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就是……”
丹郁只說了這兩個字, 然后猝然收聲。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臉一下就失了血色。
病房里沒有多余的雜音,整個空間因此變得格外安靜, 靜得可以聽見輕微的呼吸聲。極其緩慢地, 丹郁一點點轉過頭,眸光一寸寸聚過來, 定格在聞祈身上。
他一字一頓,聲音無比嘶啞。
“你不記得余悸了嗎?”
聞祈沒有注意到丹郁的異常, 轉頭繼續到起了水,聲音仍舊隨意:“不記得,誰啊?”
就是從這個時候起,事情往未曾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丹郁好像瘋了。
他說聞祈在騙他,他不相信,他從病床上掙扎著爬起來,失力地跌下床, 又掙扎著站起來, 但他總也站不穩。他渾身都在抖,手也抖, 腿也抖, 站起來走了不到兩步又摔下去,摔得一身青紫, 膝蓋和手肘也都破了皮。
鮮紅的血色染紅了他的衣服,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誰也攔不住,見人就問。他問了軍事學院的人, 問了進出白塔的人,問了軍部的人……
他不斷地問。
你知道余悸嗎?
可是沒人知道。
余悸, 這個誰也沒聽過的名字存在于他的口中,好像那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一樣。但誰也不認識這個人,誰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那一天,主城如往常一樣,漸漸下起了雨。
丹郁困在那場雨里,一身的血,一身泥污,去找尋一個消失在所有人記憶中的人。所有人都忘了,可是他記得,仍舊只有他記得,他記得余悸的名字,記得余悸的模樣,還記得余悸的信息素味道。
他記得跟余悸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可余悸消失了。
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里,唯獨他一個人沒有忘掉。他不死心,幾乎跑遍了所有余悸曾經停留過的地方,最后的最后,他站在了一座別墅的門前。
他緩緩伸出手,雨水從指間穿透下去,他的指尖也一點點靠近那道門。但在即將觸及冰冷的黑色鐵門那一刻,他停了下來,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他腦海里冒出了一個名字。
一個本該屬于遏蘭家族二少爺的名字。
那個名字,不是余悸。
遏蘭家族二少爺的臉,也不是余悸的模樣。
余悸離開了,所以一切回歸了原位,遏蘭家族的二少爺,也早就死于那場二次分化了。
丹郁深吸了一口氣,眸光終于黯淡下去,他心口很疼,越來越疼,他捂住心口,緩緩彎腰蹲下去,最后蜷縮成一團。他的脊背劇烈地抖動著,淌在臉上的,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但他沒有發出聲音,他就安安靜靜地蜷縮在那里,哭不出一點聲。
后來天慢慢地亮了,但丹郁的世界,好像徹底沉入了黑暗。他張了張口,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喉嚨間沒有發出聲音,他說了,沒人聽見,他自己也沒聽見。
他說,我討厭你。
回應他的,只有不曾停歇的雨聲。
這一夜過去后,丹郁生了一場很大的病。
一直昏昏沉沉,沒有完全清醒的時間,叫他的名字也沒有反應。但他有時也有點醒過來的跡象,每當這個時候,他的眼睛會微微睜開,醒了,可又好像沒醒,目光是渙散著的,不知道是有看見還是沒有看見,總之不會太久,眼眸上翻,就再度陷入昏迷。
他總是做夢。
他夢見余悸站在無盡黑暗的盡頭,冷冷地注視著他,巨大的黑色牢籠從天而降,將余悸關在里面,他朝著余悸跑過去,可他不管怎么跑,都只能離余悸越來越遠。
他一直陷在這樣的夢境里,時間拉得越長,陪在他身邊的那只貓一樣的精神體,透明度就開始越來越低,到最后已經快要看不見了。
大約就是在那只貓快要消失的時候,丹郁恍惚著睜開眼,黯淡的眸光無聲地投在了它的身上。
精神體趴在他的頭邊,探出頭,貼著他的側臉,輕輕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像他曾經養的那只貓一樣,每一次在他絕望到快要挺不下去的時候,都會貼著他,輕輕地蹭,一點一點地蹭。
他就靜靜地看著,長久的靜默之后,最后很輕地嘆了口氣。
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這一次,是真的一個人了。
后來他的身體慢慢好轉,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著的,醒來后總是沉默地望著窗外,下雨也好,不下雨也好,都只是靜靜地望著。
