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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今日一別,各自珍重。◎

    第七十一章

    金梧秋這是第三次入宮, 前兩次的體驗委實不算好,可就因為找她麻煩的人是太后,金梧秋即便心中不忿, 也不得不聽從對方,沒有反抗的余地。

    封建皇權制度就是如此, 身份地位主導一切, 即便你這個人有能力、有想法, 在權勢的壓迫下,你只能下跪低頭順從。

    這也是金梧秋不想跟祁昭繼續的根本原因, 或許祁昭能讓她也變成這個時代特權階級的那部分人, 但這些并不是她自身該得的, 而是因為一個男人的喜愛,這讓金梧秋很沒有安全感。

    祁昭喜歡的時候, 可以給她身份地位權力,要是以后他不喜歡了呢?

    那時候金梧秋會不會為了挽回他,而去做一些如今的自己根本不屑做的諂媚與討好?若是不挽回,任由祁昭對她愛意消散, 那等待她的就是從云端跌落,被困在方寸之地,再無高飛的可能。

    把后半生寄托在一個男人的喜歡之上, 太冒險了。

    尤其這個男人還有一個地位超然, 高高在上的母親, 金梧秋不可能喜歡太后那種目空一切, 狂妄自大的人, 太后也不可能喜歡出身卑微、桀驁不馴的金梧秋。

    今日入宮, 或許就是下定決心結束一切的開始。

    此番永壽宮宴會來的賓客不算多, 一個小型宴會, 賓客似乎都是由太后精心挑選出來的,連幾位公主都不在受邀之列。

    金梧秋進殿后,由宮人引至坐席,一方長案,兩人并座的格式,此時金梧秋的同桌還未到,用膝蓋想也知道她身邊的位置會是誰。

    太后的目的很明顯,謝珺以崔家女的身份回宮,金梧秋不知道祁昭是以什么心態將她留下,總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但無論什么原因,都跟金梧秋沒有關系。

    她所要應對的就是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金梧秋的坐席比較靠近鳳座,甚至比信國公夫人孫氏與其女兒謝婉那一桌還近,金梧秋掃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孫氏和謝婉,兩人臉上皆現出一絲笑容,不知是覺得金梧秋好笑還是在等著看戲,金梧秋沒有理會她們,逕直坐下。

    “太后駕到。”

    隨著一聲宮人吟唱,太后儀仗隊閃亮登場,走在她身旁的果不其然就是在信國公府有過一面之緣的崔蕓,也就是謝珺。

    太后走過行禮人群,抬手對眾人免禮:

    “今日宴請諸位別無他意,只為哀家身旁這位清河崔氏的崔蕓小姐接風洗塵,誠如諸位所見,崔小姐與哀家那福薄的侄女是表姐妹,模樣性情十分類似,哀家見她實在喜歡的緊,便將之留在宮中作伴。”

    太后立于殿中,將崔蕓的來歷說與眾人,當場點破了崔蕓與謝珺容貌類似這一點,今后也就沒人再懷疑她是謝珺了。

    殿中賓客紛紛應聲,太后對此很滿意,經過金梧秋身前時,對謝珺使了個眼色,謝珺便立刻領命,與金梧秋同桌坐下。

    殿中賓客們也都紛紛回到座位之上,而即便有了太后先前那番話,眾人的目光此時大多還是放在謝珺身上。

    人們在看謝珺,謝珺卻在看金梧秋。

    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金梧秋側首看她,謝珺立刻對她含笑致禮。

    此女從樣貌看起來知性十足,舉手投足也都是大家風范。

    端莊典雅,出身高貴,知書達理,清柔婉約,多一分嫌艷,少一分無韻,這個女人就身份與外表而言,確實很適合當皇后。

    祁昭當年娶她的時候,應該也是希望與她長久的吧。金梧秋心想。

    “金姑娘?”謝珺輕喚了聲盯著她看的金梧秋,待金梧秋回神后問她:“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

    金梧秋見她語氣還算禮貌,便也客氣回道:“崔小姐請便,不過我是個商人,外面的人都稱呼我金老板。”

    謝珺聞言掩唇一笑:“好吧,金老板。”

    鳳座之上的太后已然說完寒暄之言,命人開席,流水般的菜肴送進殿中,歌舞樂曲也陸續登場。

    謝珺從宮婢手中接過酒壺,親自為兩人斟了杯酒,舉杯向金梧秋:

    “初次見面,我敬金老板一杯。”

    金梧秋沒理由拒絕,端杯飲酒時,謝珺忽然嗆到,藉著躬身輕咳時,湊近金梧秋小聲說了句:

    “小心太后。”

    金梧秋訝然看著她,謝珺見隔壁桌上的孫氏向她們看過來,又忍不住咳了兩聲,金梧秋這才意識到失態,伸手在謝珺后背輕拍了兩下:

    “崔小姐慢著些。”

    “多謝。”

    兩人互動道謝后,便自然分開,旁邊的孫氏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哪里不對,而謝珺和金梧秋除了剛開始的幾句寒暄之外,竟再沒了交集。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們,宴會開始之后,就不斷有夫人內眷前來敬酒,敬的都是謝珺,對旁邊的金梧秋視若無睹般,各種夸贊‘崔小姐’的言語層出不窮,從家世夸到容貌,從容貌夸到品格,再又說起皇帝對‘崔小姐’的種種賞賜,進而猜測出皇帝陛下的深深愛慕……

    金梧秋在旁聽得好笑,這難道就是太后的手段?

    她不會覺得,這種程度就能讓金梧秋感到難堪,知難而退吧?會不會太幼稚了。

    若只是這樣,那金梧秋簡直要對太后改觀了,或許是她把太后想得太惡毒了?可謝珺剛才藉著咳嗽讓她小心太后又是為什么?

    正暗自疑惑,旁邊的孫氏忽然開口喚她:

    “金老板。”

    金梧秋看向她:“國公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就是怕金老板覺得冷落,想陪你喝一杯,不知金老板可否賞臉?”孫氏客氣的舉杯。

    金梧秋試圖從她這張笑得無懈可擊的面皮上找出破綻,但人家臉上的高興是從內而外表現出來的,金梧秋也看不破,不動聲色的與她碰了碰杯。

    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另一邊對‘崔小姐’的眾星捧月仍在繼續,幾乎把金梧秋擠到孫氏她們桌上去。

    孫氏見狀,干脆讓謝婉往旁邊挪了挪,給金梧秋讓出一塊地方,孫氏還吩咐謝婉:

    “婉兒,去給金老板斟酒。”

    忽然被點名的謝婉難以置信,母親竟讓她去給金梧秋斟酒?

    她指了指自己,試圖讓母親清醒一點,然而孫氏不由分說將她面前的酒壺往謝婉手上一送,饒是謝婉再怎么不樂意,也不敢當眾忤逆母親,不情不愿的起身,挪移到金梧秋身后上菜宮婢待的位置,滿臉寫著委屈。

    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她與金梧秋有過節,怎好這般不顧她的顏面。

    金梧秋上回在擊鞠場上罵她的話言猶在耳,后來知道她和陛下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謝婉對金梧秋的厭惡可謂越發濃烈。

    再加上近來她的那些朋友都在問她工部那邊,何時才能公布升陽巷與平陽巷的改造,她們投入的金錢何時才能看見收益,然而謝婉命人多番去工部打聽都說工部并無此計劃。

    若是工部沒有改造那兩條巷子的計劃,不僅謝婉對朋友夸下的海口實現不了,就連她自己都會血本無歸。

    這時她想起金梧秋的話,又恨她既然那般篤定,不肯投錢,為何不多阻攔她一番,若是金梧秋阻攔成功,她如今也不至于陷入兩難境地。

    金梧秋看著滿臉不忿的謝婉,對孫氏說:

    “不敢勞煩謝三姑娘,我自斟自飲便可。”

    說完,金梧秋便欲自行斟酒,卻被孫氏攔住,她將金梧秋手邊的酒壺拿走,又對謝婉嚴厲斥道:

    “你在磨蹭什么?倒酒!”

    謝婉不敢忤逆母親,只得壓下心中不滿,為金梧秋斟酒,金梧秋看著被孫氏奪走的酒壺,又看了一眼謝婉給她倒的酒,心中疑惑不已。

    “金老板,請。”

    孫氏對金梧秋舉杯,金梧秋拿起酒杯若有所思,正打算飲盡時,只覺身后被人一推,杯中酒便灑了一半,金梧秋回頭看了一眼,原是謝珺想起身,卻一個沒扶穩,倒在金梧秋背后那位夫人身上,把那位夫人撞得向后倒去,又撞到金梧秋的后背。

    “抱歉抱歉,一時沒站穩,金老板若不嫌棄,便飲我的酒吧。”謝珺將被她撞到的夫人扶好,又想讓宮婢把自己面前的酒壺送去給金梧秋。

    金梧秋正想推辭,話沒出口,孫氏卻率先阻攔:

    “崔小姐,婉兒專門給金老板斟酒呢,你放心。”

    謝珺看了一眼謝婉手中的酒壺,與金梧秋對視一眼,似乎有話要說,金梧秋卻斂下目光,回過身去,對孫氏謝道:

    “那就有勞謝三姑娘了。”

    孫氏笑得越發和藹:“不麻煩!金老板今非昔比,可不敢怠慢的。婉兒,斟酒。”

    謝婉又為金梧秋添了一杯,這回金梧秋沒有任何遲疑,與孫氏碰了一下便爽快飲下。

    接下來的宴會,‘崔小姐’身邊圍著一堆夸贊她的貴婦人,孫氏與金梧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酒過三巡時,金梧秋似乎有些醉了,跌跌撞撞的起身:

    “國公夫人好酒量,我去殿外醒醒酒,回來再與你喝。”

    永壽宮設宴時,后花園也是對賓客們開放的,時常有不喜宴會之人,會半途去后花園小坐醒酒或出恭。

    金梧秋孤身一人,腳步虛浮著向后花園去,孫氏看著她離殿后,才與鳳座之上洞悉全局的太后交換了個眼神,太后抬手喚來隨侍在側的蘇嬤嬤,讓她下去安排。

    看著蘇嬤嬤也離殿后,孫氏才暗自松了口氣,那金梧秋看著精明,實則蠢貨一個,仗著攀上了陛下,連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孫氏又看向仍舊被貴婦們包圍的‘崔小姐’,若非金玲給她帶來的消息,孫氏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那個曾經被譽為世家第一千金的謝珺,放著一國皇后不做,居然跟一個寂寂無名的男人私奔了。

    此事被王爺知曉,抓了她男人,才得以威脅她回京,安插到皇帝身邊。

    太后和謝忱都是蠢的,竟信了謝珺貪慕富貴的話,也不想想,謝珺要真是貪慕富貴,當年又怎么可能放棄一切跟人私奔?

