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霍,好通人性的小鳥!
第二十三章
一顆腦袋從墻角探出, 緊張的左右觀望,正是長恩伯次子蔣商。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幾個跟著他在公主府門前鬧事的地痞們正從一個灰衣仆人手上拿錢。
地痞們拿了錢后一哄而散, 從蔣商身旁經過時還在熱烈討論去哪個花樓喝酒。
蔣商今年十二歲,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到現在腿都是軟的。
“二公子, 這是伯爺給您的!
灰衣仆人遞給蔣商一只裝滿碎銀的荷包, 大約有個七八十兩的樣子。
蔣商盯著手中荷包,不解問:
“錢管事, 父親給我錢作甚?”
灰衣仆人說:
“是這樣的。伯爺說了, 二公子今日為亡母出頭, 孝心可嘉,但畢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得罪了公主府, 未免公主府的人報復您,您這陣子就先別回府,外頭躲一陣兒,等風聲過了, 伯爺再去接您回府!
蔣商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愣了好一會兒后才問:
“可,可我躲哪兒去?”
他今年不過十二歲, 母親才剛剛去世, 父親要他孤身一人躲到外頭去?
灰衣仆人想了想, 嘆息著為蔣商指了條路:
“伯爺是說讓二公子找個離家遠些的客棧先住下, 但小人覺著您要不就去咱們伯府京郊的莊子上住一陣吧, 那里離城中遠是遠點, 但好在離夫人的墓地近, 二公子若覺著孤單寂寞, 還能時常拎些紙錢上山去看夫人!
蔣商原本對住莊子有些抗拒,畢竟年紀小,又不認識莊子里的人,但聽說可以時常拎紙錢上山看望母親時,他心動了。
自小疼愛他的母親去世得太突然,直到現在蔣商都難以接受,若是能離母親近一些,他似乎也就沒那么怕了。
“那,那好吧,就去莊子,可我怎么去呢?要雇馬車嗎?”
蔣商捏了捏手中的荷包袋子,因母親的疼愛,他自小便知曉錢財的價值,心中盤算著這些碎銀能夠他在莊子里住多久,能不能維持到父親接他回家的時候。
“唉,罷了。”灰衣錢管事無奈擺了擺手:“好人做到底,小人便送二公子一程!
說完,錢管事讓蔣商在原地等候,沒過一會兒,他便駕了一輛租來的青棚馬車到蔣商面前,讓蔣商上車,他親自送蔣商到城郊的莊子去。
蔣商對他千恩萬謝,還暗暗思慮著待會兒到了莊子,要不要給錢管事二十兩做報酬,可他如今身上攏共就幾十兩,一下給出二十兩的話,又怕到莊子里不夠活。
馬車顛顛簸簸,蔣商為母守了幾夜,先前又大鬧了一場,饒是少年人的身體也撐不住,靠在車壁上睡了過去。
感覺到馬車驟停,蔣商才迷糊睜眼:
“錢管事,是莊子到了嗎?”
馬車外沒聲音,蔣商正覺得奇怪時,車簾子被人掀開,錢管事跨上來把蔣商粗暴的拎下馬車,摔在地上。
蔣商被摔得眼冒金星,但很快反應過來,爬起身就想往樹林里跑,被洞悉先機的錢管事一把按住后頸,惡狠狠的說:
“小子,今日你是跑不掉了!
蔣商不住掙扎,細嫩的臉頰被粗糲的碎石刮花了一片:“你敢殺我,我爹不會放過你的。”
“呸!”錢管事對蔣商啐了一口:“蠢東西,就是你爹要殺你!
蔣商如遭雷擊,先前還奮力掙扎的他忽然一動不動,被沙子迷住的眼睛通紅一片,但眼睛里的疼痛卻不及心中萬分。
他爹要殺他?他爹要殺他?
蔣商腦海中不住重復這幾個字,不禁想起今早父親把在母親墳前慟哭的他一把拉起,質問他身為人子,想不想為他母親報仇。
父親說母親是被公主逼死的,讓他帶一伙人到公主府去鬧,只要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就算是公主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蔣商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當即跟著錢管事幫他找來的幾個地痞無賴去公主府鬧事,他按照父親教他的那般,在公主府門前哭得肝腸寸斷,不斷重復公主逼死他母親之事。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哭聲竟真的獲得了大量圍觀百姓的認同,他們為他高聲疾呼,爭著搶著要為他主持公道,要公主為他母親償命……
做完這些,蔣商也知道會得罪公主府,所以當錢管事說,父親讓他到外面躲一陣時,蔣商并不懷疑,甚至還有些理解父親的苦心。
可他都已經乖乖聽話躲出去了,父親為何還要派錢管事殺他?
蔣商看著錢管事高舉匕首的影子,知道自己今日死定了,死了也好,正好可以追隨母親,省得她一個人上路太孤單。
想到這里,蔣商就一點都不怕了,干脆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
然而他沒等到死亡,而是等到后頸的桎梏驟然松懈,壓在他后背的錢管事被什么人一腳踹飛出去,遠遠的摔在地上,半晌沒能爬起來。
蔣商沒想到自己會得救,翻身坐在地上,看著這些仿佛從天而降的人,其中一人對他伸手:
“小公子沒事吧?”
蔣商不敢讓他拉,而是自己忍著痛,獨自爬起身,對那幾人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沒事就好,快隨我回去見東家!
那人說完,便再次對蔣商伸手,嚇得蔣商連連后退。
在經過被父親派人殺害這件事后,蔣商已經不知道這個世上還能相信誰。
“嘿!”
那人見蔣商不配合,似乎有些生氣,這時官道上又趕來一輛馬車,車還未停穩,就從車上跳下來個粗布麻衣的婦人,看見蔣商后就急忙趕來。
“商兒!”那婦人邊走邊呼喊。
蔣商循聲望去,眼前瞬間一亮,腳步下意識的向那婦人靠近,口中輕喊:“姨母。”
這趕來的婦人,正是劉氏的姐姐,蔣商的姨母。
她來到蔣商面前,看著外甥狼狽的模樣,心疼的將他一把樓入懷,抱頭痛哭起來。
**
金梧秋在涌金園中等待。
自祁珂清晨被太后傳召入宮,已有大半日了。
金梧秋派去在公主府外等候之人依舊沒有傳回祁珂回府的消息,看來人還在宮中,金梧秋在宮外支援不了她,就只能想辦法幫她找證據脫罪。
但長恩伯既然敢給公主挖坑,想必是做足準備的,未免越幫越亂,金梧秋打算從邊緣突破,而這個邊緣就是今早在公主府鬧事的那個孩子,蔣商。
金梧秋不相信一個孩子能炮制出那么大的亂子,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十有八|九就是蔣固康,他利用蔣商對母親的愛,把仇恨轉移到祁珂身上,讓蔣商深信自己的母親是被公主逼迫而亡的。
只要死者的兒子都認定兇手是祁珂,那祁珂背上的黑鍋就更大更結實了。
所以若是能從蔣商口中獲取蔣固康指使他鬧事的證詞,對祁珂總有好處。
原本金梧秋是想讓人在蔣商回蔣府途中把他劫過來問話,誰知她派出去的人傳消息回來,說蔣商上了一輛馬車,跟人去了城郊。
金梧秋立刻意識到蔣商有危險,當即派人去救,怕蔣商不配合,又讓人去尋那日在蔣家側門外與蔣商拉拉扯扯的那個女人——蔣商的姨母大劉氏,讓她一起去城郊搭救蔣商。
那天也是巧,讓金梧秋看見蔣商與一婦人在側門拉扯,看蔣商的神情應當是與那婦人相識的,后來金梧秋去長樂街,掌柜的告知她蔣家要接管劉氏商鋪之事后,金梧秋派人去調查,順便也把那個婦人的身份查了出來。
大劉氏那日分明是想把蔣商從蔣家拖走的,興許她知道一些劉氏之死的內幕,所以才想把唯一的外甥帶走,可惜蔣商不愿。
金梧秋一邊等消息,一邊在書房寫字,每每心煩之時,她都喜歡用寫字來平復心緒。
忽的耳旁傳來一陣喳喳聲,金梧秋循聲望去,只見西窗上竟站著一只外側覆羽泛著藍綠光澤,羽帶金邊的長尾喜鵲,金梧秋很是驚奇。
她放下筆慢慢走過去,長尾喜鵲也不飛走,反而將爪子挪了兩步,把綁著信筒的那一側腿露給金梧秋看見。
霍,好通人性的小鳥,比專門送信的鴿子還要聰明。
金梧秋嘖嘖稱奇,曾經她也想過讓聽風用信鴿傳遞消息,但信鴿往返損耗極大,一旦飛行路線被人破解,不僅會被打下來烤了吃,還會泄露消息,金梧秋覺得鴿子的命也是命。
干脆請千機門轉夢給她設計了銅雀機關鳥,用那個傳遞消息,多發幾路,即便半路被劫,沒有暗碼強行打開的話,機關鳥會自爆,消息也就被燒為灰燼,絕不會泄露。
解下長尾喜鵲腿上的信筒,金梧秋將一小卷信抽出,展開看了兩眼,信里的內容讓金梧秋的面容漸趨嚴肅。
待她看完,仔細將信折疊好,藏進前襟暗袋中,見那只長尾喜鵲仍站在窗臺上。
金梧秋會意般環顧書房,腦中想著喜鵲喜歡吃什么來著?可惜她這里沒有為它做特別的準備,只有書案上的一碟子米糕,也不知這小家伙吃不吃。
這么想著,金梧秋將米糕取來,招呼長尾喜鵲過來吃,這鳥兒是真不怕人,顯然被專門訓練過,一經召喚就從窗口跳了進來,金梧秋把米糕放在窗邊的長案上,它便一啄一啄的吃了起來。
“倒是不挑食。”金梧秋低聲感慨。
覺得它實在可愛,便想摸摸它,誰知手剛伸過去,它便警覺的飛回窗邊,沖著金梧秋‘喳喳’的叫了兩聲,像是在抗議金梧秋的逾矩,然后才頭也不回的飛走了,速度竟比一般喜鵲要快得多,沒一會兒便不見蹤影。
【作者有話說】
今天V了,感謝大家支持正版,敬禮!
ps:男女主用喜鵲傳信,吼吼,不管現實合不合理吧,但我最近挺喜歡喜鵲的,大家看文圖個樂,表介意~
第24章
◎年輕帝王的威儀不容小覷!
第二十四章
大劉氏扶著受傷的蔣商從涌金園側門進入, 門后有專人接應,對那些從郊外救了蔣商的義士拱了拱手,便從他們手中接過二人。
“二位這邊請, 我們東家正等著你們。”
珍珠姑娘得了金梧秋的吩咐,在側門邊等候, 接到人就趕忙把他們帶去了花廳。
蔣商剛經歷了背叛, 又身陷險境, 此刻多有不安,大劉氏心疼不已, 摟著他的肩膀小聲安慰了一路。
金梧秋在花廳中等候, 終于見到兩人, 見蔣商一瘸一拐,臉上身上多處傷, 立刻吩咐去把醫師瑪瑙姑娘喚來診治。
“多謝金老板派人去救我家商兒,要是晚一點,我怕是連他的尸首都見不到了,蔣固康那個畜生!”
大劉氏穿著一身粗布衣裳, 做農婦打扮,提起外甥差點被殺的事,她兩眼通紅, 滿是憤恨。
聽姨母提起父親, 蔣商不自覺將頭垂下, 直到現在他仍不敢相信, 父親會讓錢掌柜將他殺害。
“姨母, 錢掌柜會不會……瞎說的?”
蔣商抬起希冀的目光, 用極小的聲音問。
大劉氏卻恨鐵不成鋼:“你還覺得那畜生是個好人嗎?他能害你母親, 自然也能害你!”
蔣商帶血的雙唇有些顫抖, 眼淚凄然落下,倔強道:
“母親,母親是被那個公主逼死的!
“糊涂!”大劉氏急得在蔣商肩頭打了一下,見蔣商面露痛苦又心疼不已:“你母親是什么人,你難道不了解嗎?別說什么自盡了,她在蔣家受再多欺負,你又何時見她怕過?”
