻,用力把手機砸沙發(fā)上。
顧嚴撿起來,給放到餐桌上去。轉(zhuǎn)身進了衛(wèi)生間,一陣嘩啦水聲。
時譽往后仰躺在沙發(fā)上,兩眼空洞的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已然是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不一會兒顧嚴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手里拿了張毛巾。
他把軟綿綿的時譽從沙發(fā)上拉起來坐好,用濕毛巾給他擦額頭。
時譽垂著頭,抬起胳膊打開他的手。
顧嚴垂目站著,默了幾秒。
隨后抬手,一手伸到時譽后頸處,抓住他頭發(fā)輕輕往后一拽,時譽不自覺被迫仰了頭。
顧嚴開始重新給他擦拭,從額角處開始。
他的動作很慢很輕,一寸寸一下下,沉默著,很專注。
毛巾溫暖濕潤,不輕不重的落在時譽臉上,涂抹的白色粉層被擦拭干凈,露出了光潔細膩的皮膚。
毛巾抓在顧嚴手里,撫過時譽的臉頰,蹭過輕顫的眼皮,又從高挺的鼻梁輕輕掃下,最后落在了艷麗的唇角。
顧嚴的動作停了下來。
時譽倒是沒動,任了他擺布,只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眼里帶了些不服。
因為涂了唇彩,時譽的雙唇亮澤晶瑩,像綻開的花瓣,不經(jīng)意沾了晨曦的露水。
時譽眨了眨眼,唇瓣張合:“顧嚴,你耳朵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