    如今好了,皇帝念舊情把謝珺留下,太后又想利用謝珺對付金梧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必親自動手,就能完成王爺的囑托,還能借太后之手,把知曉她過往的金梧秋給除掉。

    孫氏想想就覺得痛快,將謝婉手中的酒壺拿走,揭開酒壺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酒壺已然見底,全都進了金梧秋的肚子。

    這酒壺里裝的什么,孫氏不知道,但既然太后讓她想辦法喂給金梧秋,她只需照吩咐去做就好,事后陛下或金梧秋想找人算賬,自有太后在前面頂著。

    **

    金梧秋出殿以后,便在廊下找了個欄凳坐下,腦袋靠在廊柱之上,一副不勝酒力的虛弱模樣。

    蘇嬤嬤在不遠處觀察片刻后,才對身旁宮婢低聲吩咐了幾句,宮婢領命后往金梧秋走去。

    聽見身后的腳步,金梧秋只當不知,太后就算要動她,也不會派人從后面直接捅刀,更何況,金梧秋不覺得太后會直接殺她,太后這種人,自詡身份高貴,精明強悍,直接殺人顯不出她的手段,對于那種膽敢頂撞她的,勢必要先讓對方身敗名裂,千夫所指,在萬分后悔中死去,方能解她的心頭之恨。

    “金老板可是醉了?需要奴婢扶您去偏殿歇一歇嗎?”

    宮婢來到金梧秋身旁體貼的問。

    金梧秋兩頰緋紅,瞥向宮婢的雙眼亦是媚眼如絲,宮婢心道藥效發作,便不等金梧秋回答,逕直上前將金梧秋扶起。

    而金梧秋也只當神志不清,將全副身體的重量都傾向宮婢,由著她把自己扶去了偏殿。

    宮婢按照吩咐,把金梧秋帶去偏殿中的一間房間,把她放置在軟榻上,裝模作樣的對金梧秋說:

    “金老板,您在此休息,奴婢去給您拿些茶水。”

    金梧秋在枕頭上蹭了蹭,算是回答,宮婢見她這般,知道她已經徹底失了神志,放心的起身離去,將房門關上。

    聽見關門聲,金梧秋才緩緩睜開雙眼,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太后命人精心為她準備的‘犯罪現場’,身子卻是依舊躺著不動。

    門外此時傳來腳步聲,金梧秋閉上眼睛,房門立刻被人從外面推開,復關上,落栓上鎖。

    金梧秋感覺有人將側躺的她翻到正面,一雙手急不可耐的去解她的腰帶,而就在他手碰到金梧秋腰帶的下一刻,忽然便覺得呼吸困難,雙手不得不托住自己下巴,讓腦袋向上保持喉管順暢。

    可惜沒用,不過幾息的功夫,那人便掐著自己的喉嚨倒地不起,失去意識。

    金梧秋這時才睜開眼睛,從軟榻上坐起,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散落的腰帶,腰帶是瑪瑙特制的秘密武器,上面有種沾手即暈的毒,沒有解藥的話,暈倒三天起步。

    早就服過解藥的金梧秋,毫無壓力的把腰帶重新系好,走到暈過去的男人身旁,將他踢到正面,盡管他穿著便服,但能出入宮廷的男人,除了太監就是侍衛,這人應該是太后找來的侍衛,為的就是毀了金梧秋的名節吧。

    畢竟這個時代,很多人都認為女人的名節比命重要。

    太后此舉,惡意滿滿。

    挺好!

    剛才還在擔心,若太后手段太弱,她不好跟祁昭開口,現在好了。

    金梧秋整理完衣服,重新坐回軟榻上,靜靜等待著某人的出現。

    大約過了半刻鐘,走廊里再次傳來腳步聲,這回的腳步更急更快,剛剛聽見,房門就被人從外面踹開,碎成幾塊。

    祁昭驚慌失措的闖進房間,第一眼就看到好端端坐在軟榻上的金梧秋,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看到倒地的陌生男人,臉色驟變。

    他眉頭緊鎖,來到金梧秋身旁將她拉起,沉聲道:

    “我帶你走。”

    金梧秋卻站著不動,并甩開了祁昭,祁昭以為她在生氣,說道:

    “此事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金梧秋笑著問他:“你會為我殺了你的母親嗎?”

    祁昭噎住,金梧秋又說:

    “不會,對吧?你又不是禽獸。”

    “梧秋,我保證,從今往后絕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祁昭得知太后再次宣召梧秋入宮,以為最多像上兩回那般稍稍為難一番,誰知她竟用這等下流卑鄙的手段。

    從勤政殿趕來,祁昭恨不得背生雙翅,心急如焚,生怕自己晚來。

    “若是發生了呢?”金梧秋問。

    “不會!我不會允許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祁昭保證,想上前拉金梧秋的手,金梧秋提前躲開,換了個方位與他說話:

    “下回可能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但也許會發生其他事,只要太后在一日,我的小命就被掛在懸崖上,什么時候掉下去都有可能。”

    “我不會讓她再有機會接近你。”祁昭說。

    金梧秋搖頭:“沒用的,她是太后,一聲令下,愿意為她賣命之人多的是。”

    “其實太后的手段并不高明,我若是想避開是可以避開的,就好像今天這樣。”金梧秋直視祁昭:“但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今后在這種不平等的陰謀詭計中度過。她可以用盡下流的手段對付我,我卻明知兇手是誰,但除了防守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祁昭上前抱住金梧秋:

    “我明白你的意思,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處理好一切,我保證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誠懇的話語在金梧秋耳旁回蕩,她卻不愿再為之心動,從祁昭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祁昭,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你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因為陰差陽錯湊巧同行了一段,但現在這段荒唐的關系該結束了。”

    祁昭盯著金梧秋看了好一會兒,察覺到她這回的拒絕比以往多要堅決,他往地上暈死過去的男人看去一眼:

    “你真的覺得我們的關系荒唐嗎?我并不覺得!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喜歡你,也清楚你也喜歡我,若非如此,你我根本……”

    金梧秋打斷他:

    “喜歡并不代表什么,至少我不會為了喜歡一個人,就盲目的放棄自己。”

    “過幾天我就回江南。”

    祁昭問:“什么時候回來?”

    “不會再來了。”金梧秋說。

    這個答案讓祁昭愣了半晌,不知道在這個多事之秋,該不該把她強留下來,只能干啞著喉嚨問出一句蒼白至極的話:

    “那,你京城的生意怎么辦?”

    金梧秋知道他已經被自己說動,順著他的話回了句:

    “自有金氏的掌柜打理。”

    祁昭又是半晌沉默,還是金梧秋主動提出:

    “今日一別,各自珍重。陛下能不能最后派人護送我出宮?”

    祁昭頓生無力之感,對外喚了一聲后,立刻便有兩道身影出現在門外,金梧秋見狀,向他道謝一聲,果斷離去。

    第72章

    ◎進不進宮,由不得你!◎

    第七十二章

    金梧秋被平安送出宮, 下車時,她最后回頭看一眼巍峨的宮城,慶幸她所遇到的人是祁昭。

    上了自家馬車, 直接回涌金園去。

    未免夜長夢多,她待會兒稍微收拾一番就能直接出發回江南了, 至于京城這邊生意的交接, 等她回到江南, 再把京城的掌柜召過去吩咐也一樣。

    金梧秋正要進門時,被門房攔住稟告:

    “東家, 老爺來京城了, 先前派人來請東家呢。”

    “老爺來了?”金梧秋很意外:“有說什么事嗎?”

    門房搖頭:“老爺沒說, 他得知東家入宮赴宴后就走了,吩咐小的等東家回來傳話, 讓東家去梨園找他一趟。”

    父親怎會突然來京城?大概也是聽說了些她在京城的風言風語吧。

    金梧秋無奈,要是再晚兩天,她都回江南了,父親也就不用大老遠的跑這么一趟。

    回房換下衣裳, 把它交給瑪瑙處置,瑪瑙接過衣裳問:

    “東家用上了嗎?”

    “用上了,效果特別好。”金梧秋從屏風后走出:

    “不過就是效果太好了, 你得仔細著點收, 別害了家里人。”

    瑪瑙姑娘笑了:

    “放心吧, 這毒過一趟水就沒事了。”

    見金梧秋把袖箭放在一旁, 瑪瑙問:

    “東家怎么不戴上?”

    金梧秋對著鏡子梳頭:“我去見我爹, 用不上, 怪重的。”

    瑪瑙姑娘想想也是, 誰家姑娘去見自家老爹還帶兵器的, 她走過去把袖箭拿起:

    “那正好,我拿去給碧璽,上回聽她說,這東西也要時常保養來著,等她保養好了,我再重新淬點麻藥上來。”

    金梧秋失笑:

    “成啊,辛苦你們了。”

    “哪兒的話。東家還跟我們幾個客氣嗎?走了。”瑪瑙姑娘說完,便拿著衣裳和袖箭離開了。

    金梧秋對鏡照了兩圈,確定沒什么不妥后,便急急往梨園趕去。

    **

    梨園的守衛一看見金梧秋的馬車,便迎上前去,金梧秋下車掃了一眼問:

    “你們也跟老爺來京城啦?王勇他們呢?”

    今日在梨園值守的是父親的身邊的人,金梧秋掃了一圈沒看見從前的守衛,這才順嘴問了句。

    守衛虛扶著金梧秋下車:

    “王哥他們在里邊回話呢,老爺難得來京城,大事小事總想著都問一遍才放心。”

    父親還是老樣子,金梧秋沒法子,搖著頭走進梨園大門,有個隨從已經在門內站好,等著為金梧秋引路。

    剛要走,卻聽見身后對話:

    “哎,老劉你別跟東家進去了。”

    金梧秋回頭,見守衛攔住了她的車夫老劉:“怎么了?”

