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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怎么會是挑釁?我這明明是威脅啊。◎

    第六十一章

    孫氏坐在梳妝臺前保養自己的雙手, 用的是貢品珍珠香膏,尋常人家想要小小一罐就得付出百金,而孫氏卻只是用來涂抹雙手。

    國公府的日子實在太滋潤了, 吃穿用度與宮中毫無二致,各地的貢品送入京中第二日, 就能出現在她面前, 絲綢錦緞, 名茶香膏,珍貴珠寶, 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這舒心日子過得久了, 便容不下有任何讓她不舒心的地方。

    聽趙嬤嬤說著這幾日外界的動靜, 得知金氏商鋪進來被官府查封了至少十七八家,掌柜的加賬房伙計抓了有幾十個, 金梧秋此刻定然是焦頭爛額。

    孫氏只要想像著金梧秋此刻的神情,就覺得暢快無比。

    掂量不清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就敢來插手別家的事,若不叫她吃夠了苦頭, 她還當國公府的威勢是假的不成。

    “夫人,聽說那金家富甲天下,咱們這么搞他們會不會出問題?”

    趙嬤嬤常年替孫氏操持商鋪, 知道金氏的名頭不容小覷, 不說其他的, 就連國公府的幾十家鋪子, 與金氏商鋪有生意往來的都不在少數, 此番金氏動蕩, 連他們自己的商鋪都小有牽連。

    孫氏輕蔑一笑:

    “富甲天下的卑賤螻蟻嗎?商人于權勢滔天的人家而言, 不過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什么時候殺,權看我們這些貴人的心情罷了。”

    這就是人得拚命往上爬的原因,只有你爬得夠高,才能掌握恩賞懲處,生殺予奪。

    她隨母親流落鄉里那幾年當過平民,知道平民有多卑賤,知道在權貴眼中,平民等同螻蟻,何時死何時滅,全都被人捏在手里。

    她曾親眼看見一戶當地富豪,因得罪了知府大人,被一夜滅門,收繳全部家產,就連那富豪唯一一個嬌養的女兒也成了那知府后院永不見天日的玩物。

    變故來得太快,讓孫氏心驚膽戰,同時更加堅定了要不惜一切做那人上人。

    如今她做到了,成了那個可以捏死螻蟻的權貴,為何不能行使這份權利?

    若不是念著金梧秋如今攀上了皇帝,她就直接找幾個山匪佯做意外弄死她了,根本不必與她費這些功夫。

    至于金梧秋受了委屈會不會向皇帝告狀,孫氏也是不怕的。

    畢竟她還有個太后做擋箭牌,屆時只需說,自己是聽太后命令教訓金梧秋的就好,太后一定不會看著幫她做事的人被皇帝責罰。

    一邊是女人,一邊是親娘,只要皇帝還不糊涂,就該知道偏向哪一邊。

    更何況,孫氏打從心底里根本不信皇帝對金梧秋是真愛,若真喜歡的緊,又為何放她繼續拋頭露面?應該早早將她納入后宮,給她尊貴的身份。

    不納入宮中,不就擺明了是圖新鮮,玩一玩罷了,孫氏又何必顧忌。

    趙嬤嬤欲言又止,總覺得事情沒有夫人說得這么容易,但夫人顯然在興頭上,自己若是潑夫人冷水,只怕要吃掛落,干脆附和著些,反正就算出了事,也有國公府為夫人兜著。

    此時門房送來一張沉甸甸的帖子,表面金燦燦的,仿佛是那種融入了金粉的紙張,一看就名貴至極,送帖子的人直言送到國夫人手中,門房看這帖子來頭不小,不敢私下扣留。

    “什么帖子?”

    孫氏此刻心情上佳,便不計較門房沒規矩的舉動了,對趙嬤嬤使了個眼色。

    趙嬤嬤立刻領命,從門房小廝手中接過帖子,只看了一眼外表便猜到來歷:

    “夫人,好像是金氏的帖子。”

    放眼整個京城,也就只有財大氣粗的金氏會用這么奢華的帖子。

    孫氏一聽頓時來了興致:“是嗎?快,拿來我看看!”

    帖子很簡單,就是金梧秋想約孫氏在金竹軒相見,請孫氏務必賞臉。

    “夫人,這金老板此時約見您,說是喝茶敘舊,實際定然是為了她家商鋪被封的事。”趙嬤嬤在孫氏身后,也看到了帖子內容。

    “還能是什么?她金氏在京城攏共有多少家鋪子,如今倒被封了十七八家,換誰誰不著急?”孫氏將帖子合上,輕撫鬢角,只覺得這些天憋在心口的氣又散了一些。

    “可她如何知道是夫人下的手?”

    趙嬤嬤覺得那金老板能耐挺大,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幕后之人。

    “想來她在京城也是有些門路的,不足為奇。”孫氏說。

    做生意靠人脈,總有那些見錢眼開的受不住誘|惑給她指路。

    “她想見夫人,難道夫人就要見她嗎?奴婢覺著既然做了,不如就晾著她,讓她多著急幾日豈不快哉。”趙嬤嬤適時進言。

    孫氏對鏡一嘆:

    “我也想如此。不過,她如今有靠山,若晾著她久了,只怕她會直接求上她的靠山。”

    說完這些,孫氏忽然有了主意:

    “罷了,就去見見她,權當給她那位靠山一點面子好了。”

    最關鍵是,孫氏現在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著金梧秋軟下臉面,對她百般哀求的樣子。

    金梧秋有皇帝撐腰,孫氏本來也沒打算趕盡殺絕,既然目的達到,成功把金梧秋引以為傲的面子剝下來放到地上踩了幾腳,孫氏出一口惡氣,給金梧秋一個教訓,好讓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明白今后什么事該管,什么事不該管。

    片刻后,孫氏帶著趙嬤嬤坐上馬車,來到金梧秋指定的金竹軒與她見面。

    金竹軒里沒有客人,只有掌柜和伙計站在門邊相迎,孫氏的護衛把守著金竹軒大門,若金梧秋敢對她不敬,護衛們前前后后,能被她給徹底堵死在里面,所以孫氏毫不畏懼。

    上得二樓,只有金梧秋一人坐在臨窗的位置,邊看街景邊飲茶。

    看著她故作淡定的模樣,孫氏覺得好笑,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金梧秋毫無所覺般,隨孫氏一同上樓的趙嬤嬤忍不住喚道:

    “金老板,我家夫人已到,你也不說起身行禮,也太沒規矩了。”

    金梧秋這才放下茶杯,將目光轉到孫氏和她身后的嬤嬤身上,對趙嬤嬤問道:

    “嬤嬤跟你們國公夫人幾年了?感情如何?若是感情一般的話,我勸你此刻便下樓等候吧。”

    趙嬤嬤一愣,沒想到金梧秋會說這么奇怪的話,她沒有回答,而是看向自家夫人。

    孫氏輕蔑的笑:“金老板,你千辛萬苦請本夫人過來,莫不是就為了問這些無關緊要之事?還想安排我的人?”

    金梧秋聳了聳肩:“不敢!隨便問問。二位不想答就算了。”

    說著,金梧秋主動為孫氏斟了杯茶遞到面前,孫氏卻懶得伸手去接,還白了茶水一眼,金梧秋好脾氣的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近日我金氏的商鋪屢遭查封,對此不知國夫人有什么想說的沒有?”金梧秋開門見山。

    孫氏忍著嘴角的笑,做出一副驚訝之態:

    “是嗎?金氏是做了什么非法的生意,怎么接連被查封了呢?”

    金梧秋懶得跟她廢話,逕直從袖中抽出幾張紙,當著孫氏的面翻看兩眼后說:

    “國夫人原來是蜀州人。被老國公驅逐出府時都已經二十一歲了,怎么那么大年紀還沒婚配嫁人,隨母親賴住在國公府,圖的什么呀?”

    孫氏臉色驟變,怒道:

    “金梧秋!現在是你有事求我,你竟還敢挑釁?”

    金梧秋淡定自若:

    “怎么會是挑釁?我這明明是威脅啊。”

    “好!咱們走著瞧!”

    孫氏震怒不已,逕直起身要走,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待她回去就給下面人傳話,將金氏那些掌柜的罪名再多加幾重,今生都別想從牢里出來。

    “孫文錦二十一歲隨母回鄉,同年嫁與舉人宋郃,婚后兩個月,從仁和堂伙計王五手中買舒養丸加在丈夫宋郃所食哮喘藥物中,致使丈夫病情加重,英年早逝。”

    金梧秋并不阻攔孫氏離去,只是在她身后繼續閱讀紙上所寫內容。

    孫氏已經走到樓梯口,腳步驟停,難以置信的看向臨窗而坐的金梧秋,而金梧秋并不理她,繼續讀出:

    “宋郃逝后,孫文錦寡居綿陽縣,與地痞吳通、馮興等人相識,其年年底,以重金誘使幾人隨你入蜀,在云來客棧遇見信國公謝忱,假意被吳通等人欺辱,得信國公出手相救,當晚便以身相許。”

    金梧秋讀到此處,不禁抬頭對已然從樓梯口折回,站在茶桌旁冷冷盯著她的孫氏說:

    “這信國公是有英雄救美的情結嗎?他那個外室周娥,不也是他在茶樓聽曲時救下的?國公夫人拿捏國公的方法,十年如一日啊。”

    對于金梧秋的調侃,孫氏面色鐵青,但跟她剛才聽到的事相比,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金梧秋手里拿的紙上所寫,竟是她這些年來竭力想隱瞞的秘密,原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不可能再有人知道,誰知金梧秋竟旁若無人的宣讀出來。

    而最令孫氏感到恐懼的是,金梧秋所言大抵是真,一個深埋心底,自以為無人知曉的秘密被人忽然宣之于口,再膽大的人此刻也只剩下膽寒了。

    金梧秋層層加碼,終于把孫氏臉上最后一層強自鎮定的面具給剝了下來,只見她撐在茶桌上,咬牙切齒的問金梧秋:

    “你到底想怎么樣?”

    金梧秋將紙合上,抬眼看向孫氏,對她比了個‘請’是手勢:

    “我的要求有點多,國公夫人坐下說。”

    孫氏渾身顫抖,一半是生氣,一半是害怕,今日第二次坐在金梧秋對面,但心境已然翻天覆地,再沒有初入金竹軒時的得意。

    “說吧。你想怎樣?”孫氏的雙手在袖中互掐,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金梧秋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卻是不著急,可她不急,孫氏很急,不等金梧秋提出條件,她自己就倒豆子般承諾了一大堆:

    “我會把你的那些掌柜都放了,鋪子也全都解封,這樣夠了嗎?”

    金梧秋嗤笑:

    “我金氏的鋪子,是你想封就封,想解就解的?”

    孫氏昂著頭顱:“你待如何?”

    “鋪子自然是要解封的,但鋪子被封期間的損失怎么算?”金梧秋問。

    孫氏忍著怒火,把心一橫:

    “我全數補償。”

    金梧秋拍了拍手:“國公夫人果然大氣,你封的那些鋪子,是我金氏在京城最賺錢的,每一家每一日的流水都在一萬兩以上,如今封了有四五日了吧。”

    總共封了十八家鋪子,每家每日最少一萬兩,封了四五日,加起來得有九十萬兩。

    孫氏倒吸一口涼氣:“你簡直信口開河!”

    九十萬兩,她也敢開口!

    孫氏恨得在袖中怒掐自己手心,目光不住瞥向金梧秋放在桌上的紙張,暗自估算著,若是她現在叫護衛上來,直接把金梧秋殺掉的成功率是多少。

    把人殺了,事后她最多入宮求太后庇護,若是留著她,豈非任她拿捏。

    金梧秋看到孫氏眼中的殺意,好心提醒她向上看,孫氏順著金梧秋指的方向看了看,只見三支冰冷的箭矢正對著她的座位,孫氏嚇得慌忙想起身,卻見金梧秋露|出她手腕上的袖箭,跟著孫氏移動的方向移動。

    而除了這些,金梧秋又將對面樓上暗藏人手的地方一一指給孫氏看。

    孫氏哪想到金梧秋會做這些,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赴約,反倒讓她成了金梧秋案板上的魚肉,不得已再次坐下,孫氏深吸一口氣后,打算跟金梧秋好好講道理:

    “金老板,九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

    金梧秋點頭:“我知道啊!我金氏從來不做小生意。”

    孫氏捏著拳說:“我若拿不出,金老板待如何?”

    金梧秋想了想,說:

    “國公夫人知道,我是如何抓到周姨娘那個相好的嗎?”

    “我花了一個時辰,在市井中散布了幾個流言,讓李三自動找上國公府;國公夫人的這些往事,說實話,有點長,有點精彩,要想傳遍京城的話,一個時辰肯定不夠。”

    “至少得兩個時辰。”

    金梧秋煞有其事的豎起兩根手指:

    “國公爺一直覺得你是個溫良賢淑之人,你的子女也始終以你為榜樣。若是他們知道,國公夫人在嫁進國公府之前的精彩經歷,不知將作何想?”

    “九十萬兩,買一個妻子,一個母親的良好形象,我覺得很合算啊。”

    孫氏氣得渾身發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那些事,不過是你的污蔑之言。”

    金梧秋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

    “你的前夫宋家如今還有人在;這吳通和馮興,兩人得了你的錢財后回鄉,更是瀟灑度日,如今一個混成了鄉紳,一個混成了地主,嬌妻美妾,好不快活啊。”

    孫氏的臉色一變再變,當年她成功俘獲謝忱后,生怕被他發覺自己與那些人有勾結,根本不敢與他們再有任何關聯,后來她的日子越過越順,就更加想不起來去處置這些人。

    沒想到如今竟成了金梧秋威脅她的最佳證據。

    她既然能搜羅出孫氏這么多的往事,孫氏一點都不懷疑金梧秋能不能找到那他們。

    “我真的……拿不出九十萬兩,還請金老板,高抬貴手,通融通融。”

    孫氏很艱難,才在金梧秋的面前說出‘通融’這句話,要知道她在來此之前,腦子里想的可都是怎么讓金梧秋跪地求饒。

    金梧秋無動于衷:

    “拿不出錢,就拿鋪子抵啊。我那兒有專業的估算師和賬房,定不會叫國公夫人吃半點虧的。”

    孫氏臉頰都氣得顫抖起來:

    “金梧秋,你當真要如此做絕嗎?”

    “怎么?不可以嗎?”金梧秋覺得自己此刻像個反派:“或者國公夫人更愿意讓這些事天下皆知?也行,我損失一點,換國公夫人身敗名裂倒也值了。”

    金梧秋起身欲走,孫氏立馬喚住她:

    “站住!”

    一番思想斗爭后,孫氏忍痛妥協:

    “我答應。你滿意了?”

    金梧秋回到座位:“滿意什么?這只是初步條件。還有的,我還沒說呢。”

    孫氏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捏拳在桌子上錘了兩下,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說!”

    金梧秋很滿意,慢條斯理的說出其他要求:

    “所有被官差抓入牢中的掌柜,都必須由官差敲鑼打鼓歡送歸來,向街坊四鄰澄清。”

    相比于九十萬兩,這個條件還算可以接受,孫氏爽快答應:“可以。”

    “被官差搜走的所有物品,折成金銀,以市價歸還。”

    孫氏覺得有點問題:

    “我怎么知道他們搜走了什么?萬一是什么價值連城的東西,也要折成金銀歸還嗎?”

    金梧秋點頭。

    “你這也太苛刻了。直接歸還東西不行嗎?”孫氏爭道。

    金梧秋笑了:

    “我說過,金氏不做虧本的買賣。貨品出了柜臺,再送回來誰知道是真是假?”

    孫氏保證:“我會讓他們原數歸還!”

    “國公夫人好擔當啊!可惜,我不信你。”金梧秋油鹽不進得讓孫氏很抓狂,卻又無可奈何。

    “官差哪來那么多錢?”孫氏怒道。

    那些官差都是以國公府馬首是瞻的,孫氏作為國公夫人,對他們有絕對的權威,但那都是建立在有利可圖的基礎條件上。

    讓他們去收錢,他們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都快,可要讓他們掏錢,只怕今后就再也沒人愿意替她做事了。

    “要求是這個要求,我只負責提出,讓他們這么做的是國公夫人你啊。與我有什么相干?”金梧秋向座椅后一靠,徹底囂張了一把:

    “對了,容我提醒夫人,若是東西不歸還,我的那些掌柜是不會出獄的,他們在牢房拖一日,國公夫人要給的錢就多一日。”

    孫氏這回徹底繃不住了,憤然錘著桌子道:

    “金梧秋,你夠狠!”

    “好說。”金梧秋冷臉面對:“若是此番之后,國公夫人還想玩兒,那我的人也不介意再深入的挖一挖,國公夫人當年一介寡婦,是如何得知國公爺那陣子會經過云來客棧的,你背后……是誰在幫你啊?”

    孫氏徹底被金梧秋威脅得沒了脾氣,她垂頭喪氣的轉身欲走,被金梧秋喚住:

    “等等。”

    孫氏壓著脾氣問:“你還想怎樣?”

    金梧秋起身,來到孫氏身旁,出手迅速,一把捏住孫氏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此舉嚇得孫氏身旁的趙嬤嬤驚呼一聲:

    “你,你干什么?快放手!”

    金梧秋恍若未聞,對孫氏冷聲威脅:

    “我希望從今往后,國公夫人見了我能尊重一些,言語客氣些,否則我什么時候心情不爽了,一樣會揭你的老底。”

    說完,她放開孫氏的下巴,轉而對趙嬤嬤說:

    “我先前問你的問題,你有答案了嗎?”

    趙嬤嬤一愣,怎么這金老板還惦記著問她的問題?

    她問自己跟國公夫人感情如何……什么意思?

    金梧秋嘴角帶笑:

    “你今日知道了她這么多事,若感情不好的話,只怕……嘖。”

    金梧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當場把趙嬤嬤給嚇懵了,她下意識向后倒退了幾步,防備一般看向孫氏。

    孫氏眉頭緊蹙,對金梧秋竟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感到恐懼,剛才趙嬤嬤開口的瞬間,孫氏的第一反應,就是等回去找個合適的時機把她處置了。

    如今被金梧秋點破,她再想悄無聲息的動手怕是難了。

    金梧秋做完最后提醒,仁至義盡的下樓離開,二樓的氣氛頓時沉重起來,趙嬤嬤咽了下喉嚨,對孫氏說:

    “奴,奴婢去看一下馬車到了沒。”

    說完,不等孫氏回答,趙嬤嬤就一溜煙的跑了,獨留孫氏在樓上氣得狂躁跺腳。

    **

    金梧秋打了一場仗,感覺還挺累的,便靠在車壁上休息。

    對于孫氏這樣的小人,若不能一擊將之打倒,將來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所以金梧秋直接等了三四日,就為了查清孫氏的底細,給她來一記猛藥。

    而孫氏也很‘爭氣’,過往經歷可以用精彩來形容,著實幫了金梧秋很大的忙。

    行駛的馬車忽然停下,閉目養神的金梧秋睜開雙眼,對車夫問:

    “怎么了?”

    車夫的聲音傳來:“東家,前邊兒路堵了。”

    金梧秋覺得奇怪,她選的金竹軒離長樂街很近,周圍街道十分寬闊,幾輛馬車并行也不容易擁堵才對。

    她掀開車簾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前方人頭攢動,比新科狀元游街時還要熱鬧的感覺。

    “去看看怎么回事。”金梧秋對車夫吩咐。

    車夫領命,拿著馬鞭鉆入人群看了幾眼,很快回來覆命:

    “東家,是北遼使團來京了,排場特別大,比前陣子他們來時可大得多了。”

    金梧秋愣著把車夫的話消化了一會兒,猛地驚起:

    “啥?”