也沒有人來看他,沒人會主動跟他說話。
就是在他發了瘋的那天,聞祈看著有些瘋癲的他,腳下萬般沉重,邁不出一步,他看著丹郁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像個瘋子一樣喊著一個沒聽過的名字,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來看過丹郁。
曾經發生過的事好像再度重演了。
就是因為這樣,丹郁才一直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但丹郁其實后來也沒有再提過余悸,出院的那天,不知情的醫生也只覺得他心情有些低落,好心對他說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記得想開點。
丹郁點點頭,轉身走了,身后的精神體跟著他,也走了。
就這樣,丹郁回了軍部。
余悸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都消失了,好像真的從來沒出現過一樣,那些由余悸解決過的危機,也的確解決了,只是所有的資料記錄里和別人的記憶里,都沒有多一位指揮官的痕跡,或是士兵的堅守,或是與余悸合作的其他指揮官的功勞,以另一種方式合理化了。
至于他,后遺癥不復存在,曾經因為余悸而認識他的那些人,也都不認識他了,博士不認識他,管家也不認識他。
他像是個被記憶所丟棄的人。
他有時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有病還是怎么的,和身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越發沉默,越發孤僻,主動申請去的危機哨塔也一個比一個危險。
好幾次,他在外療愈,光罩已經爬到他的身體上,他整個人也已經完全站在了光罩之外。每當危機解除,他重新踏入光罩,其他的士兵見了總會下意識后退兩步,直到向導用精神力在他身上探測一圈后說沒有被毒素侵蝕,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氣,還說他每一次都很幸運。
是幸運嗎?
不是的。
是他一直都被守護著。
余悸因為一場任務而來,又因為任務失敗而離去,在與那個所謂的系統之間所簽下的契約里,他是唯一的受益者。因為他是受益者,他一直活得很好,于是他開始意識到,此后漫長的后半生里,他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再見到余悸了。
他不是沒有余悸就活不下去,只是一想到再不能相見,就難免痛苦。每次一這樣想,胸口就總是沉悶無比,所有的情緒好像都從心臟彌漫出來了,又堵在胸口,怎么也壓不下去。
可日子終歸還是要過的。
他去了更多的哨塔,療愈了更多的人,他的生活越發忙碌,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哪怕休假時間也會主動申請去軍事醫療大廈坐班。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一年,兩年,三年,四年……漸漸地,他就不怎么去想余悸了,日子也終于走上了某種程度上的正軌。
這天,他從醫療大廈出來,路上聽見有人討論新一屆Alpha的二次分化,他沒有細聽,只是路過某個房間的時候,討論的聲音傳了一點出來。
“今年這些Alpha里也沒有向導呢,這都幾年了啊……兩位指揮官的情況好像也已經很糟糕了,真是讓人憂心,但我聽說禁閉區的博士好像來了,也不知道是來干什么……”
玻璃門從身后關上,將所有聲音都擋在了里面。
出來的時候,他看見原沐生迎面走來,但原沐生沒有注意到他,等到原沐生走過去了,才發現伊棠在后面遠一點的地方悠悠走過來,像是日子過得太閑了,所以陪著表弟來看看。
伊棠也同樣沒有注意他,只是在擦肩而過時,伊棠的通訊器突然掉了下去。
掉下去時還滾了兩圈,停下來時,留存的頁面投在了半空中,畫面里,是伊棠關注的幾則拍賣消息。
其中最明顯的拍賣品,是一個鑲嵌著寶石的圓形胸針,寶石是藍色的,下面的注解里,寫著它的設計理念,每一面都有其不同的意義。胸針的整體模樣在畫面里慢慢旋轉,從正面一直旋轉到背面,兩面長得并不一樣,但那顆藍色寶石,卻貫穿了始終。
“呀,怎么掉了呢。”
伊棠俯身撿起通訊器,關掉頁面,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邁著優雅的步伐,慢慢走開了。可丹郁卻愣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一下。
被時光藏起來的某段記憶里,有道玩味的聲音曾經對他這樣說道:“猜猜有藍色寶石的那面是正面還是反面,猜對了,我放你走。”