    守衛回道:

    “東家,老爺要問話,從門房到廚房,每個都得問一遍,還能少的了老劉?他得去那邊兒拿號,等著老爺一個個的問過去。”

    老劉看向金梧秋,金梧秋雖然覺得父親太操心了,可若不讓他問,他定然不放心,便對老劉點了點頭:

    “去吧,老爺問什么,你答什么便是,無礙的。”

    “哎。”

    老劉得了金梧秋的吩咐,把馬鞭往腰帶一別,按照守衛的吩咐往側門走去。

    金梧秋往梨園深處走去,根本不必隨從引路。

    父親早年買下周邊土地,建了這個梨園,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后來金梧秋接手了金氏,父親便常住江南,很少來京城了。

    經過花園,正想往東邊小道轉,父親的院子在那個方向,誰知隨從卻喚住她:

    “東家,老爺這會兒在西院呢。”

    金梧秋腳步一頓:“哦,在西院做什么?”

    西院算是會客的院子,金梧秋不解,問引路隨從:

    “你也是我父親的人?從前沒見過你啊。”

    隨從恭謹道:

    “小的是三老爺身邊的,東家這邊請。幾位老爺等候東家多時了。”

    三老爺……三叔金亦堂?他也來京城了?

    “除了我爹和三叔,還有誰啊?”金梧秋問。

    “還有好幾位族老、族叔和老姑奶奶。”隨從回道。

    金梧秋疑惑更甚,怎么都來京城了?難道江南出了什么大事?

    不禁加快腳步來到西院,一推門,饒是金梧秋也給里面的場景嚇了一跳,全都是族中的長輩,都快趕上祭祖時的祠堂了。

    看見金梧秋,屋內眾人起身了大半,除了一些輩分特別大的,紛紛向她行禮,有的喚‘族長’,有的喚‘東家’。

    金梧秋一一與眾人打過招呼后,被簇擁著來到長輩們面前:

    “見過諸位爺叔伯,見過父親!”

    金亦開點頭應聲,指著空位說:

    “坐吧。”

    “今日人來得這么全,是家里有什么事嗎?”金梧秋坐下后問。

    金亦開看了眼其他長輩,長輩們抬手讓他直接談,金亦開問:

    “今日大家隨我來京城,便是想當面問一問你,你與陛下之事……可是真的?”

    金梧秋其實已經猜到,父親不會無緣無故來京城,定是為了此事。

    她并不想瞞著,便點了點頭說:

    “是真的,但我明白齊大非偶的道理,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過兩日便回江南。”

    屋內眾人面面相覷,金亦開疑惑:

    “你跟陛下說清楚什么了?你又為何要回江南?是要回去待嫁嗎?”

    一連三個問題把金梧秋問懵了:

    “自然是跟陛下……斷了。京城再待著也不合適,可不就得回江南了。”

    “糊涂!”

    金亦開猛地一拍長案,金梧秋趕忙解釋:

    “父親不必擔憂,我已經都處理好了,陛下十分英明,不會因此牽累金氏的。”

    她只當父親怕她拒絕了皇帝,會連累金氏,然而她顯然誤會了。

    “你處理什么?這么大的事,你竟不與家中長輩商量,你眼中可還有我們?”金亦開憤怒的指責。

    金梧秋自小出色,在父親面前得到的大多都是稱贊,很少見他對自己發火,心中隱隱察覺今日這陣仗或許與她所思所想大不相同。

    “是啊,秋丫頭,你真是膽大包天,怎敢拒絕陛下?”

    “別人家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你怎么敢!”

    隨著金父的發火,其他族老長輩們也紛紛開始指責金梧秋,金梧秋覺得好笑,反問他們:

    “那諸位是覺得,只要陛下看上我,我就得上趕著入宮伴駕?”

    “不該如此嗎?”三叔金玉堂質問:“你一個女子能有幸被陛下看中,那是金氏祖墳冒青煙的幸事,你不想著牢牢抓住,怎敢拒絕?”

    金梧秋的手在袖中捏緊,忍著怒火問他:

    “我一個商戶,進宮能做什么?貴人?妃子?就算我做了,又能怎么樣?或許諸位覺得,讓我在宮中做一個花瓶,好過幫你們打理金氏的生意?”

    屋內眾人交頭接耳,似乎有些遲疑,畢竟金梧秋賺錢的本領有目共睹,金氏在她的打理下蒸蒸日上,讓他們這些人可以足不出戶,躺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收錢。

    一位德高望重的白發老者開口,他是如今金氏輩分最高的叔公:

    “秋丫頭,你是金氏近年來最出色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否則我等當初也不會力排眾議,推舉你為族長。但如今金氏的生意已然步入正軌,你年紀也不小,是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我們原也沒有對你有所期待,可誰叫天意如此,你與陛下既有緣分,何不順應形勢,接下這潑天運勢,從今往后伴駕君前,鳳妃封后,風光無限,我金氏的身價也能跟著水漲船高,何樂而不為呢?”

    這些話,算是徹底讓金梧秋認清了他們。

    原來在這些人眼中,無論她金梧秋有多出色,有多努力,對他們而言,都沒有入宮當個花瓶有價值。

    因為金氏的生意步入正軌,不需要金梧秋繼續掌舵了,換個人接替她,金氏依舊能在她打開的局面中繼續航行,而她可以功成身退,哦,不對,她退不了,他們還想榨干她的剩余價值,把她送進宮當金氏的門面,讓她以犧牲一輩子自由的代價,為金氏換取更大的利益。

    金梧秋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以為自己有事業、有家人,所以她有底氣拒絕她認為不平等的愛情,然而她的事業是家族的,家人是以利益為重的。

    “你們想換人當族長,或者直接把我逐出金氏,都可以,但我不會進宮。”金梧秋緩緩起身,語氣堅定的說。

    金亦開上前給了金梧秋一巴掌:

    “進不進宮,由不得你!”

    金梧秋右側臉頰火辣辣的,從前她只知道父親是個很聰明的商人,很大膽的冒險家,他總能一眼看出這世間的人和事值不值得投資。

    當年金梧秋執意要建聽風,也是將所有理念全部說與父親聽,獲得認可之后,才得到父親的支持,他為此走南闖北付出不少,而金梧秋最后也交出了一份令他滿意的答卷。

    她以為自己縱然不是父親最聽話的孩子,但至少是個讓父親認可的繼承人,然而今天這個巴掌,把金梧秋所有的幻想全都打破。

    “可惜啊,讓你們失望了。就在剛才,太后宣我入宮赴宴,我已經明確的拒絕陛下了,壞了您賣女求榮的雅興,真是抱歉啊。”金梧秋揉著右側臉頰,遺憾的說道。

    金亦開的手再次揚起,被幾個叔伯上前攔住,他們對金梧秋勸道:

    “秋丫頭,莫怪你父親,他也是太著急了。咱們都是一家人,難道會不盼著你好嗎?”

    金梧秋很快整理好心情,不愿再與他們糾纏,直言道:

    “不必再說了!既然你們都覺得,金氏有我沒我都一樣,那今日我便辭了族長之位,從今往后,我會走得遠遠的,不會再插手任何生意,金氏的一切再與我無關。”

    金梧秋說完拔腿就走,誰知剛走到門邊,金亦開一聲令下:

    “放肆!今日你既來了,又豈會容你任性!來人,把她給我關進南院,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將她放出!”

    話音剛落,就見從門外竄入兩個粗壯婆子,一人一邊架住金梧秋的胳膊,無視她的掙扎,將她拖走。

    金梧秋暗恨自己今日以為是來見父親,不會有什么危險,就什么防身的準備都沒有做,只能眼睜睜的陷入被動之中。

    金梧秋被兩個粗壯婆子拖走后,屋內之人將金亦開團團圍住,七嘴八舌:

    “大爺太沖動了,秋丫頭只怕要記恨咱們了。”

    “記恨事小,可她和陛下的事,難道就這么算了?”

    “從前我就說她任性,不服管教,自說自話嫁了個莫名其妙的人,不到一個月就和離,如今她這破敗身子仍有幸被陛下看中,她倒還拿喬了!”

    “要我說,這都是亦開你寵出來的,若不是你,她一個丫頭片子哪敢這般狂妄?”

    “如今好了,白白送掉一個讓金氏光耀門楣的好機會!你說怎么辦吧?”

    金亦開被周圍人說得臉色越發難看,推開眾人道:

    “機會錯沒錯失,還不一定呢!去把那方【一等功勛】的鐵券取來,我下午便入宮面圣。”

    第73章

    ◎祁昭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冷。◎

    第七十三章

    宣和殿內, 祁昭坐在龍案后,手里拿著一封沒打開的奏折,卻一動不動的盯著桌角的御筆架子好長時間了, 盧英猶豫要不要弄出些聲響提醒一下時,瞧見殿外有人影晃動, 出殿一探后回來稟報:

    “陛下。江南金氏金亦開在宮門外舉著【功勛鐵券】求見陛下。”

    祁昭稍稍回神:

    “江南……金氏?”

    金亦開不正是梧秋父親的姓名。

    “他為何要舉【功勛鐵券】?有何求?”祁昭問。

    “回陛下, 他只說想要面圣, 金氏畢竟是平民,無緣無故入不得宮的。”盧英回道。

    “舉券只為入宮見朕?”祁昭若有所思, 隨后目露諷刺:“怕是所圖不小。”

    盧英拿不定主意:

    “那陛下是見還是不見?”

