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走廊沉入靜謐, 房間也是。
窗簾飄晃起來,風意涌進濃郁的深層次信息素氣味里,未見吹散, 攪得更為擴散。對于丹郁那句問得有些糊涂的話, 余悸的回答,用的并非語言。
從哨塔掃過來的探照燈光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照在微開著的玻璃窗上, 光線不亮,卻足以在折射進來的那一刻使沉入黑色的房間清楚起來, 明亮一閃即逝。
未盡的纏綿在房間里延續,延續著溫柔,延續著克制,卻難以壓下越發粗重的呼吸,和掌心下越發滾燙的觸感。
纏在眼睛上的布料不知道什么時候掉落了,丹郁恍惚著睜開眼,看向那雙恍如星空一般的深眸, 有些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沒有更深一步試探的意味, 余悸停了下來。僅僅只是一個有些漫長的吻,就結束了。
丹郁在想接下來是不是該回去睡覺了, 他不知道怎么到這張床上來的, 下床的時候可能還得找一找鞋子,找一找外衣……啊, 外衣都不見了,結果就只是一個稍微親密一點點的吻嗎?
或許是余悸身體果然不適,所以不行了吧……
丹郁遲緩又詭異地胡思亂想起來,慢慢翻過身, 準備去摸索他不見了的外衣,誰知剛一轉身, 就被按壓著貼到了墻面,身后傳來一道低沉得有些啞澀的聲音:“我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
……不喜歡,哪樣?
黑暗里,丹郁被抵在床頭,頸側是身后之人彌漫過來的灼熱呼吸,從后面繞過來的微涼指尖掃過下頜,順著喉結一路往下,堆疊起來的酥麻癢意順著指尖游離。撫在側臉的另一只手的掌根用力,迫使他的頭往一側偏過去,最終迎來了一個與溫柔二字全然相反的、甚至有些發狠的吻。
他被桎梏得不能動彈半分。然后余悸身體微傾,俯身下壓。
……
“狀態不錯,我認為您應該經得起長途飛行了,所以,建議您回主城休養,正好我也可以隨著您一起回去。”
博士的話說得冷靜又客氣,是他一慣的風格,可卻聽得余悸笑了一笑。
“我們的博士先生還真是很不喜歡出差啊。”
博士輕咳一聲,取下纏在余悸身上的各種線管,禮貌說道:“我送您回房間。”
“不,”余悸隨手拒絕,“我就喜歡一個人感受黑暗。”
不給博士任何的反應時間,余悸起身就離開了,走得緩慢悠閑,那一如既往的悠哉模樣,好似黑暗于他而言完全構不成絲毫的阻礙。
緩慢而悠閑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最后停在了他那間醫療室外。
進去,關門,指尖一抬,將房門反鎖。
他端著杯水站在窗邊慢慢地喝,風把異種死亡的味道若隱若現地帶進來,伴在空氣里,聞得余悸時不時都要皺一下眉。
小半杯水見了底,余悸放下水杯,慢慢走回床,掀開被褥,在溫軟的另一側緩緩躺下,然后抬起手,覆上沉睡中人的臉。
“睡得是不是有點太久了。”
先是在側臉很輕地揉捏了一下,后來指尖上移,無意間觸碰到眼尾的傷痕,就不知不覺停下了動作。
小玫瑰歷經了死亡,靈魂被碾碎,在臉上留下了永遠都無法修復的痕跡,才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起看見小玫瑰的第一眼。
落地窗之外,孤獨地站在隊尾,氣質非凡,眼神特別,還有這抹一下就吸引了他注意的紅痕。是一開始就判斷失誤了,還是從一開始就有了點別的原因呢,他現在不太知道了。
像是那種無法言說的詭譎宿命,在布滿陷阱的迷途里,指引著唯一的終點。抵達的方式有千萬種,而他,用了最極端的那一種。
小玫瑰一直在跟他生氣,可是小玫瑰又一直在回頭看他。
緊貼著的懷抱里,他好像能感受到身邊人的熱烈情感,可又好像,總是難以完全體會。于是他又想起了那個問題,他會,再一次消失嗎?
小玫瑰是怎么想的呢?
那么多可以問的問題里,只選了這一個問題,認認真真地問了出來。是想得到怎樣的回答呢?
而他,又給出了怎樣的回答呢。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在他醒過來后,接受到的所有信息都指向同一個話題,那就是,他流落在外數月,歷經磨難,最后還能回到人類基地,是奇跡,是神明眷顧。
所有人都只看得見他。
沒有人看到,在他從哨塔墜落下去,被黑暗所吞噬的時候,有人站在安全線內的高處,朝著他縱身一躍。
沒有人看到,他的精神域再次破損,有人拼盡全力,一點一點將那些破損修補起來的時候,滴落在他臉上的溫熱眼淚。
也沒有人看到,他墜入黑暗,在那樣一個地方沉沉睡去,有人僅僅靠著身上那么點微乎其微的凌亂精神力,將他完完整整地保護了下來,卻在他醒后只字未提,只是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不為人知的“幸存”背后,沒有所謂的奇跡,更沒有所謂的神明。
指腹輕壓,再次覆在那張臉上,一寸一寸地撫摸過去。
他有點想,看一看這張臉的樣子了。
其實丹郁也沒有睡很久,是折騰得太晚,而他又醒得太早。后來他又有點不滿足于此,于是把丹郁攏進了懷里,掌心下的脊骨觸感明顯,骨感遠大于肉感。
太單薄了,也太瘦弱了。
在他有些用力的懷抱里,丹郁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眼睛還沒怎么睜開呢,就低低地說著:“我去給你取藥。”
說著推了推余悸,紋絲不動,丹郁抬起臉:“待會博士會來給你檢查的,這樣子被看到不太好,我得起床了。”
然后又推了推,還是紋絲不動。
“困就繼續睡,”余悸說:“我吃過藥了,也去找過一趟博士了。”
丹郁困乏地閉上眼睛,胡亂地伸手朝著余悸回抱過去:“……哦。”
輕輕淺淺的聲音,連點尾音都聽不到,似乎就這么陷入了二次沉睡,但這樣的狀態只持續了不到幾分鐘,丹郁就猛然睜眼,然后“噌”的一下坐了起來。
“怎么了?”余悸也坐了起來。
丹郁慌慌忙忙地爬下床:“今天一早有回主城的星船,我得搭著順路星船回去一趟,去參加補考,這已經是額外給我開綠燈安排的考試了,不考的話畢不了業的。指揮官的療愈助理畢不了業,聽起來也太丟人了。”
一邊說,一邊慌忙地穿衣服,急急走到門口后又倒了回來,環住余悸的脖子,很輕地親吻了一下余悸的嘴角,“考完我就回來。”
沒等余悸說話,丹郁就急急地跑了出去。
抬起手,拇指輕壓在被吻過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片刻后,又淺淺地笑了一下。
主城。
綿軟的烏云黑沉沉地壓著,看著像是要下雨。不論其他區域什么樣,好像只有主城,總是這樣陰冷潮濕,晴朗的日子實在不多見。
考試結束的時候,細雨飄成了絲。
從考場出來后,丹郁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聞祈,丹郁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了看聞祈,第一次覺得有點驚訝,聞祈竟然沒帶傘。
雨不大,從這里跑到林蔭路就會好很多,那么長一段林蔭路,淋不到太多的雨。
聞祈也是一改常態,這次說的話好像好聽多了,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慰問,以及表達一些擔憂,丹郁聽得正起勁呢,就聽聞祈說道:“跟我試試。”
聞祈說:“在以為你已經死了的那幾個月里,我最后悔的,就是沒跟你試過。”
丹郁欲言又止,忍了又忍,一轉身就踏入了風雨之中,聞祈追在他后面問:“你不會是還喜歡你那前夫哥吧?”
丹郁:“是。”
聞祈:“你怎么還是沒一句實話,你這年紀,哪來的什么前夫?”
丹郁遠遠走在前面,跟聞祈拉出了好長一段距離,丹郁:“你別跟著我了,我要去……”
說到這里,丹郁緩下了步伐,他站在林蔭道上,也站在飄揚的風雨里,突然之間,就愣了一下。
他要去……
哪里呢?
今天沒有開往那邊哨塔的星船,他去不了白塔,也去不了別墅,他該回宿舍,可為什么下意識就往外面跑了。
他緩下腳步,直到停下來,慢慢抬起眼,卻看見有個高挑而冷肅的身影撐著雨傘,遙遙地站在林蔭大道的盡頭。
眼睛亮了一下,丹郁再次抬腳,朝著那道身影跑過去。
追隨丹郁而來的聞祈止住步伐,看著遠處往丹郁那邊傾斜的傘身,微微一愣,“指揮官對自己的助理都這么好么。”
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早知道我也報考一個試試了……”
一邊又止不住地朝逐漸走遠的兩道背影看過去。
星船的飛行方向是別墅。
看著無比熟悉的航線,丹郁趴在玻璃窗上回過頭來:“你不是說你的地方不讓外人進去么?”
上一次說丹郁是外人,所以連門都不讓進,他們的實質關系跟上一次其實沒有什么改變,余悸往后一靠,遺憾于不能給出一道眼神,只能順著丹郁聲音的源頭轉過臉,微微一笑:“氣性還挺大。”
也不是氣性不氣性的問題,丹郁吸了吸鼻子,坐過來,靠近余悸,說:“但其實我都沒有好好問過你一次。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在你看來,我們現在,又是什么關系。”
余悸說:“我無所謂,不如你自己來說,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
丹郁想了又想,遲疑問道:“……伴侶?”
這是上一次余悸給他的答案。余悸靜靜聽著,然后說:“那我們的確是。”
這一層關系,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可丹郁有點不滿意于這個回答。跟余悸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個遍,可是余悸至今都沒有對他表達過一次情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還是真的心冷至此。
可隱隱約約的,丹郁明明可以感覺到,來自余悸身上的、一些有別于以往的情緒。盡管余悸從未向他表達心意,最多最多的,也就是深埋在坍塌的廢墟里,余悸的那句“我有點后悔了。”
可后悔的,卻是放了他自由。
這句話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丹郁想了又想,還是問道:“你就沒別的什么要補充的了嗎?”
余悸:“沒有。”
“……”丹郁一下就擰起了眉,別過臉去倒水喝,喝完水后還是有點氣不過,就惡狠狠地說道:“我討厭你!”
“我知道。”
第 72 章
話倒是說得惡狠狠的, 一副不高興極了的樣子,可星船停穩后,立刻伸出手來挽住余悸的, 也是他。
通往別墅的路還是那條路, 別墅也還是曾經的樣子,它就坐落在道路的盡頭, 靜靜地沉在雨里。
丹郁扶著余悸走進雨里,漫天的風雨打在傘面, 輕柔又密密麻麻地響著,他們慢慢走過這條路,在某一時刻,迎面似乎跑來了一道匆忙的幻影,帶起一陣時光交錯般的破碎聲,在虛空里穿過他們的身體,與他們背道而馳。
丹郁在雨里回望, 望著望著又回過了頭。
逃是因為余悸, 回來也是因為余悸。曾經的掙扎、困惑、矛盾……此前種種,終究還是翻篇了。
管家看到他和余悸一起進來的那一刻, 眼里閃過了一絲驚詫, 但又很快掩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遲疑與停頓。
只在望著他們二人走上樓的背影時, 才落下了長長久久的目光。
另一邊,軍事學院。
聞祈在回宿舍時,遇上了正趕往軍部的原沐生,擦肩而過時, 聞祈喊住了原沐生,隨口說了一段有些離奇的話, 那段話直接就遭到了原沐生的反問:“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聞祈擰起眉:“怎么就不是人話了?”
原沐生詭異地笑了兩聲,說:“丹郁不喜歡你,這是全學校都知道的事情,不是秘密,你大可不必因為他不斷拒絕你,就在這里造謠他和余悸有一腿。”
“我可沒造謠,丹郁以前就有個男朋友,這是事實,我看到過,只是當時天太黑又離得太遠,沒能看清是誰。但剛才我又看見那道身影了。”
“以前是沒往余大指揮官身上想,但是,同一個場景,就很難不想起來了。”
聞祈的話說得篤定:“丹郁那個從不示人的男朋友一定就是余大指揮官。越想我越覺得就是這樣,‘永恒的守護’,這種級別的寶石戒指,對他來說不就是隨便買著玩么。”
“胡說八道!”