蔣商面露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母親吊死在房梁上,蔣商是親眼所見的,看見母親尸體的那一刻,蔣商也疑惑母親為何會懸梁自盡,父親告訴他,是因為母親在五公主府受到了極大的屈辱,伸冤無門,才走上絕路;
而他正好來京城辦貨的親姨母得知消息后,卻不怎么都不信,她帶人到蔣家要說法,卻被蔣家拒之門外,只好變換裝束悄悄去找蔣商,但蔣商那時沉浸在悲傷和仇恨之中,拒絕了姨母,誰知當晚,父親就聽信了一個算命先生的話,把母親連夜下葬。
蔣商在母親墳前哭得肝腸寸斷,卻被父親從墳前拉起身,問他想不想為母親報仇,蔣商自然是想的,便按照父親的吩咐,帶人到公主府門前鬧事。
直到錢掌柜要殺他之前,他都覺得自己為母親做了最后一件事,從沒懷疑過父親。
“你娘死了,蔣固康連劉家都沒去送喪貼,連我都攔著進門,他不是心虛是什么?”大劉氏情緒激動:
“今日又讓你帶人去公主府鬧事,他就沒想過,你一個孩子若真把公主惹急了豈還有命在!你們娘兒倆的性命,他根本不在乎!”
蔣商不住掉淚,因為他知道姨母說的是事實,自他有記憶開始,父親對他和母親就極其不滿,總是拿母親的商賈出身貶低她,可母親手里有錢,蔣家上下都得靠她吃飯,父親就算再怎么嫌棄也不能如何。
“這位夫人,你若能斷定劉錦娘不是自盡,我便有辦法為她伸冤。”金梧秋嘆息問。
大劉氏擦了一把眼淚,問金梧秋:
“金老板,您有什么法子替我妹妹伸冤,若真如此,我劉家愿傾囊相報!
大劉氏得知妹妹暴斃,蔣家連喪貼都不敢發去大興,娘家至今仍不知妹妹死訊,大劉氏上門被蔣家趕走后,就察覺有人在背后盯著她,她知道在京城蔣家勢大,唯一的外甥還在他們手上,大劉氏怕劉家人貿然上門要吃虧,便想等把外甥從那個家帶出來之后,再來討說法。
金梧秋點了點頭,問:“所以你能斷定嗎?”
“我能!”大劉氏語氣堅定。
蔣商聽到此處,也不禁抬起婆娑淚眼看向大劉氏,只見大劉氏稍微整理一番后,便對金梧秋說出:
“我幾日前來京城辦貨,去過蔣家一趟,也就是我妹妹去世的前一天,那時她已經被五公主趕回府中,我問她恨不恨公主,她只搖頭說是自己做錯了事,不怪公主生氣,她說公主氣性大,忘性也大,等過兩日公主氣消了,她再帶幾樣公主喜歡的吃食上門道歉,公主定會不計前嫌,重新接納她!
大劉氏悲憤不已:
“金老板您想想,一個對公主無怨,還想著備禮上門道歉的人,又怎么可能被氣到自盡呢。”
金梧秋點頭贊同:
“確實。”
蔣商拉過大劉氏問:“姨母說的是真的?我娘不是被公主逼死的?”
“當然不是!”大劉氏斬釘截鐵的說。
蔣商雙唇顫抖:“我娘不是自盡?那她是……”
后面的話蔣商不忍心說,大劉氏含淚搖頭,金梧秋從旁嘆息著說出殘忍的真相:
“我已派人去開棺驗過劉錦娘的尸體,她確實是投繯而亡的,不過卻是被人從后頸打暈了再吊上房梁,與投繯自盡的人一樣,脖頸上也有掙扎的痕跡,只因她被吊上房梁后才轉醒,然而那時脖子已經被繩索圈住,她再怎么掙扎都沒用!
這個殺人手段十分狠毒,意味著兇手眼睜睜看著劉氏痛苦吊死而無動于衷。
最令人心寒的是,這個兇手十有八|九就是與她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枕邊人。
大劉氏伏案痛哭。
蔣商不敢想像這一切若是真的,那母親臨死前將遭受多大的痛苦,他失魂落魄的坐著:
“可是,為什么?父……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母親死了對他有什么好處?”
從蔣商記事開始,蔣家的大小事宜全都是母親在料理,祖母的沉香紫檀,父親的名貴古玩,兄長延請名師的昂貴束脩,甚至連柳姨娘超出日常開銷的東西都是母親給置辦的,蔣家人不事生產,卻喜好奢靡,母親死了,今后誰去支撐他們的開銷?
大劉氏聽了蔣商的疑問,也暫時停止哭泣,這個問題她也很疑惑,蔣家的產業早就掏空,家中又沒有其他會掙錢之人,那蔣固康殺害妹妹圖什么?
金梧秋將紙條從衣袋取出,遞給二人觀看,紙條是謝映寒的小喜鵲送來的,上面寫著劉氏的詳細死因,以及蔣固康為何殺妻的理由。
其中有個關鍵的人,蔣固康庶長子之母,妾室柳氏。
柳氏與蔣固康乃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是蔣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原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只可惜后來其父因長恩伯府的案子被牽連查出任上貪污而獲罪,下獄流放后,柳氏一夜之間成了無根浮萍,只得孤身前來京城投靠遠嫁的姑媽。
那時長恩伯府剛被降爵,日子也很是難過,但想著柳氏一家因蔣家牽連獲罪,不好將人拒之門外,蔣固康又與柳氏私下情投意合,私定終身,腹中有了孩兒。
蔣老夫人無奈只好把人留下,但柳氏的身份是罪臣之女,蔣固康不敢娶她做正妻,而那陣子蔣家虧空的厲害,急需一大筆錢渡過難關,可那時蔣家早已落敗,滿京城的勛貴人家竟沒有一家愿意與他們結親,縱然有個把愿意出個庶女來頂事兒的,嫁妝想來也極為單薄,根本解決不了蔣家的燃眉之急。
在金錢的壓迫之下,蔣家只能把目光投向商賈之家,得知大興府有個富商要嫁女,嫁妝之豐厚,完全不輸世家千金,蔣家心動了,以正妻之禮求娶劉氏進門。
十幾年來,蔣家靠著劉氏的嫁妝和劉氏賺錢的本事,漸漸擺脫了當初的窮困,維系住了他們岌岌可危的世家體面,若是沒有接下來的事,劉氏在蔣家雖過得不好,卻也不至于丟了性命。
只因蔣家得到了一個消息:柳蔚要起復了。
柳蔚就是柳氏的父親,曾被蔣家牽連查出貪污而獲罪,如今他因在邊境幫軍中籌劃到一批極其重要的軍械,被軍中將領舉薦,起覆文書已出吏部,回京指日可待。
一旦柳蔚回京,柳氏的身份將水漲船高,官宦之女豈可屈身為妾,更何況主母還是一介滿身銅臭的低賤商婦。
柳氏受不了,蔣家也不甘心,畢竟他們從未忘記過祖上榮光,還妄想著重回世家圈子,在柳氏去信給她父親得了指點后,便開始與蔣固康謀劃殺妻事宜。
并且還要殺得神不知鬼不覺,速度要快,名聲要好,劉氏的錢財更不能放過。
要同時滿足這么多條件,殺妻難度可謂極高,正一籌莫展之際,一個絕佳的機會竟送上了門————劉氏被五公主驅逐回府了。
蔣固康覺得五公主祁珂在京中的素來風評不好,其母云妃乃宮廷舞姬出身,又早早亡故,除卻公主的身份外,別無助力,正是背鍋的最佳人選。
更何況,蔣固康只需要讓人覺得劉氏是被五公主逼死的就好,又不需公主為劉氏償命,事后公主頂多被訓斥罰奉,自家再‘大度’些不追究,劉氏的死很輕易就能被揭過去。
可憐的劉氏,就這樣死在那對豺狼手中。
得知真相的蔣商與大劉氏痛苦難當,蔣商怒吼:
“我要去殺了他們!”
怒火讓他忘記自己腿上有傷,剛起身跨了一步就跌倒在地,大劉氏趕緊按住他,不讓他沖動行事:
“商兒你冷靜些,他們連你母親都敢殺,又豈怕多你一條性命在手!”
蔣商痛苦嚎哭:
“那我娘親就白死了嗎?他們用我娘親的錢,還要她的命,難道我娘就活該被他們殺死,難道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逍遙嗎?我不甘心!哪怕撞死在蔣家大門前,我也不讓他們好過!”
大劉氏眼看就要壓制不住奮力掙扎的少年,還是金梧秋說了句話,才讓蔣商稍稍冷靜一些:
“你就這么去撞死,最多讓人說你不孝,于他們而言根本無關痛癢!
“甚至你死了,他們更省事,更歡喜!”
蔣商的耳中嗡嗡作響,因為他知道金梧秋說的是事實。
蔣固康殺了劉氏之后,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蔣商,錢管事已經動手了,若沒有金梧秋的人趕到,蔣商此刻已然是個死人。
蔣商無能為力的狂錘地面,金梧秋說:
“你錘破地面也沒用,不如留點力氣做實事!
蔣商和大劉氏想起金梧秋先前說,只要大劉氏能斷定劉氏不是自盡,她就有辦法為劉氏伸冤。
兩人對望一眼,蔣商和大劉氏跪成一排,蔣商無比堅定的說:
“只要能為母親伸冤,能讓兇手得到報應,我愿為金老板當牛做馬,肝腦涂地!”
“不至于。我幫你們也是為了幫我朋友!苯鹞嗲锷锨皩⑺麄兎銎饐柕溃骸笆Y商,你想清楚,我接下來讓你做的事,可能會讓你再做不了蔣家人了!
蔣商毫不遲疑:
“不做便不做,這等狼心狗肺的人家,我以生在其中為恥!蔣固康殺我母親在先,今日又派人殺我,自此父子情斷,從今往后我棄蔣姓劉,與蔣家恩斷義絕!”
得了蔣商的鄭重表態,金梧秋對這孩子竟有些欣賞,頷首贊道:
“很好!那接下來便聽我說……”
金梧秋把二人湊到跟前,與他們細說后續計劃。
**
麟趾行宮。
開封府尹邱文舉已經在殿內足足站了兩刻鐘,龍案后的年輕帝王只兀自批閱奏章,連看都沒朝他這里看一眼。
冷汗早已浸濕邱文舉的后背,明明是春風舒爽的季節,他的頭臉脖子上卻沁滿了汗珠。
天知道他這一天都是這么過的。
早上莫名收到太后旨意,讓他去查一具女尸的死因,他急急忙忙帶著仵作趕到地點,開棺驗尸,不敢有絲毫耽擱,驗好尸后馬不停蹄把結果送進宮中,原以為事情就此結束。
誰成想,太后的人剛走,陛下這邊就派人來傳召。
陛下把他傳到麟趾行宮后,不說不問,直接把他晾在一側。
未知的恐懼足以令邱文舉膽戰心驚,就在他以為陛下要晾他一天的時候,年輕俊美的陛下竟從龍案后走出,經過他身旁時,大內總管盧英對他做了個‘跟上’的手勢。
邱文舉不敢耽擱,腳步踉蹌的追隨陛下去到殿西側的兩口碩大蓮池魚缸旁。
盧英端著魚食隨侍,祁昭拿起魚食罐子,隨手捏了一撮灑在水面,魚缸里兩尾紅色小魚歡快的游來吃了幾口后,他才開口問了句:
“邱卿今日做什么了?”
年輕帝王的威儀不容小覷,雖然只是一句短短的問話,卻足以令邱文舉膽顫心驚,為官多年的他立刻明白過來,只怕今日陛下傳召他來麟趾行宮,與他今早幫太后辦的那樁事脫不開干系。
可太后與陛下是嫡親母子,從未聽說二人不和,他幫太后辦事,又怎會惹得陛下不快?
懷著忐忑,邱文舉將今早所辦之事托盤而出,不敢有絲毫隱瞞。
祁昭也不急,聽他說完后過了良久,才‘嗯’了一聲,對盧英揮了揮手,盧英趕忙將魚食托盤放下,從東殿取來一張仵作的驗尸單子,遞到邱文舉面前。
邱文舉雙手接過,看了兩眼后便臉色大變,這驗尸單子上的人與他早上帶仵作去驗的是同一個,蔣劉氏……沒有錯,一模一樣。
可這張驗尸單的內容比他早上看到的單子內容更為詳盡,死亡原因卻有不同見解。
這張單子上說,蔣劉氏是吊頸而亡,但后頸骨有裂紋,是被人打暈后再吊上房梁的,而邱文舉早上看得仵作單上卻沒查驗到這細微處,只得出蔣劉氏是吊頸而亡的信息。
難道就是因為這驗尸結果不對,陛下才把他傳召至此的嗎?