    祁昭將手中折子放下, 沉聲道:

    “見。他入殿前, 順便將鐵券收了吧。”

    當年江南金氏賑災有功,祁昭命人調查過后, 得知金氏出了個格局極大的族長,居然將一個尾大不掉,腐朽沉寂的商戶家族帶上了利國利民的正途,這才用一枚【一等功勛鐵券】以茲鼓勵, 希望江南金氏能發揮所長,整頓江南商務。

    過去的七八年里,金氏做得很好, 不用朝廷額外出力, 地方賦稅也從不拖欠, 甚至比以往交得更多更及時, 這一切都源于他們有個很好的領頭羊。

    他現在終于徹底明白梧秋拒絕他的意思, 因為她要把金氏扛在肩上, 她放不下事業, 放不下族人, 她不愿在后宮中空享榮華,她想以有限之軀做無限之事。

    但好像,她的想法和抱負被人否定了。

    還是被她曾經想為之付出一生的那些最親近的人。

    盧英領命而去,傳旨覲見。

    金亦開雙手托舉鐵券,隨宮人入宮,這是他第一次走入這巍峨的皇城,他作為一個商人,此生竟有如此殊榮,今天是第一次,將來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他談成了今日這筆‘買賣’,今后他興許就能如那些傳承百年的世家貴族般擁有權勢,游走在皇權之間,等他的女兒再為皇帝誕下一兒半女,他金氏將真正的脫胎換骨,說不定還能左右國之走向。

    思及此,金亦開不禁心生豪邁,加快了入宮覲見的步伐。

    引路宮人將金亦開領到宣和殿外,對等候在外的盧英行禮過后便退下。

    金亦開在殿外跪地高呼:

    “草民金亦開,求見陛下。”

    盧英奉命來到金亦開身前,伸手取他舉過頭頂的鐵券,取過后,恭謹的將之放在一旁早就備好的玉制托盤上。

    金亦開還跪在地上,見自己的鐵券被取走,疑惑不已,卻又不敢多言,以為這是宮里的規矩,武將入宮尚要解劍,總不會允許他拿著塊鐵走到皇帝面前的。

    這么想著,金亦開心下稍定。

    盧英收走他的鐵券后便請他入殿:“請入殿。”

    金亦開起身謝過盧英后,低頭整理了一番筆挺的衣裳,抬頭挺胸,以最佳姿態步入殿中覲見,第一次見到了比他想像中要年輕許多的帝王背影。

    祁昭立于窗邊的兩株玉石盆栽前澆水,是兩株生機勃勃的茉莉花,雖說此時早該過了花期,但宮里的花匠依然有辦法讓枝頭的小花經久不敗。

    “草民金亦開,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亦開今日第二次行禮,一次在殿外,一次在殿內,中氣一次比一次足。

    祁昭澆完水后才緩緩轉身,用小太監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隨手丟在托盤上,從金亦開面前走過,金亦開不敢抬頭,只能跟著皇帝腳走過的方向調轉叩拜方向。

    “起來吧。”祁昭在龍椅上坐下后說了句。

    金亦開叩謝:“謝陛下隆恩。”

    說完,金亦開站起身來,趁著這個動作,他飛快抬眼看了看皇帝,卻沒想到皇帝也在看他,神情似笑非笑,金亦開嚇得趕忙收回目光,鼻眼觀心的肅手而立。

    “不過是叫你起身,就算得上是隆恩了?”祁昭問。

    金亦開一愣,隨后回道: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祁昭笑了:“你很會說話。”

    “不敢,生意人就是憑一張嘴。”金亦開謙虛道。

    祁昭喝了口茶問他:“你今日入宮,所為何事啊?”

    金亦開見皇帝對自己的態度不甚熱絡,心里對他與梧秋之事有些沒底,可京城近來謠言四起,那位也說得信誓旦旦,又有金家二房從中作保,金玲已經是禹王世子的女人,此事應該不假才對。

    “草民今日是為草民的女兒金梧秋而來。”金亦開把心一橫,不管真假,他今日便是為此入宮,總得有個說法才行:

    “不知陛下可識得小女?”

    祁昭點頭:“自然識得,朕心悅于她,此事早已傳遍朝堂市井。”

    金亦開沒想到皇帝竟承認得這么爽快,底氣忽然硬了兩分:

    “是,草民也是聽了坊間流言,今日才斗膽求見陛下,想為草民的女兒求一個名分。”

    祁昭端著茶杯,似笑非笑道:“可是梧秋……已經拒絕朕了。”

    金亦開聽陛下提起這茬兒,就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女兒,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她竟然敢拒絕,還得他來收拾攤子。

    “草民的這個女兒自小便多有任性,長大后仗著經商頗有天分,在家中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草民代她向陛下賠罪,還望陛下不計前嫌,再次接納于她。”金亦開說著躬身作揖,做出賠禮的姿態。

    但祁昭并未立刻作答,而是盯著金亦開看了一會兒后,才緩緩問出一句:

    “你想讓她入宮?”

    “能陪伴陛下左右,乃是她的榮幸。”金亦開說。

    “那你作為父親,問過她自己的意思嗎?”

    金亦開義正言辭:“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民乃是梧秋的父親,她的婚事草民可以做主。”

    這個答案,讓祁昭臉色趨冷:

    “可她不是你們金氏的族長嗎?她若入宮,對你們金氏而言,是很大的損失吧?”

    “陛下放心。如今的金氏早已今非昔比,待小女入宮后,家族中自會選出優秀子弟繼任,只要按照原來的方式運轉下去,金氏便不會有影響。”

    祁昭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冷,他看著眼前這個唯利是圖的男人,真真心疼梧秋的那一片苦心。

    好一伙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小人。

    因為梧秋的理念與付出,才讓金氏脫胎換骨,今非昔比,而如今金氏上了軌道,梧秋這個領路者的作用減弱了,在面對更大的誘惑時,他們便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那個曾經為他們付出過的人。

    梧秋知道他們的想法嗎?

    若是知道的話,她會多難過啊。

    金亦開慷慨陳詞過后,沒有等到皇帝的答案,大殿之中的安靜讓他心生擔憂,不過既然皇帝已經親口承認他心悅梧秋,今日的生意就已經談成功一半了。

    “陛下。”金亦開忽的抬頭,放聲詢問:“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小女與陛下的關系,若是陛下不要小女,那小女今后只怕沒臉做人,草民愛女心切,斗膽入宮,不為別的,只為小女求一個名分,請陛下成全。”

    金亦開把姿態放到最低,篤定若是陛下對梧秋真的有情,便一定不會拒絕自己。

    而他確實猜對了,祁昭片刻遲疑后,說了一個‘準’字。

    不過,不是因為被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說動,而是因為不愿讓他的梧秋再與這些心思烏糟之人多有牽扯,不想讓他們再繼續利用梧秋的善良做出一些傷害她的事情,哪怕她可能會因此怨恨自己,但只要能讓她擺脫這些,便是被她恨一陣,祁昭也認了。

    “多謝陛下!草民多謝陛下!”金亦開被皇帝的一個準字砸暈了,興奮良久后才想起來跪地謝恩。

    祁昭抬手讓他起來:

    “只不過朕還有個要求。”

    金亦開還沒察覺問題,欣然接受:“陛下但請吩咐。”

    祁昭微笑著說:

    “朕想讓你回去,把金梧秋的名字從你們金氏族譜中劃去。”

    金亦開愣在當場,不知作何反應。

    “若是為難……”

    祁昭見自己提出要求之后,金亦開便愁眉不語,暗自思量著什么,以為他對梧秋這個女兒終究有些不舍,誰知話未說完,金亦開便否認了:

    “并非為難,只是草民想知道陛下為何要這般做。”

    讓梧秋從金氏除名,是怕她將來與金氏多有牽扯嗎?可就算除名,梧秋出身金氏都是不爭的事實,一個名字、一個族譜而已,又能限制他們什么?

    而祁昭的答案出乎金亦開的意料:

    “自然是為了讓她再無退路,她之前膽敢拒絕朕,無非就是仗著背后有你們金氏撐腰,朕想要她心甘情愿的入宮,自然就要斷了她的退路。”

    “若還有退路,將來她即便入了宮,一言不合再跑回金氏,那朕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祁昭的話讓金亦開冷汗涔涔,聽陛下的口氣,看來并非是真的不介意梧秋拒絕他的事,若是金亦開不答應這個條件,陛下說不定就真的不要梧秋了,那他今日豈非白白入宮。

    “怎么樣?考慮好了嗎?”祁昭輕描淡寫的問。

    金亦開把心一橫:

    “是,請陛下放心,臣出宮后立即便差人回江南取族譜來,族老們如今都在京城,除名之事最多半個月就能做到。”

    祁昭心中冷哼,面上卻是笑得溫和:

    “如此便好。她脫離金氏之日,便是朕迎她入宮之時。”

    金亦開再次跪地謝恩。

    從大殿走出,金亦開心情很是復雜,既有談成生意的喜悅,又略有一些擔憂。

    想起如今還被關在梨園的女兒,先前讓她入宮已然叫她失望,如今又要剝去她的名字,只怕她要恨死金氏了。

    可這個機遇對金氏而言,百年難得一遇,若非如此,他真不必獻出這個能力出眾的女兒,可轉念一想,入宮為妃是金氏的機遇,于她而言又何嘗不是機遇。

    她如今反抗,只是因為她還沒看清形勢,等她入了宮,嘗到了權力帶來的好處,屆時就該多謝他這個父親的籌謀了。

    那時,金亦開再來與她修復父女關系也不晚。

    做大事者,不可婦人之仁。

    金亦開很快便把自己勸好,重新振作,盧英喚來兩個小太監來為他引路出宮,金亦開剛想離開,便想起他入宮時帶的功勛鐵券,對盧英小聲提醒:

    “公公,不知我那鐵券放在何處?”

    盧英不解問他:

    “金先生的鐵券既已用過,自然是要回收了。”

    金亦開驚詫:

    “用過了?可我明明只是……”

    那可是一等功勛的鐵券,能免金氏族人除叛國謀逆大罪之外的一切罪責,他如今只是進了一趟宮,就算用了?

    “您要知道,憑您的身份,原本是進不了宮的。”盧英露著標準微笑體貼解釋。

    金亦開只覺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頭暈腦脹的同時還無法反擊,面皮上的肉略微抽抽。

    陛下說他心悅梧秋,但對他這個梧秋的親生父親,竟這般無禮吝嗇,非但沒有給金氏做出任何承諾,還給金氏挖了兩個無法拒絕的大坑。

    此番他失了鐵券,失了女兒,最終若是什么都撈不回來的話,可就真要虧死了。

    金亦開跟在小太監身后,走在離宮的路上,心頭思緒翻飛。

    看陛下表現出來的態度,他對梧秋所謂的喜歡,只怕也很有限,皇帝可能只是圖一時新鮮,所以梧秋入宮怕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金亦開不怕女兒不打這場仗,只要她入了宮,在沒有任何退路的情況下,這場仗她不想打也得提起精神打下去。

    女兒的本事金亦開自然是放心的,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在宮里站穩腳跟,掌控一切,難是難了點,但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不難的,想獲得多少利益,就得付出多少艱辛。

    做生意是如此,入宮為妃也是如此。

    這是一步險棋,在他們決定把梧秋送到皇帝身邊開始,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

    盧英看著金亦開隨小太監離去后才返身回殿,見陛下又回到龍案后,拿著一本沒翻開的奏本出神,盧英走過去為他研墨,順便開口詢問:

    “陛下為何要那么做?”