    第62章

    ◎金梧秋是朕的女人,眾卿可有異議?◎

    第六十二章

    蕭凜以北遼太子的身份出使大祁, 禮部尚書與鴻臚寺卿親自護送上殿,由大祁皇帝親自接待。

    干元殿中,文武百官分列兩側, 皇帝高坐帝臺,靜待北遼使團覲見。

    蕭凜盛裝而來, 盡顯一國太子尊貴, 昂首入殿, 對著帝臺之上的祁昭行禮:

    “北遼蕭凜,見過陛下。”

    祁昭抬手, 盧英代言:“平身。”

    “數月前大祁圣壽節, 我國使團來京恭賀, 大祁上下禮遇有加,吾王實感欣慰, 孤亦對大祁心向往之,便請求吾王準許孤出使大祁,以固兩國通好。”蕭凜的聲音溫潤有力,有禮有節, 無有半分差錯。

    “儲君殿下客氣,不知遼王人可安好?”帝臺上,祁昭例行詢問。

    “回陛下, 吾王身體康健, 一切都好。”蕭凜恭謹回答。

    “那不知殿下來我大祁只為促進兩國通好, 還是另有其他事宜?”祁昭耐著性子做表面文章。

    蕭凜躬身一禮:“陛下明鑒, 孤此番出使大祁, 的確是為兩件事而來。”

    “愿聞其詳。”

    “其一, 眾所周知, 吾國地處西北, 氣候嚴寒,物產單一,民間工業停滯不前,久聞大祁朝物阜民豐,工業繁榮,孤乞愿得留大祁些時日,交流一些民間工業技藝,如燒瓷、雕刻之類,作為回報,孤亦愿請大祁子民入我北遼,交流養馬、馴馬之技。”

    蕭凜說完,殿中文武百官紛紛對望,大多覺得北遼太子這個要求并不過分,非戰時交流,有利于鞏固兩國邦交。

    “養馬、馴馬之技我大祁確實不如北遼,太子當真愿意教授我國?”戶部尚書李觀棋出言問道。

    “自然是真,孤身在大祁之時,貴國使者便可持孤印信前往北遼。”蕭凜大方承諾。

    李觀棋不敢做主,往帝臺之上的陛下看去,祁昭端坐沉聲:

    “殿下的第二件事呢?”

    蕭凜上前一步,與祁昭對上目光:

    “回陛下,是這樣的。說來慚愧,孤在八年前曾因故流落大祁民間一段時候,期間隱瞞身份,化名為慕容弦,混跡想也,期間婚配過一名大祁女子,其后因父召喚,不得不回到北遼,但八年來,孤對此女念念不忘,深知此生非此女不愛,故此番來到大祁,想與此女子再續前緣,將她禮聘回北遼,做孤的太子妃。”

    此番前因后果說出后,殿中大臣交頭接耳,震驚于北遼太子這段曲折離奇的經歷,又紛紛好奇那位出身大祁,卻讓北遼太子念念不忘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不知此女可是我大祁世家千金?”

    若北遼太子要求娶大祁的世家千金,那就不僅僅是要一個女人的問題,所以有大臣最先問出這一點。

    蕭凜搖頭:“并非。她雖家中頗有資產,但在大祁卻是一介平民之身。”

    大臣們聽說女方是平民時都松了口氣,蕭凜又從衣襟中取出一張紅色紙張,將之展開給殿中大臣們看:

    “怕諸位以為孤是信口開河,特此奉上當年孤以慕容弦之名入贅她家的婚書,請諸位大人做個見證。”

    蕭凜將婚書遞給身旁的鴻臚寺卿,請他代為傳閱,鴻臚寺卿雙手接過,正要展示時,帝臺之上的祁昭說:

    “呈上來。”

    皇帝一開口,自然無人敢與他爭,就這樣,還沒給群臣展示的婚書,下一刻就到了祁昭的手中。

    看著婚書中的那個名字,祁昭恨不得當場把這破婚書給撕了!

    蕭凜看著祁昭的表情,再次加碼:

    “只要大祁將此女嫁與孤,孤愿獻出蒼北、奉仟兩座城池為聘禮。”

    此言一出,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連先前不當回事的王公大臣們都動心了,先不說蒼北、奉仟兩座城池如何,單單用一個女人換兩座城池,實在是太太太合算了。

    在城池的誘惑下,很快便有大臣出列為蕭凜說話:

    “陛下,北遼太子殿下如此癡情,世間難尋,我國不如成人之美,也算一段佳話。”

    說話的是兵部尚書,語畢立刻有一幫武將附和。

    此人有人又問了:

    “說了半天,還沒問太子殿下,此女乃何方人士,家住何處?”

    蕭凜回道:“據孤所知,此女如今就在貴國都城,姓金名梧秋,江南人士。”

    “金梧秋!”

    殿中有人將這個名字重復了一遍,頓時又掀起一陣討論,畢竟這個名字最近在京中貴婦圈中的出現頻率較高,尤其是永壽宮一戰后,金梧秋孤身對峙太后,拒婚禹王世子的事,早已被家中女眷回府傳遍了。

    當時禹王世子想求太后將金梧秋賜婚給他做側夫人,金梧秋拒絕,有不少夫人在私底下說她不知好歹,一介商女竟對世子側夫人的位置不屑一顧,難道憑她再嫁之身的商賈女出身,還有比禹王世子更好的選擇嗎?

    如今看來,那金梧秋不僅有,還有得這么驚世駭俗。

    曾經第一段婚姻招贅的夫婿,居然是北遼的太子殿下!

    震驚過后,有頭腦清晰,心懷惡意的官員對金氏招贅別國太子的舉動表示懷疑:

    “那金氏乃江南第一富戶,金梧秋又是金氏現任族長,她當年招贅太子殿下時,當真不知殿下身份嗎?若是不知還情有可原,但若金氏事先知曉的話,豈非等同于通敵之罪?”

    蕭凜冷冷看向那名官員,冷聲澄清:

    “她自然不知。入贅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孤難道還會敲鑼打鼓,告訴別人孤的身份嗎?”

    這解釋似乎并沒有打消那名官員的質疑:

    “這怕是得將金氏詳細調查過后才能確定吧。”

    一個通敵的帽子若扣在金氏頭上,不管當年他們知不知道招贅之人是誰,對金氏而言都算是滅頂之災。

    蕭凜暗道不妙,他來時一心想證明自己與金梧秋的關系,倒是忘了金氏富甲天下,朝里朝外盯著她家資產之人不知凡幾,對那些心懷惡意的人而言,沒有把柄都要制造些把柄,又豈會放過現成的。

    罷了,若是大祁容不下她的金氏,大不了蕭凜助她把金氏上下都搬到北遼,有他相助金氏很快就能在北遼東山再起。

    “金氏招贅之前后事宜,朕早已通曉,此事今后不必再提。”

    祁昭的話,像一場瓢潑大雨,輕而易舉便澆滅了朝臣中那些不軌的小火苗。

    皇帝都說他全部通曉,就是保下了金氏,其他人還怎么查?查來查去,難道是想證明皇帝的錯誤嗎?

    蕭凜見祁昭一句話便壓下此事,又見他始終攥著自己的婚書,不禁上前催問:

    “陛下,孤先前所言,不知您意下如何?若是同意,那兩座城池孤立刻便……”

    蕭凜的話未說完,便被祁昭抬手打斷:

    “太子所提第一條,朕可以答應,但第二條,不必再提。”

    “諸位愛卿可還有本奏?”祁昭說完,不給蕭凜回話的機會,逕直詢問其殿中其他大臣,聰明人都看出陛下這是要退朝了,手頭若無緊要大事,此刻就該閉嘴。

    祁昭等了一會兒,無人出列奏本,便自龍椅上起身,盧英高亢宣布:

    “退朝——”

    眾臣行禮恭送陛下。

    蕭凜看著離去的祁昭,無奈搖了搖頭,看來要想把梧秋娶回北遼,不是件容易事,有祁昭夾在中間,任重道遠啊。

    禮部尚書與鴻臚寺卿對這位北遼太子的印象很是不錯,見他神情郁郁,不禁勸道:

    “殿下不必憂心,吾皇那邊未必沒有變數的。”

    蕭凜不解:“變數?”

    鴻臚寺卿悄悄指了個方向,只見兵部、戶部、工部的幾位大人湊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便相約往勤政殿方向而去,看來兩座城池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

    退朝后的祁昭并沒有獲得清凈,大臣們轉戰勤政殿,比在朝上更自由熱烈的討論起該不該用一個女人換兩座城池的事。

    祁昭想讓他們閉嘴,但這些大臣們一個個說得義正言辭:

    “陛下,那可是兩座城池啊。若是派兵攻打,需得耗費多少軍餉和將士的性命方能奪下兩座城池,如此大利之前,望陛下三思啊。”

    祁昭往跟隨大臣們一同進殿的梁淺看去一眼,對他比了比勤政殿的后側墻體,那上面繪制了整個大陸地圖,梁淺了然上前,領著諸位大人走近地圖:

    “各位請看那北遼太子許諾的兩座城池,一座為蒼北,一座為奉仟。”

    梁淺從小太監手中接過細長竹棒,指向其中一座城池:

    “若我記得沒錯,蒼北城乃是十多年前,北遼王親自率兵攻打犬戎所得之城,此城位于北遼以北,這十多年來,犬戎從未放棄奪回此城,大小攻擊不斷,牽扯了北遼不少兵力,如今他們獻出此城,不過是想將我大祁也拖下水,他們好從中脫身罷了。”

    “再說奉仟之城,此城位于北遼以東,極少降雨,最近的河離此城百里開外,地貌干涸,任何糧食都難以種植,早已是一座荒城,這樣的城池要來何用?”

    在大駙馬梁淺博學的介紹之下,先前還十分激進的官員們也遲疑了,但仍有那死心眼兒的:

    “畢竟是兩座城,若是發展好了,將增加多少收入。李大人,你們戶部覺得呢?”

    問題拋到李觀棋手上,李觀棋盯著那兩座城的位置看了一會兒說:

    “戶部覺得這兩座城的投入必然大于收益,不要也罷。”

    那大人沒想到連戶部都不支持,有些氣惱:

    “你們一句不要,就把兩座城池拒之門外,用一個女人換來的兩座城池,就算擺在那里,也能壯大我大祁疆域,有何不可的?”

    說這話的是兵部侍郎,他也知道那兩座城池不好,但橫豎又不用花什么代價,給一個女人就能換,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猶豫的。

    祁昭將手中茶杯重重放在龍案上,將官員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兵部侍郎撥開人群,來到龍案前進言:

    “陛下,此乃無本的買賣,兩座城池能壯大我大祁疆域,能讓陛下功在千秋,流芳百世啊。”

    祁昭冷然看向梁淺,眸中已有動怒之色,梁淺立刻會意,舉著細長竹棒來到兵部侍郎面前,叉腰指道:

    “王大人,我忍你很久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咋的?都跟你說了,那兩座城池要了就是累贅,不僅沒好處,還可能會削弱我大祁國力,你非要那兩座城池,要回來你養嗎?”

    兵部侍郎被大駙馬指著鼻子罵,當即來了脾氣,將快戳到他的竹棒揮開,說道:

    “大駙馬此言差矣,在下一直說的是壯大疆域,并非城池治理,在下只是覺得用區區一個女人換兩座城池非常合算,等同于白送,為何不要?”

    “我呸!”梁淺脾氣也被他說了上來:

    “什么叫區區一個女人?合著不是你家的女人唄!你一個帶兵打仗的,成天不想著怎么精進兵法,保家衛國,盡想著用女人去換土地?”

    “用別人家的女人去換好處,你可真是大方!你怎么不用你媽你老婆去換?或者干脆用你自己去換呢?就怕你這老樹根似的二兩肉,送出去還得勞煩人家拿去喂狗!狗都不吃!”

    梁淺不開罵時是謙謙君子,一開罵就成了市井痞子,怎么難聽怎么來,總能把人罵得無地自容。

    兵部侍郎從前只是聽御史他們說過大駙馬有多混不吝,沒有親自對過線,當場被罵得氣血翻涌說不出話。

    兵部尚書實在看不下去,幫著說了兩句:

    “不過是討論幾句,王大人也是忠君愛國,又不是為他自己牟利,大駙馬口下留德吧。”

    梁淺正好還沒吵夠,正想繼續發揮時,龍案后的祁昭開口了:

    “夠了!此事到此為止。朕所治天下,兵強馬壯,國富民安,就連公主都不曾有過和親之意,更別說以平民女子去換城池。”

    “陛下圣明。”李觀棋帶頭贊頌,其他官員也只能附和。

    畢竟皇帝的態度擺在這里,加上那兩座城池確實不是什么風水寶地,就算拿回來也只是徒增負累,并不能為大祁創造價值。

    祁昭自龍案后走出,手里拿著蕭凜的紅色婚書,邊走邊將婚書撕毀,此舉又令群臣大為震驚:

    “陛下,您這是……”

    祁昭將婚書撕掉后,從容淡定的說:

    “這份婚書早已作廢,蕭凜不過是一廂情愿,那金梧秋如今已有歸宿,絕不可能另嫁他人!”

    臣子們面面相覷:“陛下,金梧秋已有歸宿了嗎?怎的……沒聽說?她嫁給誰了?”

    祁昭直面眾臣:

    “朕。金梧秋是朕的女人,眾卿可有異議?”

    此言一出,勤政殿中安靜一片,眾臣都紛紛暗自吸氣:他們聽到了什么?

    陛下剛才說,金梧秋是誰的女人?

    她是……陛下的女人!

    其中以兵部侍郎最為傻眼,他下意識抹了一頭的冷汗,努力將身體縮到最小。

    所以他剛才一直在試圖勸服大家用陛下的女人去換城池嗎?這是什么地獄級的災難?剛才他還怪大駙馬罵得太難聽,如今倒是覺得大駙馬是在救他的狗命啊。

    所幸皇帝并不打算與他計較,說完那句話后,便揮了揮手,讓全都閉了嘴的官員們退下,眾臣行禮告退,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個字。

    但等他們出了勤政殿,又將有好一陣的八卦可以講了。

    北遼太子曾經入贅過的女人如今成了陛下親口承認的女人……

    這瓜也太離奇曲折,太爆炸了吧!

    **

    打從知道蕭凜再次來京后,金梧秋就開始坐立不安。

    蕭凜為誰而來,她用膝蓋想也知道,而且她預想這回情況只會更糟。

    畢竟上回他只是以使團書史的身份混進大祁的,這回卻敢堂而皇之的以北遼太子之尊出現,想起他之前說的那些話,金梧秋絲毫不懷疑他會做出更絕的事。

    “東家!”

    珍珠姑娘的喊聲在金梧秋耳旁出現,金梧秋猛地回神往珍珠姑娘看了一眼,才驚覺自己在倒水,此刻水已經漫出杯子,水流到地上。

    “您想什么呢?這么認真?”珍珠姑娘取來干布擦拭,讓金梧秋起身坐到別處,省得桌上的水流到她身上。

    擦完水漬,珍珠姑娘重新倒了杯茶遞到金梧秋手上:

    “老劉說您看到北遼使團后就不太對勁,是在想慕容弦嗎?”

    珍珠姑娘知道慕容弦是上回來的那個北遼使團中的書史,所以才會這么問金梧秋。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金梧秋連水都喝不下了,放下茶杯對珍珠姑娘說:

    “珍珠,去收拾東西。”

    珍珠姑娘不解:“收拾東西去哪兒?”

    “回江南。”

    “啊?”珍珠姑娘驚詫不已:“這么突然嗎?那京城的生意怎么辦?還有謝公子……他知道嗎?”

    金梧秋心煩意亂:

    “別管這些了,趕緊去收拾!”

    再晚怕是就來不及了。金梧秋心想。

    珍珠姑娘見東家不像開玩笑,稍加遲疑后便領命告退,經過回廊時,差點跟跑過來的翡翠姑娘撞個滿懷:

    “哎呀!翡翠你怎么也冒冒失失的?”

    翡翠姑娘滿頭汗珠,難得氣喘吁吁,對珍珠姑娘問:“東家呢?”

    “在房里呢。讓我去收拾東西,說是要回……江南。”

    翡翠姑娘沒等珍珠姑娘說完話就撇下她走了,看著她匆忙的背影,珍珠姑娘覺得十分奇怪,便折返回去,正好聽到翡翠姑娘對東家說的話:

    “東家,北遼太子蕭凜,說是要在今日朝上求娶你,四夷館那些北遼使臣都這么說呢!”

    珍珠姑娘嚇得捂嘴震驚:

    “北遼太子怎么會求娶東家?”

    金梧秋扶著額頭,只覺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見珍珠姑娘折返回來,斥道:

    “不是讓你去收拾東西,你怎么又回來了?趕緊去啊!”

    珍珠姑娘看著焦躁不已的東家冷靜道:

    “您若是因為這件事要收拾東西回江南,我覺得大可不必,因為根本沒用嘛。”

    一個太子當朝求娶,東家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沒用,更何況只是回個江南。

    這道理金梧秋懂,就是不愿坐以待斃:

    “有沒有用,你都趕緊去收拾!”

    金梧秋難得發火,珍珠姑娘不敢再耽擱,麻溜退下。

    翡翠姑娘也懵了,若是尋常人看上東家,便是十個、一百個,她也能保證那些人近不了東家的身,可對方是北遼太子,若是他出動強兵的話……不知她豁出性命,能為東家爭取多少逃跑的時間。

    金梧秋倉皇回房收拾包袱,然后就去院中盯著珍珠姑娘將必須帶走的東西裝車,正忙得熱火朝天時,一輛掛著北遼使團旗幟的馬車停靠在涌金園門前,從馬車上走下一位穿著異國華服的翩翩公子。

    正在指揮下人把剛收拾出來的箱籠搬上馬車的珍珠姑娘,只覺那翩翩公子有些眼熟,定睛看了一會兒后,才猛然驚覺:

    “慕容弦,你怎么又來了?”

    蕭凜瞧見向他走來的人,笑著打招呼道:“珍珠,又見面了。我來找梧秋,她在嗎?”

    珍珠姑娘沒好氣道:

    “不在。趕緊走,東家不想見你。”

    話音剛落,就被蕭凜身后的護衛大聲呵斥:“大膽,竟敢對我國太子殿下無禮!”

    珍珠姑娘耳朵嗡嗡作響,她驚詫萬分的看向蕭凜,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這通體華貴的異國服飾,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太子……殿下。”珍珠姑娘震驚到難以復加,又想起剛才翡翠說的話:北遼太子求娶東家。

    原來竟是這貨!

    此時,金梧秋背著包袱從門內走出,剛想吩咐珍珠姑娘能帶多少帶多少,反正東西可以慢慢拿,人先走了再說。

    誰知一出門就看到蕭凜那不值錢的笑:

    “梧秋,你這是要出遠門嗎?”