正疑惑著,年輕帝王向他遞來冷冷一瞥,邱文舉只覺頭頂炸雷,膝蓋不由自主就軟了,果斷跪地請罪,暗自悔恨今早沒能多帶幾個仵作去一一驗證,只當是一樁尋常案件,太后那邊又催得急,邱文舉一個疏忽大意,竟是要斷了自身前程。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太冤了。
說完請罪陳詞,邱文舉俯趴在地等候發落,良久之后,才聽見年輕帝王再次開口:
“這家苦主若是告官,邱卿當如何判決?”
邱文舉不敢貿然回答,可不說是死,說錯了也是死,不如賭一把:
“回,回陛下,臣……自當按照律法判決!
年輕帝王又是一陣沉默,邱文舉的冷汗都快滴到地面上了,在他緊張到快要呼吸困難的時候,才又聽聞淺淺的一聲‘嗯’。
邱文舉不懂其意,陛下一個‘嗯’字是什么意思?他是說對了還是說錯了?
就在這時,大內總管盧英上前將邱文舉扶起,示意他可以退下了,邱文舉抹了一把冷汗后,對著祁昭的背影行了告退禮,心情七上八下。
盧英將他送出殿,正欲轉身回殿時,被邱文舉暗自拉住。
只聽邱文舉福至心靈的對盧英問道:
“求公公賜教,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盧英見他還算上道,向殿中瞥了一眼,確定陛下看不見聽不著后,才對邱文舉附耳說道:
“這劉氏死得太冤了,兇手極其可惡!陛下震怒!這么說,邱大人可明白了?”
邱文舉聽完仍有些云里霧里,但人家已經提點過了,再多問就不禮貌了。
從麟趾行宮回去的途中,邱文舉一直在回想盧英給的提示,什么叫劉氏死得太冤,那兇手是誰陛下難道已經知曉?可他開封府并無此案件,陛下又怎會問他想如何判呢?
邱文舉帶著種種疑惑回到府衙,剛喝口茶后,就聽見登聞鼓被敲響的聲音,手下遞上來一件案子,讓邱文舉頓時眼前一亮——
長恩伯次子蔣商告其父殺妻殺子,謀財害命!
第25章
◎金老板好嚴厲,我好喜歡!
第二十五章
祁珂被太后傳召進宮與長恩伯蔣固康對峙, 蔣固康早有預謀把劉氏之死的罪名扣到祁珂頭上,祁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蔣固康與蔣貴太妃咄咄逼人, 當場就要太后定祁珂的罪,所幸長公主祁瑤及時出現, 阻止了這一切。
她只以一句‘人是死在你蔣家, 與公主何干’的話扭轉了局面。
說到底, 蔣固康能誣陷公主的唯一理由,就是劉氏被公主驅逐回府兩日后死去, 除了他一口咬定劉氏因是受了屈辱自盡而亡之外, 其他就沒有任何證據了。
“請長公主明鑒, 我家主母被五公主當眾驅逐回府,此事見證者眾多, 難道還不算證據嗎?”
蔣固康不知道這位平日里深居簡出的長公主殿下怎會突然出現,這位有本事,有名望,耿直起來六親不認, 可比風評不佳的五公主要難對付多了。
“不算!”祁瑤厲聲道:“難道只要被公主訓斥的,過幾天意外死了,都要算在公主頭上不成?”
“這……”蔣固康不敢說得太多, 于是轉頭向蔣貴太妃求助。
蔣貴太妃欲言又止, 她一年也難見長公主幾回, 就算是親生女兒, 但因為長公主出生后不久蔣家便因貪污大案落馬, 先帝仁德, 沒有牽連蔣貴太妃, 還讓她自己選擇, 一是保留貴妃之位,但要交出公主的教養資格;二是由貴妃降為昭儀,公主仍可放在身邊;
事實可見,蔣貴太妃選擇了前者。
先帝后宮的規矩與別朝都不同,除了皇后之外,后妃們拼的不是容顏、才華與家世,而是只要為陛下延綿子嗣的女子都可封妃,不拘身份,誕下第一個孩兒的被封為貴妃。
這對于各方面條件都不是最出色的蔣貴太妃來說,貴妃的位份簡直像是她撞大運得來的,她不舍得就此丟棄,更何況那時娘家已然降爵,還靠著她充門面,若是她也降了位份,那蔣家在外頭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蔣貴太妃自己放棄了教養公主的資格,直接導致了她與長公主親母女的生分,不僅完全說不上話,甚至還有些懼怕。
收到蔣固康的求助,蔣貴太妃饒是不怎么想開口,也只能出聲相幫:
“瑤兒,這件事……”
誰料才剛開口,就被長公主截過了話頭:
“您雖然姓蔣,但也別忘了自己太妃的身份,在沒有分清找你幫忙的是人是鬼之前,有些事還是謹慎開口比較好!
蔣貴太妃被當面懟了個啞口無言,長公主擺明了不想讓她管蔣家的事,她若硬要出頭,就是跟長公主為難,今后只怕母女關系會越發僵持,此刻也只得妥協一步,裹袖坐下生悶氣。
長公主懟完蔣貴太妃后,又把目光投注到蔣固康身上:
“蔣伯爺,你還沒回答本宮,是不是公主訓斥過的人隔天死了,就都要算在公主頭上?”
蔣固康見蔣貴太妃歇火不干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干巴巴的說:
“公主說不算,那便不算吧!
祁瑤冷眼凝視話里有話的蔣固康,斥道:
“自家死了人你不去報官,反鬧到宮中來,蔣伯爺,你究竟意欲何為?”
大概是祁瑤的話鋒過于凌厲,直戳蔣固康的七寸,令他緊張不已,慌張跪地做出一幅被強權壓迫的姿態,對著太后與蔣貴太妃的方向訴苦:
“長公主說什么便是什么吧,橫豎我家夫人已死,臣也不過是一時氣憤,才膽大包天的入宮來勞煩太后為我夫人主持公道,既然長公主發話,那這個公道不討也罷,我想夫人泉下有知,定也能理解我的無能為力!
這話說得好令人生氣,就好像他真的是強權壓迫下的受害者一般,祁珂哪里忍得住,想上前回懟,被祁瑤一把拉回來。
祁瑤冷靜自若:
“伯夫人確實可憐,伯爺想為她討公道理所應當,那就更應該查明她的真正死因才行,本宮這便下旨讓開封府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查一查,總要讓伯夫人去得安心,讓伯爺心服口服才行!
聽聞祁瑤要讓開封府來調查,蔣固康的面色一變,想求助蔣貴太妃,誰知還沒開口,就聽蔣貴太妃對他拋下一句:
“你怕什么?就讓開封府來查,從頭到尾查清楚,叫人無可抵賴!
大概是蔣固康到蔣貴太妃面前哭訴時,說得聲淚俱下情真意切,蔣貴太妃到現在仍不覺得自己被人利用,只覺得娘家侄兒肯定不會說謊,侄媳就是被五公主給逼死的。
蔣貴太妃的話對蔣固康來說簡直像是添亂,他怎么敢讓開封府從頭到尾的調查劉氏之死。
他連夜下葬就是想讓五公主對劉氏的死因心生疑惑,繼而當著太后的面要求開棺驗尸,而太后定然會讓開封府去開棺,蔣固康早就對開封府的幾個仵作稍加打點,沒說原因,只是讓他們開蔣家棺木時動作麻利些,盡量不要冒犯尸體。
那些仵作知道勛爵人家的規矩,收了錢自然不會扒皮剖腹的細驗,得出的結果必然是表面上的。
原本一切都按照蔣固康的預想進行,眼看就要把劉氏之死成功栽贓到五公主身上,卻不想半路殺出個長公主。
這長公主不是素來不喜五公主的浪蕩作派,又怎會穿著騎裝就匆匆忙忙的趕來為五公主辯解?背后莫不是有人通風報信?可那人是誰?
來不及讓蔣固康靜下心細想,永壽宮外便走入一位嬤嬤,行禮過后說道:
“稟太后,開封府送來公文,說是要提審長恩伯。”
永壽宮眾人皆是一愣,五公主驚訝的看向長公主,眼神似乎在問:是姐姐的手筆?
祁瑤搖頭,亦面露疑惑,她確實有讓開封府調查蔣固康的意思,可她還沒下令,開封府那邊怎么就來提審了?
蔣固康面色灰敗,跌坐在地,顧不得顏面和體統,連滾帶爬的抱住蔣貴太妃的小腿求救:
“姑母救我!”
蔣貴太妃突然被人抓住小腿,下意識就踢了一腳,把蔣固康踢倒在地,怒斥道:
“開封府來提審,你去便是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什么?”
“我,我……”
蔣固康有口難言,從長公主出現開始,事情的走向就徹底變了,他還沒弄清楚究竟是誰在背后推動,開封府就驟然入宮提人,他怎么敢去?
太后也覺得蔣固康的反應不太對,正疑心著,就聽身旁謝婉輕柔的聲音說道:
“蔣伯爺若是問心無愧,又怎會怕開封府來提審?太后,只怕今日咱們都被人欺騙,冤枉云華公主了。”
太后很喜歡謝婉,有意撮合她與皇帝,接替她已故長姐的皇后之位,從謝婉口中說出的話,太后總愿意多聽幾分,更何況這幾句也說到了太后心坎里。
“不知開封府是以何罪名提審蔣伯爺?”謝婉對那傳話嬤嬤問。
傳話嬤嬤說:
“說是殺妻殺子,誣陷當朝公主,欺瞞太后,誆騙太妃……罪名很多,所以開封府尹邱大人親自在宮門外等候提審!
一下說了這么多罪名,把蔣固康都給說傻了,整個人虛脫一般軟在地上,還是長公主親自喚人進來,把他拖了出去。
蔣貴太妃到此刻才終于咂摸出不對勁,長公主無奈責怪:
“太妃心善是好的,但也該明心明德,好自為之。”
長公主說完,便對太后行了一禮,拉著五公主祁珂頭也不回離開永壽宮,往御花園的方向走去,來到一處花團錦簇的涼亭,祁瑤屏退左右,對祁珂訓道:
“你怎么回事?有沒有腦子,竟被人算計至此!”
祁珂委屈,但也知道長姐是擔心自己,順從認錯:
“我錯了。沒想到蔣固康竟會挖這種坑給我跳,還有錦娘……錦娘不會自盡,肯定是被蔣固康害的,長姐,你幫忙幫到底,幫錦娘討個公道吧!
長公主長長一嘆:
“開封府已經在查了?是非曲直,總有公斷!
祁珂想起之前開封府送來的劉氏死因,對他們的辦事能力十分質疑:
“公什么斷,若非長姐下令,他們又豈肯詳查?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蟲!”
長公主疑惑:
“不是我下的令。”
祁珂不解:
“什么?不是長姐下的令,開封府又怎會這般迅速提審蔣固康?”
長公主想了想,問祁珂:
“我本在西郊狩獵,看到這張紙條才來找你的!闭f完長公主從袖袋中抽出一張字條遞給祁珂,字條上寫著一行字:
【我在永壽宮,長姐救命!
竟是祁珂的筆跡,看起來一模一樣,祁珂震驚表示:
“是我的字!但不是我寫的,更不是我讓人送的!
長公主沉吟片刻后問:“你在宮外,可有人幫你?”
其實收到字條的時候,長公主就曾懷疑過是不是真的,但想著既然字跡相同,地點又在永壽宮,就算是假的也出不了什么亂子,這才馬不停蹄從西郊趕過來。
宮外,有人幫她?
祁珂腦中浮現出一人,驚喜點頭:“是梧秋!肯定是她!”
她身邊愿意對祁珂出手相助,又有這個能力的人,除了金梧秋之外,祁珂想不到第二個。
“梧秋是……”長公主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祁珂興奮解釋:“是我最好的朋友,金梧秋,江南金氏的,當年就是她的商隊把我從北遼救回來的!
聽祁珂提起北遼,長公主總算想起在哪聽過‘金梧秋’這個名字了。
“是她!”