    祁昭回神,翻開手中奏本,上下看了兩眼,邊拿起御筆邊問:

    “什么為何?”

    盧英見陛下不抗拒閑談,才敢大膽發問:

    “就是您為何要讓金家把金老板除名?這樣對金老板是不是太過分了?”

    祁昭卻是冷笑一聲:

    “過分嗎?”

    盧英小聲嘟囔:“您都讓她無家可歸了,還不算過分嗎?”

    “那樣的家……”祁昭在奏折上寫了個‘準’字,又拿起下一本:“不回也罷。”

    祁昭清楚的知道金梧秋有多驕傲,但她的驕傲,并不是來自于金氏這個家族,而是來自于她自身。

    她并沒有把金氏當做是她的靠山和歸宿,只是當成了一種責任,她覺得既然她在金氏,那就要盡全力把金氏管理好,讓金氏以她為榮。

    可惜世人多眼盲,看不清主次,分不清金與銅的區別。

    金氏的人以為是他們捧出了金梧秋,卻不知這些年都是金梧秋捧著他們。

    能把一個堅持不涉鹽鐵的商戶家族做到江南第一的位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需要一個極其龐大的系統支撐。

    祁昭曾經調查過梧秋手里那個叫做‘聽風’的組織,發現他們有一套無形的規矩,把一個龐然大物化整為零,就像把一個湖泊的水變成水滴,無聲無息的落入江河大海之中,要用時,直接取來用,不用時便藏于水下,令人無法察覺。

    他曾命人隨便截獲過‘聽風’的甲級信筒,可是他的人花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都沒能將信筒破解,據說那些密碼的答案,除了金梧秋之外,根本無人知曉。

    所以祁昭至今都沒搞明白,密碼中‘宮廷玉液酒’的下半句是什么,他想過問金梧秋答案,又怕她知道自己查過她會生氣,于是拖到今日都沒問,答案自然還是未知。

    金亦開既然進宮來找祁昭,那就說明他們不是第一天打著把梧秋送入宮的主意,可能早就開始密謀著架空梧秋,可惜梧秋一心為金氏著想,金氏卻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此時,梧秋應該已經知道他們的嘴臉了,是痛苦還是怨恨?與其讓她陷入兩難之中掙扎,不如讓祁昭幫她干干脆脆的斬上一刀。

    這個過程或許會有些剝離骨肉的疼,但不管多疼,腐肉總要剔掉,才能讓傷口結痂愈合。

    或許她會怪祁昭自作主張,但那不會是永遠。

    第74章

    ◎陛下派我等前來迎候姑娘入宮。◎

    第七十四章

    金梧秋被關在梨園的一處院落中, 每日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來之外,其他時候連人影都看不到。

    開始兩日她很憤怒,漸漸的也就平復下來, 開始深入思考她繼續留在這個世界的意義。

    從前她把金氏當做是自己的事業,全心全意的經營著, 用她身為現代人的眼界與思想, 改變了這個有些陳腐的舊家族, 讓它煥發生機,所有跟著她, 為她做事的人, 都能有比以往更好前程。

    她不覺得自己從前的付出和努力毫無作用, 至少她給了很多底層商人希望,讓他們在一個相對公平的規則里生存。

    可惜她一個人的力量, 終究不可能改變這個封建的世道。

    父親現在應該已經入宮了吧,當他提出要把自己送給祁昭時,祁昭會是什么反應?會覺得她一直以來的堅持是笑話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金梧秋很快便知道了。

    在她被關的第十日, 兩個粗壯嬤嬤進來將她帶了出去,走出院門,看著院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架勢, 金梧秋只覺諷刺, 這是把她當成什么重犯要犯在看守嗎?

    如果她真想離開, 早就將藏于簪子里的信號放出去了, 只要碧璽看到信號, 就會立刻讓翡翠帶人來救她, 但金梧秋沒有這么做, 因為她還沒想好, 從這里出去以后還能去哪里。

    還有她也想再看看,金氏為了把她送入宮,究竟還有什么手段,能做得多絕。

    片刻后,她被帶入一間仿佛臨時搭建出來的祠堂,看著眼前被請來京城的祖宗牌位,金梧秋有些恍惚,若非記得幾年前翻修過的祠堂有多奢華,她真要以為自己一夜之間回到江南了。

    此間祠堂內有金氏先祖的牌位,金氏的族老和族人,幾房叔叔竟也都在,還有她的父親,最讓金梧秋沒想到的是,金玲居然也在,并且立于其他族人之前,正幸災樂禍的看著金梧秋。

    搞出這么大陣仗,是要正式撤了她族長的位置嗎?金梧秋心想。

    但隨著金亦開當眾宣讀的內容越來越多,金梧秋聽到他們居然要把她從族譜中除名時,心中最后一絲溫情的期待也沒有了。

    他們做的永遠比金梧秋想像的要決絕的多。

    她現在總算明白蕭凜之前說她不懂人心的意思,她確實不懂。

    明明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誘惑,為什么在這些人眼中就成了一座金山,只要把她獻出去,金山就能搬回他們家了?

    金亦開將宣讀紙張攤放到案桌上,請今日在場所有族老長輩一一上前簽署姓名,畫押按印。

    有的族老很輕松便簽字畫押了,有的則略帶為難,但猶豫并沒有改變結果,金梧秋冷眼看著這些人,心中已再無波瀾。

    待所有人都簽字畫押后,還差金梧秋這個當事人,金亦開低著頭喚了一聲梧秋:

    “你別怪我們,實在是圣意不可為啊!”

    金梧秋問他:“圣意?”

    金亦開沉痛的點頭:“是,將你從金氏族譜除名是陛下的吩咐,我們也是無能為力啊。”

    金梧秋幽沉的目光盯著金亦開看了好一會兒,看得金亦開全身都籠罩在一股莫名的愧疚中,可事到如今,已然騎虎難下,所幸這一切都能推到陛下身上,讓梧秋知道是陛下所為,總好過她將來在宮中出息了,反過來對付金家要好。

    反正等到她在宮里嶄露頭角,金家當給她的支持一分都不會少,不怕沒有修復關系的機會。

    沒有再說什么,金梧秋沉默的盯著眼前一式幾份,簽了所有族老名字的除籍文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梧秋,我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就簽了吧。”

    “你身為金氏子孫,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金家因你而遭難吧。”

    “是啊,簽了吧。”

    族人們的勸說回繞在金梧秋的耳旁,蘸好墨的筆被送到金梧秋面前,金玲的聲音響起:

    “還猶豫什么?是族長還沒當夠嗎?”

    金梧秋轉頭看了一眼她,問道:

    “你還是去找他了,他許諾你什么了?”

    在被關的那幾日金梧秋就想到了,金氏若是沒有別的底氣撐腰,又怎會這般干脆的拋棄金梧秋這棵搖錢樹,一定是有人許了他們更大的利益。

    之前她想不通背后推波助瀾的是誰,直到看見金玲,她頓時就想通了。

    她對禹王世子還真是死心塌地,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就敢把全族拉下水,而她的全族不過是幾代經商的商人,多年來錦衣玉食的生活,竟將他們的野心給供了出來,他們憑什么覺得一幫手無寸鐵的生意人,能左右這個皇權為尊、兵權為王的世界?

    僅憑獻出幾個女人嗎?門當戶對之間的聯姻尚不可靠,門第懸殊下的只能叫敬獻,連個屁都不算。

    刀在人家手里,人家想分你一杯羹時,你才有得喝,人家想宰你時,你除了能嚎叫兩聲,連撲騰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現在,這些都跟她沒有關系了。

    金玲的選擇,金氏的選擇,都是他們自己決定的,金梧秋拉不回想死的鬼,更何況,就算她真想上手拉,人家還覺得她多事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只是我真的沒想到……”金玲壓低了聲音湊到金梧秋耳邊說:“你我之間,率先被趕出金家的是你。”

    金玲沒忘記之前金梧秋給她的屈辱,不僅讓她在禹王世子面前丟了臉,還讓二房淪為末席,當時的金梧秋有多囂張有,金玲現在就有多痛快!

    女人即便成婚了,也要有娘家撐腰,金梧秋被逐出金氏,即便入了宮,估計也是舉步維艱,過幾年等皇帝身邊有了新人,她就等著在那冷宮中了此殘生吧。

    “我被趕出去未必就是壞事。”金梧秋由衷的感慨。

    金玲卻覺得她可笑:

    “你就不擔心嗎?之前我以為皇帝有多愛你,可誰知他竟下這種旨意,可見他對你也沒有多愛,你在宮里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的。”

    金梧秋笑著搖了搖頭,接過金玲手中的筆,正要簽名時猶豫了,這是除籍文書,也就是說從今以后她不再姓金了,那簽名還能簽金梧秋嗎?

    而就在她猶豫的空當,外面傳來幾聲不大不小的爆炸,祠堂中人被嚇得慌了神,大聲疾呼:

    “怎么回事!來人!”

    很快就有報信之人前來覆命:

    “不好了不好了,子青公子帶人打進來了!他們還帶了火藥,好幾處都被炸了。”

    眾人大為震怒,紛紛質問金亦開怎么回事,因為虞子青是他的義子,金亦開臉色鐵青,卻也不得不承擔責任出去阻止。

    而金亦開剛走到院中,就看到虞子青把門前看守的兩個護衛踢進了門,只見他手持長刀,兇神惡煞的進來,他身后還有個手持炸藥包的少年郎,先前的幾聲爆炸聲,應該就是這少年的手筆。

    珍珠姑娘從他們身后竄出,大聲喊道:

    “東家,東家你在哪里,我們來救你了!東家!”

    翡翠姑娘從墻頭翻入,順手掀翻了兩個護院,對珍珠姑娘喊道:

    “別廢話了,直接闖進去找人!”

    虞子青和翡翠的人很快將這座院子包圍,金亦開怒聲質問:

    “虞子青,你想干什么?放肆!”