原沐生簡直不想再聽了,“余悸喜歡的人是我。”
聞祈欲言又止了一下,像是也覺得想不太通,然后又搖搖頭,繼續堅持己見:“那你說,那位余大指揮官回來后,聯系過你一次,或者找過你一次嗎?”
然后句句緊逼:“我可是親眼看見他來接丹郁了呢。”
原沐生:“……”
原沐生:“可是……”
最后,原沐生只能說道:“丹郁是他的療愈助理,他現在精神域狀態很差,缺不了療愈,所以來接他的療愈助理是說得過去的。而且,他喜歡我,是所有人都公認的事實,一直以來也都是這樣的。”
不管他對余悸的態度如何,至少于他來說,他似乎沒想過,余悸會變心,會不喜歡他。
“反正……懶得跟你廢話,”原沐生急急往外走:“我得去哨塔了。”
……
雨還是下著,下得纏綿,下得和緩,也下得漫長,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星期過去,總也不見停。
這天,余悸醒過來時,總感覺被一道白光刺到了眼睛。
他慢慢睜開眼,視線里是一片朦朧,影綽著的,像蒙著層十分厚重的霧,他看不清,也無法看清,但有那么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眼前之人的輪廓。
淡淡的玫瑰冷香就飄在空氣里,人也是,就在他的懷里沉沉地睡著。
自從回到別墅后,丹郁都睡得尤其地沉,好幾次,博士都從禁閉區大老遠過來給他檢查完身體了,丹郁也不見得會醒過來。
不知道為什么會貪睡成這樣。
后來余悸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突然掌心下移,覆在丹郁的肚子上,很輕地按壓了一下。
這雖然是他原本的世界,可太多認知跟他曾經所了解的,都不是一樣的,尤其是,他記得Omega的身體里是有生殖腔的。
會嗎……
不會吧。
平平坦坦的,應該與此無關,而且,他做過措施,丹郁一直也挺注意防范的,大概只是有點貪睡。說起來,易感期的熱潮也是挺會挑時候,偏偏是回到別墅以后。
在他靜默的短暫時間里,環在他腰間的手動了一動,丹郁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沒有起床的意思,反倒貼得他更緊。
這就是最不巧的事了,他的易感期和丹郁的發情期沒撞在一起,以前吸兩口他的信息素,丹郁那被后遺癥耽誤的發情期就算是過去了,現在好像貪心了些。
余悸側過身在床頭摸了摸,摸到一個新的套,隨手撕開,翻身下壓。
情意在晨起的房間里綿長,馥郁香味也難掩那抹越發清透、直擊心底的冷香,丹郁在無措間抓緊了余悸,后來好像有些醉了,抬起臉,迎上了一個不斷延長的深吻。
每一次都是抵到盡興的深處,只有無盡的痙攣才能拉扯回一點神志,丹郁意識不清地抓緊余悸,越抓越緊,直到在余悸的后背留下隱約可見的長痕。
最后的最后,仗著天色還早,晨露未干,丹郁抬起眼,將那雙眸光微深的墨藍色眼睛看入眼底,說道:“還想再一次。”
氣若游絲,聲音聽起來又實在好聽。
余悸洗完澡走下樓的時候,博士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剛一上手,博士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余悸眼睛的異樣,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后,問道:“您是不是可以看到點什么了?”
余悸略帶猶豫地點了下頭:“非常模糊。”
“這是個好消息。”
博士那總是平淡的聲音里竟也有了一絲激動的意味,然后繼續說道:“您的眼睛可不能疲勞,別急著去看清什么東西,如果忍不住,還是得繼續把眼睛擋起來。”
“好,知道了。”
這幾個字是丹郁說的。
博士離開后,別墅迎來了另外的人,確切地說,也不是人,是一些禮物,是遏蘭衡挑選著送過來的藍色寶石飾品。
瑰麗的藍色很搭余悸,尤其是,余悸有著那樣一雙眼睛。
但對余悸來說,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些飾品看起來一定是有些素的,遏蘭衡的審美就在那里,跟余悸的眼光搭不上邊。
即便如此,卻也早就已經只會送藍色的了。
這些稍微合他心意一些的選色,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余悸正想著呢,管家就把通訊器遞了過來,說是遏蘭衡找他。
人影沒見到一個,通訊倒是打得勤。
接過通訊器,眼周傳來輕柔的觸感,是丹郁在幫他遮擋眼睛,然后按下通訊器:“謝謝你挑選的禮物,但很遺憾,我看不見。”
通訊器那頭卻說:“不是我送的。”
“不是你?”
管家在這時遞上一份邀請函,放入余悸的手中,低聲說道:“伊氏家族的那位女士送來的。”
指尖在邀請函上摩挲了一下:“不去。”
伊棠送的邀請函,要么是聚會,要么是深淵游輪,沒一個他感興趣的。
可是也不對,明知他在養病,伊棠應該不至于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送邀請函過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是有人以伊棠的名義送過來的。
那個人是誰呢?
不會是白月光吧。
這個想法讓余悸有點想笑,白月光可不會這么主動。真是夠了,那個無聊的攻略游戲,他最近不是很想玩。
“我也是來勸你別去的。”
通訊器里的遏蘭衡這樣說道。
“嗯?”這話說得奇怪,余悸笑了起來,直接就說道:“有點想去了。”
在他低低沉沉的笑意里,遏蘭衡靜默了一下,然后才說道:“不出意外的話,這是原沐生以伊棠的名義給你送的。”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覆在他眼周上的手頓了一下,余悸往后靠了靠,“繼續。”
繼續說。
遏蘭衡:“前段時間有伊氏家族產業區域的哨塔受襲,原沐生去了那里,基地保護下來了,他們家族的產業也沒有受損,但是……”
說到這里,遏蘭衡頓了一頓,然后說道:“原沐生的精神域出問題了。”
余悸沒說話,就靜靜地聽著,即便通訊器對面也是長達十幾秒的靜默。
后來遏蘭衡再次開口,將這樣的靜默打破:“據我所知,他的精神域出現了無法解決的問題,軍部頂尖的S級療愈向導也無能為力。”
“你是我們人類基地最強的指揮官,現在誰都知道了,他想找你,想讓你為他療愈一下試試,可這是軍部禁止的,你精神域如今的狀態可承受不起為他人做任何高強度的療愈,所以他不能主動聯系你。當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想。”
余悸隨手拿起一枚配飾,指腹摩挲間,大約是個很大的寶石,棱角的觸感十分柔和。
他捏在指尖輕輕摩挲,問:“那這些東西是原沐生送的了?”
“倒也不是,”遏蘭衡說,“是伊棠送的,我選的東西好像一直不太合你心意,之前有拜托過她代勞。”
這話聽得余悸笑了起來。
伊棠可真會做事。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原沐生送邀請函來的時候,把這些東西送了過來。
就是為了引起遏蘭衡的警覺吧。多年的合作,如她和遏蘭衡,也如他和系統……
一點暗示,足矣。
兩個人都不想他去,他們各有各的打算,也各有各的私心,可那是原沐生,是他的攻略目標。
他的人設是可以為原沐生舍生忘死的。
遮在眼睛上的布已經綁好了,余悸隨手放下配飾,對丹郁說:“幫我去樓上拿一下藥。”
“嗯。”
通訊器上浮動的通訊號一閃一閃,通訊仍在進行。
聽著走遠的腳步聲,余悸拿起通訊器,站起身,開門出去,走到了一個相對隔音的房間里,說道:“在我休養期間,任何無關緊要的消息都不會傳到我的耳朵里,任何邀請也都會由管家主觀謝絕。”
他有他的人設得遵從。
但前提是,他得知道原沐生出事了。
“所以,我可沒收到什么邀請函,也不知道誰的精神域出了什么問題。”
第 73 章
這可不是在自欺欺人。
指揮官看似站在某種程度上的高處, 實則是被限制得最厲害的。從成為指揮官的第一天起,軍銜、地位、特權……既是編造給他人的謊言,也是編造給指揮官的謊言。
你在眾人之中, 突然站到了被人仰望的頂端, 還被告知擁有規則之外的特權。那么,在這種情況下, 你會做些什么呢?
你曾經的理智、人性,還會在嗎?
正如那則直到考察期通過, 都未曾真正到來的心理測試,也不過是一個讓你掉以輕心的謊言而已。
從一開始,指揮官就沒有所謂的自由可言,在考察期尚未通過時,為禁閉區所規定的條條框框所拘束,通過了考察期,就為拔到高處的職責所拘束。
指揮官是人類基地的指揮官, 不是一己私利的指揮官。
余悸受到人類基地的最高待遇, 神秘又機要的禁閉區隨時為他服務,這些是為了他, 卻也不是為了他。只因為他是Alpha向導, 是指揮官,僅此而已。
所以他的休養, 也不單單只是為了他自己休養。
他現在可是重點看護對象。
如果不是動了手腳,這份邀請函,是不會逃過軍部的眼睛被送進來的。
原沐生在嘗試,如果余悸接受邀請, 他就能如愿見到余悸,與之相反的, 如果拒絕,余悸很大可能會主動聯系伊棠,跟她說一聲。
但接到通訊的人,不會是伊棠,只會是原沐生。
可還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余悸根本看不到那張邀請函。現在,余悸讓第三種可能性成立了。
原沐生仍然可以對他抱有期待,他在原沐生面前的人設也仍然可以維持。
一場權衡罷了。
“不過,我倒是有點詫異,”遏蘭衡說,“我還以為你會不管不顧地跑去拯救他,畢竟,我一直以為他對你來說是特殊的。”
余悸沒說話。
原沐生對他來說確實是特殊的,可是從很久以前開始,余悸就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沐生似乎很抗拒他,這一點,余悸不確定究竟是他的原因,還是原主的原因。
他和原沐生之間從來生疏。
原沐生遙遙地站在彼岸,會接受他的示好,會接受他帶來的優待,會在遇到麻煩的第一時間向他求助,但是,原沐生一直在后退。
原沐生好像在害怕些什么。
怕的是他,還是怕的是原主呢?
“可既然你能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就代表我以前會錯了意,那么有件事,或許你可以知道一下。”
遏蘭衡這樣說道。
二樓臥室。
翻找出來的藥物被放在了床頭,丹郁沒有拿著它們下樓,而是拿出通訊器,在門口探出頭,看了空蕩的走廊一眼,然后關上門,反鎖了起來。
點開療愈支援組的內部聯系通訊號,一個一個往下翻,最后,停在了一個被標注了星號的向導名字處。
軍部頂尖的S級療愈向導,就是這個人了,也是他之前的長官。
指尖在這位向導名字后面的通訊號上停頓了一下,很快就按下了通訊請求,這樣層級的向導,忙碌程度不低于指揮官,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接聽,正在他遲疑之際,對面立刻就接通了,還搶在他開口之前說道:“我剛剛還在指揮處查找你的通訊號,正準備聯系你呢,結果沒在指揮處里查到。”
丹郁愣了一下,解釋起來:“我只是被借調過去了,不是指揮處的人。”
“哦是哦,我想起來了,”向導說:“不說這個了,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我也有點事想問你。”
對面一聽笑了:“說不定是同一件事呢。”
丹郁眼底的疑惑加深:“是么。”
“不知道指揮官是否在你身邊,”對面的聲音突然警覺起來,“如果在的話,請先替我轉達一下慰問。”
丹郁先是沒說話,然后釋放出精神力觸須,小心翼翼地朝著這座別墅攀爬著,片刻后,說:“他不在這里,而且,他現在聽不到我說話。”
“那就好。”
向導說:“我們這里有位S級向導的精神域出了點問題,我檢查過,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先天問題。我解決不了,但或許余悸指揮官可以。我們為此開會進行過修復推測,即便是指揮官親自出手,也一定會付出無比慘烈的代價,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精神域的一換一。”
這些話聽得丹郁后背有些發涼,但他其實不太知道,為什么向導會主動告知他這件事,丹郁捏了捏指尖,只說道:“還真是同一件事。”
“嗯,那我繼續。”
“好。”
“我曾聽聞過一些流言,那位精神域出問題的向導,似乎是指揮官的珍視之人,也許我們的反應有點慢了,但如果那位向導有什么違背命令的舉動,或者是指揮官想做點什么,軍部不會坐視不理的。所以,得麻煩你盡力規避掉一些風險,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想惹指揮官生氣。”
這則通訊結束后,丹郁就緩慢收回了精神力觸須。
他垂下眼,看向了床頭的藥物,正要拿起的時候,通訊器響了起來。
這次是助理打來的通訊。
“丹郁,你看好點指揮官,一定別讓他出門,也別讓人去見他!”