丹郁就靜靜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開始暗下去,才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恍然自嘲一般的笑意,很輕,沉在黑暗里,沒人聽見。
從側臉滑過的眼淚也是,就一點點,風一吹就沒了,也沒人看見。
余悸放他走了。
后來余悸自己也走了。
在一個極其普通的一天,那天只是天氣稍微好一點,其它沒有任何的特別之處,就是在那樣普通的一天,余悸接了個通訊,出去了,然后再也沒回來。
長久以來的疲憊,夾雜著上涌的悲痛,突然席卷了全身。他的心臟開始抽著痛,莫名的痛楚密密麻麻地蔓延,他喘不過氣,也呼吸不上來,然后他腦袋一沉,猛然倒了下去。
他就倒在冰冷的石板上,眼睛虛虛地睜著,也渙散著,意識一點點陷入了模糊。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一道向他靠近的腳步聲,走得不急不緩,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他的意識是模糊的,眼睛里能看到的人影也是模糊的,他想他一定是太想念余悸了,所以才會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覺得這張模糊不清的面容,竟然有幾分像余悸。
他知道,他是因為太想念余悸了。
有時思念過重的時候,他就會夢到余悸,但每每午夜夢回,夢境的余味退卻,隨著黑暗一起襲來的,都是長長久久的失落。
這次他又夢見了余悸。
他夢見他從黑暗的病房里醒過來,余悸就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他猛然起身,緊緊抱住了夢境里這抹幻影。
這是一場很雜亂的夢,窗外的黑夜會時不時奇怪地亮上幾分,他的精神體也時有時無,前一秒在門口,后一秒又出現在他的身邊,但下一秒又突然不見了,再次出現的時候,卻在枕頭上團著睡覺。
雜亂得他自己都意識到了這是場荒唐的夢,后來幻影好像對他說了什么,他沒聽清,然后幻影又說了一次,幻影說:“再睡一會。”
丹郁死死睜著眼睛,使勁搖頭。
幻影問他:“為什么不睡?”
他說:“因為不可以睡。”
在夢里是不可以提醒幻影這是夢的,他經歷過,以前在夢里說這是夢的時候,夢境畫面就會變得更加凌亂,幻影也會在無知無覺間消失,等他反應過來,他就醒了。
所以他只能說,不可以睡。
就讓腦子繼續這樣恍惚著,不要讓自己清醒,幻影就可以多存在一會。
但堅持終究還是徒勞的,他不敵這股越發上涌的倦意,眼皮壓了又壓,還是睡了過去。可就在睡過去的這一刻,他猛然睜眼,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眼前一片純白,窗簾敞開著,微風吹得窗簾不停地飄晃。
天亮了。
空曠的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
軍事醫療大廈,高層。
“請問您都清楚了嗎?”
博士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又恭敬,可臉色卻有些冷峻,因為這已經是他問的第二遍了。
對面的人心不在焉,眸光淺淺地落在桌面的紙張上,然后伸出手,把它拿起來放在眼前,看了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清楚了。”
終于聽到答復,博士的面色也總算緩和了一些:“那就好,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然后博士站起身,開門離去,離開前又回過頭,意味深長地說問:“對了,上校,您有其他什么需求需要我為您效勞的嗎?”
“任何需求都可以。”
空曠空間里投著流動的信息光幕,它們匯在上校墨藍的眼眸中,看上去星星點點,恍如星辰大海。博士的拙劣演技聽得他發笑:“沒有。”
博士離開后,上校又看了手里的紙張一眼,然后面無表情地把它揉成一團,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
連這個假得不能再假的測試題都不舍得換一下。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下層。
不急不緩地走出來,慢悠悠地往前走著,最后停在了某間病房外。
這個世界的流速好像過去了四年,還是五年來著,他有點記不清了,但其實也算不上太久。但昨天晚上,小玫瑰抱著他的那副樣子,讓他快以為小玫瑰已經經歷了長遠的一生。
對小玫瑰來說的四年多,對他來說,其實是更長的時間。這么久不見,小玫瑰好像還是當初的模樣,只是掌心下傳來的骨感,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小玫瑰過得一點也不好。
他的小玫瑰,果然還是得他自己來養護。
病房里的人還坐在床上發呆。
余悸推門而入,微笑:“醒了?”