    金梧秋肩上的包袱直接滑落,無可奈何的看著眼前這個麻煩的人。

    就在她以為事情已經很尷尬的時候,十里街的盡頭處又傳來一陣馬蹄踢踏聲,一匹高大雪白的駿馬——點點同學,由遠至近奔襲而來,在涌金園門前停下。

    逆光中馬上之人勒韁立馬,俊美無儔的仿若神兵天降,他高坐馬背之上,神情冷漠的盯著蕭凜,壓迫感十足。

    珍珠姑娘認出馬上之人,卻因對方周身氣質大變樣而不敢貿然上前,更是對他身后跟來的皇家馬隊投以側目。

    因為兩撥人馬的突然出現,將涌金園外的十里街堵得水泄不通,周邊百姓紛紛對此地發生的事加以注目,有個別膽大的想鉆進來一探究竟,都被祁昭身后的皇家衛隊阻攔在外。

    此情此景下的金梧秋生無可戀,暗自捂臉嘆息:

    她要回江南,這破京城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第63章

    ◎你讓她選?她一個都不想要!◎

    第六十三章

    一刻鐘后, 兩尊大佛被生無可戀的金梧秋請進涌金園,進行第一次三方面對面會晤。

    一張八仙桌,金梧秋坐北, 祁昭坐東,蕭凜坐西, 整個花廳氣壓低得可怕。

    送茶的丫鬟在門外遲疑了好久, 才鼓起勇氣走入, 把茶水往桌上一放就見鬼似的跑了。

    金梧秋也想跑,但被兩尊大佛一左一右的挾持著, 跑都沒法跑。

    見兩人如出一轍的抱胸姿勢, 冷眼對峙, 空氣中仿佛有火花迸射,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 金梧秋決定主動開口:

    “來都來了,先喝點茶吧。”

    說完,她拿起茶壺倒了杯茶,剛拿在手中, 左右兩邊就都各自伸過來一只手,等著金梧秋把茶遞給他們。

    金梧秋果斷把杯子遞到自己嘴邊,迅速喝了一口后說:

    “想什么呢?自己倒!”

    兩人都對金梧秋很失望, 不過很快他們的關注就放到了茶壺之上, 兩人出手如電, 祁昭一把將已經快摸到茶壺提梁的蕭凜的手給拍開換自己上, 蕭凜不甘示弱, 另一只手直接釜底抽薪, 把茶壺推到了另一側桌角, 但因動作太大, 茶壺盤收不住,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祁昭一個側身抓握,茶盤就被托回桌面,幾個旋轉后,精準無比的轉到他的面前。

    祁昭棋高一著,抓起茶壺提梁,優雅的為自己倒了杯茶,當著蕭凜的面,美美的喝了一口。

    金梧秋被他得瑟得看不下去,將祁昭面前的茶盤抽走,推到蕭凜面前,讓他也自己倒著喝。

    原本氣沉沉的蕭凜忽然眉眼舒展,對金梧秋肉麻兮兮的道謝:

    “謝謝阿秋,還是你對我好。”

    祁昭手里憑本事搶來的茶頓時不香了,幽怨的看了金梧秋一眼,然后重整旗鼓,放下茶杯對蕭凜嘲諷:

    “阿秋……呵,你打噴嚏嗎?”

    蕭凜得了茶,美滋滋的喝著,說什么都不生氣:

    “這是我與阿秋之間的愛稱,外人自然是不懂的。”

    祁昭冷哼:“我不懂?你我究竟誰是外人?”

    “阿秋曾是我的妻子,我與她自然不是外人。”蕭凜無所畏懼,專往祁昭氣管上戳:

    “我還見過她十六歲的樣子,我還給她煮過飯吃,她可愛吃我煮的飯了。”

    祁昭當場反擊:

    “她愛吃你煮的飯?她連飯都不愛吃!你在那臆想個什么勁兒?”

    “是不是臆想,你我說了都不算!不如讓阿秋自己選好了。”蕭凜提議。

    被祁昭直接否決:“你讓她選?她一個都不想要!”

    金梧秋喝著茶,暗道祁昭還挺了解她,而另一邊,蕭凜繼續挑釁:

    “我與阿秋可是正式拜過堂的,我倆的婚書,今早在朝上不是給你看過了嗎?是上面的字不清楚嗎?陛下看不懂嗎?”

    祁昭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婚書我看了,那上面寫的是慕容弦和金梧秋啊,請問這位太子你姓甚名誰啊?”

    蕭凜說:

    “慕容弦就是我!江南金氏多的是認識我的人,不說別的,就那個那個,珍珠,珍珠她們都認識我!陛下要把她們喚來問問嗎?”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金梧秋本想置身事外,卻被他們話中的一個詞條吸引:

    “等等,什么婚書?”

    蕭凜溫柔一笑:“就是咱倆拜堂時用的婚書,我一直留著呢。”

    金梧秋無語:“你留那玩意兒干啥?”

    “那是我們在一起的證明,我自然要留下的。”蕭凜說得理所當然。

    金梧秋眼見祁昭面色不善盯著自己,心里一虛,慌忙解釋:

    “那婚書早作廢了,我已經寫了休書,就壓在我們金氏祠堂呢。”

    贅婿的婚姻是否成立本就取決于女方,被休棄后,就算男方拿著婚書去衙門告都是不成立的。

    祁昭長嘆一口糟心的氣,蕭凜卻渾不在意:

    “我知道你寫了休書,我也沒拿婚書來向你逼婚,只是跟那些不相信的人證明一下我倆的關系。”

    “我倆唯一的關系就是債主和欠債人,別廢話,把婚書拿來。”金梧秋對蕭凜伸手討要。

    蕭凜聳了聳肩,看向祁昭:

    “給他了。”

    金梧秋看向祁昭,問:“在你那兒?”

    祁昭沉默片刻后說:“撕了。”

    蕭凜臉色微變,祁昭見狀又刻意追加一句:“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撕的。”

    金梧秋松了口氣,撕了最好!

    忽然又覺不對:

    “你……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撕,他們就沒問你為什么要撕?”

    “問了呀。”祁昭說:“我跟他們說你是我的人。”

    金梧秋如頭頂炸雷,滿面發愁:“你怎么能……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告訴別人嗎?”

    蕭凜見縫插針,不怕事大:

    “呀?你們還有這種約定?看來阿秋并沒有承認你啊,陛下。”

    祁昭白了他一眼,向金梧秋解釋:

    “他都把婚書亮出來了,我不告訴他們能行嗎?”

    金梧秋還在糾結:“那你可以找別的借口……”

    祁昭對她不愿對外承認自己的行為很不滿:

    “找什么借口?我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人嗎?說出去于你顏面有損嗎?”

    金梧秋自然知道談戀愛時把對像發朋友圈公告是禮貌和重視的表現,但這不是有實際原因嘛。

    “不是于我顏面有損,是你的身份……”

    祁昭越發不樂意:“我的身份怎么了?你能不能一視同仁!”

    說完,看見蕭凜那副‘吵呀吵呀再吵大一點’的表情,祁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再說了,要不是你當年找了這么個麻煩,我也不至于毀約。”

    金梧秋見他居然責怪起自己來,憤而起身:

    “既然你覺得麻煩,那你還坐著干嘛?”

    說完,金梧秋過來把祁昭拉扯起來,向外推去,祁昭趕忙又抱又哄:

    “沒有沒有,沒覺得麻煩,對不起我說錯了,別氣別氣啊。”

    眼看金梧秋的火要熄,蕭凜上場: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就是嫌你麻煩了。還有他這手,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的像什么樣子!”

    蕭凜終于得意了一把,拉著金梧秋的胳膊想把她從祁昭的懷中拖出來,但祁昭顯然不可能讓他得逞,緊緊攥住金梧秋另一條胳膊,兩人拔河一般,誰也不讓誰。

    金梧秋在這兩人幼稚且執著的拉扯中,徹底爆發。

    用盡全力將自己的手從兩人的魔掌中抽出,二話不說,推著兩人就往外走。

    祁昭試圖挽回:“我真沒嫌麻煩。”

    蕭凜試圖喊冤:“阿秋,我是幫你說話。”

    “都給我走——”

    金梧秋一直把兩人推到涌金園大門口,態度極其堅決的把兩個活爹掃地出門,當著他倆的面,關上涌金園的大門,并落下門栓,就聽她在門內喚道:

    “碧璽!把你的機關給我豎在門邊、墻邊,若有不相干的人闖入,照射不誤!”

    門內門外都安靜下來,祁昭和蕭凜看著緊閉的大門,都覺得自己是被對方連累了,正猶豫要不干脆打一架的時候,發現門外兩側皇家衛隊的士兵和使團護衛隊的人,幾十雙眼睛都盯著他們。

    還有坐在門前臺階上,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的珍珠姑娘。

    祁昭,蕭凜:……

    “珍珠也在!今日來得匆忙,下回再給你帶禮物。”蕭凜搶先一步關照滿臉寫著郁卒的珍珠姑娘。

    “我大祁物華天寶,你想要什么都有,不必理會某些外族之人。”祁昭當仁不讓的安撫珍珠姑娘,順便拆臺。

    珍珠縮在臺階上,弱小無助的看著他們,腦子里滿是自己當初指天指地罵他們的樣子。

    當時有多囂張,現在就有多后怕。

    勉強對他倆漾起一抹比苦瓜還苦的笑容,算作回應。

    祁昭翻身騎上點點,高坐馬背之上對蕭凜警告:

    “朕雖同意太子殿下留京,但國都重地,還望太子謹言慎行。”

    蕭凜在馬下拱手作禮:

    “謹遵陛下吩咐。”

    祁昭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涌金園大門,調轉馬頭回宮去了,一半皇家衛隊的士兵隨祁昭離開,一半則繼續留下鎮守。

    蕭凜暗嘆一聲,知道今日繼續糾纏無甚意義,返回馬車離去,也留了些使團的護衛繼續盯著。

    是夜。

    金梧秋躺在床上,珍珠姑娘披著衣裳,舉著燭臺過來,金梧秋見狀趕忙往里床挪了挪,給珍珠姑娘騰出更大地方。

    “抱歉,麻煩你了。”金梧秋側身枕在枕頭上,對在外床躺下的珍珠姑娘說。

    “東家這說的什么話,奴婢是干什么的?真是一點主家氣概都沒有。”珍珠姑娘調侃道。

    金梧秋替珍珠姑娘整理了下被壓在身下的衣袖:“什么主家不主家的,奴婢不奴婢的,我早與你們說了,你們是我朋友,是我姐妹。”

    “是是是。是朋友,是姐妹!”珍珠姑娘舒舒服服的躺下,猶如身在夢中:“東家,他倆真是那個什么……身份嗎?”

    “怎么說呢,東家真是慧眼如炬。”

    提心吊膽了一整天,珍珠姑娘直到現在才覺著好些。

    金梧秋兀自嘆息,她寧可不要這慧眼。

    “那咱還回江南嗎?”今早收拾了好些東西。

    “我倒是想回。”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就聽院外傳來碧璽的聲音:

    “來者何人?”

    金梧秋從床上猛然坐起,就聽院中傳來蕭凜的聲音:“碧璽,是我,你不認識我了?”

    “認識。還有屋里那位,出來!”

    片刻后,祁昭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碧璽,我都在這房里住習慣了,你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抱歉,不能!東家吩咐,從今以后再靠近這房間的人,勸阻不聽者,可直接動手!請二位不要讓我為難。”碧璽姑娘一股浩然之氣,執法如山。

    金梧秋在心中為碧璽姑娘點了個贊。

    而那兩位不識趣的闖入者,儼然從碧璽姑娘的態度上,看出了金梧秋的決心,只能原路返回。

    又過了一會兒,碧璽來到珍珠姑娘的房間外回稟:

    “東家,他們都走了。”

    金梧秋朗聲:“知道了,多謝,你也快回去歇著吧。”

    碧璽姑娘離去后,珍珠姑娘憂慮道:

    “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那二位尊神必然不會輕易放棄的。”

    “趕又趕不走,打又不能打,愁人。”

    金梧秋也很愁,她心心念念的平靜日子,眼瞅著被破壞得一干二凈,且她還沒有任何辦法阻止。

    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讓她這么頭疼的人和事了。

    “珍珠,你說怎么才能讓兩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死心呢?”金梧秋喃喃問。

    珍珠姑娘到底是年輕人,剛才還義憤填膺的說話,現在竟就有了些睡意:

    “那還不簡單,直接定下一個,另一個不就死心了。”

    “可要是那個女人,一個都不想要呢。”

    雖說她是挺喜歡祁昭的,各方面都很契合,可他的身份太麻煩,現在又多了個蕭凜,更麻煩!

    “那就……再找一個。”

    珍珠姑娘朦朦朧朧的說了句話就徹底睡了過去,倒讓金梧秋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

    要不她干脆再找一個人,先讓他倆死心了再說?

    就算他倆剛開始可能不信,但金梧秋總得先把態度明確一下……

    **

    金梧秋第二天出門,看見門口已經換過一班崗的皇家衛隊和使團護衛們,心塞得無以復加,爬上馬車后,讓車夫加速往她今日要去的目的地狂奔。

    花果巷最深處,有一座三進宅院,門前種著一株棗樹,茂盛油潤的樹葉間開滿了黃綠色的小花,已然看到年底碩果累累的樣子。

    金梧秋在棗樹下的大門上敲了幾下,沒多會兒就有一名老仆前來開門,見是金梧秋,趕忙把門大開:

    “東家來啦!”

    金梧秋進門后問:“嚴伯,大哥在家嗎?”

    此處是虞子青在京中的住宅,早年他要經常來往江南與京城之間,總是住客棧很不方便,正巧京中有個商賈要舉家遷移,想將宅院賃出,虞子青便將之買下,作為自己在京中的落腳處。

    前陣子他來京城找金梧秋,一直沒回江南。

    “在沙地上打拳呢,東家請。”嚴伯請金梧秋進門。

    虞子青自小練武,即便行商途中也不會松懈,每日上午若無事,便喜歡在家中打打拳、練練劍。

    金梧秋走近沙場,果然聽見木樁子‘邦邦邦’的聲音,放眼望去,虞子青穿著寬松的中衣,扎著馬步,在一根柱形樁子前練習拳法,大汗淋漓的粗獷模樣讓金梧秋望而生怯。

    但誰讓她有求于人,還是得硬著頭皮過去。

    虞子青感覺有人走近,往后看了看,見是金梧秋,立即便收了拳,隔老遠就問她:

    “你竟還有空來我這里?”

    昨天祁昭和蕭凜那么大陣仗,金梧秋怎么還能奢望別人不知道呢,但僅僅一個晚上,就連不好八卦的虞子青都知道了,還是稍微有點夸張。

    金梧秋沒上他的沙場,而是自動往沙場旁的石桌走去,虞子青用袖子抹了把汗,一邊擦手一邊走來,在金梧秋對面坐下:

    “怎么著?來我這里避避風頭?”

    金梧秋心里憋著事兒,不知道怎么跟大哥開口,總不能上來就說:大哥你跟我成親吧。

    想了想,干脆先從訴苦開始進入話題:

    “差不多吧。我那涌金園如今都給圍住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面住的是什么十惡不赦的欽犯呢。”

    虞子青很少看金梧秋這樣挫敗,印象中這個妹子就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天不怕地不怕,行事謀劃聰明得令人敬佩,如今竟也遇到她都解決不了的事情,不禁覺得好笑:

    “我真不知道該說你眼光好,還是不好了。”

    昨天虞子青聽人說起這件事時根本不信,還特地派人去了一趟涌金園,問過珍珠以后才確定的。

    震驚了好久呢。

    誰會想到,多年前入贅到金家的落魄少年,居然是北遼的太子殿下;而前陣子被梧秋收做外室的小白臉,居然是他們大祁的皇帝。

    要知道,大祁的商人對如今這位皇帝可是一百一千個推崇,地位之高,僅次于財神爺。

    “大哥就別取笑我了,這件事若辦不好,麻煩可就大了。”金梧秋說。

    虞子青也覺得確實如此:“那你選好了沒有?我個人覺得,要不就那個……陛下吧。儀表堂堂,神勇威武,風趣幽默,器宇不凡!”

    金梧秋看著他:“你上回可不是這么說的。”

    她還沒忘記上回虞子青指著祁昭的臉罵他是小白臉,說他居心叵測時的模樣。

    虞子青嘿嘿一笑:

    “此一時彼一時嘛,你反正要選,當然要選更好的!慕容弦……就是那個北遼太子,他能拋下你一次,就有可能拋下你第二次,選夫還是要選人品好的,我看咱們陛下就不錯!”

    這些年祁昭致力于改善商人的社會地位,好處這不就來了。

    “大哥,其實我今日來,是有一事相求。”金梧秋不打算跟他賣關子了:“就是我想讓你幫我……”

    “長姐!”

    金梧秋的話才說一半就被一道驚喜萬分的喚聲打斷,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圓臉嬌俏的姑娘,端著一盆水向他們小跑而來。

    竟是多時不見的金圓。

    金梧秋有點驚訝,身旁的虞子青卻早已起身迎了過去,接過金圓手中的水盆,口中不住埋怨:

    “跟你說了多少次,走路要慢,做事要穩,你這冒冒失失的,哪有半分姑娘家的樣子!”

    金圓被他說了也不生氣:

    “知道了,子青哥。我下回一定注意。”

    “真得注意,你已經是大姑娘了,這些生活中的小習慣不改的話,將來就會變成難以更改的大習慣,這些習慣會在你今后的生活中潛移默化影響你的判斷和選擇,這是一輩子的事情。”虞子青端著水盆,邊走邊對金圓念叨。

    金圓始終保持著嘴角漂亮的小梨渦,乖乖糯糯的聽虞子青數落。

    虞子青那嘮叨勁兒,讓金梧秋隔了老遠都覺得耳朵嗡嗡,虧得金圓那姑娘性子敦厚,若換了金玲,只怕早就回懟過去了。

    待她走近,金梧秋才問:

    “圓圓,你怎的在大哥這里,不是與你姐姐住在燕子巷的嗎?”

    金圓笑吟吟道:

    “我姐姐都好幾個月不見人了,我一個人在燕子巷住著沒趣兒。大哥,坐。”

    虞子青將水盆放在桌上,金圓就立刻站起身,將干凈的毛巾浸入水中搓了幾下,然后將水擰干,把濕毛巾遞給虞子青,虞子青自然接過,自行擦汗。

    金梧秋看著兩人互動,心中稱奇:“那怎么不去找我?”

    涌金園離燕子巷,比此處離燕子巷總要近一些的。

    金圓飛快瞥了一眼虞子青,然后扭扭捏捏的說:

    “嗯,長姐的涌金園里,人太多了,我,我怕吵!”

    怕吵?

    金小妹妹,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從前在江南時,她恨不得每天去集市,追著人家唱大戲耍大鼓的跑,不聽到夜幕降臨絕不回家的人,居然怕吵?

    “好好說話!女子當有儀態,或端莊,或柔婉,你這身子不該挨著桌沿,要么站直了,要么就坐下。”

    虞子青爹里爹氣,仿佛永遠有說不完的教,講不完的道理。看著他的樣子,金梧秋簡直要打消請他辦事的念頭了,萬一他答應了,倆人成天在一處,金梧秋豈非要成天塞著棉花才能過活。

    然而,金圓卻對此毫不介意,甚至還頗覺享受:

    “是。我會注意的,子青哥。”

    說完,便對虞子青伸手,讓虞子青把擦拭完的汗巾給她,虞子青稍加猶豫,便給了。

    金梧秋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忽然福至心靈,逕直問道:

    “你倆該不會……”

    誰知剛開口,話還沒說完,就見金圓緊張兮兮的澄清:

    “不是的,長姐。是我喜歡子青哥,跟子青哥沒有半點關系。”

    金梧秋,虞子青:……

    她好像還什么都沒問吧。

    金梧秋將目光轉向無可奈何的虞子青,試圖跟他交流一下眼神怎么回事,然而虞子青根本沒關注金梧秋,一雙沉穩幽靜的眸子無奈的盯著那個知道自己說了急話而面紅耳赤的傻姑娘。

    得,要是這還看不出來,金梧秋就是瞎的了。

    震驚的同時,還十分的不理解。

    金圓這個小丫頭是五行缺教嗎?