當初祁珂做的那些糊涂事,險些讓她喪命,所幸運氣好遇到一個大祁商隊才被救回,商隊主事的名字就叫‘金梧秋’。
長公主至今沒忘記,祁珂被送回京城時,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模樣,雖然她自己不肯多說什么,但顯然是在北遼受過很多苦的。
等她身體稍微養好一點后,長公主便想見見祁珂這位救命恩人,可惜金梧秋那時還在江南,不常來京城走動,長公主便暗自記下了這份情。
“肯定是她!我進宮前梧秋就猜到蔣固康有問題了,是她在宮外幫我。”祁珂既高興又欣慰,恨不得現在就飛出宮,抱著金梧秋大大的親幾口。
“她有心了。你交了個好朋友。”長公主由衷道。
父皇一共生了六個子女,除了老六當了皇帝,其他五個公主,就屬老五最不省心,但也不能怪她,她的生母云妃是宮廷舞姬出身,身子又不太好,生下老五沒多久就香消玉殞,老五自小沒有母妃教導,十分缺愛。
祁瑤身為長姐,自然也會對她多加關照,可她畢竟年紀輕,沒照顧過人,時常有所疏忽,后來她又跟著將軍夫人去了邊關數年,祁珂在宮里,由嬤嬤們照看著長大,對人對事極度天真,這也是她身為公主,卻輕易被一個北遼的男人騙走,失身又失心的主要原因。
對這個妹妹,長公主心中有愧,因此她回京之后性情大變,一改往日乖順性情,在京中高調行事,只要她好好的,長公主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多加干涉。
沒想到今日她竟被人算計至此。
“改日我在府中設宴,下帖子請她來聚,我要當面謝謝她對你的屢次搭救之恩!遍L公主誠心誠意的說。
祁珂沒有生母教導,自小便對長姐言聽計從,又是宴請自己的好朋友,祁珂無有不應的:
“好,我替梧秋先謝過長姐,到時一定抓她去赴宴!”
長公主失笑:“什么抓去赴宴?是請!鄭重的請!”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涼亭下傳來一道輕柔的笑聲:
“二位公主要請誰?不知可否帶上婉兒?”
竟是從永壽宮尋來的謝婉,張公主與祁珂對望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出‘她來作甚’的意思。
“謝三姑娘在宮中陪伴太后,如何得空?”長公主抬手免了謝婉的行禮,和氣的說。
謝婉優雅起身,柔柔的說:
“圣壽節不是快到了,我已向太后請辭,要回府做一番準備,正好空出些時日,不知長公主何時宴客,婉兒定要到場湊一番熱鬧的!
謝婉是信國公謝忱的第三女,她的長姐謝珺乃是已故玉貞皇后,十八歲時嫁給當時只有十六歲的祁昭,不過半年便病逝了。
一個皇后才做了半年,謝家始終覺得遺憾,盡管后來二公主祁淑主動要求嫁給信國公世子謝恒,將謝家與皇室的關系重新聯結,但世子當駙馬,又怎比得上女兒當皇后呢。
所以這些年,謝家與太后一直在努力,想著從謝家再推一個皇后出來,被選中的就是謝婉今年才滿十六,去年的及笄禮辦得空前盛大,所有人都知道,謝家就是把她當未來皇后在培養。
“不過是請個朋友,謝三姑娘不認識,怕是會覺著沒趣兒!
長公主是想單獨宴請金梧秋以示鄭重,沒想到被謝婉纏上,只得委婉的勸她放棄。
誰知謝婉像是鐵了心要湊這份熱鬧,仿若沒聽懂長公主的勸說,執意道:
“不認識有什么打緊,長公主與五公主的朋友,便是婉兒的朋友,你們介紹一下我不就認識了!
謝婉年紀雖小,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難言的氣韻,說話不緊不慢,神情不卑不亢,叫人難以拒絕。
見長公主和祁珂仍在猶豫,謝婉再拋一言:
“虧得婉兒先前在太后面前替五公主說話,長公主竟連一頓飯都不愿請婉兒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長公主若再拒絕便要置氣了,想著反正是宴請,己方這邊多一個人也沒什么,便看向祁珂,問她的意思:
“金老板會介意嗎?”
祁珂對謝婉借她邀功,強行介入私宴有些不滿,但也不想讓長姐為難,遂應道:
“梧秋是個爽快人,怎會介意。”
長公主聞言點頭,對謝婉道:“那等定下日子,我派人給三姑娘送帖子去!
謝婉欣然應道:“那我便在家等著了。婉兒告退!
看著謝婉離去的窈窕身影,祁珂不禁感慨:
“這小姑娘架子端得,真當自己是未來皇后了。”
長公主環顧四周,見西南角的花叢略有動靜,趕忙輕撞了一下祁珂,提醒她慎言,又對涼亭下方等候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立刻朝西南角花叢那邊查看而去,片刻后回來,對長公主搖頭回稟:
“公主,人已經跑了。”
西南角的花叢離涼亭不近不遠,是隱蔽卻又剛好能聽見涼亭中對話的距離,婢女查看過后,那處確實有人藏身的痕跡,可惜在婢女過去之前,人就離開了。
長公主英氣十足的眉峰微蹙,沉聲道:
“看來她的目標并不是我們!
祁珂不懂:“什么意思?”
長公主怕宮中耳目太多,便未曾解釋,而是說了句:
“謝家這一輩若是真有人能當皇后,只怕就是她了。你今后切不可因她年紀小便有所怠慢,她與你說的事,讓你做的事,你都務必多動腦子想想才行!
祁珂似懂非懂的應了一聲,才跟著長公主身后離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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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梧秋給蔣商和大劉氏出謀劃策,讓他們帶著狀紙去開封府衙告狀。
雖說子告父有違人倫,要先受十杖,但蔣商恨意滔天,無所畏懼,說哪怕要先受百杖他也要拖著一條命將殺母惡父告上公堂。
金梧秋佩服這孩子的勇氣和膽識,為他花大價錢請了最好的狀師隨堂,又讓兩名大夫在公堂外候著,等人一出來就即刻醫治。
她甚至讓人駕了馬車,?吭陔x府衙最近的一個街口耐心等候。
這場官司最終能否成功,金梧秋其實心里也沒有底,蔣家畢竟是伯爵府,若開封府尹是個昏庸的人,稍加包庇的話,蔣商這案子前景難料。
她兀自在馬車里擔憂,過了一會兒后,她派出去打探情況的車夫就火速歸來回稟:
“東家,蔣小郎進去一跪,還沒開口說話,狀紙就被府尹大人接了過去,連子告父的十杖都給免了。”
“府尹大人看了狀紙,怒不可遏,居然親自點兵去拿長恩伯,現下蔣小郎在堂中候著呢,估計這案子得審到深夜,也不知一夜審不審的完,東家何不先回,小的繼續在這盯著,若有情況,小的立刻回去稟告。”
車夫眼看這案子頗為耗時,對金梧秋建議道。
人已經進了公堂,金梧秋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留下確實幫不上什么忙,便應了車夫的建議,率先回涌金園。
此時已入夜,街上燈火萬盞,人|流如織,一派繁榮興盛的景象。
金梧秋心事重重回到涌金園,沒什么胃口,便對珍珠姑娘說自己在外用過了。
書房里亮著燈火,金梧秋稍加恍惚后就想起,曾經她的地盤已經不再單獨屬于她了,來了個從不知道‘客氣’怎么寫的家伙,讓金梧秋又愛又恨。
推門走入書房,看見那人坐在軟榻的矮桌旁盤弄著什么,連金梧秋進門都沒舍得抬頭看她一眼,只說了句:
“回來啦!
這淡定自若的樣子,搞得好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金梧秋無奈上前,在矮桌對面坐下,看了一眼矮桌上放的東西,面露遲疑的問:
“你買這些給誰玩兒?”
裝了輪子的小木狗,翅膀能動的小蝴蝶,還會一個勁啄米的手工雞……全都是玩具。
某人指了指他自己,理所當然的回道:
“我啊。”
金梧秋挑了挑眉,問:“閣下貴庚?莫不是才三歲吧?”
某人恬不知恥的搖頭:
“沒,我都五歲了。”
金梧秋輕笑,祁昭見她笑了,遞給她一只五彩斑斕的小雞,說道:
“原本我是想再去買一把伸縮匕首的,你猜怎么著?那攤位居然被官府給封了,還貼了告示,說今后不許賣那種教壞孩童的玩具,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好玩的東西,你說是吧?”
金梧秋想起被那伸縮匕首欺騙的經歷,實在不敢茍同:
“那種邪惡的東西就不該造出來!封的好!”
若非因為那把匕首,眼前這家伙能不能留下還兩說呢。
“嘖嘖嘖,金老板好嚴厲!逼钫褜鹞嗲飹伭藗媚眼:“我好喜歡!
金梧秋選擇閉眼,轉身靠在迎枕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弄手中小雞的雞冠,對祁昭說:
“今日多謝你傳來的消息!
祁昭讓喜鵲送來的紙條上把劉氏的死因和蔣固康的殺人理由都寫得十分詳盡,若非如此,金梧秋也不敢讓蔣商直接去開封府鳴冤告父。
“不客氣!逼钫颜f。
金梧秋抱著迎枕問他:“那只喜鵲很可愛,可有名字?”
祁昭將軟榻中間的矮桌搬到一邊,自己也扯了只迎枕與金梧秋躺在一處說話:
“今日送信的是二喜吧!
第26章
◎好一朵無情的江南小茉莉!
第二十六章
二……喜?
這名字跟那只聰明又精致的長尾喜鵲不太搭吧?
“是你現編的名字嗎?”金梧秋懷疑道。
祁昭聳了聳肩:“它身上有兩處白斑!
金梧秋回憶, 倒是沒看得那么細致,下次有機會定要仔細瞅瞅。
祁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從前襟衣兜里摸索了兩下, 拿出一只有些皺的大紙包,遞給金梧秋。
金梧秋接過手, 三兩下打開, 見紙包里整齊擺放著八塊小糕點。
“這是……”
從生意人視角出發, 金梧秋覺得這家果子鋪的包裝太簡陋了,不利于店鋪宣傳與發展。
“御膳房剛出爐的, 我從衛里帶過來當宵夜, 既然你沒吃晚飯, 讓給你了!
祁昭側臥撐著腦袋,烏黑亮澤的發絲自他指間流瀉而下, 顯得特別順滑,金梧秋有些眼紅,便悄悄摸了摸他掉落軟榻上的幾縷,另一只手拿了塊糕點問:
“你怎知我沒吃?”
金梧秋邊問邊偷摸人家頭發, 只覺手中發絲的觸感如綢緞一般,涼涼滑滑的,這家伙的發質果然很好, 真令人羨慕。
祁昭原本是想盯著金梧秋吃糕點的, 卻見她拿著糕點就不往嘴里塞, 順著她目光向下看了一眼, 果斷將自己的頭發從她手中抽走。
小氣!
金梧秋暗自不滿, 只好把心思放到糕點上, 小口小口的慢慢吃起來, 祁昭盯著她翕動的紅潤雙唇, 問:
“好吃嗎?”
金梧秋品了品,點頭回道:“還行!
等了半天就等到‘還行’二字,祁昭不禁追加一句:“據說是江南來的一品點心師做的!
金梧秋低頭看了看被她吃了一半點心,沒覺得有什么不同,便‘哦’了一聲。
祁昭:……
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傅九娘的無奈了。
要知道這糕點真是御膳房總廚————號稱江南第一手的神廚鮑玉坤所做,此人在入宮前的廚藝制霸江南,蒸的煮的炸的燉的炒的烘的……只要是食物,在他手中都能化腐朽為神奇,廚藝技能滿點,鍋碗瓢盆六邊形選手。
祁昭第一次要求做江南糕點,鮑御廚必定使出了渾身絕技,盧英呈上來時,說糕點剛出爐時香滿了整個麟趾行宮的御膳房,所有人都要聞醉了。
雖說盧英那廝說話愛夸張,但祁昭自己也嘗了一個,覺得確實不錯,清爽香甜,軟糯可口,這才帶了些來給她,讓她回味回味家鄉口味。
然而……就這!
金梧秋將一塊糕點吃完伸手端茶,卻對上祁昭那幽怨的眼神:
“不吃了?”
金梧秋沒由來的心虛,干咳一聲后說:
“呃,我對糕點沒什么興趣。”
祁昭眉峰微挑:“那你對什么感興趣?”
金梧秋看了他一眼,認真回道:“我對代可可脂、起酥油、植脂末感興趣。”
祁昭滿臉寫著疑惑,金梧秋見狀又補上一句:
“哦,還有工業糖精!