*
但丹郁好像總是不太相信他已經回來了的事實,所以時刻黏著他,時刻盯著他看,還總是不愿意閉上眼睛睡覺,非得熬得受不了了,才會在他懷里睡過去,睡的時候也總是不安穩,經常驚醒,醒過來后又總是抱得他更緊,貼著他的脖頸又親又蹭,然后才意識不清地重新睡去。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差不多半個月才有所好轉。
禁閉區沒有查到余悸的任何成長學習記錄,來處成謎,人品未知,什么時候分化成向導的也無從查詢,因此他又喜提了長達九個月的考察期。
丹郁出院的那天,迎面碰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人,余悸記得,那個人好像是精神體是白虎的那個哨兵,至于名字叫什么,不知道。
看到他和丹郁的時候,白虎哨兵愣怔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想起了點什么,重新看向丹郁的目光里,好像添了股悔意。
在白虎哨兵的注視下,余悸牽著丹郁,越過他,然后一點點走遠,直到消失在視線盡頭。
余悸沒有帶著丹郁去白塔,而是又一次站在了那座熟悉的別墅之外,丹郁奇怪地問道:“為什么還是來這里……”
余悸說:“我買下來了。”
丹郁睜大了雙眼:“指揮官這么有錢嗎?”
余悸垂眼看他:“還沒付錢。”
“那……”
“先記賬,以后再說。”
丹郁抿了抿嘴,想說點什么,但在往里走的過程中,余悸的通訊器響了,是遏蘭衡打來的通訊。遏蘭衡在通訊里這樣說道:“我查過了,其實你是我失散多年的遠房表弟。”
余悸微微笑著:“是么?”
“是,”遏蘭衡輕咳了一聲,“別相信禁閉區的探查能力,他們不擅長這個。”
余悸笑著掛斷了通訊。
“那你是嗎?”丹郁瞪大了雙眼問他,問他真的是遏蘭衡的遠房表弟嗎?
余悸:“當然不是了。”
但接受遏蘭衡給的這個身份,會免去很多麻煩。他是指揮官,禁閉區就不會讓他的身份一直未知,他的來歷會被一直探查,禁閉區的打擾也不會停止。
所以余悸說:“但我也可以是。”
這一次,余悸終于走上了歷任指揮官的老路,在無比清閑的考察期內,過上了相對荒唐的時光。但丹郁似乎總是很緊張,常常一會不見,就跑著來找他,每次醒過來,但凡沒在房間里見到余悸的身影,不超過十分鐘,丹郁就光著腳跑出來找他了。
這天也是,下午小憩,余悸醒了很久都不見丹郁醒過來,他實在躺不下去了,就起床下樓,走到了品酒區。
管家在這時帶了一堆珠寶禮物進來。
看也不看就知道,遏蘭衡送的。
上次是祝賀他成為指揮官,上上次是祝賀他正式成為遏蘭家族一份子,上上上次是喬遷禮,反正遏蘭衡總有名頭。
“這次呢?”余悸問:“他以什么名義送過來的?”
管家說:“祝您新婚快樂。”
余悸“嗯”了一聲,贊許道:“這理由不錯,收下。”
隨手把冰塊放入酒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樓上走廊傳來,然后到了旋轉樓梯,很快就站到了他的面前,余悸繼續調起了酒,漫不經心地安撫道:“我不會再消失了,你別總是這么緊張。”
丹郁緩緩坐上高腳椅:“我不相信你,你上次也這么跟我說的。”
“上次?”余悸瞥了他一眼,“什么時候?”