丹郁:“……”
行吧,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可是丹郁為此感到詫異,因為軍部和助理的消息,來得甚至比遏蘭衡還晚。在他們盡力保密、規避風險的時候,殊不知余悸已經全都知道了。
就挺無奈的。
而且,在說到一半的時候,余悸就把他給支走了。
那么有主見的一個人,要是一旦決定了什么,軍部也好,指揮處也好,抑或是,他也好,想做什么都是徒勞的。
對于原沐生的請求,余悸一直有求必應,那么,在沒告訴他的那些事里,這是必須要去遵從的一件事嗎?
只要原沐生向余悸求助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余悸就必須要做到嗎?
如果拒絕掉呢?會怎樣?
丹郁心緒紊亂地伸手拿藥,又在半路頓了一下,他轉過身,去翻找起了之前余悸給他的那張病歷。他記得那上面有寫著一些奇怪的字句。
比如,“但是事與愿違,我的任務總是失敗……”
又比如,“我被放棄了,悲劇終究還是重演了……”
他想再看一看上面還有沒有寫其它的什么。他記得他好像把那張紙隨手塞在了哪里,但有點想不起來了。可以隨手塞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
他在臥室走過來又走過去,這里看看,那里找找,最后停在了衣柜旁,開始摸進一件一件的衣服口袋。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塞進這種奇怪的地方,但他還是去摸了。
在摸了一件又一件,卻又什么都沒有摸到之后,最終,他把手摸進了余悸的備用軍裝外套里,一伸進去,就摸到了一個有點硬的東西,像是什么戒指,或者指環。
可余悸對自身的掌控達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尤其這還是軍裝外套,就更加不會把什么遺落在里面了。幾乎下意識的,他把里面的東西摸了出來。
是一枚戒指。
深海一般的寶石戒指,低調、眼熟,他認得這枚戒指,他當然認得了。
這是一枚被賦予了守護之名的戒指,也是余悸曾經送給他的,其中的一枚。兩枚戒指里,他弄丟了一枚,另一枚現在應該還在軍事學院的宿舍,被他壓在了抽屜的最底層。
他盯著這枚戒指看,看著看著就恍然了一下。
難怪找不到,原來……
握緊這枚戒指,他轉身就往門外走,走到一半又倒回來,把床頭的藥給拿上了,然后才匆匆下樓。僅僅只是拿一趟藥,他拿了大半天,下來的時候,發現客廳里來了個新的客人。
私人醫生。
余悸叫他:“過來坐。”
丹郁不明所以地走過來,在余悸的身旁坐下,剛一坐下,私人醫生就幫他檢查了起來。
丹郁攥緊手中的藥,疑惑問道:“檢查我干什么?”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這位醫生似乎是ABO領域的,可ABO領域可大了去了……
丹郁茫然地坐在原地,接受著醫生的一切檢查,最后,冰冷的檢查器從心口開始下移,下移到了肚子上。丹郁奇怪地看了看肚子,又看了看醫生,后來實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就看向了余悸。
“我……”
剛要說話,私人醫生就收回了檢查器,說道:“Omega向來能最大限度接受Alpha的一切需求,但是……”
微微停頓了一下,醫生只說了兩個字:“節制。”
丹郁一下站了起來,把藥塞進余悸的手里,急急忙忙走開:“我去給你倒水。”
走得慌亂,水也倒得慌亂,余悸遲疑片刻,問:“可他真的很貪睡。”
“貪睡是正常的,累了當然想睡覺了,不過也只是一半的原因。”
余悸往后一靠:“另一半呢?”
“他似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真正安穩睡過,或許是現在覺得安心了,所以身體在補覺,而且,最近本就是容易犯困的時節。”
余悸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
所以是他想多了。
在醫生收拾東西離開后,丹郁才端著水一步一挪地走過來,說道:“吃藥。”
氣氛詭異的空氣里,余悸輕笑一聲,重復起醫生的話:“節制。”
“……啊。”
丹郁感覺腦子一團暈,“……怪我咯。”
余悸又笑了一下:“怪我也行。”
“……”
“我覺得我挺好的,”丹郁后知后覺的,“你為什么突然找醫生給我檢查身體?”
余悸說:“沒什么。”
第 74 章
遏蘭家族與醫生結緣的伊始, 是第十五區的淪陷。
原來,原沐生與原主的那段過去,是有觀眾的。
這是剛才遏蘭衡告訴他的事, 也是私人醫生突然被他叫來的原因。
苦味在舌尖蔓延, 喝了水也沒能緩解這股苦味,余悸壓了壓嘴角, 耳邊在這時傳來糖紙撕開的聲音,丹郁放了顆糖在他手心, 問:“今天的藥很苦嗎。”
丹郁把他看得太認真了,認真得好像每一個神態都沒放過。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空氣里都是濕濕的冷意,接過那顆糖的時候,余悸觸摸到丹郁的手里捏著枚戒指。取出那枚戒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后挑起眉, 把它緩緩戴在了丹郁的指間。
余悸還是那句話:“喜歡嗎?”
這次丹郁沒說話。
他伸出手, 覆在丹郁的臉上,從側臉慢慢摸到另一邊的側臉, 也沒能摸出丹郁是怎樣的表情。
該問一問博士, 這雙眼睛還有多久才能好的。
他跟丹郁交換了一個泛著苦味的吻,很輕很淺, 淺嘗輒止,后來丹郁問他,“你打算怎么做?”
問的是原沐生的精神域。
在別墅里的大部分時間,丹郁好像都是黏著他的, 就像現在,問問題的時候, 趴在他的懷里,微微抬起臉,溫熱的氣息就打在他的脖頸。
丹郁不是所有問題都會問,他也不是所有問題都會回答,但這個問題,丹郁好像很想知道。
“我只能說,”余悸說,“我一般不做蠢事。”
然后他聽到丹郁似乎松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松到一半,就聽丹郁問道:“對你來說,什么樣的,才不算蠢事?”
是啊,什么樣的,才不算蠢事呢?
余悸輕笑起來:“你好像有很多想說的。”
“是。”
丹郁慢慢直起身子,離開他的懷抱,說:“可不做蠢事是相對的。如果你必須得拯救原沐生,才能獲得某種意義上的成功,那么,你不惜一切代價去幫他,就不是在做蠢事,不是嗎?”
很有腦子的一番說法。
有時候小玫瑰確實有點聰明。
無視邀請函或許只有這一次機會,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能避免掉,原沐生總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原沐生帶給他的麻煩也絕不會僅僅只有這么一次。
撇開原沐生不談,丹郁也是另一種程度上的麻煩。
深陷沼澤中的人,是會無意識做一些不該做的事的,即便丹郁已經足夠知趣了,可能也仍舊無法避免。
但現在……
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在他知道原沐生與原主那段過往的真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
于是他問丹郁:“一直不能見光,是什么感覺呢?糟糕嗎?”
丹郁不明所以:“什么不能見光?什么糟糕不糟糕的?”
余悸剛要說話,丹郁說:“別打岔,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余悸微不可見地搖了下頭,語氣中似有一股無奈,“那你說。”
“得等一等,”丹郁站起身,“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找那張病歷。”
又是那張病歷。
那張病歷的參考意義并不是很大,314號是個任務一直失敗的人,他可不一樣,他的反派任務,從來出色完成。
……是啊,如此厲害的他,系統又怎么會輕易放棄呢?
端起水杯,緩緩走到窗邊。
這里的窗戶可以打開,風也不會從這里吹進來,他伸出手,推了推窗戶,沒能推開,就把水杯放在一旁,慢慢摸索著去開窗。
可他摸了很久都沒摸到開窗的地方,遲緩地思索了一會兒,順著墻走到了另外一邊,這才把窗戶給推開。
離開這個地方太久了,回來后又一直看不見,所以,連位置也記錯了么。
窗戶剛一打開,風裹挾著雨水,就飄飄灑灑地吹了進來,把遮擋在眼睛上的柔軟布料給潤濕了。
位置記錯了,風向也記錯了。
他覺得很好笑。
轉身往回走的時候,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猛地從腳底傳來。
水杯碎了,里面的水灑到了地面,碎片散了一地。
腳后跟遲緩地離了下地,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他繼續在原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站了很久,直到一道有些匆忙的腳步聲從旋轉樓梯上傳來,他掩在衣服里的緊握的手才稍微松了一松。
在丹郁往他跑過來的時候,余悸說:“杯子碎了,看路。”
丹郁:“我看見了。”
也是。
看不見的是他,不是丹郁。
可為什么,丹郁只是離開了一會兒,這里就被他搞得這么糟糕了呢?
余悸有點無法理解。
“你還好嗎?”丹郁問。
丹郁把他帶離窗口的第一件事,是給他更換被潤濕的布料,甚至還給他換了件外衣,余悸:“我沒那么……”
算了。
然后余悸問:“那張病歷找到了嗎?”
丹郁撓了撓頭:“沒有,我不記得放哪里去了,總也找不到。”
“那就別找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余悸說:“你可以直接問我。”
語氣難得溫柔。
是余悸的回答總是太看心情,以至于后來丹郁問問題的時候,總是會多思考一下,不會想到什么就問什么,而是反復思量后,覺得非問不可,才會問出口。
這還是第一次,余悸如此主動,明確讓他可以問。
這意味著,多半是不管問什么,都能得到回答。
丹郁一喜:“真的嗎?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嗎?”
余悸微微笑著:“你已經問了兩個問題了。”
丹郁:“……”
丹郁:“……你這個人。”
而實際上,丹郁也沒問什么,只不過是擔心他會做一些無法預估的舉動,所以用著病歷上的詞句問他,如果不完成“系統”給他的任務,會怎么樣?
余悸只會覺得丹郁真會問。
完不成任務,會受到懲罰。
怎樣的懲罰呢?
“不知道。”余悸說。
然后他聽見丹郁很輕地嘆了口氣:“因為你忘記了,是嗎?”
如果這么說的話,他忘記的事情可太多了。
那些他去過的小世界,認識的一個又一個的人,和他做下的一件又一件的事,也都忘記得差不多了。他甚至記不住,畫在他這張白紙上的第一筆,是什么內容了。
后來丹郁還想問點什么,一道通訊打來,就急急忙忙去了學校,臨走前百般囑咐,讓他就在家里等他回來。
余悸點頭答應,轉頭就去了禁閉區。
博士對他的到來感到意外,一邊領著他往里走,一邊說道:“要是早知道您要來,我該在您家里多坐一會兒,等您一起才對。”
這話說得客套,又實在虛偽,博士想說的大約是,早知道他要來,就不用一大清早特意去一趟別墅了。余悸沒有把話點破,微笑:“臨時起意。”
資料室。
浮在四周的信息流飛速掠過,流淌的光芒灑在余悸身上,時不時掠過遮在眼睛上的柔軟布料上。
每當那些明顯一點的光從布料上擦過時,余悸似乎都有點想把那塊布扯下來。
博士停下操控信息光幕的手,“比對結果顯示,大部分Alpha向導二次分化后的精神域數值都是大致平穩的,在合理區間內,不存在忽高忽低的現象,更不存在重新分化的現象。只有一個是例外,那個逃出白色監獄的罪犯,他的精神域,不太正常。”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據我說知,有些人因為分化不滿意,或者從一開始就選擇冒險,他們會通過某些渠道獲取一種不合規的試劑,那種試劑可以分化到S級或者以上,但是成功率很低,或許還會帶來一些別的影響。但是,除開那個罪犯,其他所有分化成向導的Alpha,使用的都是同一種試劑,也就是由我們禁閉區所提供的試劑,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余悸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然后余悸問:“在你說的那些使用同一種試劑分化而成的Alpha向導里,也包括我嗎?”