    虞子青這么啰嗦,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是怎么喜歡上的?

    “梧秋,你剛才想讓我幫你什么?”虞子青忽然想起這件事,對金梧秋問。

    金梧秋愣了愣,果斷起身:

    “我想讓你幫我最近管一管京城的鋪子,你也知道,我這……恐怕好長一段時間都要沒空了。”

    虞子青一口答應:“這事兒你不說我也不會不管的,放心吧。還有別的事嗎?”

    金梧秋連連搖頭:

    “沒了沒了!那什么……圓圓你好好的,別,別給大哥添麻煩。我走了。”

    說完,金梧秋兔子似的撒腿兒跑了,只留下院中兩人面面相覷,然后又忽然避開目光,各自羞臊。

    第64章

    ◎行叭,難得想跟他交交心,他卻不領情。◎

    第六十四章

    金梧秋從花果巷出來, 為半道崩殂的計劃惆悵不已。

    要說她身邊有一個能迅速同意與她成親,并且還能讓那兩尊大佛勉強相信的人,除了虞子青之外, 她想不出第二個。

    可惜呀!

    圓圓看上了!

    大哥似乎也不是很抗拒,金梧秋自然不好再開口。

    想去鋪子, 但她最近顯然不宜露面, 涌金園也不想回, 看見圍著的那些人實在糟心,正猶豫著要不要去五公主府避避, 但祁珂那張嘴, 必定也會圍著她問東問西。

    正為難著, 馬車忽的停了,車夫的聲音傳來:

    “東家, 前面有車擋路。”

    金梧秋掀開車簾向外看了一眼,只見一輛黑色車轅的馬車面對面的堵在前方,他們所行巷子雖然不如中央街道那般寬闊,但足夠兩輛馬車并駕齊驅, 看來對方就是沖著堵她馬車來的。

    警惕的摸上腕箭,這時對面馬車的車簾也被掀開,祁昭坐在里面對金梧秋招手。

    見是他, 金梧秋才敢放松警惕, 祁昭在車里又招了兩下手, 金梧秋無奈吩咐車夫先回去, 她自己則直接上了祁昭的馬車。

    “你這么閑……”

    “我不是閑的……”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金梧秋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祁昭見她呆愣, 忍著笑指了指馬車車座上的幾口拎箱, 讓金梧秋打開看看。

    金梧秋帶著狐疑, 將離自己最近的一口箱子的木蓋掀開一些,里面的東西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一些元寶蠟燭及祭祀用品。

    “這是……”

    金梧秋這才發現,祁昭今日穿得也是一身玄衣,比平日的簡單裝束還要素凈幾分。

    “我外祖的忌日快到了,提前去看看他。”祁昭說。

    祁昭的外祖是老信國公謝安,已經去世十多年了。

    “你要帶我一起去嗎?”

    金梧秋問完低頭看了看自己,好在她本身就不太喜歡穿艷麗的衣裳,也不算太突兀。

    “我想讓他見見你。”

    祁昭深情的望過來時,金梧秋是慌亂的,她下意識避過目光,將發髻上的花簪和耳朵上的紅瑪瑙墜子取下來,放進隨身荷包中。

    大概是去外祖的埋骨地,私下與金梧秋相處時一貫開朗的祁昭都斂了性子,金梧秋偶爾看向他,他也只是回過來一個淺淺的笑。

    老信國公葬在京郊的魚山上,不怎么宏偉,但勝在風景秀麗。

    馬車停在山腳下,祁昭牽著金梧秋的手走上山路,隨手撿起一根長長的枯枝,兩個護衛率先上山開路,將攔在石階上的藤草枯枝清理掉,另外幾個護衛拎著祭祀用的箱子,緩緩跟隨在兩人身后,始終保持著距離。

    魚山上安靜得只有蟲鳴鳥叫,仿佛超脫世外。

    “山上怎的沒人?”

    老信國公的忌辰,國公府那邊定然是要大辦的,但他們一路走來竟連個人影都沒遇見。

    “忌辰在半個月后,人多了我嫌煩,每年都提早過來。”

    祁昭說著,用撿來的枯枝將清路護衛遺留的樹葉挑開。

    “每年都如此嗎?”金梧秋問。

    “他生前我沒能孝敬他,他死后我總得表現表現吧。”祁昭的語氣聽起來輕快,但金梧秋卻感覺出他的遺憾幾乎快要溢出來了。

    “看路,別看我。”祁昭拉著金梧秋,提醒她跨過一處青苔:“本來這件事,應該昨天就跟你說的。”

    可惜昨天出現了太多意外,祁昭只好半路堵截她。

    “你先前是從花果巷出來的?虞子青還好嗎?”祁昭問她。

    金梧秋并不意外他對自己的行蹤了如指掌:“還成吧,你想見他?他現在對你可是相當推崇。”

    祁昭笑問:“因為知道我是皇帝,就對我推崇了?”

    “不完全是因為你的身份,更多是因為你用這個身份做的事情。”金梧秋說。

    歷朝歷代的皇帝其實都知道商人的重要,但有的怕商人禍國,有的怕清流反對,很少有愿意真正提高商人地位的。

    不可否認,世間確實有那種唯利是圖的奸商,但更多的商人都是普通人,有血有肉,誰愿意生來就低人一等呢。

    “商人是流淌在世間萬物中的水,是鄉野村民的眼睛,商人走到哪,眼界就帶到哪兒,只有讓水活起來才能讓山川河流有生氣,于國于家都有益處,何樂不為。”

    祁昭說完,看向金梧秋問:

    “虞子青是不是勸你選我了?”

    金梧秋嘴硬搖頭:“沒有啊。”

    祁昭凝視她片刻后又問:

    “你這么早去找虞子青,是不是想讓他幫你擺脫我和那家伙?”

    “……”

    金梧秋簡直懷疑他在自己身上裝了監控,所有行為被人一眼洞穿的感覺,真是太沒有安全感了!

    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金梧秋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枯枝,裝模作樣在臺階兩側敲敲打打,邊欣賞風景邊往山上去,祁昭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著。

    老信國公的墓在魚山山頂,據說這是祁昭親自為他選的埋骨之地,很高,能看得很遠。

    漢白玉砌成的墓園很是肅穆,從走近墓園,就看到一株株筆直的松樹,如挺拔的士兵般護衛在墓園中。

    祭奠用的東西盡數擺好,祁昭親自點燃香燭,先為老國公敬上三支清香,而后對金梧秋招手,讓她把香插到香爐中。

    火盆擺放好后,祁昭從護衛手中接過紙錢和元寶,護衛們自覺退下。

    每年都是他親自把這些燒給老國公,今年則多了個金梧秋,兩人如民間夫妻那般并排跪在墊子上,將手中的紙錢投入面前的火盆。

    “外祖,您覺著這姑娘怎么樣?”祁昭燒著紙,忽然開始自說自話起來:“我很喜歡她,您喜歡嗎?”

    金梧秋往他看去,過了一會兒才問:

    “國公爺回你了嗎?”

    祁昭煞有其事的點頭:“哦,回了,他說……差強人意吧。”

    金梧秋氣絕:

    “你確定嗎?我怎么覺著國公爺不會這么說?”

    “那你覺得他會怎么說?”祁昭問。

    金梧秋正要夸自己,忽然察覺不對,祁昭分明就是挖個坑等她跳,故意反其道而行:

    “國公爺肯定覺得這姑娘太好了,他外孫子配不上人家吧。”

    祁昭見她不上當,暗道可惜:

    “哪里配不上?年紀?相貌?身家?”

    金梧秋提醒他:“先人面前,請保持肅靜。”

    “外祖,您瞧見了吧?您生前最疼愛的外孫子,竟被人嫌棄了,您說您要不要晚上給她拖個夢,幫您外孫說幾句好聽的?”

    祁昭越說越離譜,氣得金梧秋忍不住掐了他一下,然后他緊接著就告狀:

    “您瞧您瞧,她還掐我呢。”

    金梧秋暗自念了聲阿彌陀佛百無禁忌,不再理會祁昭的蓄意挑釁,默不作聲的把紙錢和元寶都投入火中。

    燒完紙后,祁昭領著金梧秋到山邊涼亭歇腳,俯瞰著遠處的京城內外,竟別有一般超脫現世的寧靜。

    “外祖去了以后,我在這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祁昭從供品里拿了兩顆橘子,他這行為自然又受到金梧秋的好一陣嫌棄:

    “你母后呢?她不是你親人?”

    祁昭埋頭剝橘子,剝好后遞給金梧秋一半,金梧秋猶豫再三,還是伸手接過了。

    “她是我的生母,卻未必當我是她的兒子。”祁昭說的話有些抽像,金梧秋沒聽懂。

    “或者這么說,與做她兒子相比,她更希望我做皇帝。”

    “從小到大,她從沒問過我累不累,疼不疼,難不難受……跟我說的永遠是:你要英明神武,你要聰明絕頂,你要把江山坐穩,你要把叛亂鎮壓,你要讓四海臣服,你要讓我的太后之位更加穩固。”

    “她對我冷漠得像對別人家的孩子一樣,連外祖都看不下去,悄悄給我關懷,對我傾囊相授,窮盡他的一生為我籌謀鋪路,讓我在皇位之上平穩的度過了十二年之久。”

    對這些事,金梧秋多少有點耳聞:

    “承興十二年,寧王就謀反了是嗎?”

    祁昭點頭:

    “是。寧王謀反,與京中內應一起,差一點就成功了。”

    “京中內應是……”

    “謝律。我的大舅舅,外祖的長公子。”祁昭平靜的說著,將一瓣橘瓤送進口中,目光悠遠:

    “他從我母后手中騙到了京城的布防圖,趁著外祖生病時起兵,想要內外夾擊,一舉拿下京城,所幸我早有準備,也是他們輕視了我,覺得我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沒有威脅,這才讓我在夾縫中找到一條求生的路。”

    “后來我贏了,寧王被外祖一箭射死,我大舅舅被外祖勒令自盡,以堵悠悠眾口,保全謝家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在這么大的打擊之下,外祖一病不起,沒多久就病故了。”

    金梧秋第一次把傳言與事實結合到一起,總結出了真相:

    “你之前與我說過,老國公去世后幾年,你為了讓謝家保持尊榮,就娶了你二舅舅,如今的信國公之女謝珺做皇后。”

    祁昭點頭:“是。”

    金梧秋嘆息:“可惜謝皇后天不假年……”

    望著遠方的祁昭忽的輕笑,金梧秋看他:

    “怎么?”

    祁昭又往口中放入一瓣橘瓤,面無表情的吃下后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她沒死。”

    “啥?”金梧秋難以置信地坐直了身體。

    “我說,謝珺沒死。她嫁入宮中半年后,覺得當皇后沒意思,藉著出宮探親的緣由,跟一個琴師私奔了。”

    祁昭語調平靜,就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樣。

    但金梧秋可就難掩驚詫了,因為聽到的事情太過離奇,又想到祁昭喜歡編故事騙人的習性,簡直懷疑他此刻也是在胡說八道。

    但她回頭看了一眼老國公的墓碑,覺得祁昭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在自己最尊敬的外祖墳墓前編這種故事騙人吧。

    “很詫異吧?”祁昭把金梧秋的下巴向上托了托,使她微張的嘴巴閉上。

    “沒有任何先兆,回家探親的當天晚上,直接留了封信給她爹就走了,她爹為了隱瞞此事,將她身邊伺候的幾個貼身宮婢,還有可能知道此事的人全都處死了。十三條人命,因她的任性舉動,沒了。”

    金梧秋想起之前入宮,在御花園時她曾問過祁昭,先皇后謝珺是個什么樣的人,祁昭的回答很奇怪,他說外界人人稱頌的元貞皇后,是個自私、任性、天真的人。

    當時金梧秋隱約覺得他話里有話,但并沒有追問下去,甚至還覺得他是不是在以特殊的方式表達與元貞皇后的親近,畢竟只有最最熟悉的朋友,才會一出口就是對方不為人知的缺點。

    “那后來呢?她就真的跑掉了?”

    金梧秋覺得不太可能,就算謝珺與琴師私奔,但憑皇家的追蹤能力,不用多久就能把人找出來。

    “怎么可能。她逃走的當天夜里就被我找到了。”祁昭目光悠悠,似乎陷入了某個不愉快的回憶中:

    “她哭著求我放過他們,哭著對我訴說她作為謝氏女有多痛苦,她說她想飛出這個快把她憋死的牢籠,再也不想按照別人的希望過活。”

    “她哭得很可憐,說得也很在理,又是我的表姐,我能怎么辦?只好成全她了。”

    “她跟琴師遠走高飛以后,我只對她父親說沒找到人,但皇后私奔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被人知道的,否則皇室的顏面,謝氏的九族都將不保。所以,我和她父親商議過后,決定讓謝珺體面的死去。”

    “除了我和她父親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太后。”

    祁昭將往事細細說與金梧秋聽,此時說來不過簡短幾段話,但當時的混亂可想而知。

    “一國皇后病在宮中,怎會無人探望,你是怎么瞞過去的?”

    “我對外宣稱皇后得了傳染疫,再讓一個與她聲形相似的宮女假扮成她躺在厚厚的帳子里,裝了十幾日就‘薨’了,從此世間再無‘謝珺’。”

    金梧秋感慨不易:“你在宮里做這些,太后就一點都不知道嗎?”

    祁昭諷刺的笑了笑:

    “我不是與你說過,太后是個冷漠的人,連我這個親生兒子她尚且都能當做是讓她享有尊榮的工具,更別說謝珺了,在聽說她得了傳染疫后,太后直接去了西山行宮躲災,直到我把謝珺的身后事辦好了,她才回來。”

    “信國公就一點沒懷疑過你沒找著人這件事嗎?”金梧秋問。

    “我那個二舅舅,是個徹頭徹尾的糊涂人!比大舅舅差遠了。”

    金梧秋不禁吐槽:“對一個想推翻你的人,你還夸上了。”

    “我實事求是而已,大舅舅其人,驚才絕艷,我自小便以成為他那樣的人為榜樣的。可惜……最終不得不刀劍相向,大舅舅死前,定然在心中罵我是個小小年紀就心機深沉的混蛋吧。”

    聽得出來祁昭確實對謝律很有好感,哪怕謝律曾反過他,也不曾改變他對謝律的看法。

    “可他為什么要反呢?”金梧秋搞不懂。

    謝律就算反了,他也做不了皇帝,無非就是換個皇帝聽令而已,祁昭當皇帝,謝家還算是外戚,謝律就是大國舅爺,若換個王爺當皇帝,謝家連外戚都不是了,對謝律本人又有什么影響呢?

    祁昭無奈長嘆,轉過身子靠在涼亭的柱子上,看向不遠處的墓碑,說:

    “因為他恨謝家,恨我外祖。”

    “你知道,我的嫡親外祖母是外祖的繼室夫人,謝律是我外祖與原配夫人生的孩子,但原配夫人在謝律八歲時就過世了。外祖怕他無人照料,很快便娶了個家世一般,性子和軟的繼室夫人進門。”

    “外祖的想法很簡單,繼室夫人性子溫柔和軟,就一定會對原配留下的長子好,但可惜……繼室夫人只是看起來和軟,實際上手段非常陰狠,常常讓謝律有苦說不出,自小在她手底下過活十分艱難。”

    “久而久之,他從恨繼室夫人,轉而開始恨我外祖,到后來,直接恨上了整個謝家。”

    竟是這個原因,金梧秋不禁有些同情那個半輩子都在為不幸童年買單的謝律。

    明明他是公認的驚才絕艷,明明他可以成為更耀眼的存在,卻因為跨不去心頭的坎而走上一條不歸路。

    也許從一開始,他的愿望就只是想脫離謝家而已。

    “說了這么多,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嗎?”祁昭忽然對一旁沉思的金梧秋問。

    “什么?”

    他們不是在聊謝家的事嗎?金梧秋該知道他什么意思?

    祁昭轉過身面對金梧秋:

    “意思就是,找人生的另一半是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找不好的話,可能就會釀成好幾代人的悲劇。”

    這觀點金梧秋完全贊同:“是啊。”

    “所以……”祁昭緩緩靠近,金梧秋下意識后退,抬手阻攔:“打住!”

    “我之前說得很清楚,我……不想進宮,也不會進宮。”

    金梧秋若是土生土長的姑娘也就罷了,但她從小受的教育,實在無法讓她認同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

    祁昭失落:

    “你也就是遇到了我,若換了其他第二個皇帝,管你愿意不愿意,直接擄進宮里關起來。關到你同意為止!”

    金梧秋見他垂著頭說話的樣子有些可愛:

    “那你怎么不擄?”

    祁昭抬眼看她,沉默良久后才說出一句:

    “因為那個破皇宮,我自己都不想待,又怎么會把你關進去呢?”

    一個出生就被推上皇位的人,沒有人問過他愿不愿意背負這個江山,就把這么重的責任壓到他身上,不能累,不能弱,不能慫,不能推卸,出生就被壓在山下,除非死去,否則連翻身都不能。

    若他本身是個昏君或暴君,不必管百姓死活,只顧自己逍遙快活的話,那皇權在手,自然暢快得很,可惜祁昭想當個明君,想讓百姓都過上平安富足的好日子,那就注定他不能肆意妄為,自古以來的明君,就沒有幾個是過得容易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金梧秋猶豫著問:“如果你不做皇帝了,你想做什么?”

    祁昭愣了好一會兒,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良久之后才對金梧秋疑惑發問:

    “我都不做皇帝了,難道就不能躺著什么都不做嗎?”

    金梧秋:……也對。

    人干嘛非得要做點什么呢?有人愿意辛勤往上爬,那就讓他去爬唄;而有人愿意安于現狀,也該被允許。

    “你呢?”祁昭轉過來問金梧秋:“你不想入宮,肯定是有什么大抱負吧。”

    金梧秋說:“我沒有抱負!就想平平淡淡的過唄。”

    她遠眺前方,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人,想著今天聽了他這么多秘密,是不是也該回饋一個小秘密給他。

    “祁昭。”金梧秋輕聲喚了他一聲,等他轉過來后才對他招手,讓他湊近自己:“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好不好?”

    祁昭見她神秘兮兮,聽話的湊了過去,只聽金梧秋在他耳旁輕聲說道:

    “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祁昭頓了頓,然后才將自己的臉頰貼上金梧秋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后才說:

    “喜歡上你之后,我連你出生那天你娘在你金家老宅的第幾間房里生產,你爹賞了穩婆多少貫錢我都知道,你三歲時做出的算術題,五歲時解的九連環,我都一清二楚。”

    金梧秋呆愣愣的看著他:

    “你,想表達什么?”

    祁昭敲了敲她的腦殼:“想表達,有些人騙人沒天分。騙人的時候,得三分假七分真,你這一上來就是十分假,讓人很難相信你的。”

    金梧秋:……

    行叭,難得想跟他交交心,他卻不領情。

    罷了罷了,就讓這個秘密爛在她肚子里好了。

    “那我還得謝謝你教我咯。”

    “好說,咱倆誰跟誰,等下回有空,我再好好的教教你怎么騙人。”

    “……”呵,謝邀!

    金梧秋不想跟他討論這個話題,低頭看見自己手中還有一半他剝好的橘子,而他的那一半都已經吃完了,金梧秋剝了一瓣送入口中。

    稍微嚼了兩下就察覺出不對勁,怎么這么酸?!