丹郁抬起眼,說道:“我上次問你,還會再一次消失嗎,你說不會。”
余悸:“……”
原來當時回答了。
他還以為他沒有回答,或者回答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沒想到答得這么虛假。余悸晃了晃酒杯:“這次不騙你。”
這一次,是真的了。
管家在這時遞過來一份文件,只是卻不是遞給余悸的,而是給丹郁的。丹郁不明所以地接過來:“這是什么?”
余悸說:“指揮官伴侶需要簽的一些協議。”
丹郁“哦”了一聲,拿起筆,直接就翻到了最后一頁,正要簽字時,筆尖微微一頓,眉頭微皺:“你就沒別的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余悸盯著這杯顏色詭異的酒看:“沒有。”
丹郁捏緊筆,一筆一劃,重重寫上自己的名字。
丹郁說:“我討厭你。”
放下酒杯,余悸走過來把丹郁拉入懷里,然后垂下頭,以一個微微俯身的姿勢,臉貼向了丹郁的脖頸,打在脖頸上的氣息是微涼的,但丹郁的耳根一下就紅了,紅得發燙,紅得扎眼。
余悸抵著他,說:“我知道。”
然后余悸再一俯身,抱起丹郁,慢慢往樓上走去。之前丹郁總是清瘦,私人醫生來的時候,也說丹郁的身體情況不是很好,得好好養一段時間。現在終于長了點肉,骨感沒有那么明顯,精神也好了很多。
所以應該是可以了。
丹郁的手始終環在他的脖頸上,一直到余悸傾身壓入,丹郁才不可控地松開了手,緊接著,微涼環入指間,余悸扣住他的手,垂眼時看到丹郁緊閉著的眼睛,眼睫上有一層模糊的水光。
他低下頭,與丹郁額間相抵,灼熱蔓延。
糾纏從來都是抵到最深處,盡興之后,便是無盡的痙攣與輕顫,以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后來熱意退卻,余悸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丹郁先他一步上了床,余悸轉身去拉開窗簾,一回頭,就看丹郁已經睡著了。
折騰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困了也是應該的。
他慢慢走過來,又慢慢躺下,轉過身,伸手撫在丹郁的后背,正要把他壓入懷里的時候,丹郁就自己貼了過來,聲音有些懶懶的,像是那種要睡不睡的聲音,丹郁問他:“你可以抱我緊一點嗎?”
“可以。”
拉過被褥,將丹郁抱在懷里。丹郁睡著睡著,又突然睜了睜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他:“這幾年你去了哪里?”
丹郁好像一直不怎么敢問這些問題,也就現在意識不清了,才有勇氣問。丹郁問的是他去了哪里,或許真正想知道的是,契約是否還在,交易會不會繼續影響他。
所有的所有,余悸都有了答案,他也不介意告訴丹郁,于是回答道:“我任務失敗,接受了懲罰。”
懷里的人好像顫了一下。余悸撫了下丹郁的后背,是安撫一樣的動作,說出的話也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懲罰,不過是當了回系統,得完成一項數量多得離譜的反派任務。”
至于具體的數量,則是一個無法在第一時間內理解過來的數字,很長一串,長得過分離譜。
這個世界的流速過去了四年,但他經歷的,遠不止四年。
“難嗎?”丹郁問。
“不難,很簡單。”
這不是騙人,也不是寬慰,是余悸真的這樣認為。后來丹郁問他怎么做的,他說:“找個有潛力點的宿主,抹掉他的記憶,好好培養就行了。”
“那你,完成那些任務就可以回來了嗎?”
“不能。”
“那你是怎么回來的?”
“當然是讓我的宿主受懲罰了。”
“他受懲罰的話,你就可以回來了么……”丹郁有點沒聽懂,模糊的思路更加模糊了,“那怎么讓他受懲罰啊?”
余悸微微一笑:“很簡單,把他投入他原本的世界,再為他挑選一個注定失敗的任務,就可以了。”
“那,這樣就可以了嗎?”
“是啊,這樣就可以了。”
“那你自由了嗎?”
“自由了。”
“……”
后來說話聲漸漸低了下去,丹郁慢慢沉入睡眠,一絲亮光從天際一點點蔓延,長久連綿的雨也沒了蹤跡。
余悸抬起眼,朝著地平線的盡頭看去。
天亮了,雨也停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