遏蘭家族的前身是兩個家族合并而成,分別是遏氏家族和蘭氏家族,巧合的是,這位博士,姓蘭。顯然博士并不依附于遏蘭家族,但初遇時從博士身上散發出來的、非同一般的不信任,余悸仍然記得。
可博士卻說:“是的,包括您在內。”
余悸忽然來了點興致,說道:“我記得我們的博士先生,上次說我給你的感覺變了,現在呢?我現在給了你什么感覺?”
博士想了一想,回答:“虛弱至極。”
余悸:“……”
倒也說得對。
后來余悸問博士是不是和遏蘭衡有什么過節,博士擰擰眉,說:“我只能表示,他騙得了我的本家,騙得了軍方,騙得了指揮官,可他在我這里從來不是什么好人。”
那就合理了。
余悸說:“有這么一位兄長,那我應該也不是什么好人。”
博士笑了笑:“我曾經的確這樣認為。”
余悸問:“那現在呢?”
“現在仍然這么認為。”博士說,“所以,您可別想為所欲為。”
余悸笑著離開了。
而話又說回來,博士的專業判斷,應該不會有錯。他一直以為他的分化是系統為之,但如果是系統所為,就一定會在精神域留下非自然的痕跡,這一抹痕跡,逃不過禁閉區的眼睛,也逃不過博士的眼睛。
所以他的二次分化……并不是被操控的。
不是試劑,也不是系統,是他本身就該是向導。
如果曾經的他沒和系統做交易,如果當初的七十九區沒有遭到入侵,他還是會成為指揮官。穿越無數小世界,重新踏上這片土地,他延續的,竟從來都是他自己的人生。
但這樣的人生,可能要到終點了。
他的時間,不多了。
第 75 章
“療愈指揮官的精神域很費勁吧?”
丹郁打開抽屜的手一頓, 只聽室友繼續說道:“我平時療愈S級哨兵的精神域都覺得好費勁啊,指揮官那種等級的,簡直不敢想。”
“對了丹郁, 你能告訴我精神域破損后第一步該怎么做, 才能最大限度減緩精神力的流失嗎?”
“……”
新生將要入住,學校要清理宿舍了,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丹郁急著回來, 是為了取那枚戒指。
結果沒想到一回來,室友們的問題會這么的多。
問完了一些療愈相關的問題后,室友又問:“余悸指揮官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他……”
丹郁有點不知道形容才比較的好,正在他猶豫的時候,另一位室友說道:“我只在哨塔下面遙遙地見過那位指揮官一次,沒看清模樣,但我聽說他又高又帥, 還特別溫柔。”
“是啊, 還是遏蘭家族的呢,好像什么都很好的樣子, 就是眼光不怎么好。”
“你是說……原沐生?”
“是啊, 大名人呢。”
“丹郁你說,指揮官真的很喜歡原沐生嗎?”
丹郁把壓在抽屜底層的戒指拿出來, 握在手里,勉強扯起一個不怎么好看的微笑:“哈哈。”
他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說起來,丹郁只是借調過去的臨時助理,應該不會知道指揮官的私事吧。”
“就算知道, 也不能往外說啊,我聽說待在指揮官身邊的人都要簽保密協議的。”
“……”
等丹郁從宿舍走出來, 已經過去了半小時有余,軍部提供了宿舍,但他還沒去過,以后可能也沒什么機會去。
“丹郁。”
學校已經放假了,路上也沒有什么學生,于是這道來自身后的聲音,就顯得更加有穿透力。丹郁回過頭,站在離他不遠處的是一個生面孔,疑惑問道:“你是?”
看著應該是個高等級哨兵,跟他并非同屆,或許是個學長,但丹郁沒見過他。哨兵問他:“你不記得我了嗎?”
丹郁:“……我應該記得你嗎?”
哨兵試圖提醒道:“第七十區。”
第七十區……
這個區丹郁的印象很深刻,那時他去七十九區參與搜救,中途有個附近的基地遭遇入侵,他被臨時調去支援。正是第七十區。在快要淪陷的關鍵時刻,是余悸及時趕到,解決了那場危機。
但他還是有點認不太出這個人是誰。
“當時我的精神域瀕臨崩潰,你走過來幫我療愈,我拒絕了,”說道這里,哨兵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一絲光芒,然后笑了笑,有些無奈地說:“可你沒聽我的。”
丹郁有點印象了,“哦,是你!”
“對,是我。”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嗎?”丹郁問。
“我一直想親口跟你說聲謝謝,可是后來軍務又一直很繁忙,沒能顧得上,后來打聽到你的消息,卻聽說你已經……”
“還好你沒事。”
丹郁笑了笑:“沒事的,不用跟我說謝謝。”
可哨兵卻說:“要謝的。當時我都以為基地要淪陷了,如果不是你堅持為我療愈,我的精神域后來一定會出大問題。”
聽他這么一說,丹郁也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可當時他只是舉手之勞,而且,他當時太難過了,不做點什么,他也不知道該怎么過下去。
他救的是那里的士兵,或許,也是在救自己,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覺得該那樣做。那是他最困惑也最矛盾的一段時間。
但所有的所有,都過去了,他現在很好。
“可能有點冒昧,”哨兵繼續說道:“我想問一下,你有男朋友嗎?”
丹郁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識后退了半步,“我……我已經……”
“有了么……”哨兵眼底閃過一絲失落。
“不,不全是,”丹郁說:“其實我已經有伴侶了。”
可正如聞祈總也不信一樣,這話從丹郁這么一個還未畢業的學生嘴里說出來,總是不怎么真實,反倒更像是為了拒絕而編造出來的虛假謊言。
長久連綿的雨有了暫時的空歇,零星水珠從樹葉上滑落,滴在腳下未干的道路上,濕潤的空氣里滿是涼意,丹郁說出的話也似乎因此透進了骨頭。
直到丹郁說:“我很愛他。”
不可否認余悸曾經的惡劣,對此,他始終無法認同,可是有些事不是非要去分個對錯的。余悸獨自一人背負了一切,沒了記憶,沒了自我,在一開始的地方,最初的起點,是因為他的死亡。
在如此沉重的真相面前,記不得了就記不得了,見不得光就見不得光吧,過去了就過去了,沒關系的。但這份愛意,又為什么也得沒關系呢?
當然不能沒關系了,只有這個,是一定要承認的。
所以丹郁坦誠說出了那句話。
然后丹郁轉過頭,朝著道路的盡頭走去,跟哨兵之間的距離漸漸拉大,直到消失在拐角。
過了拐角,就是那條長長的林蔭大道。
丹郁剛一拐過去,卻不留神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首先聞到的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它掩在阻隔貼的隔絕之下,只淺淡地透了些微淡香出來,于是丹郁沒有后退,抬起眼就看到了那張過分熟悉的臉。
“你怎么來了?”
眼前的人微微偏頭,長發垂落下來,在衣服上輕輕淺淺地滑過,扶起丹郁:“有事去了趟禁閉區,順便就來了。”
丹郁下意識看了周圍一眼,幸好現在學校沒什么人,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看到有兩三個學生正往這里走過來,丹郁不安地站穩身形,懸在半空的手伸出又收回,最后很輕地拉住了余悸的衣袖。
“可真夠順便的。”
學校和別墅明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領著余悸慢慢走在林蔭道上,遠遠的,對面的學生似乎就注意到了他們,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話。即使當上余悸的臨時助理,可還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能跟余悸一起走在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
越是離得迎面走來的學生近,丹郁就越是有點莫名的緊張,像是生怕被別人看出點什么來,這條林蔭道好像也比平常遠了不少,總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還未真正靠近,指間的衣袖就突然離了手,丹郁微微一愣,緊接著,微涼落入掌心,余悸就那么拉住了他的手。
丹郁下意識用力,想把手抽出來,低聲說道:“這里有人。”
可余悸卻說:“沒關系。”
長久以來用盡心力掩藏,現在又突然說沒關系,丹郁想問為什么,幾名學生這時從他們身旁走過,一閃而過的打量目光掃過他們身上,直到走遠了些,身后的竊竊私語才開始一句又一句地闖入耳畔。
丹郁快嚇死了,甚至可以預判接下來的漫天流言,而掌心里握住他的力道,卻分毫不減。
就在這條長遠的林蔭道上,他們像一對戀人一樣緩慢地走過,路上遇到了好幾批從這里經過的學生,丹郁總是不安,幾度開口想說點什么,可每次一見對面來了人,就欲言又止地閉上了嘴。
等終于走出學校,進到星船里,丹郁才問道:“你不怕被原沐生知道嗎?”
在丹郁印象中,他在原沐生面前似乎必須得維持某種形象才可以。
“怕什么?”
余悸就這么無所謂地反問起他來。
丹郁一臉苦惱:“我怎么知道……”
余悸坐上沙發,輕輕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讓丹郁坐下來,隨手扯掉遮擋在眼睛上的布料,一雙墨藍色的眼睛露了出來,眸光微亮,一點點移過來,直到落在丹郁的臉上。
然后微微一笑:“我可沒怕過什么。”
丹郁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反正余悸就是這樣的,半點都猜不透。他搖了搖頭,在余悸身旁坐下,盯著那雙漂亮的墨藍色眼睛看了又看,問:“扯下來干什么?”
余悸:“潤濕了,戴著不舒服。”
“……”丹郁:“知道了,回去給你換。”
和余悸在學校林蔭道牽手走過的那段路恍如一場夢,丹郁總覺得恍惚,可后來又無法控制不斷地回想當時的一切。濕涼的空氣,掌心的溫度與力道,踩在路上濺起的水滴,來自身側好聞的信息素味道,以及一個又一個路人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投來的目光。
這一晚,入夜很久之后,丹郁都沒能睡著。
那時的天氣陰沉沉,可他好像站在了陽光灑進來的地方,不再只能站在別人看不到的陰暗之地了。
但他覺得他其實也沒有很高興。
可他卻輾轉反側,總也睡不著,抱著被子在床上滾過來又滾過去,滾過去又滾過來,就這么翻來覆去好幾遍后,才發現被子都被他給纏在了身上,余悸都沒蓋的了。
他緩緩挪過去,把被子搭在余悸身上,然后靠在余悸的肩頭,摟住余悸的脖子蹭了一蹭。他的動作很輕,房間里也很昏暗,暗得他也不知道余悸是醒著的還是睡著了。
直到余悸翻過身,把手撫在他的后腦,懶散說道:“你心情好像很不錯。”
丹郁把余悸摟得更緊:“也就一般。”
嘴角是壓也壓不住的笑意。
他的手就撫在余悸的脖頸上,后來開始往上游離,貼住了余悸的側臉,指腹很輕地揉捏了一下余悸的耳垂,然后抽回手,伸手去摸避孕套。
指尖剛一觸碰到外包裝的一角,就聽余悸似笑非笑地說:“節制。”
丹郁:“……”
伸出的手就那么收了回來,丹郁撇了撇嘴:“你就不該讓醫生給我檢查。”
“我明明挺好的。”
語氣里還有一絲不滿。
“的確挺好的,”余悸說:“每天都睡到大中午才醒,看來你是打算接下來睡到晚上了。”
第 76 章
博士對余悸的身體檢查一直不曾間斷過, 每天早上都會準時來,就這么持續了好幾個月。一開始,來的時候幾乎見不到丹郁的人影, 后來偶爾可以見到, 到了現在,一進別墅, 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丹郁。
晨起的光有些晃眼,丹郁正站在窗邊拉攏窗簾, 拉的是一層薄紗,把有些刺眼的光給擋在了外面,也不至于使空間變得昏暗。
這是為了余悸的眼睛。
余悸的眼睛已經可以看見了,只是還在恢復期,經不得強光照射,也不能用眼過度。余悸慢慢悠悠從樓梯走下來時,聽見博士說待會又要出差了。
余悸:“去看總指揮官?”