    想吐掉的時候,祁昭竟快她一步捂住了金梧秋的嘴,讓她想吐都吐不出來,只能含淚咽下,事后整個人都隨之一顫。

    “這么酸的橘子,你,你是沒味覺嗎?”

    剛才看他一口一口的把橘瓤往嘴里送,面無表情的吃下去,金梧秋還以為這橘子有多甜呢。此刻看見某人臉上漾起那得逞的笑,金梧秋簡直想用海豹式鼓掌夸夸他了。

    世上怎么會有這種為了騙人,連自己都能騙的人存在?

    第65章

    ◎頭發挽著的一位年輕少婦,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第六十五章

    從魚山回到城中, 金梧秋讓祁昭把她送到涌金園,下車時,祁昭拉住金梧秋:

    “晚上……”

    金梧秋猶豫良久:“我想再冷靜幾天。”

    就她而言, 對祁昭這個人肯定是喜歡的,但這份喜歡還不能讓她放棄人生追求與信仰, 重新換一條全然以他為中心的路去走。

    祁昭黯然:

    “要幾天?別讓我等太久。”

    “讓你等太久, 你會失望嗎?”金梧秋問他。若是失望, 應該就能放棄了吧。

    祁昭一眼看穿,似真非真的威脅:

    “我不會失望, 但我可能會換一種方式爭取, 比如……擄進宮什么的……”

    金梧秋將趁勢貼近自己的臉往后推了推, 打斷了他這并沒什么威懾力的威脅。

    下車后,金梧秋看著馬車離去, 在門前立了片刻才轉身回府,門房攔住她回稟:

    “東家,那個什么北遼太子在花廳里等您大半天了。”

    金梧秋又是一陣頭疼,想避而不見, 又覺得還是要把話說清楚。

    對祁昭她是猶豫要不要分手,對蕭凜她則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還沒走進花廳,金梧秋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 像是做木工的刨子在刨木頭, 可她家最近也沒有需要修繕的地方, 怎么會有人府里刨木頭。

    懷著奇怪的心情, 金梧秋轉入花廳, 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她家這待客的花廳里什么時候這般雜亂過?滿地都是木頭屑, 桌上堆滿了各種尺寸的木料, 而在那堆木料后面, 蕭凜正埋頭雕刻著什么,認真到連金梧秋進來都沒發現。

    金梧秋來到蕭凜身旁,湊近看了一會兒,蕭凜感覺光被擋住了才抬頭,與金梧秋對上一眼,燦爛笑了:

    “你回來啦。”

    金梧秋找了張沒放木料的凳子坐下,問他:

    “這位太子殿下居然還會做手工?”

    蕭凜把一個剛雕好的小兔子遞給金梧秋:

    “我不僅會做手工,我還會摞瓦燒窯,各種瓷器都不在話下,雕刻印章最拿手,木雕的話只能說還行吧。”

    金梧秋將小兔子拿在手中把玩了一圈,發現確實雕得很不錯,入手細滑,小兔子的耳朵仿佛有絨毛一般,圓滾滾的憨態可掬,而雕工這么好,他居然說只是還行。

    “當太子沒事干嗎?你很閑啊?”金梧秋問他。

    蕭凜將金梧秋上下打量一遍,在她素凈的發髻上轉了一圈,問:“你一整天去哪里了?跟祁昭在一起嗎?”

    金梧秋沒有隱瞞,點頭道:

    “是。他帶我去祭拜了老信國公。”

    蕭凜了然點了點頭,問金梧秋:“所以你真打算進宮給他當娘娘?”

    金梧秋沒有說話,蕭凜又說:

    “你知道,像他這種身份是很難對一生只要一個女子的,你跟他進宮容易,但將來若想再出來可就不容易了。若你出不來的話,就要每日在宮中忍受他與別的女子卿卿我我,就算他更寵愛你,但我相信那種生活絕不是你想要的。”

    金梧秋把玩著小兔子,說:

    “你這是大哥說二哥吧。你的身份不也沒好到哪兒去,我跟他在一起會遇到的問題,跟你在一起同樣會遇到不是嗎?”

    蕭凜放下刻刀:

    “你這么說,是考慮過與我在一起嗎?”

    “不是我考慮不考慮的問題,是問題就擺在明面上。你倆都一樣。”金梧秋說。

    蕭凜卻堅定搖頭:

    “我和他不一樣。他想要維持、想要把握的東西也太多了,我不一樣,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其他任何一切我都可以放棄。”

    金梧秋疑惑:

    “放棄一切跟我在一起?你不做太子了?”

    “只要你答應跟我,我可以不過太子。甚至我可以不回北遼,我倆就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男耕女織也挺好的。”蕭凜目光悠悠的盯著手中的半成品木雕,說出的話卻讓金梧秋有些震驚。

    總覺得蕭凜這次來大祁的情緒不太對,上回她明明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照理說他不應該再來糾纏的,可他偏偏來了,金梧秋問:

    “北遼太子不好當嗎?”

    蕭凜不置可否:“我的提議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為什么要跟你去男耕女織?”金梧秋毫不猶豫的拒絕。

    “如果是祁昭這么跟你說的話,你是不是就同意了?”蕭凜慘白一笑。

    金梧秋認真考慮了一下,如果剛才那些話是祁昭說的,沒準兒她一個腦袋發熱還真有可能同意了。

    但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祁昭當了二十五年的皇帝,把萬民福祉扛在肩上,連個后繼之人都沒有,又豈能說走就走。

    蕭凜沒等到金梧秋的答案,他站起身,到金梧秋身前站定:

    “梧秋,你很快就會知道,祁昭比我更身不由己。”

    金梧秋覺得蕭凜話中有話,想問清楚時,他竟轉身走了。

    他那話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很快就會知道?

    帶著濃濃的疑惑,金梧秋從花廳回到后院,打算進房換衣服時,經過的珍珠姑娘跟進房問:

    “東家,那個蕭凜走了?”

    “嗯。”金梧秋應了聲,便走入屏風,珍珠姑娘跟進去伺候,往金梧秋發髻上看了一圈:

    “東家您今日出門沒戴簪花嗎?”

    金梧秋將外衫除下:

    “戴了,收在荷包里呢。”

    珍珠姑娘接過金梧秋的外衫,將之撣了撣掛在一側,打算待會兒拿去漿洗房,然后把荷包里的東西一一取出來。

    荷包就是金梧秋的隨身包,放的都是些小玩意兒,珍珠姑娘找到了花簪和紅寶石耳珰,將之放入金梧秋的首飾盒中,拿起荷包角落里的一塊黑黢黢的牌子問:

    “東家,這是什么?”

    此時金梧秋已經換好了衣裳從屏風后走出,往珍珠姑娘手上瞥了一眼后回道:

    “哦,常念離京時給我的東西。最近忙,一直沒時間整理。”

    金梧秋走過來,從珍珠姑娘手中接過常念留給她,讓她今后用來救助常思的烏木令牌。

    令牌沉甸甸的,上面有看不懂的文字和一些造型奇異的花紋,金梧秋盯著看了會兒,忽然覺得這令牌上的花紋有點眼熟,不甚確定,將之拿到窗邊,對著陽光看了會兒。

    這烏云蔽月的花紋,竟與她丟失的那兩只手鐲上面的花紋十分相似。

    金梧秋之所以會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就是因為在一個古董攤上買了一金一玉兩只手鐲,當天晚上,她在無人的江邊夜跑時,遇到天生異象。

    她戴在兩只手上的鐲子忽然發出奇特的光芒,與天際明月相呼應著,當金梧秋把兩只手沖著月光抬起時,她就被吸入了另一個時空,胎穿成了金梧秋。

    而那兩只手鐲也跟隨而來,金梧秋一直寶貝的很,直到蕭凜離開之后,手鐲和銀票一起不見了。

    但她問過蕭凜,他說自己只拿了銀票,他堂堂一個太子殿下,應該不會說謊吧。

    畢竟那兩只手鐲的做工并不精細,金梧秋也是沖著眼緣和支持手工制品的想法才買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并不值什么錢。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

    她手鐲上烏云蔽月的花紋,為什么會跟常念這塊令牌上的花紋相同呢?難道她的手鐲其實來自烏月國?

    “東家,您在看什么?”珍珠姑娘也湊過來,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明堂。

    金梧秋說:“拿筆墨紙硯來。”

    珍珠姑娘領命而去,很快為金梧秋在梳妝臺前鋪陳筆墨,金梧秋把烏木令牌當鎮紙,照著令牌上的花紋,將她那兩只手鐲的模樣畫了出來。

    **

    老信國公謝安的忌辰,每年信國公府都會大辦,以示緬懷尊敬,今年也不例外。

    金梧秋沒想到自己也會被邀請,是二公主親自到涌金園送的帖子,還給金梧秋帶來了不少禮品,以謝她上回幫謝恒脫罪。

    “原本這種祭奠白事,不該下帖子請的,但你未曾與國公府交往過,今后若是往來,總得有個契機。”

    祁淑向金梧秋解釋,在她看來,金梧秋如今已經被攤在明面上,陛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親口承認了她,那今后肯定是會進宮的,進宮以后大家就是正經親戚,有事時合該走動。

    金梧秋不好跟她解釋自己未必會進宮這件事,但送上門的帖子肯定得收,待二公主走后,金梧秋吩咐珍珠姑娘去打點了一套喪儀用品,在老信國公忌辰那日帶去。

    忌辰當日,金梧秋與祁珂相約而行。

    信國公府外車水馬龍,來往的都是或白、或黑的馬車,上門的賓客也大多素服麻衣,二公主祁淑與二駙馬謝恒在布置好的牌位前接待,祁珂拉著金梧秋上前,按照規矩燃香磕頭。

    “今日人多,招呼不周處萬望見諒。”祁淑說完對祁珂吩咐:“你今日幫我招呼梧秋,可不許怠慢了。”

    祁珂老神在在的點了點頭:

    “放心吧,自家弟媳不會見怪的。”

    她的聲音不小,周圍有賓客聽到后,紛紛向金梧秋投來關注的目光,看來祁昭的宣傳很到位,大家現在都知道皇帝找了個女人,叫金梧秋。

    實在不愿被人當猴子一樣看,金梧秋正想讓祁珂帶她去后廳休息,就聽門外一聲吟唱:

    “清河小崔夫人到。”

    謝恒聽到后立刻迎了出去,他的母親便是清河崔氏,來的這個小崔氏應該是他姨母之類的人。

    一位端莊的青衣婦人出現在眾人面前,謝恒迎上前,親近的喚了聲:“姨母好,怎的還勞動您過來。”

    謝恒這么說著,目光往小崔氏一行人看去,盡管知道他的母親沒來,但他還是忍不住看一眼確認一下,誰知在看到跟隨在小崔氏身旁的女子時,謝恒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僅僅謝恒愣住了,在場賓客有好些也都倒吸一口涼氣,包括祁珂:

    “我天,見鬼了嗎?”

    金梧秋不解,順著大家的目光往小崔氏身旁的女子看去,頭發挽著的一位年輕少婦,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容貌清雅脫俗,周身自有一股難言的雍容氣度。

    第66章

    ◎什么崔表姐?她就是長姐!◎

    第六十六章

    小崔氏是謝恒母親崔氏的妹妹, 崔家記著老信國公的忌辰,半月前便出發來此,謝家對此是知曉的, 卻怎么都沒想到,小崔氏會帶來個人, 這人的相貌足以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你母親還在清修。”小崔氏說完, 介紹起身旁女子:“這位是大舅舅家的表姐崔蕓, 隨我一同前來的。”

    謝恒對崔家并不熟悉,至少從前他并不知道大舅舅家有位叫做崔蕓的表姐, 還長得與他長姐謝珺一模一樣。

    此時崔蕓上前對謝恒見禮:

    “見過世子。”

    謝恒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 目光仍盯著崔蕓, 而除了他之外,來往賓客也有人注意到此處, 對崔蕓的長相表示震驚。

    金梧秋環首一圈,見眾人神情一致,祁淑和謝瑜都呆愣當場,撞了兩下祁珂:“怎么了?”

    祁珂如夢初醒, 鎮定片刻后,在金梧秋耳邊說出個名字:

    “謝珺。”

    金梧秋這才明白,也如大家一樣, 將目光落在那低頭不語, 跟隨在小崔氏身后緩步走來的女子身上。

    “怎會一模一樣。”

    越是走近, 祁淑就越是感慨, 身旁謝瑜忍不住上前。

    小崔氏與兩位公主見禮后, 便兀自走入靈堂, 那女子亦步亦趨, 從謝瑜身旁經過時, 謝瑜忍不住輕喚了聲:

    “長姐。”

    那女子并不理會,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謝瑜,頷首過后從容經過,待她不見身影后,來往賓客才紛紛議論起來,甚至還有人來問謝家人怎么回事,可謝家人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靈堂這邊的騷動很快穿到信國公耳中,在得知崔家竟帶了個與長女一模一樣的女子過來,信國公慌慌張張的趕了過來,心如擂鼓,暗自期盼來的最好真的是崔氏女,而非他擔心的那個……

    信國公趕到時,小崔氏正從靈堂祭拜后走出,信國公掃過去一眼便看到小崔氏身側女子,頓感五內炸裂,目眩頭暈,但理智讓他很快穩住。

    身旁長隨已然將那女子的姓名身份小聲告知于他知曉,信國公盡量平復心情,主動迎向小崔氏,待小崔氏見禮過后,又主動與他身后女子招呼:

    “蕓兒仍是這般模樣,多年不見,你父親可好?”

    信國公平淡的表現,似乎對這個與謝珺一模一樣的女子很是熟悉,倒真有點長輩見到小輩的樣子。

    那名女子的反應也很淡然,福身行禮回話:

    “謝國公惦念,父親一切安好。”

    兩人平靜的對話傳至周圍,稍稍緩解了人們的震驚。

    信國公掃了一眼傻愣愣盯著崔蕓看的謝恒,斥道:“莫要愣著,你姨母與表姐既來了,還不帶她后院歇息。”

    謝恒只得壓下滿心疑惑,傻傻應聲:“是。姨母、表姐請隨我來。”

    小崔氏一行跟隨謝恒去了后院,前院賓客們也就漸漸恢復了秩序。

    祁珂拉著謝瑜和金梧秋去到客院,找了個僻靜角落對謝瑜問:“那真是你家表姐?”

    謝瑜蹙眉搖頭: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

    “跟謝珺長得也太像了。從前怎么沒聽說崔家竟有個女子長得與謝珺一模一樣,再說了,你們兄弟姐妹不都長得更像國公爺嗎?怎么崔家的女兒會長了一副謝家的臉?這也太奇怪了。”

    祁珂在那喋喋不休的說著疑惑,金梧秋心里倒似乎有點數,這還要歸功于前幾日祁昭帶她去了一趟魚山。

    在魚山上,祁昭與她說了謝珺的事,金梧秋知道謝珺沒死,是與人私奔離宮了,所以剛才那女子不是崔氏女,十有八|九就是謝珺。

    此事當年只有祁昭和信國公知曉,信國公為了隱瞞這件事,當時將謝珺身邊伺候的人和略知曉內情的人都殺了。

    謝瑜聽著祁珂的疑惑若有所思,喃喃自語:“是啊,崔家的女兒怎會長了一張謝家的臉。”

    就算母親崔氏與父親和離了,但崔氏那邊的人謝瑜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并未聽說大舅舅家有這么一位與長姐一模一樣的表姐。

    當年長姐在宮中得了傳染疫,謝瑜想進宮見她最后一面都被阻攔在外,一直到長姐去世,她都沒有見過。

    這世上怎么可能有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孿生兄弟姐妹尚且有不同,更遑論表姐妹了。

    “五公主,當年先皇后得了疫病后,你有沒有再見過她?”謝瑜對祁珂問。

    祁珂想了想:“沒有,她那疫病來勢洶洶,還會傳染,陛下特地下旨除了太醫與伺候的宮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我也沒再見過她。只有先皇后薨逝之后,父親入宮看過一眼遺體……”謝瑜凝眉分析:“還有父親先前的神情也很怪。”

    “哪里怪?”祁珂好奇不已。

    謝瑜說:“自從母親與父親和離之后,父親對崔家人向來不假辭色,可父親剛才竟然對姨母那般和善,還主動與崔氏的小輩女子說話,這太不尋常了。”

    “不對!”謝瑜猛地起身:“我要去看一下。”

    說完,謝瑜轉身就走,都沒有對祁珂行告退禮,祁珂不在乎這些,但滿腔的疑惑使她也想跟過去一探究竟:“我也去!”

    誰知剛起身,就被金梧秋給拉了回來:“人家的家事,你就別湊熱鬧了。”

    “可是……”

    祁珂真的很好奇,但也明白不添亂的道理,只好耐心等待,既然這個崔氏女出現了,那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等二姐弄清楚情況,她再問不遲。

    謝珺藉著崔氏女的名義去而復返,也不知是何用意。

    金梧秋不想去猜,一切交給祁昭和信國公府去解決。

    比起這件事,她對另一件事才更好奇,從荷包中取出一張紙遞給祁珂:

    “你回去以后,能不能把這張圖拿給常思看一下,幫我問問他有沒有見過類似的手鐲。”

    祁珂將紙打開,看到紙上畫的兩個圓形手鐲,標注為一金一玉:

    “款式很一般,常思又不懂這些,你給他看什么?”

    金梧秋不便細說:“你幫我拿給他看一下,他若沒見過就算了。”

    “行吧。”

    祁珂將紙折疊好,放入自己的荷包,然后聽見身旁有幾位夫人也在聊崔氏女的事,又勾起她的興趣,竟巴巴的湊過去一起聽。

    金梧秋兀自喝茶,卻只覺謝珺的樣子始終在眼前閃現,心頭沒由來的堵得慌,往祁珂看去,見她正與夫人們聊著,她去靈堂為老信國公上了三柱清香,與祁淑打了個招呼便自行離去。

    **

    而另一邊,謝瑜急急忙忙的往后院去,在回廊上遇見折返回來的謝恒,謝瑜問:

    “姨母她們何在?”

    謝恒指了個方向:“在云芮軒,怎么了?”

    謝瑜滿面焦急:“兄長竟沒認出那女子是誰嗎?”

    “姨母說是崔家表姐。”謝恒心中亦是疑慮萬千,但未免造成誤會,他只能這么說。

    謝瑜卻是忍不住:

    “什么表姐啊。你見過哪個崔家表姐長成那樣的?”

    謝恒無法反駁,他小時候也曾隨母親去過幾回清河,崔家的表姐表兄們見過不少,確實沒聽說有哪位崔表姐與長姐容貌相似的。

    “父親已經過去了,我們還是別亂猜了。”謝恒說。

    “這事兒太奇怪了,當年長姐在宮中病逝,謝家唯有父親入宮,你我都沒見到長姐最后一面,不僅我們,就連在宮里的五公主她們,在長姐病后也都沒見過她。”謝瑜壓低了聲音將心中疑慮一股腦兒的說與謝恒聽。

    謝恒此刻也有所覺,他將謝瑜拉到一旁,小聲問:

    “你想說什么?直說吧。”

    謝瑜沉吟片刻,終于對嫡親兄長說出:“我覺得現在在云芮軒那位,根本不是什么崔表姐,她就是長姐。當年宮中‘死’去的那位元貞皇后是假的。”

    聽了妹妹的猜測,謝恒并不吃驚,看來兄妹倆算是想到一處去了。

    “我們去云芮軒聽一聽。”謝瑜說著,便想往云芮軒去,被謝恒拉住:

    “去不了,父親派人清了場,無法靠近云芮軒。就連孫氏想進去都被攔在外面。”

    信國公這般謹慎的做法,更加印證了兩兄妹的猜測,謝恒左思右想,把心一橫:

    “跟我走,我有辦法進去。”

    謝瑜立刻跟上,謝恒帶著她在府中轉了一圈,來到后廚柴堆處,云芮軒與后廚離得很近,有一面墻是與柴堆共用的一面。

    后廚有人看見他們立刻迎上:“世子,姑娘,有何吩咐?”