    若是平常,虞子青被義父這般質問,當即就會認錯,但今日他卻不想。

    “義父,梧秋何在?您把她交出來吧。”

    虞子青痛心疾首的說,梧秋失蹤了十多日,京城中所有受梧秋調配的掌柜全都被換掉了,除了涌金園里的人,其他地方都被江南來的人突然接手,若這樣他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那虞子青這些年也就白活了。

    “交什么?我難道還會殺了她不成?你趕緊讓你的人退下,否則別怪我連你一起對付!”金亦開怒斥義子。

    “義父,梧秋究竟做錯了什么,讓您打定主意要撤了她,她對金氏素來……”虞子青試圖為金梧秋解釋。

    但金亦開顯然不想聽這些,直接打斷:

    “她已非金氏之人,今日在祠堂與眾族老見證下,已經將她從族譜中除名了。你若再不退下,今后也不必留在金氏了。”

    虞子青和珍珠、翡翠姑娘他們驚訝地面面相覷,東家……被金氏除名了?

    “為什么!”虞子青問出眾人心聲。

    金亦開心中憤怒,但也知道今日在場人多,若說不出個解釋,將來接手生意時怕有阻礙,于是朗聲說道:

    “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要梧秋入宮陪伴,卻下令讓金氏將她除名,我們也是聽從圣意安排,無奈之舉!”

    虞子青等被這個理由震驚了,竟是……陛下!

    “你放屁!”手持炸藥包的少年忽的怒斥:“陛下對金老板極其愛重,又怎么可能下此狗屁命令!分明是你們想搶奪金老板手中勢力,故意編造出來污蔑的!”

    “我乃武安侯世子祁翊,若有不信者,可隨我入宮當面與我皇叔對峙!本世子倒要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造我皇叔父的謠言!”

    祁翊得知金梧秋被她父親困住了,特地入宮想告知皇叔這事,可這陣子皇叔實在太忙了,沒什么時間接見他,祁翊不想因此耽誤皇叔的正事,便出宮來與翡翠姑娘她們商議對策。

    幾位姑娘找到了虞子青,而祁翊也憑自己在軍中所學,做出可以拋擲的炸藥,雖然威力不大,但勝在靈活,想扔哪兒就扔哪兒。

    做好一切準備后,姑娘們帶著虞子青,祁翊帶著炸藥就趕緊來梨園解救金老板了。

    祁翊自爆身份后,院中之人大多震驚不已,祠堂里的族老族人們也都坐不住了,全都出來觀望。

    金亦開沒想到今日會有個什么世子上門,看他那架勢不像是假的。

    可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樣,讓金氏除名梧秋的,確實就是皇帝。

    “給本世子統統讓開,否則本世子手里的炸藥可就不長眼了!”祁翊一馬當先向前沖去,金氏族人紛紛避讓。

    “把炸藥收起來,別傷著自己。”

    金梧秋的聲音從眾人身后傳出,堵在門邊的金氏族人們紛紛為她讓路,很快虞子青和珍珠翡翠他們就看到了從人群中走出的金梧秋。

    “東家,您沒事吧?”珍珠姑娘看見金梧秋立刻關切的問。

    “我沒事。”金梧秋說完,來到金亦開身前,將手中的一份除籍文書展示了下,在本該她簽名的地方只按了個手印:

    “如您所愿,我可以走了嗎?”

    金亦開看著這張除籍文書,心中忽然五味成雜:

    “別怪父親,父親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好,將來你在宮中有任何難處,父親還是會像從前一樣幫你的。”

    “不必了。從今往后,我便是無姓之人,不敢高攀。”梧秋如是說完,將文書折疊好,收入袖中,頭也不回的走向前來迎她的幾個姑娘。

    在虞子青和祁翊的護送下,幾人從梨園走出,眾人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珍珠姑娘抱著東家的手臂氣得發抖。

    “別這樣,沒什么大不了的。”梧秋安慰珍珠。

    珍珠姑娘正要說話,就聽見梨園外的巷子口傳來一陣馬蹄踢踏的聲音,一隊聲勢浩大的皇家儀仗隊就此出現,有禮樂相隨,花瓣鋪撒,禁軍開路,盛裝宮婢、太監們手持琉璃如意,簇擁著一頂明黃色的大儀轎浩浩而來。

    大儀轎又為禮輿,乃皇帝專乘十六人抬大轎,象征著皇家最高儀仗。

    如此浩大的陣仗在梨園外停下,大內總管盧英領著眾禮官來到梧秋身前跪地相迎:

    “陛下派我等前來迎候姑娘入宮。”

    還真是……準時。

    梧秋在心里小小吐槽了一句,讓盧英等起來,又在原地思慮片刻后,對今日前來救她的眾人說道:

    “我進宮了,你們待會兒就回涌金園,那是我的私產,沒人能收走,等我在宮中休整幾日便想辦法請你們進宮來見,如果……可以的話。”

    眾人也不知說什么好,珍珠姑娘紅著眼眶說:

    “若是東家不喚我們入宮相見,我們就纏著世子,讓他帶我們進宮見您。”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輕松了一些,欣慰的摸了摸珍珠姑娘的腦袋,梧秋干脆轉身,往那奢華到離譜的禮輿走去,挺直背脊,保持體面,由盧英攙扶著上轎。

    而梨園內臨時所設的祠堂內,金亦開看著手頭這份除籍文書,在心里暗自期盼著這個女兒入宮后,能給他帶來第二次驚喜,可千萬別叫他失望啊。

    **

    被接入宮后的梧秋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干,到了宮殿就先沐浴更衣,撲到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三日,直接睡到腰酸背痛才不情不愿的起床。

    起床后也沒事干,就寫寫字,看看書,要么就拿起魚竿去御花園的蓮湖釣魚。

    其間祁昭來過幾回,但都被她以不方便為由拒絕見面了,吃了好幾回閉門羹的祁昭也不生氣,依舊是有空就過來這里轉轉,等被拒絕了就回去,主打一個聽話不糾纏。

    這日金梧秋又提著她的小魚桶來到蓮池釣魚,芙蓉動作熟練的為她穿魚餌,芍藥習以為常的為她從蓮池中打水。

    她們原本是在麟趾行宮中伺候的,因為梧秋的緣故,被從麟趾行宮調至皇宮,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陪伴。

    不一會兒功夫,椅子架好了,遮陽傘也撐好了,一切準備就緒后芍藥來請:

    “姑娘,可以去釣了。”

    梧秋原本蹲在地上欣賞一株草叢里開出來的小花朵,被它稚嫩頑強的生命力所吸引,聞言應了一聲,正欲去河邊時,一道聲音自遠而近:

    “金老板好雅興,不知可否教我垂釣?”

    循聲望去,謝珺被宮婢簇擁著而來,往她身后掃了一眼,梧秋笑道:

    “教崔姑娘自然沒問題,不過我這人好清靜,崔姑娘身后這些我煩的緊,怎么辦?”

    謝珺還未開口,就聽她身旁一名神情嚴肅的大宮女開口斥道:

    “我等乃太后派來伺候崔姑娘的,你竟敢出言不遜?”

    梧秋滿不在乎的聳肩,并不理會那宮女,反而對謝珺說:

    “看吧,嗚嗚糟糟的,吵得很。”

    謝珺但笑不語,那大宮女見狀便想上前動手,誰知她剛舉起手,還沒走近就被芙蓉和芍藥賞了一巴掌外加一腳,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好不狼狽。

    這突如其來的結果,讓所有人都看懵了,就連梧秋也是第一次見識芙蓉芍藥的身手,震驚之余,默默地為她們點了個贊。

    “你們這兩個賤婢竟敢在宮中對我動手,好大的膽子!”被摔的大宮女憤怒不已,指著芙蓉芍藥罵道。

    兩人絲毫無懼:

    “奉陛下之命保護姑娘,任何試圖對姑娘不利之人,我們都可先打后奏,請你退后!”

    說著,兩人再次逼近那大宮女,剛吃過虧的人哪里敢與她們交手,一邊退后一邊色厲內荏的叫囂:

    “我,我這便去稟報太后,你們等著!”

    大宮女留下這么一句話后便落荒而逃,謝珺趁此機會對身后其他人說:

    “都看到了,金老板不喜人多,還不速速退開。”

    其他宮婢也是太后派來監視謝珺的,自然不愿放任謝珺自由,可大宮女的遭遇近在眼前,她們自然不敢吃眼前虧,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后,才乖乖退出十幾步開外。

    謝珺回頭看了一眼,這才對梧秋問:

    “金老板,現在可以教我了嗎?”

    梧秋對她比了個‘請’,芙蓉很快搬來另一張椅子,撐起了另一把遮陽傘,讓謝珺和梧秋兩人分別拿著一根釣竿,并排坐著釣起了魚。

    “那日……”

    “那天……”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都驚訝于這巧合,不禁相視一笑,謝珺說:

    “金老板先說吧。”

    梧秋沒跟她推辭,率先糾正道:“我已經不姓金了,以后你直接喚我名字吧。”

    謝珺微微愣住,她還不知道宮外發生的事,梧秋見狀,干脆毫不隱瞞的將事情來龍去脈告知于她,謝珺聽后不禁感嘆:

    “如此算計,不姓也罷。”

    梧秋輕笑一聲,又說:“那日宮宴,多謝你屢次提醒,太后有沒有找你麻煩?”

    謝珺笑著搖頭:“她如今視我為掌中物,在我幫她做完事情之前,暫時是不會有危險的。倒是你,那日我并未幫到你,你可有受傷?”

    “沒。祁昭趕過去了。”梧秋看著漣漪陣陣的湖面,試著把釣竿抬了抬,確定一下是水動還是魚動,可惜釣竿下什么都沒有。

    謝珺也學著她的模樣拉動了下釣竿:“看得出來,陛下確實很喜歡你。”

    “嗯,我知道啊。”

    “那你為何躲著他?”謝珺笑問,見梧秋一臉疑惑才笑著解釋:“宮里都在傳,說清涼殿的那位姑娘,給陛下吃了好幾個閉門羹,害得陛下這幾日茶飯不思相思成疾。”

    “……”

    第75章

    ◎這個操蛋的世界,絕望起來是真絕望。◎

    第七十五章

    “怎么不說話?”