博士點了下頭, 說的話卻是:“不知道這一屆二次分化的Alpha里, 會不會有新的指揮官加入。”
沒了罪犯的插手,各哨塔的情況回歸了以前, 至多就是B級危機, C級及以下的危機居多一點,形勢沒那么嚴峻, 可到底只有兩名指揮官在任,余悸問:“我還得休養多久?”
在完完整整地檢查過一遍后,博士說:“我認為距離完全恢復還需要三個月,但再過一段時間, 在療愈助理的陪伴下,偶爾去哨塔釋放一下精神力, 也不失為一種休養。”
“再過一段時間,是多久?”
“我只能給出一個估值,并給出超過那個估值的時間,所以我的答案仍舊是三個月,”說著,博士看了丹郁一眼:“但他可以在估值區間里帶你去。”
在博士檢查完離開后,余悸對丹郁說道:“今天。”
丹郁:“今天不可以。”
“明天。”
“明天也不可以。”
“……”
百無聊賴的討價還價過程中,管家拿著兩枚戒指走了過來,戒盒打開,余悸隨意地掃了眼,又將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那兩枚戒指上。
隨手取下一枚,放在眼前換著角度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戴入食指,微微一笑:“不錯。”
然后問道:“遏蘭衡新送過來的?”
“不是,”管家說:“是上次伊氏家族那位女士送來的,您還沒看過。”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他看了看桌上的戒指,又看了看一旁打開通訊器正要處理待辦的丹郁,投影跳出來浮在空中,映在丹郁的眼睛里。丹郁往后坐了坐,調整到一個相對舒服的坐姿,抬起的手本要去觸碰操控屏,卻在半路落入了余悸的掌心。
丹郁轉過頭,一枚浮夸的戒指就戴入了指間,但戒圈有些大,在手上帶不穩,于是余悸又把戒指給取了下去,換了另一枚,可戒身還是有些大。
余悸微微抬眼,對管家說:“去,都拿下來。”
等管家離開后,余悸說:“后天。”
丹郁:“后天也不可以。”
“……”
不同的配飾很快就齊齊整整地擺在了余悸的面前,數量很多,每一個都意外地合他心意,看得他眉梢高高挑起。
他隨手取出個戒圈稍微小一些的戒指,拉過丹郁的手戴進去:“大后天。”
丹郁:“大后天也不可以。”
挑起的眉微微壓了一下,又很快掩上,笑意重新染上眉梢:“一會就去。”
這幾個字已經沒了商量的口吻。
丹郁放下通訊器,把指間那枚浮夸至極的寶石戒指取下來,小心翼翼放回戒盒,說道:“不可以。”
余悸的視線落在某個配飾上,“不如我們玩個游戲,誰贏了,就聽誰的。”
雖然博士有讓步,可這樣的讓步幾乎等于沒有,決定權看似給了丹郁,可丹郁是不會選擇冒險的,三個月完整的休養,一天都少不了。
玩樂當然得他自己爭取了。
然后余悸微微傾身,正要去拿某個配飾的時候,聽見丹郁說:“好啊!”
嘴角微不可見地上揚了一些,指尖觸碰到了配飾一角,就在這時,丹郁說:“不過游戲規則得我來定。”
收回觸碰配飾的手,余悸垂眼看他。
賭運這種東西,余悸有的是把握,只能交給命運的,命運一向站在他這方。而除此之外,那些看似公平的賭法,都有可操作的空間。
還沒有人在他面前,真正贏過。
至于丹郁……
自己一手培養好的玫瑰,又怎么可能真的脫離得了他的掌控呢。
余悸來了點興致:“說說看。”
丹郁緩緩站起身,一個一個看起這些配飾來。這些配飾的色調基本統一,主調都是藍色,每一個都各不相同,樣式也好,搭配也好,都無比精美,每一款還都有獨屬于它的別致名字,可見這些珠寶的來源不俗,也可見挑選之人的用心。
丹郁細細看過一遍后,目光落在剛才余悸打算拿起的那枚配飾上,然后伸出手,輕輕把它取了出來。
這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像骰子的配飾,像,可也不像,寶石有很多層,且可以旋轉,每次旋轉后,都可以得到不同的點數,設計很有意思。丹郁握起這個配飾,看向余悸:“就賭它的名字。”
墨藍色的眼睛緩緩掃過去,落在戒盒里一長串的字跡上。
丹郁說:“能把它的名字準確無誤地念出來,就算你贏。”
余悸揚起的嘴角往下壓了一壓。
“不夠有趣。”
這話甚至說得有幾分咬牙切齒。
丹郁一臉無辜:“你不會是不認識吧。”
下壓的嘴角終究還是止住了,開始重新上揚,余悸微微一笑:“我只讓你說說看,沒說答應要跟你賭。”
自己一手培養好的玫瑰,就算偶爾脫離了掌控,刺到了他,也……
無傷大雅。
玫瑰嘛,帶刺的才能叫玫瑰。
余悸取下戴在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放回原處,身旁傳來丹郁的聲音:“是是,沒答應和我賭。”
說著又繼續處理起了待辦。
去哨塔的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但也只是暫時的不了了之。
一個月后,一輛從白塔開往其他區域哨塔的軍用星船終究還是開了出去。
是一場本不用過于重視的C級危機。
另外兩位指揮官長久不休假,已經快到極限了,而在不太夠用的士兵的疲乏抵抗中,這場C級危機非但沒有降下,反倒隱隱有了上升的趨勢。
這次前去支援的,除了幾位S級士兵,還多了一位指揮官。
“支援總時長不可以超過半個小時。”
丹郁是這樣對余悸說的。
自從回到人類基地,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如今這樣的視角了,下面的底色仍舊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再屬于人類的冰封區域里,始終都飄蕩著無窮無盡的厚重黑色。
余悸坐在窗邊,單手撐臉,眼睛微微垂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助理在一旁調出了危機哨塔的信息,浮在正中間的,是哨塔的實時監測數據,各邊的數據顯示,總體顯示正在緩慢上升。
這不是什么好消息。丹郁問:“為什么會這樣?是S級士兵不夠嗎”
助理隨手調出哨塔的S級向導:“我看這數量是夠的。”
丹郁也走了過來,去看哨塔的向導名單,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里面的一個熟悉面孔。
是原沐生。
可是原沐生的精神域不是……
丹郁越想越奇怪,走到了后艙休息室,給他的前任長官打了個通訊過去。
“是,他的精神域的確是先天問題,十分地不穩定,而且時常有崩潰的風險。但是經過長時間的療愈,以及在禁閉區蘭博士的幫助下,我們在一定程度上封存了他的精神域。現在,他在一定限度內使用精神力已經不會有什么問題了,在那個限度范圍里,他完全是一名合格的B級向導,所以我們取消了對他的監控。”
原沐生的精神力等級是S級,可在作戰時能使用的精神力,只有B級的程度。
難怪了。這就是S級向導數量明明充足,卻支援乏力的原因。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丹郁一直陪在余悸身邊,余悸沒怎么出門,他也同樣沒怎么出門,所以外界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怎么清楚。不像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各種奇奇怪怪的消息他總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他不知道原沐生回歸了軍部,不知道原沐生實質上成了B級向導,也不知道原沐生在伊氏家族獲得的優待已經不復從前。
沒了S級的支援能力,就失去了在軍部的決策權,自然就無法時刻保障得了伊氏家族的產業。
而伊氏家族的困境還遠不止此。
就在前不久,遏蘭衡給軍部提交了一份罪證。
是伊氏家族曾經安排殺手在療養院刺殺余悸的罪證,在調查清楚前,消息不會走漏,所以伊氏家族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
可伊氏家族不知道,不代表原沐生不知道。
伊氏家族要放棄原沐生,與此相對的,原沐生也要放棄伊氏家族。對原沐生來說,他是有退路的,退路哪怕不是軍部,至少還有……余悸。
為了驗證這件事,丹郁出來再次調出了向導名單。
他看到原沐生是主動申請去那座危機哨塔的。
這一次,不是為了精神域,但原沐生的目標,仍舊是余悸。
一路上,余悸似乎尤其沉默。丹郁憂心忡忡地轉過頭,看到余悸還跟剛才一樣,單手撐臉,垂著目光看著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可又好像什么也沒想,只是隨意地看著外面而已。
星船緩緩降落,隨著艙門打開,丹郁先一步走了出去,回頭時,看到余悸從里面走出來,出艙門的那一瞬間偏了一下頭才順利出來。
一身黑色軍裝,身高還如此出眾,即便天天都見到,可在余悸抬臉的那一瞬間,還是看得丹郁心臟驟停了一下。
余悸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走過去。
丹郁愣著神,直到助理推他:“走啊。”
進入指揮室的時候,里面的光線好像有些晃眼,丹郁猛然閉了下眼睛,閉眼的瞬間似乎聽到了某種似曾聽聞過的嘶鳴。
眼睛重新睜開,他看到余悸閉著眼睛躺坐在座椅上,翹著二郎腿,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很輕地點了一下,又一下……
一副相當散漫悠然的樣子。
但僅僅只是幾秒鐘之后,前線的紛亂聲音就齊齊涌了進來,是驚呼,也是不可思議。
“異種怎么全被撕成碎片了?”
“誰看清了嗎?剛才發生了什么?”
“……”
丹郁欲言又止地看著余悸,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剛才說的那句“支援總時長不可以超過半個小時”,從一開始就不該這么說的。
該再加一條,禁止放精神體出來咬人。
或許還得再加一條,禁止用精神力撕扯異種。
或許還有,但丹郁一時間想不出來了,可就算把所有限制一條一條地都列出來,估計也是沒什么用的。
余悸是一個很難防的人。越是相處,越是相知,他就越是這樣覺得。
聽倒也算了,有時候余悸還根本不聽。
他轉過頭,和正準備大干一場的助理面面相覷,長久的無聲對視之后,就見助理默默把剛放下的東西給拿了起來,還遲疑問道:“回……回去嗎?”
第 77 章
余悸在這時瞥了助理一眼:“看外面。”
外面看不出什么異常, 視線一點點拉遠,只見在更為遙遠的天際邊,有一片過于濃厚的黑色。但光是用肉眼看, 其實看不出什么來, 距離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助理調整了一下指揮室的監測角度,對準那片黑色, 在長達三十分鐘的精準監測后,才說道:“整體移動速度很慢, 有往這里來的可能,但可能性是多少難以預測,就算會來,抵達時間也無法判斷。”
余悸說:“明天上午十點。”
于是助理把拎起的東西立刻就給放了下去。
指揮官長久休養,今天只能算回歸后的一次很隨意的練手,所以在一開始,助理的心態是很放松的。可就是因為余悸輕飄飄的一句話, 以及監測器數據追蹤后某種程度的佐證, 讓助理的壓力一下大了起來。
于是在帶著丹郁去哨塔下面幫忙的時候,助理問:“指揮官的能力到底到了哪種地步?”
一副很沉重的表情。丹郁想了想, 說:“我聽博士說過一點, Alpha向導的總體能力大約在一個區間范圍內,每一位的實際能力值并不一樣, 有的Alpha向導的能力是初始值,有的比初始值高一點,還有的,在范圍中間一點的位置, 反正大致就是這樣。可光是那個區間的初始值,就已經是S級士兵無法想象的程度了。”
助理又問:“那我們的指揮官的精神力在那個區間范圍內的哪個位置?”
丹郁抿了抿嘴:“博士說, 很可能超過了那個區間。”
空氣驟然安靜了一瞬,助理后背有點發涼,丹郁在這時看了他一眼:“總指揮官的精神體你見過吧?”