“……”沉默片刻后,祁昭由衷發問:“這些是什么?”
這個疑問是發自內心的,祁昭今年二十五歲,當了二十五年皇帝,坐擁四海自不必說,這九州星河,世間萬物還有他沒聽說過的東西?
“是我曾經棄如敝履如今卻再也回不去的曾經!苯鹞嗲餆o限感慨。
只要能回去,天天讓她吃反式脂肪她都認了!
雖說她在這里過得還不錯,但她在現代過得更好呀!
“都產自哪里?”祁昭問。
只要有產地,天涯海角也能尋到。
“我家鄉!苯鹞嗲镎f。
“你家鄉不是江南嗎?”
“夢中的家鄉!”
金梧秋無奈胡謅,怕他繼續追問,趕忙換了個話題:
“對了,你給我的紙條上說,蔣固康的妾室柳氏她父親要起復,是真的嗎?”
祁昭見她不愿繼續剛才的話題,便不再糾纏,回道:
“真的啊。若非如此,長恩伯又怎會鋌而走險?”
確實!
需要錢的時候,就娶個商戶女回來壓榨;等到商戶女的價值被壓榨得差不多了,見妾室的老父親要官復原職,他就想甩掉商戶女,扶正妾室,可他們不敢直接停妻另娶,怕名聲不好,怕劉氏把錢統統帶走,于是就殺了劉氏,栽贓給公主。
普通人想都想不出的惡毒手段,他們居然直接做了出來,蔣固康是兇手,而整個蔣家都是幫兇!
金梧秋想起開封府衙此刻正在審的案件,也不知開封府尹親自出馬拿到蔣固康了沒。
“你在宮中做暗衛,卻為我搜集蔣家的情報,會不會有麻煩?”金梧秋問。
祁昭換了個姿勢:“你這人,好像很怕麻煩!
當初就因為怕麻煩,她竟想把跟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祁昭給直接踹掉。
金梧秋承認:“我確實怕,商人在這世道生存不易,理解一下啦。”說完,她又問:“所以你會有麻煩嗎?”
“麻煩嘛……”祁昭眸光微動,在金梧秋清秀的臉龐上打轉:“肯定是有點的,不過……”
金梧秋見他忽的起身向自己逼近,她下意識后退,這人說話喜歡突然靠近的習慣真得改改,萬一哪天他跟皇帝匯報情況時也這樣怎么辦?
“金老板若是愿意謝我的話,麻煩一點倒也值了!逼钫岩庥兴傅恼f。
金梧秋已經開始后悔問他麻不麻煩的問題了:
“怎么謝?你考慮清楚再說!
若是提很非分要求,金梧秋今晚直接搬去書房。
“別緊張,不會很過分的!逼钫芽炊私鹞嗲锏臒o聲威脅,識趣的說。
金梧秋耐著性子點了點頭:“你說!
“親一下。不過分吧?”祁昭用手點了點自己的唇。
這個要求跟金梧秋想像中真正過分的要求比起來,確實不算過分,金梧秋咬咬牙是能同意的。
就是覺得這人很懂拿捏分寸,在你雷區附近蹦跶,卻又不越雷池,讓你想生氣,又好像到不了生氣的那個點。
情緒被人看穿的金梧秋有點不爽,決定跟他討價還價一番:
“要不我送你點東西吧。一副羊脂白玉的棋子怎么樣?”
祁昭搖頭:
“不要。我不想跟你下棋了,太磨嘰。”
他還是喜歡跟棋路殺伐果斷的人下棋,纏字訣的棋贏了都沒成就感。
金梧秋想為自己的棋藝辯解兩句,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于是又換一種東西比劃:
“那寶石?錫蘭產的天然血鴿子蛋,這么大個兒,價值連城!
祁昭眼神一亮:
“你還有這種寶貝?”
“嗯嗯,怎么樣?”金梧秋覺得有戲。
祁昭卻變臉搖頭:“不要。”
金梧秋被噎了一下:“那……”
正絞盡腦汁想什么東西能讓他心動時,祁昭兩手捧住金梧秋的兩邊臉頰:
“別這啊那的,就要一個親親,給不給?”
說完,祁昭泄憤般蹂躪金梧秋的臉頰,把她引以為傲的漂亮嘴唇都擠得撅了起來。
金梧秋掙扎無果,知道若是不同意,這家伙整晚都得糾纏,未免那時擦槍走火,不如現在爽快答應。
讓腦袋在他手里點了兩下,金梧秋還有個條件:
“就一下,我來……”
最后一個‘親’字還沒說完,就被人直接覆上,綿長深入的吻讓金梧秋軟成一團,兩手需得緊緊攀在祁昭肩上才不至于滑落。
氣息交互間,祁昭暗啞的聲音問:
“有茉莉花的味道,是糕點的,還是你的?”
金梧秋此刻有些神智不明:
“我沒吃出來,你自己嘗一個吧!
祁昭又在她唇上輕啄了一口:“嘗過了!
金梧秋面紅心跳,不知道說什么,相比與第一夜的直接,她反而覺得今晚這個吻更令她悸動,仿佛直到剛才那一刻她才相信,自己真的找了個男朋友。
“……就當謝過了。”
不知是否兩人距離太近,亦或是難為情,金梧秋發現自己說話幾乎沒發出聲音,幸好對方還是聽見了。
祁昭以手指輕撫金梧秋雙唇,笑得意猶未盡,用同樣的氣音回了個‘嗯’。
金梧秋目光閃躲著,將祁昭的臉推到一側,努力找回了自己:
“那就好。不帶翻后賬!
祁昭被她推開,干脆軟軟的跌上迎枕,捧心做受傷狀:
“好一朵無情的江南小茉莉。”
金梧秋耳根發熱:“什么小茉莉?你說誰?”
祁昭清楚自然的指向金梧秋,手指幾乎要戳到人家臉上,被金梧秋一掌拍開,鄭重澄清:
“我不是小茉莉,我是仙人掌!
見對方不為所動,金梧秋又惡狠狠的追加一句:
“很扎手的,小心別傷了你!”
“……”
短暫的沉默后,祁昭嘴角的笑怎么都壓不下去,甚至因為對方的行為過于可愛而抓耳撓腮,最后把自己整張臉都埋進迎枕中狂笑起來。
金梧秋第一次被人貼臉嘲笑,想把他翻過來制止,可惜沒那個手勁,眼看對方笑得越來越大聲,金梧秋無能狂怒,在他腿上身上拍打,以喚醒他識趣一點的人格,可惜效果甚微,還把自己給累夠嗆。
打到后來,金梧秋都快忘記自己為什么打他,反而被他的笑聲感染,一邊讓他‘別笑了’,一邊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笑聲從書房傳出,令金梧秋院子垂花門外值夜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紛紛好奇自家東家跟東家郎君在玩什么游戲。
笑得這么開懷,那游戲一定很好玩吧!
兩個丫鬟交換了個‘我懂,你懂不懂的’眼神,然后懷著熊熊的八卦之心,繼續堅守崗位。
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而書房內,金梧秋還不知道他們傳出的笑聲已經被人腦補了一出酣暢淋漓的十八禁大戲。
【作者有話說】
小茉莉vs仙人掌。
第27章
◎金梧秋對這個判決滿意到不能再滿意!
第二十七章
兩人笑夠之后, 先前曖昧尷尬的氣氛倒是蕩然無存,可以坦然的坐下說話了。
“像蔣家這種案子,開封府一般會怎么判?”
金梧秋與祁昭躺在一處, 從旁邊拉了一撮緞子般的烏發放在手中把玩。
祁昭的頭發被攥著也沒半點脾氣,就那么看著她把玩自己的頭發:
“還能怎么判?殺人償命啊!”
金梧秋憂慮:“姓蔣的是長恩伯, 爵位在身, 律法能殺他嗎?”
封建社會中, 歷來能封爵的都是強人,或者祖上有強人, 在祖蔭庇佑下, 律法說不定也要為其讓路。
“律法能殺一切犯法之人, 就看使用律法的人愿不愿意守法!逼钫颜f。
金梧秋放下他的發絲,轉過身問:
“那你覺得開封府尹愿意守法嗎?”
祁昭想了想:“他若不守法, 律法會連他一起殺。更何況,蔣固康不僅僅是殺妻這一樁事,還有誣陷公主,欺瞞太后, 利用太妃的罪名呢!
是了,蔣固康為了一己之私,連公主和太后都算計進去了, 這總得付出代價吧。
謝郎的答案一定程度上確實緩解了金梧秋的憂慮。
事到如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若是開封府尹能按律判決就最好, 若是不能, 金梧秋就另尋他法, 總不會叫枉死之人不得安息, 作惡之人逍遙法外的。
一夜無話。
第二天, 金梧秋醒得很早,原以為能看見身邊未離去之人,然而空蕩的一側卻只保留住絲絲余溫,金梧秋看了一眼才透光亮的窗欞,心中感慨他竟每天這么早就走了。
暗衛這工作還挺辛苦,起早貪黑的,待過段時間問問他,要不要做專職夫郎,每天負責貌美如花就好,賺錢養家的事金梧秋全包。
想像著自己對他提出這話時可能會有的反應,金梧秋不禁笑了,又覺得一個人在房間里發笑有點傻,干脆把薄被拉過腦袋,身子往外側滾了一圈,在某人的位置上趴了好一會兒,等到外頭天光大亮,能隱約聽見十里街上貨郎商販穿行叫賣的聲音后,才慢悠悠的起身。
洗漱用膳后,便派人去打探開封府連夜審案的結果,但可惜的是,這一夜前往開封府衙打探的人實在太多,讓府尹邱大人煩不勝煩,干脆調了官差鎮守,下令封衙審訊。
一個時辰后,金梧秋坐在朱雀街的青云茶樓三樓雅間中聽訊:
“小人在開封府廚司做事,昨夜府尹大人封衙之后,小人便負責往審案現場送飯!
青云茶樓也是金氏的產業,市口絕佳,客流巨大,乃京中茶樓第一,匯聚京城各處消息的場所。
開封府封衙審案,尋常百姓很難窺探,但只要有心有門路,這世上就沒有探不到的消息。
金梧秋在三樓雅間坐了一會兒后,茶樓掌柜的就領著三個剛從開封府衙出來的人過來回話,分別將三人安排在三間茶房中等候,互相不打照面。
一個府衙的廚司,一個打板子的衙役,一個掌燈的班頭。
此時到金梧秋所在雅間回話的便是府衙廚司,五百兩的巨款,足以讓他把府尹大人昨夜吃了幾粒米扒了幾口菜都說得一清二楚。
金梧秋隔著屏風聽他們細說:
“昨夜在堂上的大概有七八人吧,除了官差和府尹大人之外,還有三四個聽審的大官,原告方有兩位,一位公子,一位婦人,被告方也有兩位,一位是長恩伯蔣固康,還有一位好像是他的妾室,姓柳的女人,長恩伯一直咆哮公堂,還屢次想起身打那個被告公子,是他兒子,然后他那個妾室就一直在裝哭,小人看得清清楚楚,她用帕子遮著臉,可她臉上帕子上一滴眼淚都沒有的,哭聲倒是大,怕人聽不見似的!
這人又說了幾句堂上的事,但他畢竟只是送飯,等審案的人吃完了,他也得收拾收拾離開,從青云樓掌柜手中取了賞錢后離開。
接著來回話的是掌燈的班頭:
“小的入夜掌燈時,府尹大人正好抓著長恩伯回衙門,好像是從宮門外直接把人抓來的,長恩伯的手給捆在身后,嘴巴也給堵住了,看見跪在堂下的公子,沖過去就想踢人,幸好被官差攔住了。過了一會兒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大人們就都來的,他們也沒跟府尹大人說什么話,好像早就知道案情似的,一個勁的催促我家大人趕快審理!
聽完掌燈官差的話,金梧秋驚詫不已,長恩伯的案子開封府能受理,已經是出乎意料,居然還驚動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這些人是來審長恩伯的,還是來幫長恩伯的?