    謝珺見她似乎想逃避話題, 笑著追問。

    梧秋微嘆:“你別問我和他的事,我也不問你為何要回來,可好?”

    “你知道我……”

    謝珺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嘴角噙笑的女子, 沒想到她竟知道自己的秘密。

    隨即不禁笑了:“我先前說得沒錯,他果真很喜歡你, 連這種事都不瞞著。”

    “那你喜歡他嗎?”梧秋問。

    謝珺搖頭:“不喜歡。我喜歡浪漫溫柔的。”

    梧秋扭頭看她:“比如那個……琴師?”

    “他叫舒旸。他能彈出天下最好聽的曲子, 能釀出世間最好喝的酒。”謝珺靠在椅背上看天, 目光柔和得仿佛天邊那抹云彩便是她的情郎一般。

    “為了曲子和酒,你便放棄了一切, 值得嗎?”梧秋真誠的問。

    “曲子和酒皆我所愛, 人亦我所愛, 用一些我本就不愛的虛名換取我愛的,有何不值?”謝珺坦蕩的說:

    “或許會有人說我自私, 說我天真,可那又如何?我就是要追求我想要的生活,所有人都覺得我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過不了清貧的日子,可實際上我樂在其中。”

    這種生活觀很難令人不贊同, 因為這些話,讓人對謝珺徹底改觀。

    梧秋想起自己之前問祁昭對謝珺的評價,現在看來, 祁昭可能并不了解謝珺, 但謝珺卻很了解祁昭, 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珺見狀, 湊到她身前小聲問:

    “祁昭是不是對你說過我自私天真?”

    梧秋點了點頭, 謝珺立刻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承認, 當年一走了之, 確實給他造成了一點點小麻煩, 沒想到他記恨至今。”

    謝珺說完,看向靠在椅背上興致懨懨看天的清麗女子,忍不住說:

    “不過,別看祁昭一出生就是皇帝,但實際上過得比一般人苦多了,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以后找個不討厭的妻子陪他在宮里待一輩子就好,那么小就不敢奢望喜愛,在還不懂一輩子意味著什么的年紀,就已經被安排好了人生。”

    “可惜我做不到,幸好今后有你陪他。”

    梧秋看著天際飄動的流云:

    “這世間有你這種愿意為了心中所愛放棄一切的人,也有我這種不愿意為心中所愛停下腳步之人。”

    謝珺沒懂:“什么意思?”

    沉默片刻后,梧秋才緩緩開口:

    “意思就是,若不是宮外無路可去,我可能不會入宮吧。”

    謝珺沉默的盯著她,梧秋問她:

    “覺得我自私嗎?”

    “不覺得。”

    “那你盯著我作甚?”

    “只是想說,既然現在宮外無路可去,那就暫時待在宮里唄,等哪一天外頭有路了再跑不遲。”

    謝珺的觀點讓梧秋很意外:“我以為你是祁昭派來勸我的。”

    “我是啊。”謝珺承認道:“不過他只讓我來勸你,又沒說勸和還是勸分,無所謂啦。”

    梧秋總算明白這個女人為啥能放著皇后不做,跟一個琴師去天地逍遙,心太大了。

    “……你的琴師,我是說舒先生,他如今怎么樣了?”梧秋問她。

    謝珺將雙手墊在腦后:

    “被抓了。祁昭已經暗中派人去營救,還不知是生是死。”

    梧秋見她面色平靜,不禁問:“你擔心嗎?”

    “擔心啊。”謝珺雖然這么說,但看她的表情卻不太像,大概是感覺出梧秋的疑惑,謝珺兀自解釋:

    “無論我擔不擔心,結果都不會變,他若沒死,我會很高興,他若死了……我的日子也還得繼續過啊。”

    沒想到能從一個純古代女子口中聽到這番清醒的話,梧秋覺得自己之前太狹隘了,憑什么古代女子就該思想陳舊?

    謝珺見梧秋不言不語,以為自己那番話嚇到她了,干咳一聲反問:

    “你呢?別告訴我,若是祁昭死了你會殉情?”

    梧秋果斷搖頭:“當然不會。我會帶著他那份,更好的活下去。”

    兩個清醒的女子相視而笑,忽然謝珺手中的魚竿動了動,她猛地起身,梧秋見狀也趕忙放下自己的魚竿過來幫她,一尾鯉魚被拖出水面,芙蓉和芍藥見狀,也趕忙拿著網兜和叉子過來,幾個姑娘七手八腳的,終于把魚裝進了水桶中。

    正忙得不亦樂乎時,一道煞風景的聲音自她們背后傳來:

    “太后有旨,宣金梧秋永壽宮覲見。”

    眾女回頭,循聲望去,只見太后身邊的蘇嬤嬤黑著一張臉看向謝珺,剛才還跟梧秋談笑風生的謝珺忽然換了一副鵪鶉般的臉孔,戰戰兢兢的拋下魚竿,低眉順眼的走過去,用低若蚊蠅的聲音喚了聲‘見過蘇嬤嬤’。

    變臉速度之快,演技之好,令人佩服!

    梧秋震驚過后,配合著謝珺的戲路,狠狠的白了她一眼,然后轉身,繼續低頭忙活自己的魚竿。

    蘇嬤嬤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無視,聲音中已然帶著怒氣:

    “太后有旨,宣金梧秋永壽宮覲見!你沒聽見嗎?”

    梧秋頭也不回的說了句:

    “ 不見。”

    蘇嬤嬤震驚:“你敢抗旨?”

    “我抗了!你讓太后殺了我吧。”梧秋滿不在乎的把手中魚竿重新甩回湖面,然后不再理會身后,旁若無人的坐下繼續釣魚。

    蘇嬤嬤氣得直哆嗦:

    “反了,反了!來人!把那個目無太后的東西抓起來!”

    隨著蘇嬤嬤一聲令下,她身后的幾個深宮老嬤嬤便向著金梧秋的方向沖去,然而還沒等她們靠近,一隊禁軍就從兩邊出來將她們團團包圍。

    蘇嬤嬤哪見過這陣仗,色厲內荏的罵道:

    “大膽!那是太后要召見之人,禁軍膽敢阻攔?”

    領頭的禁軍面無表情的拔出佩刀,直指蘇嬤嬤面門:

    “陛下吩咐,從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召見梧秋姑娘,包括太后,違令者死。”

    蘇嬤嬤生平第一次被人用刀指著腦袋,當場嚇得兩腿發軟,說話聲音都有些顫抖:

    “既,既是陛下要護她,那,那我等自會如實向太后稟報……”

    說完,蘇嬤嬤一行不敢有絲毫耽擱,迅速撤離蓮湖周邊,謝珺悄悄從撤退隊伍中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陣仗,暗自咋舌:

    原來那小子不是不會寵人!

    挑釁之人離開,禁軍也不曾多留,將佩刀收入刀鞘后,對著湖邊坐著的背影拱手作禮后退下,很快的蓮湖附近又安靜下來,除了偶爾有魚躍出水面,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失神般盯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思考著接下來她該如何面對祁昭,她能清楚的感覺到祁昭的保護與克制,他不想逼她快速給出答案,愿意給她充分的時間做出選擇。

    可是,擺在她面前的路如今仿佛只剩下一條,再多的時間,也不過是快點妥協和慢點妥協的區別。

    這個操蛋的世界,絕望起來是真絕望。

    第76章

    ◎既來了,陪我躺躺。◎

    第七十六章

    是夜。

    熄燈后的寢殿黑濛濛一片, 窗戶大開,有月光照入。

    紗幔垂下的床沿坐著個人,他藉著昏暗的月光描摹著愛人沉睡的臉龐,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想保持克制有點難, 又怕將她吵醒, 便撩起她一縷青絲放在掌心摩挲著。

    想起她從前總夸贊他的頭發如絲緞, 如今也不知還喜不喜歡。

    祁昭緩緩俯下身,細細看著略有清減的臉龐, 沒料到會對上她驀然睜開的雙眼, 祁昭下意識起身退縮, 而她則下意識的一抓,抓住了祁昭的寬袖。

    月光朦朧的床帳中, 安靜得仿佛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抓著祁昭衣袖的手緩緩松開,祁昭以為她清醒過來不想見自己,遂要起身,卻聽她開口:

    “既來了, 陪我躺躺。”

    祁昭回首,床上之人向里側讓了讓,祁昭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和衣在她身側躺下, 頂帳被窗口吹來的風掀動, 祁昭輕啞著喉嚨說:

    “既躺了, 讓我抱抱。”

    說這話時, 他已經做好了張臂抱她與被她趕走的兩手準備, 等待的瞬間仿佛停滯了般, 直到感覺身邊人向他靠近, 祁昭才把早就準備好的胳膊抬起, 墊在她靠過來的腦袋下,讓胳膊橫過她的后頸,一個收緊,便把慢悠悠向他靠近的人緊緊擁入懷中。

    久違的溫熱讓祁昭長舒一口氣,而他的懷中人竟少有的聽話,若是從前她定要扭動不已,一會兒嫌熱,一會兒嫌緊,今夜倒是溫順的很,祁昭察覺出異樣,微微松開她一些,誰知他剛松手,懷中人的胳膊就纏上他的后背,主動貼緊祁昭懷抱,腦袋埋入祁昭胸膛久久不動。

    祁昭怕她憋悶,干脆一個翻身,將她轉了半圈,讓她整個人都趴在自己身上,她也不客氣,用兩條纖細的胳膊鎖住祁昭,腦袋壓在他心口處,靜靜的聆聽他穩健激蕩的心跳。

    “還怪我嗎?”祁昭輕撫她后背小聲問。

    懷中人輕搖頭:“沒怪你。”

    “那為何這么多日都不見我?”祁昭有點委屈。

    懷中人的聲音悶悶的:“怕你笑話。”

    祁昭有些心疼:“那你怪他們嗎?”

    短暫的沉默之后,懷中人再次搖頭:“沒什么好怪的,人性如此,是我錯估了自己的價值。”

    祁昭糾正:

    “你沒有錯,是他們錯了,他們不懂你的價值與抱負。”

    沉靜了好久,祁昭才聽到一聲‘嗯’,然后便再無聲音,祁昭將人托回自己的臂彎中,讓她枕在自己肩膀上,兩人就那樣安靜的依偎了好一會兒。

    “我知道你不喜歡皇宮,等過兩日,我派人送你出宮去。”祁昭摟著在他懷中閉目養神的梧秋輕聲說。

    梧秋緩緩睜開雙眼,昂首向上迷茫的看他:“你送我出宮?”