“見過,”助理不由得握緊了手,然后說道:“我知道了。”
光是看精神體就可以看出點東西來的。總指揮官的精神體已然很大了,可在余悸的精神體面前,甚至有些小巧可愛,至于除指揮官之外的其他人的精神體……
“算了,不說了。我愿意承認我的平庸。”
話一說完,才發現丹郁似乎有點不太高興,只聽丹郁悶悶地說道:“我還沒有精神體呢……”
只有精神力足夠穩定,才能有精神體的出現,丹郁體內的那點精神力,總是有些凌亂,也總不見平靜。現在的這點平穩,還源自于余悸曾經的疏導。
慢慢的,他看向了助理身后若隱若現的精神體。
其實已經很大了。
助理已經是很厲害的人了,在S級哨兵里,已經是很出挑的了。
看著看著,一抹白色忽然從眼前躍過,他下意識追著這抹白色看過去,可在他看清之前,那抹白色就從門縫里躍了進去。
那里是療愈室。
他要去的正是那里。療愈向導不夠充足,他是來幫忙做些簡單的療愈的。
白色的房間內,一個人坐在桌子旁,背對他的方向,單手撐著臉,正在百無聊賴地滑動通訊器投出來的屏幕,似乎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丹郁走進去,在他對面坐下。
“丹郁學長,好久不見呀。”
確實是好久不見了,仔細算算的話,得有差不多一年了。
半透明的小狐貍趴在桌上,尾巴晃過來又晃過去,丹郁看著這只有些萎靡的小狐貍,伸手放在桌上,掌心向上:“手。”
指尖落入掌心,丹郁將精神力一點點滲進原沐生的精神域,還未完全進去,就感覺到了十分明顯的排斥,丹郁:“放輕松。”
“我已經很放松了,”原沐生說,“進不去只能說明你的能力不行。”
旁邊的小狐貍透明度較之剛才似乎降了幾分,耳朵也耷拉了下去。精神體不一定能反應出主人的心情,但卻是精神力乃至精神域的體現,丹郁仍舊看著這只小狐貍:“浪費精神力在這里跟我較勁,沒有意義。”
最終丹郁的精神力還是滲透進去了,只是進去得太突然,一時沒控制住每一條觸須,原沐生一下就叫了起來:“你自己的精神力紊亂就算了,還要把我的精神力也攪亂嗎?”
一說完就抽回了手,怒氣沖沖地說道:“我要換一個療愈向導!”
丹郁不由得皺了皺眉,說:“你直接去隔壁房間就可以了,現在這間療愈室是我的。”
原沐生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倒是真夠灑脫。直到現在,丹郁都不是很清楚,為什么原沐生一直那么的針對他。很快,門被重新推開,需要療愈的士兵很多,原沐生走了,就輪到下一位。
丹郁抬起眼,沒曾想看到的還是原沐生。
原沐生氣沖沖地走過來坐下,關門聲震得房間似乎都顫了一顫,原沐生說:“其他房間要排隊。”
可丹郁不覺得原沐生是這么容易妥協的人。
很快,丹郁就知道為什么了。哨塔的療愈室不是絕對的隔音,普通向導聽不見的聲音,丹郁卻可以聽得見。他清楚聽到隔壁療愈室似有幾位向導,正在嘲諷原沐生。
這樣的難聽聲音,大概也只有在丹郁這里,才聽不見。
長久的沉默之后,原沐生突然問:“你覺得余悸是個什么樣的人?”
丹郁的手一頓,連帶著滲進精神域的精神力也滯了一滯,原沐生接著說:“我最近有聽說一點流言,但我其實是不信的。余悸身邊向來沒有任何的Omega,你是第一個站在他身邊的Omega,有點流言也不奇怪。”
丹郁緩緩抬眼,一言不發地盯著原沐生看,原沐生卻突然說起了另外的話題:“看到我現在這樣,你很幸災樂禍吧。雖然你嘴上不說,但你一定跟別人一樣,都在心里笑話我。笑話我被家里放棄了,也笑話我成了個假的S級向導,我知道你是這樣想的。”
丹郁仍舊看著原沐生,片刻后說道:“我沒有那樣想過。”
“胡說八道!”原沐生一下生氣了,“別人都說我愛裝,其實你才是那個最裝的人,從很久以前開始,你就一直都在裝了,你根本就是個假好人!最裝的就是你了!”
丹郁無奈地搖了搖頭,很想說隨他怎么想,可話到嘴邊,卻問道:“那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當然是……”
原沐生壓了壓眉頭:“很久很久以前了。”
事情太早,早到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還在七十九區的孤兒院。丹郁問他:“多久以前?”
原沐生本來沒想說的,忍了忍沒忍下去,就說道:“以前還在孤兒院的時候。”
丹郁一愣。
那這實在有點……太久了。
原沐生說:“有個小壞蛋以前總是搶我的東西吃,我每天都好餓,你明明知道是他搶的,有一次你明明看見了,但是你就是裝沒看見。”
原沐生就這么委屈地說著,丹郁問:“你還記得那個小壞蛋?”
“不記得啦!不知道!反正你就是假好人!”
“……”
后來療愈結束,原沐生垮著張臉走了出去,那只漂亮的半透明小狐貍也精神抖擻地跳了出去。
看著走遠的一人一狐,丹郁遲遲沒能收回目光。
“可是……”自言自語般,丹郁慢慢說道:“你被搶的那些,明明是我的食物啊……”
那個時候,大家分到的吃的都不多,小原沐生不知道節制,把自己的份吃掉了,吃了嫌不夠,哭著說還很餓,就去吃他的那一份。
剛吃了一口,就被小壞蛋搶走了。
丹郁在這時莫名笑了一下。
原來原沐生的記憶,也受到了影響,所以才記得不清不楚。
而那個小壞蛋……
就是余悸呢。
是余悸搶了原沐生的吃的,最后又給了他吃,他猛然想起來,余悸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是孤兒院里的小惡霸了。是多年的追尋,讓他幾乎忘了這件事,他終于想起,余悸好像從始至終都是這樣的一個人。兇巴巴的,會欺負小朋友,但唯獨對他,很不一樣。
實在是……很奇怪的感覺,同時他也沒想到,一直以來,原沐生都如此厭惡他,起因竟然是因為這個。
可若是因為這個的話,其實倒也沒什么好辯解的。
原沐生記得的,是僅有的這么一次,原沐生不記得的,或許還有更多次。食物統共就那么多,每次他出去打點小工,沒能在吃飯時間準時回來,他的那一份就會被分掉,所以他實在很難以想象,余悸趴在鐵絲網上等他回來時,懷里揣著的吃的,究竟是從哪些哭鬧的小朋友手里一點一點搶過來的。
難怪那一批的小朋友,跟他之間都不親近。
對小朋友來說,吃的當然是最重要的了。
不光那些小朋友,對那時的他們而言,也是這樣的。
至于現在,只能說,苦日子大概是過去了。
幫著療愈完這里的士兵,回到哨塔高層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但也沒有完全黑下去,尚有一絲暮色遺留在天際。
指揮室的門沒有關緊,留著一絲縫,丹郁看著從縫隙里透出來的光亮,推門而入。指揮室里的光亮尤其惹眼,他看到余悸正從休息艙出來,出來的那一瞬間,猛然閉上了眼睛。
丹郁有些無措地轉過身,想去調一下燈光,可如果這里的燈光調暗了,就會影響對外的監測,丹郁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最后選擇走過去伸手擋住余悸的眼睛,牽著他走過來了一點,說:“我有帶備用的布條,先遮一下眼睛。”
說著側過身去翻找。
余悸應了聲“嗯,”側著身體半坐在座椅扶手的位置,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靠,受力點主要在一條腿上。丹郁找到布條后,把它覆在余悸的眼睛上,然后踮起腳尖,探著身子過去系。
跟以往一樣,每每陷入這樣的黑暗,在丹郁為他遮擋眼睛的時候,余悸都會抬起手,輕輕搭在盈盈一握的腰間,這似乎已經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丹郁原本也沒說什么,只是終于系好后,卻沒能從余悸的束縛中順利退后,又在余光里看到了單向玻璃外,助理似乎在外面走動的身影,就問道:“他在干什么?”
余悸說:“忙著對比數據,似乎是在驗證我隨口說的那句明天上午十點。”
丹郁一愣:“你是隨口說的嗎?”
余悸說:“是啊,怎么了?”
“你隨口的一句預測,讓他懷疑起了人生,”丹郁頓了一頓,悠悠嘆了口氣,“還失落了好久呢。”
“你好像也挺失落的。”
說著松開手,好好坐回座椅:“怎么了?”
丹郁茫然了一下,在余悸的身旁緩緩坐下:“我不知道。”
然后點開通訊器,開始處理起待辦,暗暗壓下從心底升騰而起的一絲莫名心慌。
他有發現,從收到伊氏家族那封邀請函開始,余悸就變得尤其好脾氣了。可是每一次余悸變得好脾氣的時候,接下來迎來的,都不會是什么好消息。
他一直有點隱隱的擔心,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似乎并沒有什么異常,但就在剛才,那股心慌突然加重了。他很奇怪,可又摸不到緣由。
后來夜色加深,哨塔外面幾乎沒了動靜,丹郁放下通訊器,一轉身就環住了余悸的脖頸,問:“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余悸:“說說看。”
丹郁晃了眼玻璃窗,又收回目光,注視著余悸的臉,問:“在別墅里收到伊棠邀請函的那天,我上樓后,遏蘭衡跟你說了什么?”
余悸揚了下嘴角:“很想知道?”
丹郁點頭:“很想。”
“不如我跟你說另外一件事吧,或許你想聽的是這個。”
余悸說:“我在這個世界的確有一個任務,但是我那個任務,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第 78 章
所謂攻略任務, 意在達成原主夙愿,攻略成功的那一刻,也就是原主的夙愿達成之時。契約完成, 宿主便能脫離。
他被加注了原主的身份, 自然就需要去完成原主的夙愿。
可問題也出在這里,即便他攻略成功了, 原主的夙愿也不會達成。只能說,這個攻略任務, 系統選得十分有趣,還一度用語言陷阱,把他都給欺騙了。
攻略原主的……白月光。
這是一個注定失敗的任務。
絕無成功的可能。
“那失敗了,會怎樣?”
壓在肩頭的力道緊了些,不難想象這道滿是擔憂的聲音的主人,臉上是怎樣一副表情。每次丹郁因他而喜、因他而憂,他都很喜歡看, 那樣的表情看起來很有趣。喜歡到他抬起手, 覆在眼睛上,把布條扯了下來, 也想看一看丹郁此時的表情。
可這光太刺眼了。
刺得眼睛生疼, 光線入眼的那一瞬間,他就下意識閉上了眼。
后來丹郁的聲音緩了下來, 慢慢說道:“噢,我想起來了,你上次已經說過了,你不知道, 你不記得了。”
“嗯,”余悸點點頭, 也這么說,“上次說過了。”
可上次說不知道的時候,他沒說是有懲罰的。
他也沒說,不論任何任務,都是有時間限制的。反派任務是這樣,攻略任務,也是這樣。
不出意外的話,系統下一次接入的時候,就是任務時間截止的時候。等到系統接入時,帶來的將再也不是一句是否需要幫助的看似友好的詢問,而是那不知其內容的懲罰。
可說是不知其內容,實際上系統或許早就已經告訴過他了,只是說得太過隱晦,而他當時的重點放在了別的地方,以至于沒在第一時間注意到。
可現在他已經差不多把系統說的話給忘光了。
真是一個奇怪的系統啊,明明需要他的能力,卻又處處提醒,做出這么多自相矛盾的舉動,到最后,總不能是因為心軟吧?
他可太了解他的系統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根本就是另一個自己,心軟是絕無可能的。能帶出這樣的他,能是什么好東西?
可系統這么做,背后又有什么目的呢。
真是令人好奇。
“可就算你不記得了……”
從懷抱中脫離出來,丹郁取過布條,重新擋在余悸的眼睛上,小心翼翼地覆過去,繼續說道:“也不要去冒險。”
余悸:“嗯?”