    謝恒對那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退到一旁看著柴堆外不許人靠近,然后他自己率先爬上柴堆,站穩之后,伸手把謝瑜也給拉了上去。

    下墻的時候稍微有點費勁,主要要托著謝瑜不受傷。

    兄妹倆好不容易翻下了墻,沒敢繞到云芮軒正面,而是從后方繞行,循著人聲來到一間門窗緊閉的房屋后面,剛剛蹲下身子,就聽見里面傳來杯子砸碎的聲音:

    “荒唐!荒唐!”

    信國公暴怒的聲音傳出,嚇得謝恒謝瑜兩兄妹趕忙屏住呼吸,生怕被里面的人發現。

    “父親——女兒不孝!您莫要為我氣壞了身子!”

    隨即而出的這道聲音,讓屋外的兩兄妹倒吸一口涼氣,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謝珺的模樣他們不會認錯,謝珺的聲音他們就更不會認錯了。

    接下來的話他們甚至都不用再聽下去,就已經能判斷出今日隨姨母而來的崔氏女究竟是誰,正是薨逝后被皇帝追封為元貞皇后,早已經風風光光葬入皇陵的信國公府長女謝珺啊!

    他們的長姐竟然真的沒有死!

    第67章

    ◎當真是好算計!◎

    第六十七章

    屋內有三人, 信國公謝忱、小崔氏和化名為崔蕓的謝珺。

    信國公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氣得頭腦發暈,謝珺忙上前扶住他,被信國公一把推開:

    “你還回來做什么?是嫌全家人還沒被你連累干凈嗎?”

    謝珺被小崔氏扶著, 才沒在父親全力一推下跌倒,看著赤紅雙目指責自己的父親, 謝珺心中也很不好受, 但自知此番錯得離譜, 不怪父親如此震怒。

    “父親,女兒已然知錯了, 請您容女兒解釋。”謝珺一下跪在信國公面前, 伸手拉住信國公的衣擺, 被信國公一把抽走:

    “你做出那等丑事,還有什么好解釋的!你可知因你任性妄為, 險些將我謝家闔府葬送!”

    正因為女兒做了那般丑事,信國公心中有愧,這些年來不敢跟陛下提任何要求,只能眼看著國公府日漸式微。

    “對虧陛下仁義, 又念及你祖父恩情,這才為你收拾爛攤子,不曾降罪我謝家。如今你又回來干什么!”

    謝珺泣不成聲, 跪行至信國公身前抱住他的腿:

    “女兒自知罪該萬死, 可是父親, 您難道真要看著女兒在外沒有活路才好嗎?若真如此, 那女兒寧愿死在父親手中, 也好過流落在外, 做個孤魂野鬼!”

    信國公很想將這個自私自利的女兒推開, 可這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也曾捧在手心寵溺著長大,當初得知她做出那等有害門楣的丑事時,確實想將她殺死一了百了,但那只是一時沖動的想法,如今又這么長時間,心里的恨意早就淡了。

    骨血親情終究軟了他的心,抬起的手也頹然放下:

    “你當初既求陛下放你離開,將皇宮說得一無是處,你想飛,陛下成全了你,你如今回來做什么?”

    “女兒實在思念父親母親,在外這么多年,女兒竟無一日過得安心,悔不當初。”謝珺說。

    信國公將她的手從自己腿上挪開,退后坐下:

    “你思念我與你母親?那你何不私下而歸,悄悄的見我們,反要在今日我信國公府賓客云集之時,嘩眾取寵的露面?謝珺,你沒說實話!”

    被信國公當場指出,謝珺呆愣片刻后,竟伏地痛哭起來:

    “父親!我當年瞎了眼,竟信了李郎的花言巧語,隨他私奔離開,女兒以為他是知己,是此生所愛,可當我排除萬難與他遠走他鄉后,才知此人并非良人,我與他四處流浪,所用花銷皆為我從宮中、府中帶出之財物,可他好高騖遠、不思進取,我便是帶了金山銀山也總有坐吃山空的一日。”

    “總之,是我有眼無珠,可是父親,女兒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信國公看著女兒的哭顏,惻隱之心微動,問她:

    “那畜生做了什么?”

    若只是好高騖遠、不思進取,以他對女兒了解,就算困苦一些,她的驕傲也不會允許她狼狽而歸,定然還有其他事情。

    謝珺捂臉痛哭了片刻,等情緒稍微穩定些才說出實情:

    “我與他在鄉間開了一間書館,我為孩童開蒙,他教孩童彈琴,日子也算能過,誰知有一日,竟無意招惹了知縣之子,那人貪財好色,欲對我不軌,我拚死不從逃回家中,原以為李郎會為我做主,哪怕二人再次逃亡我也認了,可李郎非但沒有護我,還將我親自送到知縣府中討好。”

    信國公得知女兒此前遭遇,怒不可遏的拍桌質問:

    “是哪里的知縣?我要他不得好死!”

    謝珺說:“父親不必動怒,我已經悄悄將那對知縣父子殺了。我不敢再回去找李郎,又怕被官府發現,走投無路之下只得潛回,可京城路途遙遠,非我一人可平安到達,我所在之地離清河稍近,我便去了清河。”

    信國公遙想女兒這一路艱難險阻,暗自心疼:

    “那你見到你母親了?”

    謝珺卻是搖頭:

    “母親在清修,她……不見我。”

    信國公嘆息:

    “她還是那脾氣。”

    他的第一任妻子崔氏,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對人對事,理字當先,說好聽點叫風清氣正執法如山,說難聽點就叫冥頑不靈食古不化,她對自己的丈夫都是動輒說教,所以信國公雖然尊敬她,卻很難喜歡她。

    謝珺與人私奔后,陛下雖未怪罪,還為謝珺收拾殘局,保全信國公府,但崔氏自覺教女無方,不顧陛下與自己的勸阻堅持和離,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連當初想要殺了謝珺的自己都淡了心思,她卻還在執著。

    “你母親不愿見你,那你可以讓崔家悄悄的送你來京城,或者直接給我傳信,我去清河見你亦可,你為何要挑在今日上門,出現在這么多賓客面前,你讓我如何對外解釋。”

    雖說剛才信國公表面上瞞下了,但京中人也不都是傻子,稍微到清河打聽打聽就會知道崔大郎膝下根本就沒有一個與元貞皇后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

    謝珺為難的看向在場的第三人,小崔氏。

    小崔氏見父女二人的爭吵歸于平靜,才敢上前:

    “國公,我崔氏當年并不知曉珺姐兒之事,此番她突然出現,家中也是震驚,得聞她之遭遇,更是心疼不已,我珺姐兒自小金尊玉貴,何時受過此等委屈,我這個做姨母的都不禁為之不平。”

    信國公對崔氏中人并無好感,深知謝珺今日回府,定是崔家刻意安排,他們這般大費周章,絕不會只是因為心疼謝珺的遭遇,而是有別有用心。

    果不其然,說完那番冠冕堂皇的話后,小崔氏緊接著又說:

    “據我等所知,陛下自從珺姐兒離開之后,后宮一直空著,不僅未曾立后,甚至連一個后妃都沒有,可見陛下對珺姐兒是有情誼的。”

    信國公聽著小崔氏圖窮匕見的話,不滿道:

    “是又如何?謝珺已死,便是她再出現,也不可能再冠以謝珺之名。”

    “不做謝珺,做崔蕓也可。反正都是國公您的女兒。”小崔氏說。

    信國公擰眉以對:

    “你究竟想說什么?你不會覺得,她做出那等丑事,陛下還能接納她入宮為后吧?”

    小崔氏淡定自若:

    “不做皇后,做個妃子未嘗不可。”

    “荒唐!”信國公怒斥:“一個不知廉恥的背叛之女,你把陛下當什么了?你崔家若有心薦女入宮,那你們自薦即可,但你若想用她,只怕是癡人說夢!”

    謝珺被父親如此批判,不禁低下頭,紅了眼眶,信國公見狀,驚覺自己用詞過烈,但想想并未說錯,只希望嚴詞厲語能打消她們這些危險至極的念頭。

    “不試試,又怎知是不是癡人說夢呢。”小崔氏無懼:“陛下與珺姐兒自小一起長大,情分不比他人,當初珺姐兒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陛下都未曾怪罪,可見對珺姐兒感情之深厚。國公何妨一試?”

    “若是不成,頂多被拒,被陛下訓斥,可若是成了,對謝家與崔家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信國公簡直要被小崔氏給氣笑了:“你們崔氏的想法可真妙啊,我若聽你們擺布,豈非腦子進水了?”

    利用謝珺借謝家的臉給他們崔家做嫁衣,若有好處,他們崔家得,若有責難,他們謝家來。

    算盤珠子都蹦臉上了!

    小崔氏冷下臉,向謝珺瞥去一眼,謝珺眸光微動,稍事猶豫后,再次對信國公磕頭:

    “父親,女兒愿意一試,還望父親成全。”

    信國公難以置信的看著跪在地上的謝珺,氣得將茶臺掃蕩而下:“無恥!這般無恥之言,你是怎么說得出口的?”

    謝珺痛哭:

    “父親,女兒再不想再過不見天日,四處流竄的日子;女兒受夠了貧賤,再也不想過那種被人踩在腳下的日子,還望父親成全!”

    信國公糾結不已,他本就是個優柔寡斷之人,但最基本的理智還在:

    “你不必如此!你既已回來,我自不會再讓你過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你只需安分守己,歇了那些妄想。”

    想了想后,信國公又補充一句:

    “還有,你們不在京城尚且不知,陛下如今身邊并非無人!”

    前幾日,剛聽說陛下親口承認與一女子有意,信國公心中還頗感惆悵,此刻卻覺得有那女子也好,至少可以用來斷絕這個糊涂女兒的心思。

    謝珺聞言,果然抬起了頭,淚眼婆娑:

    “陛下身邊……有人了?”

    信國公點頭。

    謝珺看了一眼小崔氏,便不再多言,小崔氏問道:“不知……是哪家千金?陛下似乎還并未冊封。”

    信國公據實以告:

    “陛下已親口承認,冊封不過早晚的事。那女子是陛下自己挑的,江南金氏現任族長。”

    謝珺未曾多問,倒是小崔氏不甘心,仔細品味回想了一番:

    “江南金氏……國公說的,莫不是那商賈金氏?”

    信國公頷首:“不錯。雖是商賈出身,但其身家頗豐,最重要的是,陛下對其甚是喜愛!”

    然而小崔氏卻好似沒聽見信國公后面說的話,在那自言自語起來:

    “一介商賈出身的女子,陛下再喜愛又能如何?難道還能封她為皇后不成?”

    “封不封其為皇后,都是陛下的意思,我與你們說這些,不過是想告訴你們,陛下如今已有心愛之人,你們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趁早打住吧。”

    信國公看向謝珺:

    “你既回來,便留下吧,待府中事宜忙完,我親自去給你挑一處山明水秀的莊子,你且過去安心住下,一切吃穿用度,皆與國公府無二。只有一點,從今往后,不可再在京城出現!”

    說完這些,信國公便掀袍而去,誰知卻被謝珺再次抱腿攔下:

    “父親,女兒不奢望再次為后,只愿能再拌君側,哪怕沒有名分,也此生無憾了。”

    信國公簡直想把這個女兒的腦子敲開看看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當初毅然決然棄了陛下的是她,如今恬不知恥回來的也是她,如今又想進那個她拼掉一切才離開的牢籠。

    小崔氏再次上前:

    “國公,您就成全珺姐兒吧,更何況,您就算不應,珺姐兒今日在滿堂賓客面前露了臉,縱然國公府手段通天,也不可能讓今日來府的所有賓客都閉口不談吧,與其到那是被動,不如主動一回。”

    信國公這是才懂,小崔氏非得在今日帶謝珺上門來的意圖,分明就是想藉著老國公忌辰之日,讓謝珺在眾多身份高貴的賓客面前露面,讓國公府不能掩蓋謝珺回歸之事。

    當真是好算計!

    【作者有話說】

    謝珺回來是有目的的,這段寫得有點卡,抱歉抱歉。

    第68章

    ◎還是不懂人心。◎

    第六十八章

    金梧秋從信國公府回到涌金園, 對于謝珺突然現身這件事,雖然她表現得很淡定,但心中不免疑惑, 謝珺已經離開近八年,她的名字和身份都已經被抹去了, 這時候再高調現身, 圖什么呢?

    想恢復謝家大小姐的身份?還是重新回宮做皇后?

    這兩件事都不可能做到。

    謝珺應該也知道, 既然知道,又為什么要回來做這些?

    日子過不下去了?

    若是如此, 她大可私下聯系信國公, 憑著往日父女情分, 信國公就算心中有氣,也不會對女兒見死不救, 必定會給她足夠的銀錢與庇護。

    又或者,受人脅迫?

    可誰會脅迫她?

    金梧秋滿心疑問,進府之前忽然改變主意:

    “去四夷館。”

    金梧秋是第一次來四夷館這個地方,她遞上拜帖求見蕭凜, 卻被告知他不在四夷館:

    “實在抱歉,我家殿下這幾日都在東興窯場,不在館中。”

    “窯場?”金梧秋訝然。

    “是, 我家殿下對這些民俗事務很感興趣, 此番來大祁, 也是為兩國這些方面多些交流。”北遼使團的官員如是回道。

    金梧秋知道蕭凜喜歡擺弄這些小玩意兒, 從前他在金氏商鋪當伙計時, 每個月才二兩多的薪俸, 但他愿意花去大半在這些興趣方面, 做菜、做手工都拿手。

    從四夷館出來, 金梧秋想了又想,便又往城東的東興窯場趕去,幾經波折,終于見到了穿著圍裙,頭臉都沾上泥巴的蕭凜,他正舉著一根鋼圈,將捏好的器物送入窯里。

    金梧秋在一旁等待,等他交代完其他人燒制時間后向她走來,蕭凜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金梧秋便隨他并肩過去。

    “你比我想像中來得快。”蕭凜一邊解圍裙一邊說。

    金梧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她是你安排進京的?”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謝珺。

    看來謝珺之事,蕭凜早就知道了。

    “不是我安排的,但我確實早就知道。”蕭凜承認。

    金梧秋問:“不是你安排的,那是誰?”

    謝珺若是悄悄潛回京城,她一人或許可以做到,但要這般大張旗鼓的直接換個身份回來,就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了。

    蕭凜搖頭:“這是大祁內部的事,我不想說。”

    他的目的是說服金梧秋,并不想幫祁昭解決麻煩。

    “你上回說,我很快就知道,祁昭比你更身不由己,所以你是覺得祁昭會認下她?”金梧秋問。

    蕭凜笑問:“你不認為祁昭會認下她?”

    金梧秋點頭。

    如果祁昭之前沒有告訴過金梧秋,謝珺其實還活著的事情,如今謝珺突然出現,金梧秋可能會質疑,但祁昭跟她說過,金梧秋心里是有底的,所以才能篤定。

    因為按照祁昭所言,謝珺與他并無情意,不然也不會為了一個琴師而逃出宮外,被祁昭找到后,痛哭流涕的請求祁昭放他們歸去。

    既然當時都沒有情意,如今這么多年過去,又怎么可能突然生出情意。

    “他或許不想認,但他身邊的人會竭力勸他認。”蕭凜說:“你或許會說,他身邊人勸,只要他自己不愿就無礙,對吧?”

    “確實。祁昭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十幾歲親政,這么多年將國家治理的安平富庶,各方勢力都很平衡,他要權有權,要兵有兵,但他再怎么厲害,也只是個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就會有弱點。”

    “她的出現,可能會打破祁昭一直以來苦心經營的平衡,一旦局面失衡,他將面臨很多考驗,現在他對你是一心一意的,但你能保證,在失去平衡以后,他還能不考慮其他,仍舊對你一心一意嗎?”

    蕭凜的話在金梧秋耳中發燙,她很喜歡祁昭這個人,但始終保持距離,其實也是有這方面考量。

    祁昭不是一個普通人,不能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對人對事,現在他與自己情意濃烈,但誰能保證情意不會消散,不會改變?

    若是金梧秋現在答應了在他身邊,將來等他情意變了,他可以隨時拋下,繼續做他的皇帝,但金梧秋就再沒有退路。

    “但我不一樣。”蕭凜真摯重提:“梧秋,我可以為你舍棄一切,我絕不會讓你陷入兩難境地。”

    金梧秋避開蕭凜的目光:

    “你說得好像一旦他變心,我就死定了般。”金梧秋振作:“我不是一定要跟誰在一起的,我有自己的家、事業和朋友,我又不是非得要人愛我才活得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要你現在就回答我,你且再看一段時間。”蕭凜起身,看向窯洞上方升起的青煙:“過幾日我會隨兩個師父去冀州,那里有個磁州窯,燒出來的瓷器特別好看,我會在那里待一段時間。”

    “我只是想告訴你,從你把我撿回去的那天開始,我就已經認定你,當初之所以會離開,是我的身份暴露了,怕連累你,我回去爭搶地位,也是為了有資格光明正大的來大祁見你。”蕭凜回身:

    “我想讓你自己選擇,你若想要權勢地位,那我便帶你回北遼,我會把整個北遼都捧到你的面前,讓你做北遼最尊貴的女人;你若不想要這些,那我便放棄一切,與你歸隱田園。”

    金梧秋耐著性子一嘆:

    “蕭凜,你是不是有點過于自我感動了,你就沒想過,我為什么要在你給我的兩個選擇里面選擇?就算我與祁昭不能走到最后,那我也還是金老板。我為什么要放著好好的金老板不做,跟你回去打江山守江山,亦或者歸隱田園?我就不能做我自己的事嗎?”

    蕭凜問她:“你的事,是指繼續當金老板嗎?”

    “有問題嗎?”金梧秋說:“我金氏富甲天下,家大業大,難道還不足以讓我選擇自己的人生?”

    蕭凜沒有說話,而是目光灼灼的盯著金梧秋。

    金梧秋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身說道:

    “蕭凜,你我在年少時有幸同路走過一段,我很珍惜那段回憶,但回憶并不代表什么,你對我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但我拒絕,我有權利拒絕,所以你真的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也不必為我去做任何事。”

    “你往后想過什么樣的生活,你自己決定,沒有必要把我考慮進去。”

    說完這些,金梧秋徑直轉身離去,蕭凜站在涼亭上目送她離開,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后,蕭凜才自嘲般搖頭:

    “還是不懂人心。”

    不過沒關系,他懂就夠了。

    **

    金梧秋回到涌金園后,想著要不要把蕭凜早就知道謝珺會回來的消息告訴祁昭,但等了又等,沒等到祁昭,卻等來了宮里的音信。

    身著便衣的盧英親自前來傳話:

    “奴才盧英,給金老板請安。”

    金梧秋辨認了一番后說:“原來是盧總管,不必多禮。”

    上回永壽宮賜婚,最后拿著祁昭圣旨過來宣讀的正是此人,金梧秋知道他是大內總管,祁昭的貼身侍從。

    “奴才今日是奉陛下之命,來告知金老板,宮中事務實在繁忙,陛下這幾日怕是不能來陪金老板了,請金老板勿要掛念。”盧英客氣的說完,便抬眼盯著金梧秋。

    金梧秋會意:“盧總管有話直說便是。”

    盧英領命上前半步,小聲又說了句:“陛下說,近來京中可能會有一些傳聞,但請金老板無需擔憂,陛下會處理好一切的。”

    看來祁昭也知道謝珺回來了。

    金梧秋笑言:

    “我沒什么好擔憂的,讓你們陛下安心處理政事。”

    盧英退后應聲:“是,奴才一定轉達。”

    “若無旁的事,奴才便先行回宮覆命了。”盧英與金梧秋告辭。

    金梧秋起身送他,在門邊正好遇到從外面回來的祁翊,盧英慌忙行禮:

    “喲,世子回來了。”

    祁翊瞥了他一眼,認出打招呼:“盧總管怎么在這兒?是皇叔有什么事嗎?”