疑惑片刻后,金梧秋得出結論:長恩伯若是能請動三法司的人為他站臺脫罪,那長恩伯府在京城勛貴圈也就不會淪為三流門第了。
能讓三法司連夜趕來的,一定是更加位高權重之人,比如:太后。
祁珂雖然是公主,但這個身份只能讓她過得逍遙自在,可除了榮華富貴,她這個公主手上并無實權,能調動的只有她公主府的那些。
這也是長恩伯敢動心思污蔑她的原因,他知道祁珂的風評不好,背后又沒有勢力依附,只要能說動太后出面,祁珂就算被冤枉了也無人敢為她奔走出頭。
他借祁珂的身份掩蓋自己殺妻的事實,再用太后的威勢欺壓祁珂,一環套一環,差點就讓他成功了。
只可惜,他志得意滿的時候卻忘了,欺瞞太后這項罪名,可能比他殺妻的罪名要大很多。
至少他如果只是殺妻,而不妄想污蔑公主欺瞞太后,那頂多是劉家來跟他打官司,達不到天聽,他最終損失些名聲,找個替死鬼頂罪,也不至于驚動三法司的人來審。
班頭說完,拿賞錢離開。
最后一個回話的是打板子的衙役,天亮輪值回家休息的途中,被青云樓掌柜請了過來。
“長恩伯一開始還想否認,直到長恩伯夫人劉氏的尸體搬上了公堂他才閉嘴,府尹大人讓仵作當堂驗尸,最終在長恩伯夫人的后頸處發現頸骨損傷這一關鍵證據,證明長恩伯夫人是先被人打暈之后再吊死在房梁上的!
“驗尸的過程,府尹大人強制長恩伯與他的妾室在旁全程觀看,然后將兩人分開審訊,府尹大人故意對長恩伯的妾室說,長恩伯已經供認不諱,把殺人罪名全都推到了她身上,那妾室信了,當堂翻供,把長恩伯如何計劃殺妻,又是如何施為的過程倒了個干凈,有了她的供詞,長恩伯殺妻罪名當堂成立!
“然后就是審他污蔑公主,欺瞞太后,誆騙太妃這三項重罪,現在應該還在審理中,不過在下已經下值,后面的審訊過程就不得而知了!
這衙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盡數說出,拿了比其他兩人更為豐厚一些的報酬后,由茶樓掌柜的親自從后門送走,然后才回到三樓雅間,問金梧秋:
“東家,后續審理過程還要調查嗎?日班的衙役,小人也認識幾個!
金梧秋搖了搖頭:
“不必了。”
開封府能審的權限就是長恩伯殺妻,污蔑公主、欺瞞太后等罪行就得三法司去定了,這罪名是大是小,對金梧秋來說并沒有差異,畢竟她的最終目的就是幫祁珂正名,幫劉氏伸冤,如今目的已達到。
然而,即便她沒有再讓人接著調查,長恩伯殺妻的案件還是滿城皆知,街頭巷尾的傳播速度快到難以想像,百姓們自發到開封府門前為枉死的劉氏鳴冤,要讓官府嚴懲惡徒,聲勢浩大,駭人聽聞。
而官府也沒有令關注此案的百姓們失望,案件審理三日之后的清晨,就公然在開封府衙門前宣讀了關于長恩伯殺妻一案的判決,大致意思就是:
長恩伯蔣固康殺妻罪名成立,判斬立決,其妾柳氏幫兇唆使罪名成立,同斬不赦,兩日后行刑。
又因其手段毒辣,天理難容,朝廷上下為之震怒,陛下親自下旨褫奪長恩伯爵位及長恩伯老夫人柳氏的誥命,令長恩伯府所有產業抄沒入庫,追封本案最大受害人劉氏為大興定安縣夫人,使其出蔣家墳塋,其子蔣商與蔣固康脫離父子關系,改名劉商,繼承劉氏所有嫁妝產業,若有虧空,著令蔣家全數賠償。
一件伯府殺妻的案子就這樣公平公正的解決,蔣固康和柳氏罪有應得,殺人償命。
但令金梧秋沒想到的是,本案最后對蔣家的判決。
她原以為讓蔣固康伏法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沒想到圣旨居然連既得利益者的蔣家也有所波及,他們十多年來一邊享受著劉氏錢財的好處,一邊借劉氏商戶女的身份打壓詆毀。
蔣固康在府內殺妻,蔣家那么多人,不可能沒人知道內情,最起碼蔣老夫人肯定知曉,但她非但沒有勸阻兒子的暴行,還與之配合,就沖這一點,蔣老夫人的誥命被奪就不冤,蔣家就該擔上同謀的罪名,受到懲罰。
既然蔣家人瞧不上劉氏身上的銅臭味,那就沒收其家產,讓他們嘗嘗沒了劉氏,沒了錢,他們蔣家人又能高貴到哪里去。
金梧秋對這個判決滿意到不能再滿意,心道這陛下也算是中正之人,性情之人,知道如何判決才能大快人心,才能平息大眾憤怒的情緒。
她家謝郎在這樣頭腦清醒的老板手下做事,看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因為左腳先踏入殿而被炒魷魚追殺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本該是昨天晚上發的,怕影響千字榜才拖到今天。抱歉抱歉,今天的更新在下午吧。
第28章
◎陛下回回把人家當刀使,根本不管人家死活。◎
第二十八章
長恩伯府短短幾日間就從勛貴圈除名, 成為有史以來最快消失的封爵府邸,畢竟就算再怎么沒落,在京中也該有幾門姻親故交, 犯事后只要聯絡得當,從審案到判決的過程中總能遇到幾個愿意為他說幾句話的。
可這回卻不同, 開封府尹直接從宮門口拿人, 拿了人回去就連夜審案, 緊跟著三法司也即刻到場,從審訊到判決斬首抄家, 前前后后加起來才用了不到三天。
這速度……這么說吧, 先帝時期武王逼宮謀反一案, 在證據確鑿武王當場認罪的情況下,從審到判決都花了三個月的時間。
當然了, 蔣固康的勢力肯定不能與王爺相提并論,只是打個比方。
反正長恩伯府的倒臺快得出人意料,事后蔣固康被斬首,長恩伯府被抄, 家產悉數沒收,充入國庫,有人覺得惡有惡報大快人心, 也有人覺得對于功勛之后的判決過重。
蔣固康被斬首后的第二日, 朝堂中對此議論紛紛, 有幾個老牌世家對蔣家的抄沒判決略有不滿, 竟聯合站出來為蔣家站臺, 甚至懷疑開封府和三法司對蔣固康其罪行判決是否過重。
半月一次的大朝會在一片爭吵中度進行, 高坐帝臺的年輕帝王撐著龍椅, 一邊轉動扳指一邊靜靜看著那些老牌世家的伯爺、侯爺們跟御史臺、刑部、都察院吵得口沫橫飛, 面紅耳赤,唯有開封府尹縮在角落,被罵被質疑也一言不發。
邱文舉悄悄往帝臺上看去一眼,見皇帝都不開口制止,他還能說什么?
這案子看似是他開封府審的,但三法司強勢入場,判決是圣旨直接下的,他也就擔了個抓人審案的名,京中那些老牌世家出了名的同氣連枝,他惹不起總躲得起。
好不容易等到朝會結束,那些伯爺、侯爺們越吵越精神,見超不過御史臺和刑部都察院,就想倚老賣老的讓皇帝給他們個面子。
畢竟他們今天不是為蔣家爭,而是為了他們自己爭。
他們就想讓皇帝親口說出蔣家這回是例外,今后不會用同等強勢的手段對付他們這些老家伙。
于是就有了幾個七老八十的伯爺、侯爺到宣和殿求見之事,但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大駙馬梁淺居然也在宣和殿外等候陛下召見,既然碰上了,那就只能一起了。
老臣子們和梁淺同時被召入,剛說了兩句蔣家的好話,就被素來混不吝的大駙馬梁淺給懟了回來:
“蔣固康死有余辜,你們有什么不服的?他殺的可是發妻啊,當然了,你們這些尸位素餐的老東西對發妻也沒好到哪里去,不會一個個的也都憋著要殺妻吧,所以才提前在陛下面前說些狗屁不通的預防話,就是為了今后你們想殺妻時做準備吧?”
大駙馬梁淺的戰斗力驚人,并且無差別攻擊。
老伯爺氣得胡子眉毛都翹起來:
“豎子敢爾!在陛下面前說此等污蔑之言,是何居心?”
梁淺雙手交握在前,一派乖巧的說著氣人的話:
“哎喲,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老伯爺何必上綱上線,心平氣和一點,大度一點,才能身體健康活得長久嘛。”
這下老伯爺氣得連手都抖起來了,他旁邊的老侯爺立刻支援:
“大駙馬口出狂言,眼中可還可有陛下?我等今日不過仗義執言,若是世家門閥功勛不計,犯了一點錯就抄家殺頭,那今后豈非人人自危?”
這帽子夠大,梁淺拿不準能不能繼續,悄悄往龍案后的祁昭看了一眼,只覺陛下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倒是察覺到梁淺投來的目光,祁昭與之對視一眼,眉峰微微一挑,梁淺便心領神會,準備拿出專業嘴替的十成功力,火力全開。
“老侯爺這叫什么話?什么叫犯一點錯?長恩伯……哦,不對,現在已經是姓蔣的死鬼,那死鬼殺妻手段極其殘忍,事后還試圖毀滅證據,此等惡賊便是殺他一百遍也不為過,老侯爺竟然覺得那死鬼只是犯了點小錯,那我還真想祝老侯爺找個這樣的女婿,反正哪怕把老侯爺的女兒殺盡了,也只是犯一點小——錯而已!”
梁淺的嘴巴一張一合間把老侯爺氣得差點升天,幸好有身旁同樣被氣的老伯爺相互扶持,兩個加起來一百五十歲的老頭此刻都氣喘吁吁,指著梁淺痛罵:
“混賬!混賬東西!你……”
然而梁淺沒給他們多少發揮的機會,仗著自己嘴皮子利索,截過話頭就繼續貼臉開大:
“你什么你?老侯爺可得保重身體,別被氣出個好歹,萬一中風了我還怕你訛我呢!”
“咳。”
祁昭適時一聲咳嗽,將快要翻白眼的老侯爺拯救回來,幾個老臣自覺加起來也說不過大駙馬那張破嘴,干脆朝著龍案跪下慘呼:
“陛下————老臣們若有不是之處,陛下可以直接降罪,何必叫大駙馬出言侮辱啊。”
祁珂往梁淺瞥了一眼,梁淺竟一同跪下,不過是沖著幾個告狀的老頭,拱手作揖,果斷道歉:
“梁淺無德無狀,沖撞幾位老肱骨,實在不該,還請原諒則個!梁淺在此給諸位賠禮了。”
忽然間,他又變了一副尊老愛幼,禮遇有加的姿態,就好像剛才那個把人罵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王八蛋不是他一般。
“你說賠禮就賠禮,難道老夫幾個就被你白白罵了?”老伯爺看透了梁淺的路數,不打算和解。
于是梁淺問他:“那老伯爺想如何?在下已經承認錯誤了,還請諸位看在梁淺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別與小子一般見識了!
幾個老頭滿臉黢黑,再次被梁淺的臉皮震驚。
“既然大駙馬道歉了,那幾位卿家便大人有大量吧。”祁昭憋了一早上的惡氣此時終于順了,語氣也輕松起來。
只見他走出龍案,親自將幾位老伯爺老侯爺扶起身,好言勸道:
“長恩伯之事乃是朕與太后商議過后的決定,畢竟長恩伯所犯不是小錯,諸位有所不知,長恩伯殺妻后,竟還試圖污蔑公主,誆騙太妃入宮來欺騙太后,情節十分惡劣,視律法與國法如無物,若不嚴懲,今后只怕人人效仿,后果堪憂。”
長恩伯的判決旨意中,只說他殺妻,未提及他污蔑公主和欺瞞太后的罪名,此時被皇帝親口說出,今日來上奏的老臣面面相覷,心中立刻衡量起來,很快做出反應:
“他竟還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吾等竟然不知!”
“長恩伯污蔑公主,欺瞞太后……陛下判的還是太輕了!”
“正是!該判他滿門抄斬才是,只是抄家沒產太便宜他了!
祁昭嘆息,仁善道:
“按國法是該如此,但朕念及蔣家過往功勛,總還想著為他們留一條生路。”
幾個老臣對著祁昭,頓時又是一頓猛夸:
“陛下仁慈,天恩浩蕩啊!