余悸有點沒聽懂丹郁的意思。
丹郁接著說:“一直以來,在原沐生的面前,你好像都很刻意地保持著某種樣子,但我想說的是,上次在學校里那種事,還是不要再做了。”
不可否認,站在光下的感覺很好,可是如果那樣做了會產生無法預估的后果,就不要去嘗試。這是丹郁想表達的東西。
丹郁說:“我沒關系的。一直不公開也好,只能以療愈助理的身份站在你身邊也好,我都沒有關系,你不要去冒險。”
覆在眼周的觸感輕輕柔柔的,說的話也輕輕柔柔的,隨著布條的重新系好,余悸抬起手,將丹郁壓入懷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輕笑一聲:“你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丹郁順勢重新環住余悸的脖頸,抬起眼:“哪樣?”
余悸說,“識趣。”
識趣且克制。
朦朧記憶中,某個雨夜里,相似的話,他這樣說過一次,當時是夸,現在也是夸。
可其實,已經不用再這么識趣了。
余悸張了張口,正要說話時,就聽丹郁說道:“當然了,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識趣了。”
說著還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這個優點很認可,輕微點頭的幅度,落在余悸的肩頭,倒像是蹭了一蹭脖頸。
蹭的幅度不大,很輕,微微抬起的眼睛順著余光一點點匯聚,落在窗外某道正在靠近的人影上,然后丹郁猛然一愣。
身體突然僵硬了一瞬,緊接著,就是迅速的回神,丹郁指尖用力,撐著余悸的肩頭一推,急急忙忙想要站起身,可覆在后腰的手輕輕往回一壓,就把他給壓了回去,他一時沒穩住,臉就貼向了余悸的脖子。
就是在這個時候,指揮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先一步進入指揮室的,是一只半透明的小狐貍,只一步,它就躍了進來,跳上座椅,穩穩蹲在上面,尾巴很輕地晃過來、又晃過去,而它的主人,則是立在了指揮室的門口。
“你們……”
原沐生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余悸,你……”
松開不知所措的丹郁,余悸回過頭,回頭的時候扯下布條,十分緩慢地睜開眼睛,輕飄飄地朝著說話的人看過去,落在原沐生身上的目光冷到了極致。
余悸微微一笑:“我記得,沒我同意,這地方是不能進的。”
原沐生沒理會這句質問,鄙夷地看了丹郁一眼,隨后又移開目光,重新看向余悸,冷笑一聲:“你最好別告訴我是他主動纏上你的,你的解釋,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余悸對此感到奇怪:“解釋什么?”
“解釋什么?”原沐生為余悸問的這句話感到不可思議,“你是想就這么蒙混過去嗎?我都看見了!我看見剛才丹郁摟著你的脖子親!”
親了嗎?
余悸淺淺回憶了一下,沒想起丹郁有這樣做過,但摟脖子卻是真的。可即便如此,被無關緊要的人看到了這樣的一幕,還是讓余悸覺得……
非常不爽。
余悸還是微笑:“滾出去。”
話音剛落,蹲在座椅上的小狐貍就被嚇得立刻竄回了原沐生的身后,原沐生有些愣怔,一時之間甚至有點沒反應過來。
那樣的話語,余悸還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也從來沒有用這樣的態度對過他。
余悸竟然讓他滾出去。
在他面前,余悸從來卑微。
即使身處高位,在他面前也都是下位者姿態,百依百順,有求必應,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只要輕輕招下手,就會毅然決然走向他。
一直以來,余悸明明是這樣一個人。
可眼前的人卻如此地陌生,以至于原沐生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難以置信,他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什么?”
余悸:“我說,滾出去。”
未曾見過的冷意從余悸的身上彌漫出來,浸得原沐生指尖開始發冷,握緊的手不自覺愈發用力,眼眶也氣得泛紅,原沐生欲言又止,最后恨恨地說了句:“你別后悔!”
然后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隨著腳步聲的遠去,余悸低低地笑了起來,后來似乎想到了別的什么事,笑聲稍稍大了一點,還越發悚然,不停歇的笑聲就這么在指揮室里詭異地回蕩著。
后悔……
簡直是個笑話。
后來笑聲停止,余悸抬起手,重新覆在這雙泛疼的眼睛上,緩緩說道:“不是我在冒險,是這本就無關緊要。”
他在跟丹郁解釋,但應該不算一種解釋,只是如果不說的話,丹郁恐怕徹夜難眠了。
他確實喜歡看丹郁為他擔憂的漂亮模樣,但這種被別的人橫插一腳而引發的擔憂,重點傾斜了不說,還像被窺私了一樣,十分影響心情,他就不太喜歡了。
他的手就一直蓋在眼睛上,站在一旁的丹郁也始終沒有動一下,這光太刺眼,他的眼睛疼得厲害,已經有點無力再去看一看丹郁的表情,長久的靜默之后,余悸說道:“我眼睛疼。”
丹郁猛然回神,趕緊走了過來,先是伸手給他擋眼睛,然后又急急忙忙找布條,手忙腳亂好一會兒也沒找到布條,才終于想起了點什么,說:“我帶你回休息艙。”
回到黑暗的休息艙,艙門剛一關上,余悸就轉身將丹郁按在了懷里。
“怎么了?”余悸問:“你在害怕嗎?”
直到聽到這句話,丹郁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抖,他為此感到茫然,但……
是的,他在害怕。
“任務失敗,到底會怎么樣?”
丹郁聽見自己這么問他,聲音里全是顫音。
時有時無的心慌,終于在余悸全然不顧曾經努力維持的形象那一刻,到達了洶涌的頂峰。
“我知道你做起事來是不顧后果的,我也一直為此感到可悲,因為你不管做什么事,都始終沒有為我想過,其實你一直都是想怎樣就怎樣的。你想標記我,就標記了我;你想讓我當你伴侶,我就得是你的伴侶;你想把我關起來,就把我關起來;你想不要我,就不要我……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其實你一直沒有真的在意過我……”
丹郁說得很難過,余悸靜靜聽著,后來就聽不到丹郁的聲音了,只能聽見輕微的一點哽咽。
可說了這么多,一句句看似是埋怨,歸根結底只是因為丹郁怕極了他任務失敗,即便他說那個任務本就無法完成,可還是讓丹郁感覺到害怕了。
余悸垂著眼睛,輕輕撫著丹郁的后背,最后說道:“可是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么。”
丹郁沒再說話,只有環在腰間的力道,越發地緊。
后來時間一點點過去,來到第二天上午十點,遠在天際的那抹黑色,竟也真的準時抵達了哨塔。
回程中,助理一直在星船上孤獨地發呆,也就沒能發現,丹郁也在發呆。
余悸則是一如來的那天,垂著眼睛,靜靜地看著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也像是什么也沒想。后來星船降落在白塔停靠區,丹郁和助理都拿著東西出去清理了,余悸也沒收回目光,直到艙門突然關閉的聲音傳來。
余悸微微移開眼,瞥向朝他走近的人影:“看來后悔的人是你。”
來的人是原沐生。
也就隔了一天,不,甚至不到一天。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原沐生這樣說道。
余悸理了下軍裝外套:“就是你昨晚所看到的那樣,我和丹郁在一起了。如果你要聽的解釋是這個的話,那么,如你所愿。”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與他那近乎嘶吼一般的聲音相比,余悸就顯得尤其漠然,聲音也淺淺淡淡的,余悸說:“我當然知道了。”
“可你明明說過,我是你最在意的人,你永遠都不會棄我而去的,只要我愿意回頭看你一眼,你就……”
“我就什么?”余悸打斷了他,“我就為了你,拋棄一切嗎?”
實在很難想象,原主到底還說了些什么,能讓原沐生自信到這個地步。且不說他不是原主,就算是原主本人,也不會說到做到的。
余悸問他:“你以為,你是誰?”
說著,站起身,不急不緩地走向艙門,與他擦肩而過時還刻意往邊上走了一些,錯開了他。余悸垂下眼,剛要按向開艙門的按鈕,就聽原沐生問他:“你不記得了嗎?”
觸碰到按鈕的指尖微頓,余悸問:“不記得什么?”
“第十五區淪陷的時候,我們一起躲在地縫里,度過了那樣長一段相互陪伴的時間,后來我們獲救,你就告訴我,你會一輩子守護我的,這就是你守護我的方式嗎?”
指尖下壓,余悸輕笑一聲:“為什么不說是因為你救了我,我才對你說的那番話呢?”
原沐生一愣。
艙門開啟,余悸微笑著走了出去。
身后是原沐生那愣怔著的身體,和無法再邁出的步伐。
有的人年少時遭遇災難,遇到了不顧一切救助自己的人,從此把那個人看做生命里唯一的光。可那束光早已熄滅,永遠沉眠在了黑暗里,但他從來不曾知曉,還將所有因此而生的情感,加注在了另一個早就身在地縫中的、完全與此無關的人的身上。
加重的執念,扭曲的愛意。
從來都與原沐生無關。
第 79 章
提及了淪陷時的相互陪伴, 卻避開了救助原主這一關鍵點。
在混淆概念方面,原沐生倒是挺會的。
可惜了,原主的那段過往里, 還有另外的觀眾, 那就是同樣來自第十五區的遏蘭家族的私人醫生。救了原主的那位少年,是他已經死掉的兒子。
所以原沐生自己也知道, 這份源自原主的珍視,并不是屬于他的。理應得到原主珍視的人, 已經徹底留在那個黑暗之地了。
因為無人爭搶,所以有恃無恐,又因為知道這份珍視本不屬于他,所以始終無法交付真心,任何時候都只把原主當成一個跳板。
很少有人知道,原沐生被領養過兩次,第一次是從孤兒院被領養到了第十五區, 后來第十五區淪陷, 被帶回主城,在主城又被領養了一次。
小小年紀, 卻總能被選擇, 當然不會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
當一座人類基地突然淪陷的時候,鋪天蓋地的異種涌進來, 天崩地裂,黑霧彌漫,恍如世界末日。像他們這樣一時僥幸躲進某個縫隙里、或者某個犄角旮旯一樣的地方暫時存活下來的人,相似者不盡其數, 但最終能等來軍方救援的,就不那么多了。
原主和原沐生在這一點上, 都是幸運的。
他們是幸運的,可小時候的余悸和丹郁,就沒那么幸運了。
小時候的余悸和丹郁到最后都沒等來軍方的救援,丹郁等到的,是一截探進來的枯枝,余悸等到的,是死于枯枝的丹郁。
身為哥哥的丹郁,護得了弟弟一次,護不了下一次。
如果不是絕境之下,系統看上了余悸,等待余悸的,同樣會是死亡。
不幸著,可又幸運著。
可這樣的幸運,卻也帶來了新的不幸。擁有了多一次的機會,也同樣擁有了更多的悲哀,正如余悸回到這個世界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曾經守護自己的人帶去痛苦。
余悸不是一個會去注視過去的人,就算偶爾想起點什么,也只是在意識里淺淺地過一下,不會沉浸,更不會有所感悟。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做了就代表了他的選擇,即使再來一次,他或許還是會那樣做。
但他突然想起系統第一次出現的情形,卻莫名深思了起來。
那時他給丹郁加了一個星期的臨時標記,正是因為那次標記,才讓丹郁患上了后遺癥,跟他徹底綁在了一起。
系統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他記得系統說的第一句話是讓他停手,但他是什么樣的性格,系統再知道不過,他是不會停手的。
難道系統一開始就沒打算阻止他么?真要阻止就不會先說一通廢話,等到他都標記完了才說什么任務不對。
電梯緩緩開啟,余悸站在電梯門口,始終沒有往里走一步。
就是這一絲難以察覺的漏洞,讓他意識到了更多的異常。比如,系統有時間給他加注原主的身份,卻連任務是什么都沒時間告訴他。系統真的差這一兩秒嗎?
還是說,系統是故意讓他以為來這個世界是做反派任務的,也知道他一定會被丹郁吸引注意嗎?
攻略任務即將失敗是必然,但余悸還沒想過,連這些,都是系統有意的。
算了,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不知道系統想搞些什么。
無所謂。
反正也快知道了。
伸出手,按下電梯按鈕。
“叮”的一聲,電梯抵達高層。
丹郁和助理在指揮室整理資料,余悸倚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然后抬起手,在門框上敲了兩下:“丹郁。”
丹郁回過頭,手里的資料被助理接過,助理說:“我來就行了,你去吧。”
丹郁奇怪地走過去,剛想問怎么了,余悸就握住了他的手,丹郁驚得渾身一顫,趕忙壓低聲音說道:“這里可是白塔。”
余悸頭也不回地牽著他往外走,丹郁越是想掙脫,余悸反倒握得越緊。
但丹郁很快就發現,從指揮室一路下到一層,最后甚至出了白塔,都沒有人發現什么異常。遠遠的,其他人就感知到了這位指揮官的威壓,提前低頭、退離。
走出白塔的時候,余悸說:“試了,牽著你的手,他們果然也不會知道。”
丹郁不明所以地聽著:“什么啊?”