    盧英拿著拂塵躬身:“奴才奉命來與金老板傳幾句話,世子您這是……”

    祁翊全身上下都濕漉漉的,頭發也還在滴水,他無所謂的擺擺手:

    “回來路上不小心跌河里了,沒事兒。你回宮別跟皇叔說,省得他操心。”

    盧英應聲,若有所思的將祁翊上下打量幾圈,確定他真的沒有受傷后才躬身告退,待他走了,金梧秋才問祁翊:

    “好端端怎么掉河里了?”

    祁翊抹了一把臉:

    “馬車車轱轆被人動了手腳,過橋時突然斷了,整個馬車都翻下河了。”

    “怎么回事?”

    金梧秋驚詫萬分,李掌柜是她在京城的總掌柜,已經做了好些年,頗有積威,京城內外只要是做生意的,沒人敢與他為難。

    “具體我也不知道,今日隨李掌柜去城西酒樓談個生意,什么轉讓不轉讓的,我站在樓梯口,也沒怎么聽清,反正后來談崩了,李掌柜甩著袖子出來的。”

    “我們下樓以后,對方還從二樓探出身子威脅:說你是個什么東西,跟大爺擺架子,過陣子就罷了你!就這樣,回來途中馬車翻了,十有八|九那孫子干的。”

    這段時間祁翊在金氏商鋪中,大多數時候都是李掌柜親自帶他,算是他了解世情的師父,祁翊很佩服這個八面玲瓏的小老頭,只是沒想到,他們做生意的也這么危險,今日要不是他會泅水,把李掌柜從水底撈上岸,那小老頭估計九死一生。

    金梧秋神色凝重:“那人長什么樣?”

    祁翊回想一番:“圓臉,小眼睛,嘴還挺大的。李掌柜說他姓石,叫什么我不知道,說話特別橫。”

    “你問完了嗎?”祁翊指了指自己,金梧秋回神,趕忙點頭:

    “可以了,你趕緊去換衣裳,讓珍珠給你熬碗姜湯,李掌柜的事,萬分感激,回頭我單獨謝你。”

    祁翊一聽金梧秋要謝他,頓時有些難為情,擺著手直說‘不用’,紅著臉回院子去了。

    金梧秋站在門邊陷入沉思,姓石的?圓臉小眼睛……

    難道是石延波?

    可父親手下的掌柜怎會來京城,也不來拜會她,卻與李掌柜發生這么大的爭執。

    第69章

    ◎為何回來?◎

    第六十九章

    金梧秋怕祁翊孩子心性不好意思吩咐珍珠, 便喚來婢女親自吩咐去熬姜湯給他送去,正說著話,門房老劉便急急趕來回稟:

    “東家, 五公主府的郎君求見。”

    金梧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常思,趕忙讓門房請他去花廳稍待, 自己回房換了身居家的衣裳前去會客。

    常思在花廳來回踱步, 聽見金梧秋的腳步聲, 立刻迎至門邊:

    “金老板,冒昧來訪, 還請見諒。”

    金梧秋請他入座:“是五公主有什么急事嗎?”

    “不是五公主, 是我急著找您。”常思說著, 便將藏于袖袋中的紙張抽出:“這是金老板讓公主拿給我看的?”

    常思把紙展開,金梧秋發現竟是自己中午交給祁珂的, 紙上畫了兩只特殊花紋的金玉手鐲,看常思的神情,竟像是知道這對手鐲的樣子。

    “是我給的,你認識?”金梧秋問。

    常思點頭:“我認識!這對手鐲像是我烏月國遺失多年的月光圣器, 一金一玉,云與月的紋理,傳說有通古往今之能。”

    月光圣器?通古往今?

    這結果金梧秋委實沒有想到, 她之所以會把鐲子畫下來, 讓祁珂拿給常思看, 主要是因為常念給金梧秋的那塊出入烏月國的令牌上的花紋, 與她之前擁有的金玉手鐲上的花紋類似。

    “金老板, 不知這對手鐲如今何在?”常思迫切的問。

    金梧秋啞然片刻, 攤手表示:“不見了。我也在找。”

    “不……見了?”常思似乎頗受打擊, 金梧秋趕忙解釋:

    “不是我私藏, 確實不見了,而且是突然不見的,我知道這么說有點推卸責任,但……”

    常思打斷:

    “我相信金老板。因為,當初這副圣器在烏月國也是突然消失的。”

    啊,這東西原來就是會突然消失的嗎?難道她真的錯怪了蕭凜?可這也太巧了,偏偏在他拿走銀票的同一天,鐲子消失了……

    “你可知這對鐲子在烏月國是什么時候消失的?”金梧秋問。

    常思回憶一番:

    “圣器消失在烏月歷泉年癸月,換成大祁歷,也就是二十四年前。那時我和常念還沒出生,是通過烏月國記載得知的,月光圣器原本應該嵌在大祭臺上,但一夜五星連珠的天象之后就當著大巫師的面消失無蹤了。”

    二十四年前……

    金梧秋想到自己的年齡,她不正是二十四年前穿越過來的嗎?

    也就是說,烏月國的月光圣器在一次奇異天象之后,溜到現代隨機找了個幸運買家穿越,然后在幸運買家身邊陪伴了十六年后,又一次頑皮消失了。

    “這些年,烏月國遍尋九州都未見其蹤影,不知金老板當年是從何處得到的?”常思問。

    金梧秋想了想,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穿越來的,便隱了這件事,斟酌著說:

    “從一個古玩鋪買的,當時覺得挺好看,我很喜歡,就一直戴在手腕上,誰知過了一陣消失了,我也找了好久,直到看見常念給我的令牌上的花紋,跟我丟失的手鐲花紋差不多,我才想著畫下來,讓公主拿回去給你看看的。”

    說完,金梧秋從荷包里,將常念給她的出入烏月國的令牌拿給常思看,常思接過后感嘆:

    “常念竟把這個給你了。”

    “嗯,他怕今后你和公主有什么麻煩,讓我用這個派人去烏月國找他。”

    金梧秋將常念當時的擔憂說與常思聽,見常思指尖輕撫令牌,目露不舍,金梧秋說:

    “要不這令牌你拿回去,若以后真有什么要我做的,再拿來給我便是。”

    常思的手在令牌上摩挲片刻,然后將之還給金梧秋:

    “既是常念給金老板的,自然該由金老板收著,我只是……”

    金梧秋見他神色凄凄:

    “想他了?”

    與雙生兄弟分開,獨自身在異鄉,難免會覺得孤獨。

    常思沒有否認,傷感道:

    “是有點,但我與他是兩個人,不可能一輩子拴在一起,總有分的那日。”他頓了頓,很快振作:“無妨,日后我自會帶殿下回烏月國看他的。那是他可能已經做了大祭司。”

    “烏月國的大祭司,他喜歡做嗎?”金梧秋問他。

    當初烏月國的人找來大祁,想把他倆一起帶回烏月國,是常年主動承諾了大祭司的責任,這才讓常思得以任性留在大祁。

    這個問題讓常思陷入回憶,良久之后才回:

    “其實當年是我不愿留在烏月國,他是陪我才出來的,他自小天分就比我高,只不過礙于我們雙生子的身份,他才始終與我保持一致,可大祭司只有一個,我若留在烏月國,將來他定會將大祭司的位置讓給我,但那卻不是我所愿,他也會有遺憾。”

    “如今正好,我找到了殿下,便是找到了后半生的歸宿,而他再也不必顧及我的存在。”

    說完,常思把令牌還給金梧秋,金梧秋接過,將之重新收入隨身荷包中。

    親自送常思出門,道別后目送他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金梧秋站在涌金園大門前,仰頭望著天際一輪明月,思念著曾經的家鄉。

    **

    信國公府后院,孫氏在房中等待,不一會兒,她的貼身婢女玉橋便走了進來,孫氏急急迎上問道:

    “怎么說?打聽到了嗎啊?”

    玉橋搖頭:“國公把云芮軒內外都圍得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靠近,奴婢想了好些辦法,都沒能進去。”

    孫氏氣得直接給了玉橋一個巴掌:“廢物!”

    玉橋捂著臉,十分委屈,卻不敢有任何怨言,她是國公夫人房里伺候的婢女,像這種打探的事,其實并不該輪到她身上,可從前替國公夫人跑腿的趙嬤嬤突然回鄉了,夫人身邊一時短了跑腿的人,又不放心旁人去做,只得讓玉橋去。

    偏偏打探消息并不是玉橋的強項,果然什么都沒打聽出來,還被夫人埋怨嫌棄。

    孫氏也是在氣頭上,自從把趙嬤嬤處理之后,她發現身邊就沒幾個能真正會辦事的,偏偏趙嬤嬤知道她太多秘密,不處理不行。

    若是趙嬤嬤在,今日云芮軒之事,至少也能探聽個七八成。

    何至于,她被蒙在鼓里,還是從那些賓客口中聽說,清河來的崔氏夫人帶了個與謝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來府,被國公爺安排在云芮軒中居住,神神秘秘的不許府中任何人靠近。

    崔氏有個跟謝珺長得一樣的姑娘嗎?

    孫氏對此一無所知,因為信國公把她帶回府里時,崔夫人已經回了清河,那之后謝家就再沒與崔氏有過來往,謝恒謝瑜回清河看崔夫人也是私下去的。

    可如今小崔氏帶了個跟謝珺一模一樣的女子來,她想干什么?

    盡管孫氏如今已經不抱希望,將女兒謝婉嫁去宮中,但并不代表,她愿意讓崔家的女兒入宮去。

    正焦躁不已時,門房來報:“夫人,有個姓金的女子求見。”

    “姓金?金梧秋嗎?”

    除了這個姓金的女子,孫氏并不認識別人。

    可金梧秋之前跟她撕破了臉,威脅她的話猶在耳邊,孫氏是真的怕了她,所以今日知道她要來府中吊唁老信國公,孫氏都沒敢在靈堂附近出入,生怕她在眾人面前給自己沒臉。

    這么橫的金梧秋,應該不會這么禮貌的上門求見才對,若她真要見自己,隨便派個人來,孫氏就算不愿,也不敢不去的。

    “回夫人,不是,她沒說自己叫什么,只是讓小的把這個交給夫人,說夫人一看便知她是誰。”

    門房奉上一樣東西,玉橋趕忙上前接過,將之送到孫氏面前,是一塊翡翠玉牌,孫氏看到后臉色瞬間一變,將玉牌奪過捏在手心,也不敢仔細看,便對門房急急催促:

    “去把人請進來,直接請到后院。”

    門房領命下去,孫氏又對玉橋吩咐:

    “待會兒你把客人領進來,讓所有人退到垂花門外,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打擾。”

    “是,夫人。”

    玉橋立刻出去將伺候的婢女婆子全數喚走,她自己在垂花門前等候,看到門房領著個穿斗篷的蒙面女子進來,不敢多問,親自將那看不見臉的女子領入夫人院中,而后迅速退下。

    孫氏正對著燭火觀察翡翠玉牌,聽見聲音后回頭,就見那穿斗篷的女子進來,玉橋退下時替她將門關上,孫氏捏著玉牌,慢慢走近,問道:

    “你是何人?”

    斗篷女子迎上前,將斗篷從頭頂摘下,又把蒙面的巾子拉開,露|出一張明艷的臉龐,竟是多時不見的金玲。

    “小女子金玲,見過國公夫人。”金玲對孫氏行禮,面上毫無懼色。

    孫氏抬了抬手,指著翡翠玉牌問:“是誰命你過來尋我的?”

    金玲瞥了一眼玉牌,自信回道:“是誰讓我來的,夫人難道不清楚嗎?”

    孫氏臉色微變,捏著玉牌的手放下:“他讓你尋我,可是有事吩咐?”

    “是,也不是。”金玲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手從斗篷中伸出來,遞給孫氏一只信封:“夫人看過這封信,便知我的來意。”

    孫氏半信半疑,接過信封走到燈前,迅速將信紙展開通讀,讀完后目光看向燈罩里的燭火,口中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

    “竟是如此。他們當年……怎么敢!”

    金玲站在原地等候,待孫氏感嘆完后轉身:“多謝姑娘送信,不知除了此事之外,姑娘可還有別的事要吩咐?”

    “聽聞國公夫人之前與金氏發生了些沖突?”金玲問。

    孫氏以為她要為金氏質問自己,趕忙解釋:

    “上回我不知金氏是王爺的人,多有得罪,還望姑娘海……”

    ‘海涵’二字沒說完,便被金玲打斷:

    “夫人說錯了,金氏不是王爺的人,但我是。我與金氏亦有仇怨,說得更清楚一些,便是我與金梧秋有仇!”

    孫氏很意外:“姑娘與金梧秋有仇?你們不都是金氏的嗎?”

    “都是金氏,但金氏這些年一直掌握在金梧秋手中,她是大房長女,我是二房長女,只因這個族中長老便讓她做了金氏族長,金氏資源任其分配享用,我二房始終被她壓制,近來只因我與世子稍加親近了些,金梧秋竟徹底收走原本屬于我二房的資源,將我們碾壓在她腳底不得翻身。”

    金玲憤恨的說,她永遠不會忘記金梧秋帶給她的羞辱,害得她在世子面前丟盡了臉面,被世子厭棄。

    所幸上天又給了她一個機會,在世子回西南的半途中,她救了一回世子,令世子對她徹底改觀,將她收到身邊,給了她一個小小的名分,說是只要她助禹王府把金氏弄到手,世子夫人的位置便是她的。

    “竟有此事?”孫氏聽了金玲之言,頗為感慨:“不過,這確實像是金梧秋能做出來的事,她太強勢了,可她又確實很厲害。”

    孫氏想起自己的遭遇就恨得牙癢癢,卻又忍不住對金梧秋的手段膽戰心驚,當時她對金氏的商鋪動手不過短短幾日,金梧秋竟就將孫氏的老底盡數翻了出來,壓得孫氏不敢亂動,只得任由她欺辱。

    “哼,她的厲害不過是因為她手里掌握著金氏一項不為人知的利器。”金玲對孫氏的評價嗤之以鼻:“多年前她利用金氏的財富,組建了一個名為【聽風】的組織,這個組織遍布全國各地,專事打探,讓她足不出戶便可知曉全國。”

    孫氏震驚過后了然:

    “怪不得!怪不得!”

    她那些陳年往事早就被掩地三尺,金梧秋竟然能翻出來,可見她身后這個專門為她打探情報的組織十分厲害。

    這樣組織用來做生意,自然是無往不利,財源廣進,可若用來做其他的……那豈非能顛覆天下?

    只怕這就是王爺專門寫信來,讓她全力配合此女,一舉奪下金氏的最終目的吧。

    “所以只要把這個組織搶過來,金梧秋便再無儀仗。”金玲滿目憤恨。

    她一直覺得,自己任何方面都不比金梧秋差,卻從小被她壓制,然而這一切,并不是她自己實力不濟,而是金梧秋運氣好,命運讓她早早拿到了一件無往不利的利器,若這個利器在她金玲的手中,那無往不利的人自然就會變成自己。

    所以,當禹王親自接見她時,她迫不及待的將金梧秋的秘密貢獻出來,為的就是想讓禹王出力幫她,給她支持,讓她有機會能從金梧秋手中奪過這把利器。

    “事情恐怕沒你說得簡單吧。”孫氏還是比較理智的,知道此事知易行難:“金梧秋是金氏的族長,她手里的東西關乎金氏命運,不可能讓你輕易奪走的。”

    這姑娘的想法是好的,但金梧秋既然有利器在手,又豈是外界想奪就能奪走的?

    便是王爺,此時也做不了金氏的主吧。

    然而金玲面對這份質疑卻十分從容:

    “放心吧,她很快就不是金氏族長了。”

    孫氏眼前一亮:“姑娘有什么好辦法?”

    “我沒有。”金玲說:“不過,我知道誰有,并且他們馬上就會行動!”

    金玲都已經迫不及待想看金梧秋失去儀仗的模樣了,金梧秋太天真,太自信,以為只要是她掌控的東西,就永遠會在她的手中,金氏的人骨子里就是唯利是圖的,他們捧著金梧秋時,是因為金梧秋能讓金氏發揚光大,但若他們知道獻出金梧秋,能讓金氏獲得更多的利益,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將金梧秋拋棄。

    **

    老信國公忌辰后三日,信國公謝忱領著崔氏兩名女眷入宮覲見太后,永壽宮內外封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信國公在永壽宮中待了大半日,直到黃昏才離宮而去,卻只帶出一名崔氏女眷,說是太后將另一名留在宮中作陪。

    祁昭被太后以身子不適相見陛下為由請來永壽宮,見到了那個跪在空曠大殿上的女人。

    謝珺雙目通紅,向從殿門走入的祁昭看去一眼,頓時羞愧地低下了頭。

    太后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待祁昭行禮過后,才對他說:

    “皇帝不必多禮,哀家是遇到一件為難之事,才特意將陛下請來。”

    祁昭轉身,看向跪地捂臉哭泣的女人。

    “唉,這么多年,這么大的事,皇帝竟都瞞著哀家,難道哀家在皇帝心中就這般不值得信任嗎?”太后失望嘆息:“還有你!自你入宮以來,哀家待你如親生女兒一般,不成想竟讓你生了那等大逆不道的心,如今你還回來做什么?不如就死在外頭,一了百了。”

    謝珺聞言立刻請罪:

    “太后息怒,罪女知道錯了。原也想過一了百了,可終究記掛家中父母,記掛太后,如今既已見到,罪女心愿已了,甘愿赴死。”

    太后不等祁昭開口,便擺手道:

    “你要死就該死在外面,別到哀家面前來,到底是血脈之親,難道還真要看著你血濺當場嗎?”

    “罪女知錯!罪女萬死!”謝珺伏地痛哭。

    祁昭冷眼看著這對姑侄女在他面前唱雙簧,若太后真想殺了謝珺,在她入宮露臉的那一刻就動手了,何必留她在永壽宮大半日,待到快要日落時,才把祁昭喚來。

    “皇帝,此女便交由你處置,你想如何便如何,哀家絕無異議!”太后對祁昭留下這么一句話后,便由掌事蘇嬤嬤攙扶著離開了大殿,將殿門緊閉,把偌大的空間留給殿中一跪一站的兩人。

    祁昭環顧了一圈空蕩蕩的大殿,沉默不語的走到一邊坐下。

    謝珺跪在地上等待命運,可命運遲遲不來,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正對上祁昭銳利的目光,嚇得謝珺無端向后縮了縮。

    祁昭眉峰微動,從一旁果盤中取了顆黃橙橙的橘子,兀自剝了吃起來,吃下兩瓣橘肉,覺得果香甜膩,卻遠不如那日在魚山上跟梧秋分食的酸橘子來得清爽。

    突然不想再吃,祁昭把橘子放下的同時,問出一句:

    “為何回來?”