一時間,君臣互謙,和樂融融。
看得一旁的專業嘴替梁淺先生好一陣無語。
誰能想到這么一會兒功夫,剛才還誓死要為長恩伯府鳴不平的老頭們忽然嫉惡如仇起來。
送走了他們,梁淺收獲了一眾老頭翻來的白眼和幾句‘我要上奏御史臺參你私德不修’的威脅。
對此,梁淺始終保持微笑,站在宣和殿前目送他們離去,直到不見人影后才頹然返回殿中,來到心情不錯的陛下身后扭捏抱怨:
“陛下回回把人家當刀使,根本不管人家死活。”
祁昭正打算修剪一下今日內務府剛送來的兩株茉莉花盆栽,被身后幽怨的語氣弄得惡寒不已,側頭瞥了他一眼:
“有愛卿保駕護航,朕方能游刃有余!
兩人打這種配合已經不是第一次,當然也是經過多年的摸索,才找到這么一條合適的路。
那種祖上功勛赫赫,當了一輩子富貴閑人,早就遠離權力中心,于國家沒半點助力,卻總把祖上功勛掛在嘴邊倚老賣老的臣子,你跟他說國法,他跟你談功勛;你跟他說罪責,他跟你談功勛,好似他們祖上那點子功勛也能無限繁殖,無限放大似的。
偏偏他們還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插一腳,時不時的要弄出點動靜,生怕別人忘了他們的存在。
跟這些養尊處優的老臣子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們總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刁鉆角度跟你辯駁,說白了就是耍無賴。
而對付無賴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比他們還無賴的人,葷素不忌的與他們對峙,在言語上壓制住他們,基本就算大獲全勝了。
“陛下一句保駕護航,臣可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梁淺如是說。
祁昭看著眼前兩株茉莉花,心情相當不錯,大方道:
“說吧,要什么?”
梁淺眼前一亮,近前一步,神秘兮兮問:
“那臣就不客氣了。聽聞陛下近來都住在麟趾行宮?”
“嗯。”祁昭點了點頭,將試圖分走小茉莉營養的幾片葉子剪掉。
“陛下也知道,臣近來日子不好過。”梁淺突然扭捏,期期艾艾起來:“就是公主她……看得太緊了,我去任何地方她都派人盯著,我實在沒忍住,就跟她大吵了一架!
“所以呢?”祁昭嫌他墨跡,半天說不到主題。
“所以,臣就想能不能去陛下的麟趾行宮小住幾日,等公主氣消了我再回去!绷簻\圖窮匕見。
祁昭聞言轉身,猶豫片刻后說:
“長公主若是鐵了心要尋你,你便是藏到天邊也沒用吧?”
當初梁淺為了逃避長公主的榜下捉婿,曾一度潛回老家,躲進了深山老林里,他以為只要自己躲上一陣,長公主就能歇了強娶他的念頭,誰承想他才躲了兩日,長公主就差點派人移平了他老家那座山頭,嚇得他老家族人不管不顧把梁淺從深山里拽出來,清洗打包一條龍,香噴噴的送到了公主府。
梁淺笑答:
“無妨,她這幾天正好要在府中宴客,應該沒那么多心思管我!
祁昭隨口問了句:
“長姐難得宴請,請的誰啊?”
梁淺回想了下:
“一個江南女富商,就是前陣子在京中得月樓公然尋覓夫郎的那個!嘖嘖嘖,真是世風日下,這世上真有那種為了錢財愿意委身于人的男子嗎?簡直倒行逆施厚顏無恥,也太損我等頂天立地男兒之氣概了!
‘卡嚓’一聲,祁昭剪葉子的手一抖,不幸把一朵花開正好的茉莉花剪了下來。
而始作俑者梁淺先生仍渾然不覺,腆著笑臉湊近祁昭:
“所以陛下……”
祁昭放下剪刀,把那朵殘花遞到梁淺手中,和善道:
“大駙馬英雄氣概,一定有法子將這朵花養活吧!
梁淺低頭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小小花朵,這要能養活,他還當什么駙馬?直接開壇當神仙好了。
“那行宮……”
“滾!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更新。么么。
第29章
◎別看皇帝如今長成個不近人情的大魔王!
第二十九章
蔣固康與柳氏以飛快的速度被審判行刑, 此事在京中鬧得極大,傳播范圍極廣,不知什么緣故, 反正短短兩日的時間街頭巷尾都傳遍了,以至于行刑這日午門外圍觀的百姓里三層外三層, 都想看看那個因殺妻被奪爵抄家的兇手長什么樣。
午門外的一家路邊茶鋪上, 改了名的劉商始終低著頭, 一動不動的盯著眼前的茶碗,就算知道此刻在午門內被行刑的是殺害他母親的兇手, 他還曾想殺他, 一個殺妻殺子的惡人不值得同情, 可到底叫了那人十多年的父親,他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劉商說不難過是假的。
大劉氏在一旁心疼的看著這個一夜之間被迫長大的孩子,嘆了口氣。
金梧秋將劉商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潑了,重新為他倒了一杯熱的,問道:
“你們今后有什么打算?”
大劉氏沒有說話, 而是看向劉商:“我覺得把一個孩子留在京城實在不妥,如今他外祖已經知道了錦娘的遭遇,正往京城趕來的路上, 他外祖也說讓孩子去劉家, 便如劉家子孫一般無二, 他正考慮呢!
金梧秋點了點頭, 讓劉商去大興生活也挺好, 便將隨身帶著的一只匣子推到二人面前, 大劉氏問:
“這是……”
“五公主給劉商的, 無外乎一些身外物, 讓他今后生活多些保障!苯鹞嗲镎f。
大劉氏有些意外,幽幽嘆息:
“我們還未向五公主和金老板正式道謝,若非你們,不僅錦娘含冤而死,就連商兒也……總之,多謝你們,但這個商兒不能收。”
“為何?”金梧秋想了想后解釋:“五公主原是要親自見你們的,又怕你們怪她對錦娘不好,不想見她,這才托我將心意帶來!
大劉氏感激:
“多謝公主好意,但這些真不能收。商兒得了錦娘的嫁妝,已經有足夠的銀錢傍身了,可惜如今他父母雙亡,又沒有兄弟姐妹幫襯,今后若有個什么三災五禍的,少不得要煩擾金老板和公主照拂!
金梧秋聽明白了大劉氏的意思,若他們今天收了公主的贈禮,人情就斷了,今后遇到真正需要幫忙的時候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大劉氏是真疼這個外甥,長遠的為他考量。
其實金梧秋也知道,劉商現在最缺的并不是銀錢。
蔣家的事令人猝不及防,定案判決后,就有宮中與戶部的官員與劉商一同回了蔣家,在蔣家人呲目欲裂的注視下,找到了劉錦娘當年嫁入伯府的嫁妝單子。
按照嫁妝單子上所列的錢財物品,由戶部專管算賬的官員一一核對整理,商鋪、房產、地契、莊園古董、珠寶、銀票等資產盡數劃歸劉商名下,還有陪嫁的那些大件家具也都盤點出來,有專人來幫劉商從蔣家運走。
還有一些嫁妝單子上有,但已經找不到,對不上賬的,統統劃到蔣家的對外債務中去,讓劉商成為蔣家眾多債主中的一員,何時歸還則要看債主什么時候上門討要。
劉錦娘留下的嫁妝,不必再支應伯府一大家子的開銷,足夠劉商富裕悠閑的過一輩子了。
所以現在公主給不給錢都一樣,反倒是劉商一個孩子,突然繼承巨額遺產,少不得會遇到眼紅使壞的,若無人庇護,怕是獨木難支。
大劉氏慈愛的輕撫劉商,擔憂之意不以言表。
“姨母,我不去大興!
劉商從失神中走出,清醒的對大劉氏說:
“我知道姨母和外祖不放心我,可我自小長在京城,對這里一切都很熟悉,我想留下!
大劉氏勸道:
“你獨自留在京城怎么生活?是可以找下人,可下人見你是個孩子,又能忠心幾何,周到幾分?”
劉商卻很堅定:
“姨母放心,我自己可以的。再說,若真有人欺負我,我便往金老板的店鋪里跑,反正京城里到處是金老板的店鋪。”
說完,劉商求助般往金梧秋看去一眼,很想讓她幫自己說兩句。
金梧秋想了想,對還想再勸的大劉氏說:
“要不……讓劉商來幫我做事吧!
大劉氏和劉商同時看向金梧秋,金梧秋解釋:
“是這樣的,金氏商鋪里的掌柜都是從小培養的,有專門的地方居住,有夫子教授學問與算術,不比一般書院里教得少,平日無課時,劉商便在鋪子里幫些力所能及的小忙,便抵學費了。等他再大些決定自己今后走哪條路,無論是想科舉還是行商,都不妨礙的。”
大祁朝比之其他朝代還有一點要好,就是哪怕商戶出身,只要有真才實學,都允許參加科考,只是若是考中當了官,自己與家人都要放棄商賈之道,再不得從商。
所以以劉商的年紀,此時在商鋪里幫忙學習,對他今后的前途是沒有任何影響的。
“這……”
大劉氏聽著覺得還行,畢竟如果商兒堅持要留在京城,有金老板護佑定會安全很多,但她也不能替孩子做決定。
劉商愣了愣,他原本是想自立門戶,不想麻煩別人的,但金老板的提議很令他心動,他現在留在京城最大的問題就是孤軍奮戰,他身懷巨款,能力卻不夠,少不得要分出很多心思防備他人,但若靠著金老板這棵大樹,那些覬覦他財產的人總要掂量掂量,劉商自己也能省下很多精力,或學文或學商。
“你覺得怎么樣?”金梧秋問。
劉商應道:“我愿意!
聽到這三個字,大劉氏也笑了,金梧秋問她:“他姨母覺得如何?”
大劉氏喜道:“有金老板在,我和他外祖都能放心了,就是逢年過節……”
金梧秋見她支吾,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逢年過節,金氏的學徒都是可以回家的,屆時你們來鋪子里接他便是。”
大劉氏聞言趕忙起身,給金梧秋行了個大大的福禮,對她千恩萬謝,要不是金梧秋極力堅持,大劉氏恨不得要讓劉商當場磕頭給金梧秋當干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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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劉商的去處,金梧秋也正式收到了來自長公主的宴請帖。
瑤華長公主祁瑤,在大祁可是個厲害人物。
她出生不久,母族長恩侯府便因犯下重貪之罪而被降爵奪權,但這并沒有波及先帝對長公主的疼愛,還將她從貴妃蔣氏身邊接走親自教養。
即便后來一心想生個兒子繼承皇位的先帝,一口氣連生了五位公主,對長公主的愛都沒少半分。
而瑤華長公主也很爭氣,自小讀四書五經,知書達理,略大一些便跟著文武雙全的鎮國將軍夫人學武,對幾個妹妹也頗為照顧,尤其是生下來沒多久就沒了母妃的五公主,后來先帝病故,在駕崩的同一日,皇后謝氏生下了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祁昭。
長公主忍著悲痛,更加承擔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直到十六歲時,她的師父鎮國將軍夫人隨軍去了邊關,瑤華長公主也想增強自身能力,便隨將軍夫人一同去了邊關,在那里她越發勤奮,自主編組了一個娘子軍衛隊,在戰場上屢立奇功,私下更是與軍民同樂,頗受贊揚。
因為她常年在邊關,皇帝年紀又小,想不到為長姐張羅,長公主的婚事便耽擱了下來,直到二十九歲回京,才想起自己原來也是要成親的。
可長公主看不上京中的那些兒郎,倒是對戴著紅花趕赴瓊林宴的新科狀元梁淺一見鐘情。
其實兩人并非初識,在邊關時曾打過交道。
梁淺出生于一個邊將世家,家中長輩皆為武將,但他卻是家中一朵奇葩,自小武學天賦極高的他卻不想走武將的路,任性棄武從文,經過多年的努力奮進,居然真讓他考上了狀元。
本以為邊將世家終于要出一個文官了,他又被回京的長公主榜下捉婿,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做了大駙馬。
長公主的人生可以用傳奇來形容,至少在五公主心里是這樣的。
在去長公主府赴宴的路上,五公主祁珂在金梧秋的耳旁嘰嘰喳喳,說得都是小時候被長公主照料的趣事:
“別看皇帝如今長成個不近人情的大魔王,他小時候也是很怕長姐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金梧秋配合搖頭:“不知道。”
“因為長姐是真敢打他!”說起這個,祁珂簡直樂不可支:“他小時候就滿肚子壞水,我比較老實嘛,總被他欺負,有一次他用蜂蜜誆我去打蜂窩,害我嘴上臉上都被蟄腫了,他自己倒是裹得嚴嚴實實,啥事沒有,那次長姐就拿著這么長的一根藤條,把他按在軟榻上打屁股,打得他吱哇亂叫!”