……
介于余悸在哨塔胡亂使用精神力,導致接下來的休養選項里,徹底沒了哨塔二字,盡管余悸一直說他狀態很好,可以接著去也不影響,但丹郁和博士都雙雙投了反對票。
余悸也只能聳聳肩:“你們厲害。”
雖然余悸能休假,可丹郁卻沒能擁有這樣的假期,由于他是余悸的療愈助理,就沒有被安排去哨塔,而是長期排班在了軍事醫療大廈。
每當丹郁去軍事醫療大廈的時候,余悸如果沒有別的安排,也會跟著去。乘坐星船的次數一多,那本認字的書頁數也開始往后翻,在已經快要翻完的時候,余悸看著看著,忽然翻了下中間一點的位置,目光在翻開的那一頁上久久停留后,余悸又重新翻開了第一頁。
于是丹郁忍不住問道:“你是學著學著忘了嗎?”
余悸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雖然是沒說話,卻也無聲勝似有聲了。
后來丹郁就一直偷偷地笑,笑得不明顯,每次停了一會又忍不住繼續笑,憋得很辛苦的樣子。直到余悸放下書,扶著丹郁往柔軟的沙發躺下去,覆在后腰的手往下游離,一句話也不說就探入危險之地的時候,丹郁才急了起來:“錯了,我不笑你了。”
余悸壓得更沉了些:“晚了。”
主城總是風雨飄揚,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使得里面的一切也更加模糊。
等終于抽離,丹郁簡單擦洗了一下,就有些匆忙地換起了衣服:“我快遲到了。”
換好衣服后,抬腳就準備往外走,只是還沒能走動,衣擺就被拉住了,丹郁回過頭:“又怎么了?”
余悸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桌上:“傘。”
“哦哦哦。”
在丹郁匆忙離去之后,桌上的通訊器忽然亮了一下,余悸理了下衣服,才把通訊器拿起來。
“怎么樣?”
對面傳來博士的聲音:“方案的確可行,長期對不同癥狀的患者進行療愈,有助于精神力控制,最新數據顯示精神力已經開始趨于穩定了。”
余悸移開眼,看向模糊界限外越走越遠的人影,若有所思地說:“知道了。”
“對了,”博士說:“精神體雛形已經可以預測了。”
“是么?”
博士說:“看著像是一只貓。對一個哨兵來說,似乎有點柔弱了。”
貓么……
余悸壓了壓眸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后,才說道:“貓兇起來也會抓人的。”
博士笑了笑:“您說的是。更何況,他本來也不是一個常規的哨兵。”
通訊器的亮光暗下去,余悸再次看向玻璃窗外。
天色似乎比剛才更暗了,雨勢也更大,樹影傾斜,走遠的人影也開始模糊不清了起來,余悸伸出手,隔著風雨,撫在那道無法觸及的身影上。
落下的雨好似正從指縫間穿過,他觸摸著那道人影,卻又怎么都觸摸不到。
接近傍晚的時候,雨變得小了些,淅淅瀝瀝的,丹郁療愈完今天的最后一位患者,走出醫療大廈發現放在雨傘放置區的雨傘不見了,他找了又找,疑惑道:“被人拿走了么……”
但其實雨也不大,冒雨跑出去也沒什么關系,他站起身,轉過身時聽到不遠處有人對他說了一句話,這聲音伴在雨里,聽起來有幾分莫名的朦朧,于是他抬起臉,看向說話的人。
余悸說:“被我拿了。”
丹郁笑了一笑,在人來人往的雨里走過去,擁入余悸的懷抱,短暫的擁抱之后,兩個人慢慢往外走,不大的雨傘朝著丹郁那一邊微微傾斜,潤濕了余悸另一側的肩頭。掩在雨里的,是十指相扣的手。
他們像任何一對戀人那樣,在充滿光明的地方相愛。
雨下得纏綿,街區也朦朧。
他們在街道上慢慢走著,周邊的街景變得越發眼熟,直到余悸終于停下腳步,丹郁抬起眼,看到余悸的眸光有些發散,目光似乎落在了街道的對面。
順著這道目光看過去,是一家纏繞著花藤裝飾的餐廳,門口站著一位服務生,手里捧著一大束玫瑰。
余悸帶著他走過去,路過服務生的時候,余悸接下了遞過來的玫瑰。
丹郁不知道后來是怎么的,那束玫瑰就到了他的手上,進入餐廳之前,他在微雨里忽然回過頭,看向了來時的路。
道路濕潤,街邊路燈招牌的光亮映在上面四散開來,形成斑斕的光點,在飄灑的細雨間閃耀,恍然間,看得他有些輕微的眩暈。
于是丹郁恍惚地想,這條漫長的路,真的走了好久啊……
伊氏家族被定罪那天,伊棠十分開心地打來通訊,邀請他們去深淵游輪玩兩天,還說這次遏蘭衡也會去。
丹郁聽到她那笑得壓不下去的聲音,胡亂地問余悸:“她的精神狀態還好嗎?”
伊棠明明也是伊氏家族的人啊。
余悸若有所思地說:“她已經很克制了。”
可丹郁卻有點擔憂:“我覺得她有點奇怪,要不我們不去了。”
余悸說:“沒事,去。”
丹郁記得余悸對那種聚會是不感興趣的,可這次余悸的態度似乎很堅決,好像非去不可,丹郁也只能跟著去了。上游輪的第一天,丹郁就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什么機會來了。
于是丹郁變得更緊張了。
伊氏家族可是刺殺過指揮官的,他還親身經歷過。他時刻防備,終于在某天深夜,突然被余悸一把拉了起來,來到甲板上,親眼見到了別人口中說的那個所謂的“機會。”
游輪上的燈光都暗了下去,毒素稀薄得幾乎看不見,他抬起頭,在短暫又有限的時間里,看見了真正的星空。
原來這就是那個“機會”,能看見真正的星空的渺茫機會。
他不知道這一生是不是只有這一次機會,但他知道,他真正喜歡的,其實并不是這樣的浩瀚星空,他喜歡的,是隱在余悸那雙墨藍色眼睛里的,可以時常看見的星空。
后來毒素聚攏,他收回目光,看了看來到上層甲板的人,卻沒看見一個稍微陌生一點的面孔。
遏蘭衡沒有來,他至今都沒有見過那位傳聞中的遏蘭衡。
那樣有名的一位人物,卻好像不是真實存在的一樣,活在傳聞里,活在別人的話里,還活在通訊器里,可就是從未出現過。
在余悸休假的最后幾天,他們甚至還去了一趟第十四區,也就是療養院被毀掉的那個基地。療養院已經在重建了,抵達的時間仍舊是晚上,遙遙看去,那座沉在夜色中尚在重建的療養院,仿佛還是斷壁殘垣。
余悸沒有往療養院看,他站在高一點的地方,望向了某個有著狹窄小巷的居民區,問丹郁:“你的學費一直都是自己賺的嗎?”
“是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我自己賺的。”
余悸握緊丹郁的手,說:“那你可真厲害。”
可這話從余悸的嘴里說出來,聽著總不太像夸人,然后余悸又問他:“那你學習成績怎么樣?”
丹郁苦笑了一下:“不是太好。我已經很用心了,可是成績跟那些有名的學校的學生一比,就顯得很差勁。”
“但你向導的理論考試考了第一。”
“因為那是全新的范疇了,就算基礎差一點也不會有太大的關系。”
“那你念書的時候都怎么吃?從孤兒院帶飯嗎?”
“嗯,從孤兒院帶吃的,食堂的飯菜不太吃得起。但是帶也不是帶的飯,米飯很貴的。”
“那帶的是什么?”
“經常都是紅薯……”
“自己做嗎?”
“有時候是。”
“……”
余悸就這么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著,丹郁也每個問題都好好回答著,最后的最后,余悸說:“你還欠我一頓飯。”
丹郁臉上的苦笑加深:“我不太擅長那個。”
余悸說:“試試看。”
“……”丹郁深深地嘆了口氣:“好吧。”
這頓飯定在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丹郁從醒來后就在發愁,床上也沒見余悸的人影。丹郁揉著眼睛走下樓,看見余悸站在品酒區,正垂眸看著手里顏色詭異的雞尾酒,而在余悸面前,還擺著一排失敗品。
丹郁奇怪地走過去:“你是要調淡季嗎?”
余悸回過神,放下酒杯,微笑:“這配方有問題。”
“是嗎……”丹郁坐上高腳椅,雙手撐臉,抵在臺子上,“再調一杯好嗎,我看看你是怎么調的。”
余悸隨意瞥了眼調配表,然后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后面的一排酒上,伸向某個深藍色的酒瓶,指尖正要觸及,丹郁說:“不是那個。”
然后接著說道:“順序也不對。”
余悸收回手,環抱起雙手,冷冷地盯著丹郁看。
就這樣,余悸失去了調酒的耐心,兩個人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再說話。空氣仿佛也陷入了某種凝滯,直到一聲震動傳來,才將這樣的僵持打破。
是遏蘭衡打來的通訊。
余悸接起通訊,隨意地“嗯”了兩聲,抬腳就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微微一頓,回眸看向還坐在品酒區那里的丹郁。
丹郁單手撐臉,正遠遠地望著他。
目光短暫的交匯間,丹郁慢慢直起了身子,抬起手,沖他揮了揮,說道:“我等你回來吃晚飯。”
說得很慢,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出聲,只有口型。
余悸點了下頭,轉頭就往外走。
長久陰沉的主城,今天難得放晴,上空的黑霧稀薄得幾乎看不見,淺淡的光罩之外,整個天空好像是淡藍色一樣,明亮,漂亮。
余悸走進光里,在視線盡頭越走越遠,那些來自外面的明亮在門口的位置朦朧交映,讓那道遠去的斑斕背影,似乎也變得支離破碎了起來。
踏出別墅的那一剎那,一陣電流聲在余悸的腦海里很輕地淌過。
*
丹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他無神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純白,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移向身旁時不時“嘀”一聲的儀器上,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枕邊躺著一個半透明的東西,團成了一圈,像是一只貓。
誰的精神體嗎?
他揉著額頭坐起來,手仿佛都不是他的了,手指難以伸展,十分僵硬,揉額頭的動作也不像是在揉,而是用手指一撞一撞的。
這里是軍事醫療大廈的病房,他認得,可是他覺得很奇怪。
他明明在別墅做好了飯,等著余悸回來一起吃,可為什么,就到了這里呢?
掀開被褥,雙腿垂落在地,他恍惚著站起身,卻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猛然跌坐到了地上。那只半透明的貓抬起頭,很快跳了下來,就半蹲在他的身旁,靜靜地盯著他看。
丹郁和它對視了會兒,恍然覺得,它和他曾經養的那只貓,很像,越看越像。
真的好像啊……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收回目光,撐著地面,試圖起身,可剛一撐起來,手也好,腳也好,總是使不上力,又重新跌坐下去。
他就匍匐在地面,眼睛里漸漸茫然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丹郁抬起臉,看到來的人是聞祈。聞祈見他趴在地上,快步走進來扶起他:“你終于醒了。”
“……嗯,”丹郁還是一臉茫然,“我怎么了?”
聞祈奇怪地看了眼他,只說道:“醒了就好。”
丹郁有點沒聽懂,感覺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不知道聞祈在說些什么。躺回病床后,丹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問道:“余悸呢?”
聞祈側著身體過去倒水,聽到問話,手上的動作頓住,回過頭來,疑惑地問了丹郁一個問題。問得松弛隨意,語氣稀松平常,以至于丹郁一時沒聽清。
他問:“誰是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