    在謝珺私奔當日,祁昭的人便搜尋到她,親自出宮見她時,謝珺跪在自己面前痛斥被安排好的一生,細數她愛人的諸多好處,祁昭靜靜聽著,心中并沒有多么憤怒,甚至還有些佩服她,敢于掙開桎梏,勇敢追求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放了她。

    并為她做足了戲碼,隱瞞一切,收拾好了殘局。

    可如今她又回來了,豈非是在告訴祁昭,他信錯了人,感動錯了情?

    謝珺默默直起身子,目光幽幽的看向祁昭,面上現出與先前請罪時完全不同的神情,此時的謝珺無奈、痛苦且憂心……

    **

    蘇嬤嬤扶著太后來到御花園中,屏退左右后,在一處白花盛放的涼亭中歇息。

    “太后,喝杯茶吧。”蘇嬤嬤為太后敬上茶水,太后接過喝了一口,潤澤過喉嚨與心田后,對蘇嬤嬤問:

    “佟書,此事你怎么看?”

    蘇嬤嬤沉吟良久后:

    “太后,事已至此,便交給陛下處置吧。”

    太后長嘆:“唉,是啊,交給陛下處置,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哪怕他想殺了珺姐兒也隨他吧。”

    “奴婢倒不覺得陛下會如此狠心,大小姐終究是他的親表姐,兩人自小一同長大,就算沒有男女之情,卻也有血脈親情。”蘇嬤嬤勸慰。

    太后聽到此處,眼神忽而犀利:

    “那你說,皇帝會原諒她到什么地步?”

    謝珺的出現,可謂讓太后大吃一驚,同時心里壓抑了多年的火苗再次揚起,盡管謝珺的行為十分可惡,但她終究是姓謝的,若是能博得皇帝寬容,讓她得以改名換姓回到宮中,對太后來說,好處還是有的。

    至少能在后宮多個與她一條心的人,皇帝頭腦發熱想娶一個商戶女,由著那低賤的商戶女在她面前張牙舞爪,若有謝珺在,哪怕將來那商戶女真的入宮也不怕,她可以全力支持謝珺跟商戶女去斗,定能叫那恬不知恥勾引皇帝的商戶女死無葬身之地。

    而那時,皇帝恨得也只會是謝珺,半點不會傷她與皇帝的母子情分。

    “太后心里不是都已經有答案了嗎?”蘇嬤嬤笑答。

    太后問的是‘皇帝會原諒她到什么地步’,而不是問‘皇帝會不會原諒她’。

    可見在太后謝蘭心中已經對此事有了決斷,因為沒人比她更懂皇帝有多心軟,他小時候,只要謝蘭說一句‘為了母后’,無論多難多累多險的事,皇帝都會硬著頭皮去做,然后將最好的結果呈送到太后面前。

    所以皇帝會原諒謝珺的吧?

    想到此處,太后眼中的算計之意愈盛,冰冷且傲慢的目光看向遠處緊閉的殿門,暗自期盼著謝珺能如她先前所保證的那般有用,當真能讓皇帝回心轉意,將她留下。

    第70章

    ◎金梧秋帶著‘秘密武器’入宮赴宴。◎

    第七十章

    永壽宮大殿中, 不知祁昭與謝婉是如何談的,最終結果如太后所料,祁昭默許謝婉留下。

    太后在花園中, 看著祁昭從殿中離去后,神色不明, 立即命蘇嬤嬤將謝婉帶來回話。

    涼亭中, 太后免了謝婉行禮, 焦急的問:

    “怎么說?”

    謝婉雙目通紅,垂首回道:

    “陛下是個心軟念舊之人。”

    太后面上一喜:“他讓你留下了?”

    謝婉輕輕頷首, 太后便與蘇嬤嬤交換了個‘果然如此’的眼神, 一瞬后, 太后忽的冷下臉,對謝婉斥道:

    “即便如此, 你也別忘了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依著哀家的意思,便是將你沉塘捏死都不為過!皇帝許你留下,那也是看在哀家與謝家的份上, 你若因此恃寵而驕,別怪哀家翻臉無情。”

    太后心里其實恨毒了謝婉,這個不守婦道, 令家族蒙羞的人, 當初還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太后也想將她一殺了之, 可惜如今皇帝身邊有狐媚子作怪, 待謝婉日后幫她把那狐媚子鏟除掉, 她也不會容許這么一個名節有虧的女子留在后宮。

    那時候金梧秋已除, 再隨便找個理由把謝婉處理掉, 皇帝那時估計也能看淡些感情,在后宮妃嬪的事上就沒那么多想法了,屆時納誰為妃,娶誰為后,還不是她這個當母后的說了算。

    謝婉做害怕狀,跪地領命:“是,謹遵太后吩咐。”

    太后見她還算乖順,只當是在外吃夠苦頭。

    要知道這個珺丫頭從小被祖父寵壞了,任性囂張,即便對她這個姑姑都不假辭色,入宮當了皇后更不把她放在眼里,時常出言頂撞,偏生皇帝與謝珺雖分殿而居,卻事事偏向謝珺,令太后頭疼不已。

    后來謝珺‘死’了,太后雖然可惜謝家少了個皇后,但想著若能換個聽話的謝家女做繼后也不錯,可惜皇帝對謝瑜沒興趣,對謝婉更是愛答不理,甚至對她這個母親都沒有從前那般尊重了。

    謝珺‘死而復生’盡管可惡,但對太后而言說不定是個很好的機會,至少能試探出皇帝的底線,等謝珺解決掉金梧秋,再讓她出面撮合皇帝與謝婉,只要皇帝松口接受謝婉,就是謝珺的死期。

    太后在心中打好了如意算盤,仿佛一切都已盡在她手,再看低眉順眼的謝珺似乎也沒那么生氣了。

    “起來吧。”太后抬了抬手,讓蘇嬤嬤上前略略攙扶一下當做恩典:“你且在宮里先住下,想來你也知道皇帝如今不比從前,被個低賤出身的狐媚子迷了心,屢屢頂撞哀家,你既回來了,此女便交給你處置。”

    謝珺膽顫不已:

    “太后,聽說陛下對那女子十分愛戀,我一個戴罪之身若是動她,豈非要惹惱陛下?”

    太后冷哼:“你不敢?那你又何必回來,更不必活著了,總之要么你死,要么她死,你想清楚了再說。”

    謝珺驚惶不安,蘇嬤嬤洞悉太后之意,從旁勸道:

    “崔姑娘,您當知道您如今還能太太平平的站在此處回話,皆因太后娘娘仁慈,您犯下滔天打錯,放眼整個宮中就只有太后娘娘能保您,作為報答,難道您不該想方設法替太后娘娘分憂嗎?”

    “再說了,太后娘娘讓您對付的又不是什么高門貴女,不過是一介商戶之女,低賤得不能再低賤了,有太后娘娘在背后為您撐腰,您怕什么呢?”

    謝珺聽了蘇嬤嬤的勸說,心緒似乎安定了些,她緩緩抬眼看向太后,輕聲說道:

    “可那到底是陛下心尖上的人,陛下定然在她身邊安排了高手護衛,我不會武功,如何才能將她殺死?”

    太后嗤笑:

    “你在外漂泊多年,是漂傻了嗎?你也是貴女出身,咱們這樣的人家對付一只螻蟻,何須親自動手?”

    謝珺眸光微動,似乎被太后說服,又問:“那不知太后想如何對付她?”

    “過幾日,哀家會以崔蕓的名義在宮中設宴為你接風,屆時遍邀京中貴眷,那賤人自也在受邀之列,不必你動手,你只需讓她知道陛下對你情深義重,遠非她所能比,挫一挫她的銳氣,其他的哀家自有安排。”

    吩咐完這些,太后讓謝珺退下,不耐的神情讓謝珺不敢多留,立即行禮告退,蘇嬤嬤喚來宮人領謝珺去她的住所。

    走出去一陣后,謝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此刻的涼亭中,蘇嬤嬤正湊在太后面前傾聽著什么……

    **

    從祁翊口中得知李掌柜落水,金梧秋第二日便攜禮探望。

    李掌柜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從前也是金氏商鋪的伙計,后來被金梧秋提拔成了掌柜的,憑著出色的能力越做越穩,沒幾年就順理成章做了京城所有商鋪的大掌柜。

    他家在一條不算寬闊的小胡同里,雖然門臉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朱雀街附近,這樣的民宅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住上的。

    “東家怎的親自來了?快快請進。”

    李掌柜穿著一身常服,親自迎到正門,將金梧秋請進他家小院。

    金梧秋來過幾回,只覺院子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稍微有點冷清,對在茶爐忙進忙出的李掌柜說:

    “李掌柜別忙了。今日只你一人在家嗎?”

    李掌柜是家中長子,早年喪妻,始終未再娶,有一個老母與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妹妹已經出嫁多年,弟弟也娶了新婦,前些年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家還是與李掌柜住在一處,平素他忙碌時,他弟弟和弟媳便在家照料年邁的母親,李掌柜則供著弟弟一家吃喝,日子也算安穩太平。

    盡管金梧秋客氣,但李掌柜還是堅持端了滾燙的茶水過來,親自為二人泡了香茶奉上:

    “我家小妹剛生了第三個孩子,弟弟和弟媳帶我母親去吃滿月酒了。過陣子才回來呢。”

    “怪道這么安靜。”金梧秋了然。

    李掌柜笑問:“不知東家親自前來,是有何事吩咐嗎?”

    “哦,我聽齊大郎說你落水了,今日在家休息,便來瞧瞧你,沒什么事。”金梧秋說完,想了想又問:“你們馬車落水之事,跟石掌柜有關系嗎?”

    祁翊說李掌柜昨日跟石延波起了沖突,但李掌柜似乎并不這么認為:

    “可不敢瞎說。馬車落水跟石掌柜有什么關系?大郎那小子聽風就是雨,我那車轱轆早就老化了,每天連軸轉,也沒機會修它,原以為不會出問題,誰承想昨日竟給了我顏色看!”

    “不過也多虧了大郎,要不然我這旱鴨子可真就危險了。”

    聽了李掌柜的解釋,金梧秋總算放心了些,又問:

    “那昨日你找他去做什么的?”

    李掌柜是京城金氏商鋪的大掌柜,并不會事無鉅細的向金梧秋回稟,因此金梧秋也并不知道李掌柜昨日與石延波見面所為何事。

    但祁翊既然提起石延波說的那些話,什么叫‘過幾日換了你’,石延波他憑什么覺得自己能換了她在京城的大掌柜?

    “石掌柜想在京城再開一間江南那邊的六安茶鋪,還想要朱雀街上的門面,可東家也知道朱雀街上如今沒什么空鋪子,他便讓我想辦法關掉自家的一間,我自然不肯,言語上不是很中聽,起了爭執。”

    “不過這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我與石掌柜也是多年的朋友,吵兩句嘴不礙事的。”

    金梧秋了然:

    “原來如此。去年我來京城前他確實跟我提過,不過金氏在京城的茶葉鋪子太多了,實在沒必要再開一家出來分流,當時便拒絕了他,沒想到他還沒死心,竟又找上了你。”

    “是。就為這事兒吵了幾句,待過兩日我尋個由頭跟石掌柜吃頓飯也就好了,東家不必覺得為難。”李掌柜如是說。

    “沒什么為難的,他雖是父親的人,但生意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顧忌太多,他若去父親面前告你的狀,自有我在呢。”

    金梧秋安撫完便站起身,李掌柜也趕忙跟著起身:

    “東家不再坐會兒?”

    “不了。”金梧秋說:“我還得去一趟城南,你好生歇著,務必養好了身體再回去。”

    “是,謝東家。”

    李掌柜送金梧秋到門邊,忽然院中角落傳來一些聲響,像是凳子之類的東西倒地的聲音,金梧秋循聲望去:

    “什么聲音?”

    李掌柜也跟著看了一眼,平靜的回了句:

    “許是旺財,它又在柴房拆家呢。”

    金梧秋想起李掌柜家確實養了一條狗來著,就說李掌柜家今日怎么特別安靜,沒人也就罷了,連狗都不見,原是躲在柴房里玩呢。

    “行吧,那我走了,你好生將養。”

    金梧秋說完便上了馬車,李掌柜站在門邊,看著金梧秋的馬車離去后,才轉身把門關上,仔細落下門栓,急急往柴房的方向跑去。

    推開柴房的門,李掌柜率先看到一地血,旺財已被割喉倒在血泊里,而他的所有家人,此刻都被捆住堵著嘴,目光驚恐的向他求救,而讓他們如此懼怕的則是柴房里持刀站著的一伙人。

    “各位大爺,我,我已經按照你們的吩咐做了,不知可否放了我的家人?”李掌柜也怕,但家人在人家手里,他必須撐下去。

    為首的蒙面匪徒持刀過來,用刀背在李掌柜臉上拍了幾下:

    “做的不錯,石爺說了,你若乖乖配合,今后還讓你做個掌柜,你若膽敢壞事,哼……”

    蒙面匪徒指著血泊里的狗威脅:“這條狗,就是你們一家的下場。”

    李掌柜不敢動彈,蒙面匪徒威脅完人后,對手下做了個手勢,一行人迅速撤離,李掌柜這才如釋重負,慌慌張張的跑去給家人們松綁,然后一家人抱頭痛哭。

    **

    祁昭不來涌金園的日子,金梧秋過得非常充實。

    而這幾日的京城很熱鬧,大街小巷都在熱議一個消息:追思先皇后多年的皇帝陛下,終于又要立妃了。

    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連那女子的身份模樣都說得一清二楚。

    “據說是清河崔氏的姑娘,世家望族的嫡小姐,身份很是清貴。”珍珠姑娘一邊打算盤,一邊興致缺缺的重復街上的傳聞:“不僅如此,據說那位崔姑娘的長相更是……”

    珍珠姑娘將賬本翻頁,說話頓了頓,碧璽就立刻借過話頭:

    “更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艷絕天下?”

    “哼。”翡翠在一旁擦拭佩劍,目露兇光。

    瑪瑙姑娘打圓場:“你們別這樣,聽珍珠說完嘛。”

    珍珠姑娘徹底沒了算賬的心思,煩躁的把算盤胡亂一撥:

    “不是的!據說那崔姑娘長得跟前皇后一模一樣,皇帝陛下本就對元后念念不忘,如今還想找個與元后長得一樣的女子當妃子,他,他……他把咱們東家當什么了?”

    碧璽姑娘很是震驚:

    “一模一樣?他這是找替身呢?”

    “混蛋!”翡翠姑娘把擦好的劍送去劍鞘,氣沖沖的罵了句。

    瑪瑙姑娘最是冷靜:

    “你們先別急著生氣,消息還不知道真假呢。”

    “都已經傳遍了,若是假的早該出來辟謠了。”碧璽姑娘心直口快。

    珍珠姑娘也這么認為:

    “就是,跟咱們東家不清不楚了這么長時間,也沒見他給咱東家什么名分,如今倒好,那什么崔姑娘一出現,他就迫不及待想立妃了。”

    此言一出,幾個姑娘都沉默了,紛紛為東家不值。

    金梧秋一進來就感受到屋里的低氣壓,幾道目光同時看向她,看得金梧秋莫名其妙,打趣問:

    “怎么?說我壞話呢?”

    她一開口,珍珠姑娘就起身將她拉到姑娘們中間坐好,幾人用倍感同情的目光盯著金梧秋,珍珠姑娘說:

    “東家,您要難受的話就說出來,千萬別憋著。”

    瑪瑙姑娘附和:“是啊,東家。生氣郁結很容易生病的。”

    “……”金梧秋虛心發問:“請問,我為什么要難受?要生氣?”

    幾個姑娘見她還想隱瞞,指著外頭說:

    “您就別瞞了,我們都聽說了。”

    金梧秋這才知道她們說的什么:“你們指他要封妃那件事啊。封唄!咱們該干什么干什么,無需受其影響,好吧?”

    說完,金梧秋便想起身,卻被翡翠姑娘執劍按下:

    “東家,若他敢負您,除非這輩子不出宮,只要他出宮,我必為您將其斬于劍下!”

    “嗯,我用機關暗殺他!”

    “好,我用毒!”

    幾個姑娘相繼表態,珍珠姑娘也不愿落于人后,可她不會武功,不會機關,不會用毒,只會算賬……

    “我,我用算盤砸死他!”

    金梧秋:……

    被幾個姑娘包圍著放豪言壯語,金梧秋覺得又好笑又暖心,將躍躍欲試的幾人盡數按下:

    “好好好,幾位的好意,金梧秋心領了。但真沒必要,一個男人而已!沒了就沒了,何須為他耽誤一生?”

    “再說了,先不說此消息來源,就這個傳播速度,你們都不覺得有問題嗎?”金梧秋將想法問出,幾個姑娘面面相覷,珍珠姑娘問:

    “什么問題?皇帝立妃是大事,傳播當然快了。東家就別自己騙自己了。”

    金梧秋耐著性子解釋:

    “從那位崔姑娘來京,不過短短五日,皇帝立妃的確是大事,但正因為是大事,那傳播的方式,應該是勛爵府邸間傳播一陣,而后才可能流于市井,可如今這消息卻是勛爵府邸和市井一起傳的,流傳如此之快,若說無人推波助瀾,我是不信的。”

    姑娘們覺得有點道理:“東家這么一說,好像是哦,往常有個什么宮里的事,等傳到市井時,基本上都已經是發生后的了。”

    “所以呀,別想那么多,順其自然就好。”

    金梧秋安之若素的模樣,令幾位姑娘都很好奇:

    “東家,您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

    金梧秋攤手:

    “有他沒他,我都是我。與其操心那些控制不了的事情,不如把精力放在眼前,把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做好就得了。”

    “別想那么多,散了吧。”

    金梧秋成功把真心為她考慮的姑娘們安撫好,門房那邊就來人傳消息:

    “東家,宮里又來人了,說是太后請您入宮赴宴。”

    “……”

    金梧秋無語,甚至有點厭煩!

    太后成天是沒事兒干嗎?怎么總盯著她!

    看來祁昭那邊真的要說清楚了,她喜歡祁昭是一回事,但這種為了個男人,成天爭來斗去的日子并非她所愿。

    如果跟祁昭在一起的代價是她的后半生,只能在這種事情上打轉的話,祁昭這個人不要也罷。

    因為就算他喜歡金梧秋,可太后是他親娘,無論做了多過分的事情,他都不可能真的對太后如何,而金梧秋就不同了,無論受了在太后面前多少侮辱和責難,不僅不能反制,還得捧著她敬著她,這種日子會郁悶死的。

    這些天的傳聞,金梧秋從聽到開始,就懷疑是背后有太后的手筆,如今太后宣她入宮赴宴,無非就是想借謝珺的事打壓金梧秋,可能還會有點別的小動作。

    如果只是口頭打壓就算了,若還有別的事,金梧秋倒是可以借此跟祁昭攤牌。

    可太后那邊,會對她做什么呢?

    金梧秋沉吟片刻,對瑪瑙姑娘招手:

    “給我準備一點無色無味,可以貼身藏的毒,能在頃刻間放倒武功高強的人。”

    瑪瑙姑娘毫不疑問,當即應下:

    “東家放心,我的毒,保管對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金梧秋慌忙糾正:

    “別別別,放倒就成,不必要命。”

    “不要命啊?行吧。”瑪瑙姑娘有點遺憾,但還是點頭應承,立刻下去準備。

    半個時辰后,金梧秋換上宮裝,帶著瑪瑙姑娘給的‘秘密武器’,進宮赴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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