金梧秋有點無語,看了一眼在身旁笑得牙花燦爛的某人。
被蜂蜜誆騙去打蜂窩……這可不是老實,是笨了。
“還有一次,明明是他想吃秦太妃殿里的柿子,又怕秦太妃跟皇后告狀,哦,秦太妃是三姐姐的母妃,特別溫柔,特別會哭。”
“他居然以我的名義,在正月初一那日大張旗鼓的帶著人闖殿摘柿子,誰知正好遇上秦太妃的娘家兄弟入宮來看望,他的人也不問那人身份,直接把秦太妃的娘家兄弟痛揍一頓,聽說兩條腿都打斷了,半年沒下得來床!
“事后秦太妃讓人摘了好多柿子,大張旗鼓的送給我,我才知道有這回事,可那時秦家人都已經恨上我了!出門都是這么……這么斜眼看我的!”
金梧秋聽著祁珂義憤填膺的陳述,下意識覺得秦太妃的兄弟怕是別有目的進宮,所以皇帝才讓人去打他的吧。
就這樣聽了一路皇家八卦,終于在金梧秋快打瞌睡時趕到了長公主府。
第30章
◎這頓飯的含金量可太高了!
第三十章
長公主不喜社交, 因此在京中很少設宴,今日破例宴請金梧秋主要是為了感謝她對五公主的盡心襄助。
宴請的規模不算大,但各處都做到盡善盡美。
長公主親自到前院垂花門前迎接, 祁珂見狀比金梧秋還要驚訝,拉著金梧秋小聲嘀咕:
“看來長公主相當敬重你,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出門迎客呢!
金梧秋如何不知, 撇開性格不談, 就長公主的身份地位,這世上需要她親自迎接的客人還真不多。
“見過長公主。”金梧秋福身見禮。
長公主往前兩步扶住金梧秋, 說:“都是朋友, 金老板無需多禮。”
金梧秋看得出來長公主對五公主的疼愛, 所以對五公主的朋友也愛屋及烏,既然長公主都這么說了, 那金梧秋便不再堅持,任由長公主親親熱熱的拉著她進門。
“原本今日是專程宴請你的,但我粗野慣了,人又無趣的很, 怕你會無聊,便另外請了幾個陪客,希望金老板不要介意。”長公主對金梧秋說。
客隨主便, 金梧秋自然不會在意主家的請客人數:“長公主太客氣了!
倒是祁珂好奇不已:
“請了哪些陪客, 長姐你早說, 我便多帶些人來好了。”
長公主橫了她一眼:“讓你帶人來, 怕是要攪黃我的宴席。這話可別讓你二姐聽見, 否則她又該責你浪蕩荒唐了!
祁珂不以為意, 終于反應過來:
“長姐說的陪客不會是二姐吧?她那張冷臉, 哪里適合陪客?”
祁珂的二姐, 指的自然就是淑華二公主祁淑了。
這位公主在皇后病故之后第二年,主動請嫁信國公世子謝恒,成婚后,也不要求丈夫住公主府或駙馬府,而是隨著謝恒一起住在信國公府中,以國公府媳婦自稱。
沒想到長公主宴客,竟將二公主也請了過來。
那么今日的宴會,金梧秋一下子能見到本朝三位公主,可真是太榮幸了。
半刻鐘后,當長公主領著金梧秋去到辦宴席的松花院,見到了今日的陪客們,金梧秋發現自己剛才還是榮幸早了。
因為除了淑華二公主外,還有音華三公主祁音,外加一位氣質上佳的小美人,經由介紹之后,金梧秋才得知小美人名叫謝婉,是信國公府三姑娘,祁珂悄悄告訴金梧秋,說太后有意讓謝婉接替已故玉貞皇后的位子,將來極有可能母儀天下。
金梧秋聞言暗自點頭,很好,大祁本朝攏共五位公主,今天到場四位,外加一個未來皇后,這頓飯的含金量可太高了。
長公主府的松花院其實就是在一小片松林中建了幾座屋舍,小松林中有空地,宴席就安排在那里,公主府的下人們早就在林中布置出一個小型的宴客場所,厚軟的藤席清涼舒適,松林間偶有風吹來,松木特有的香氣彌漫開來,沁人心脾。
眾人打過招呼后紛紛入座,宴席是分餐制,每人面前一張矮桌,食物分盤而上,另有婢女隨侍斟酒上菜。
“聽聞陛下少時便在長公主府的松花院居住,此處果然天然清雅,質樸宜人!
落座后率先開口說話的是謝婉,卻是以皇帝來開場,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
長公主自斟一杯:
“陛下少時確實在此住過一段時日,之后便沒再來了!
金梧秋聞言不禁重新打量一番四周,覺得皇帝的品味挺獨特,放著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地方不住,卻在宅院里找了一片小樹林居住。
“是因為失火的緣故嗎?”謝婉背脊挺直優雅端坐,儀態工整,將旁邊盤腿而坐的祁珂給比了下去。
長公主似乎并不想談這個話題,猶豫片刻后才回:“三姑娘知道的真多,這片松林確實是后來重新種下的!
說完,不等謝婉回答,長公主便兀自舉杯:
“今日本宮為宴請金梧秋金老板而設宴,都是親朋好友,無須拘禮,諸位請!
宴席中人皆舉杯回敬,金梧秋與五公主的矮桌相對,旁邊是三公主祁音,主動轉身與金梧秋酒杯相碰,后相對著展袖飲下,禮儀周到。
三公主祁音生得溫婉柔和,弱質芊芊,手邊始終放著一本書,無人說話時,她便翻開一頁自讀,文藝氣息正盛。
“聽聞金老板是江南金氏的族長?”
此時說話的是二公主祁淑,她身姿清瘦,面白無瑕,隨意坐在那處便如空谷幽蘭般氣韻高潔,聲音冷冽動人,目光清正,對金梧秋尊重有加。
“是,金氏族長不論男女皆可為之!苯鹞嗲锘。
祁淑頗為感慨:“世人都言子承家業,女承家業者少見,金氏很好!
說完,祁淑也對金梧秋舉杯,二人對飲。
“二姐說得對,金氏真的很好,教養出梧秋這般有情有義又有能力之人,此番我能脫身,多虧了梧秋在宮外運籌帷幄,梧秋,我也敬你!
祁珂與金梧秋更為熟稔,再飲一杯。
“五公主,我那日也在太后面前為你說話了,你怎么不敬敬我呀!
謝婉見眾人都在敬金梧秋,略感冷落,便佯做玩笑提醒祁珂。
祁珂是個沒心眼的,聽謝婉這么說也沒質疑,直接重斟一杯,向她舉起:
“是是是,也謝謝你!
兩人在這邊對飲,那邊祁淑開口詢問:“是長恩伯府那件事嗎?聽說伯府昨日被抄了,抄出不少好東西!
祁珂不解:
“劉氏的嫁妝都給她兒子了,蔣家還能抄出什么好東西?二姐莫不是聽錯了!
祁淑端著酒杯淺嘬一口:
“怎會聽錯,說是有一盒銀票,加起來有二百萬兩之巨!”
“二百萬兩?”祁珂驚詫不已,同時也疑竇叢生。
這蔣家要是有二百萬兩的話,又何苦巴著錦娘吸血?
“不對不對,蔣家怎么可能有這么多錢?不可能的事!”祁珂怎么都不敢相信。
“怎么不可能?我家國公爺與李觀棋都親自查驗過了……呀!”
祁淑說完放下酒杯,掩唇輕詫,目光飛快往三公主祁音的方向瞥了瞥,見她正在聚精會神的看書,好似沒聽見她說的話,這才放下心來。
長公主點了點祁淑,提醒她慎言,祁淑無奈一嘆,繼續端杯飲酒。
一切看似尋常,倒是坐在祁音旁邊的金梧秋看得真真切切,在二公主祁淑提起戶部尚書李觀棋時,三公主翻頁的手指明顯一縮,目光也有片刻失神。
關于這件事,金梧秋倒是早就聽祁珂談過,那戶部尚書李觀棋,正是三公主兩年前和離的前夫。
李觀棋原是先帝時期的丞相李林之子,真正的書香門第,李觀棋自小讀書天賦極高,小時候就有人戲稱他為小李相,雖是戲言,卻也足見李家對其期望之高。
怎料李觀棋高中后,還沒來得及出仕,就腦門一熱求娶了公主,然而大祁的駙馬是不能參政的,李觀棋為了愛情,放棄了仕途。
婚后兩人倒是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世人都以為這一對會百年好合,誰料兩年前,三公主突然提出和離,把李觀棋從公主府給趕了出去,至此二人婚姻破裂。
李觀棋被公主甩了,原是想追隨先父回鄉,誰知皇帝卻突然對他拋來橄欖枝,讓他入戶部觀政,李觀棋憑借出色的能力,很快從戶部知事升至戶部侍郎,在他提出的新政經營之下,國庫當年轉虧為盈,又過了一年,趕上前戶部尚書告老還鄉,他便頂替上來,成了史上最年輕的尚書大人。
看三公主這反應,盡管已經過去兩年,但李觀棋這三個字對她依舊保留著殺傷力。
金梧秋收回目光,只當沒有看見三公主的情緒變化,兀自與祁珂飲酒。
松林間的風吹得人沉醉不已,眾人也都熟悉起來,長公主暢言她的金戈鐵馬,金梧秋也與她們說起江南風光,北方人對江南水墨云間的意境向往不已。
酒過三巡,宴席過半,金梧秋有了兩分醉意,正悠閑的聽長公主安排在松花院外圍彈奏的琴音,謝婉竟端著一杯酒坐到她的身旁。
“謝三姑娘?”金梧秋疑惑的看向她。
謝婉遲疑片刻,才在金梧秋的注視下說起來意:
“聽聞金老板乃是生意奇才,江南金氏更是富甲天下,我這里有一樁大生意,不知金老板可有興趣一聽?”
未來的皇后娘娘來找她做生意?
金梧秋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姑娘請說!
此時其他幾位公主也注意到謝婉和金梧秋這邊的互動,只見謝婉從衣襟中抽出折疊好的紙張,讓婢女把金梧秋面前矮桌上的酒碗吃食都暫時收掉,等桌面擦拭干凈后,她才將紙張平鋪展開,竟是一張縱橫交錯的京城巷陌圖和一張京城河道圖。
金梧秋不知她突然拿這么張圖過來給她看什么意思,便靜靜等待她自己開口為自己解惑。
幾位公主也都湊過來觀看,祁珂性子急,問道:
“三姑娘給我們看這些作甚?”
謝婉今日硬湊過來赴宴,為的就是此刻,見時機成熟,便也不再隱瞞,將自己的目的和盤托出:
“不瞞諸位姐姐,這兩張圖是我偶然間悟出來的,依照我的推斷,這條護城河的支流將被填平,足有七八里長,若是填平了,河道兩邊能開百余家商鋪,若我此時去收地,價格定然低廉,屆時河道填平,價格又會跟著水漲船高,這可是一筆絕好的生意,可惜我手中資金有限,這才想著請金老板入伙。”
幾位公主面面相覷,就連一貫咋呼的祁珂都沒了聲響。
長公主此刻終于確定,謝婉今日主動要求赴宴的最終目的,并不是稀罕長公主府的宴席,而是聽說她們今日宴請的人是金梧秋。
金梧秋財大氣粗,若是謝婉想做她口中這筆生意,有金梧秋的銀錢鋪路,將會事半功倍。
至于她說這兩張圖是她自己悟出來的,真當她們都是不通庶務的傻子不成,想來定是她藉著太后之勢,出入皇帝所在宣和殿,看到了工部呈上的河道改線圖,才知道哪條河道要拓寬,哪條河道要填平……
這都能說成她自己的功勞。
“金老板覺得如何?”
謝婉見金梧秋目光緊盯著兩張圖看個不停,怕她把路線記住又不與自己合作,干脆將兩張圖收起,催促問道。
金梧秋凝眉深思,謝婉又問圍觀的幾位公主:
“姐姐們若有興趣,也能參一股的,我這人可不小氣,有錢大家一起賺嘛!
幾位公主交換了個眼神,正打算讓長公主拒絕時,就聽金梧秋忽然開口說了句:
“那條支流不可能填平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