    “嗯,好不好?”

    祁昭的問題讓梧秋不知如何回答,她沉吟片刻后才問:

    “你不要我?”

    費力讓她脫離金氏,又不要她留在身邊,祁昭究竟什么意思?

    “我就是要你,才想先把你送出宮的。這段時間,宮中可能生變。”祁昭解釋。

    梧秋一手撐在祁昭身側疑惑看他:

    “什么時候?”

    祁昭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具體時間不知道,但我想應該快了。”

    “會生什么變?”梧秋緊張問。

    祁昭倒是語氣輕松:“皇宮生變,無非就是逼宮謀反之類的嘛。”

    梧秋見他這樣,反倒不知說什么,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問:

    “我幫得上忙嗎?”

    祁昭想了想后搖頭,梧秋聞言沒有糾結,重新將腦袋枕回他的肩膀,說道:

    “那你什么時候送我出宮?”

    “應該就這幾日吧。”祁昭說。

    短暫的沉默后,梧秋終于還是問出:“很危險嗎?”

    祁昭沒有否認:“很危險,但我不會有事。”

    雖然得了祁昭的保證,但梧秋的心依舊高懸,但她明白在這些爭權奪利的事情上,如今的自己幫不上他的忙,硬要留下也只會讓他分心,與其成為他的弱點,不如完全聽他的安排。

    “那在走之前,我能見一見珍珠她們嗎?入宮入的急,還有好些事沒交代,她們跟了我一場,總得有個好結果。”

    經過這些天的休整,梧秋早已在腦中把接下來的事情捋清楚了,該怎么做心中已有答案。

    祁昭知她性情,自然應允。

    兩人又抱著說了會兒話,盡管世界風雨欲來,但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內心卻出奇的平靜。

    **

    第二日清晨,芙蓉端著水盆走入寢室,正想喚姑娘起床,卻見一只修長的手掀開床帳,芙蓉嚇了一跳,因為那只手明顯是個男人的,這一刻她的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直到看見從床帳縫隙鉆出來的祁昭,才敢暗自松了口氣。

    芙蓉剛要行禮,就被祁昭抬手打斷,只見他指了指自己,表示他要走,又指了指床帳,表示別吵她,讓她再睡會兒。

    看懂了陛下的意思,芙蓉點頭應聲,祁昭揉了揉被枕得發麻的右臂,動作輕柔的站起身,卻因一條腿發麻而走得姿勢奇怪。

    看著陛下那仿佛偷情的背影,芙蓉忍著笑,悄聲退出寢殿。

    直到日上三竿,梧秋才漸漸轉醒。

    自從金家事發,她雖嘴上說著不在乎,日子看似也在照常的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夜不能寐的滋味,感覺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像這般毫無負擔的睡上一覺了。

    睜眼時身側之人果然已經不在,這讓梧秋不禁想起兩人睡在涌金園的那些時日,那時的他天不亮就得兩頭跑,如今自己都住到他的地盤上了,他還是睡不了囫圇覺。

    想到此處,梧秋不禁抱著薄被悶笑了起來。

    一直守在寢室外的芙蓉和芍藥聽見聲響后進殿,正好見到姑娘抱著被子把自己滾作一團的模樣。

    梧秋正恣意翻滾,忽然意識到旁邊有人,趕忙從床上坐起,干咳一聲后保持正經,如往常一般起床洗漱,看了看時辰,吃早飯是來不及了,干脆早午飯一起吃。

    在吃飯之前,梧秋還有事要吩咐:

    “我想喚幾個人入宮來,不知需要哪些步驟?”

    她不懂宮里的規矩,雖說祁昭肯定不會跟她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但能遵守就遵守,不叫宮中其他人為難。

    誰知芙蓉卻說:

    “姑娘,陛下早就吩咐下去,您想做什么都可直接去做,無須什么步驟。”

    梧秋問她:“做什么都可以?”

    “是。陛下吩咐,姑娘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您要出宮,只要吩咐一聲便是,陛下說,您原先在家中如何,在宮中便如何,全宮上下無人能夠干涉阻攔。”

    聽完這些,梧秋不禁了然。

    那日分手時說的話他話放在心里了,所以才在金家事發后,讓她進宮并盡其所能的給予保護,又怕她不喜歡規矩,干脆讓規矩為她讓路。

    這人真是……其實只要是合理的,她并不抗拒遵守規則,只要太后不刻意刁難,她也愿意與其和平相處。

    既然祁昭放了話,梧秋便不客氣了,對芙蓉她們說了幾個人的名字,請她們安排入宮來相見,芙蓉領命去辦,在梧秋用過午飯后沒多久,剛在清涼殿后花園的小池塘邊撐起釣竿,芙蓉就把她想見的人都帶入宮來,效率之快,令人咋舌。

    **

    珍珠姑娘等一路十分忐忑,自從那日梨園一別,她們已經在涌金園中等候東家召喚好幾天了。

    可東家入了宮,就跟泥牛入海般失去了消息,翡翠手下的人擅打聽,卻也打聽不到宮中事宜,幾個姑娘沒法子,只能繼續留在涌金園中焦急等待。

    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們終于等到了東家。

    入宮的路上,幾個姑娘都心事重重,擔心東家受了那么大的打擊會痛苦消沉,即便在宮中也定然是郁郁寡歡的,誰知她們被帶入宮中,來到一處極其風雅清幽的宮殿中,在美輪美奐的后花園小池塘邊看到了她們心心念念的東家。

    跟她們所料想的郁郁寡歡不同,東家心情相當不錯,她們到時東家剛釣起一尾金線紅鯉,在身旁一種宮婢們不要錢似的夸贊中,東家喜笑顏開。

    涌金園的幾個姑娘面面相覷……所以她們這些天在涌金園中各種擔心各種憂慮究竟是為了什么?

    虞子青也有點意外,但怎么說呢,梧秋高興總比不高興要好。

    片刻后,清涼殿中。

    幾日未見的姑娘們恍如隔世般看著為她們斟茶的東家,珍珠姑娘忍不住問:

    “東家,您真不是在強顏歡笑嗎?”

    梧秋抬眼看了她一眼,把第一杯茶放到虞子青面前,反問珍珠姑娘:“我需要強顏歡笑嗎?”

    “呃,倒也不是那么需要,可,可金家那邊畢竟傷您頗深,您心里總歸會有些難受的嘛。”珍珠姑娘心疼道。

    “難受是有那么一點,但也沒你說得那么夸張,也太小瞧你們東家我了吧?”梧秋語氣輕松的說,全然忘了昨夜之前的自己有多別扭。

    “這些天以來,金氏已經大變天了,從前東家手底下的掌柜大多被撤換,有的掌柜忍了,有的掌柜不干了,總之亂成一團。”

    翡翠姑娘不敢查宮里的事,為了分散精力,倒是把京中商鋪的事查得一清二楚,就為了等東家喚她入宮時,能事無鉅細的說與東家聽。

    可惜梧秋如今對金氏沒有興趣,聽翡翠說完后,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倒是對虞子青有些好奇:

    “大哥如今怎么樣?他可有為難你?”

    梧秋被困梨園時,虞子青和祁翊帶人去救她,按照她對金亦開的了解,那個絕情的老頭子肯定不會再信任虞子青了。

    第77章

    ◎只見印章落款寫的是‘余蘅’二字。◎

    第七十七章

    虞子青淡然一笑:

    “我又不是幾歲孩童, 還怕什么為難?倒是你,在宮中如何?陛下他……對你好嗎?”

    梧秋聽他說得輕描淡寫,又火速岔開話題, 便知道金亦開定然不會再容他,只不過虞子青的羽翼已成, 已經不是金亦開能把控的了。

    “我挺好的, 大哥不必擔心。”梧秋如是說。

    人確實只有經歷后才知道, 曾經她以金氏為家,但在利益面前, 金氏視她為棄子, 親生父親都能隨隨便便將她除名送人, 只想讓她為金氏去博那虛無縹緲的權勢,反倒是虞子青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大哥, 從小對她至親至誠,在金氏拋棄她的時候為她爭取,為她反抗。

    這份情誼比嫡親兄妹都不差了。

    “東家,我今日帶了不少暗器, 出入宮廷的路線我都記下了,您若是想出宮,我……”碧璽姑娘神情嚴肅, 嚇得梧秋不等她說完就趕緊打斷:

    “這是皇宮, 有的是高手, 你那些暗器可別露餡兒。”

    瑪瑙姑娘以為東家擔心她們實力不濟:“高手又如何, 碧璽的暗器加上我的毒, 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扛得住的。”

    梧秋按住越說越離譜的她倆:

    “兩位女俠, 打住打住!”

    翡翠也跟著勸道:

    “好了, 你們看東家這樣子, 哪里需要咱們冒死相救呀。”

    虞子青也問:

    “梧秋你今日喚我等入宮,是有什么事要跟我們說嗎?”

    總算有人問到正題,梧秋點頭讓幾人稍等一會兒,她則回寢室取來一只玉匣,里面放的是她利用釣魚之外的閑暇時間寫的一些書信。

    她拿出第一張遞給珍珠姑娘:

    “這是我的私產,有金五萬,銀十萬,產業遍布全國各地,有宅子、有田地,有鋪面,最重要還有長江下游的珍珠產業,在三個大湖中養殖的,是我用自己的錢建造,只因當時沒什么收益,便未并入公家,如今已經有七八年,珍珠也都該長成了,金銀的存放地和產業的位置都寫在這張紙上。”

    珍珠姑娘認真聽完,接過梧秋手中的單子:

    “東家放心,我一定為您打理好這份產業。”

    梧秋搖頭表示:

    “不是為我,是為你。”

    說著,梧秋又交給珍珠一份產業轉讓文書,已然簽字畫押,蓋了她的印章。

    “東家?”珍珠姑娘看著文書兩眼濕潤:“您這是做什么?我只想替您打理,我不要您的產業。”

    “咱倆一起長大的,我的產業中本來就有為你打算的部分。”梧秋見珍珠仍在搖頭,又環顧一圈其他人,鄭重說道:

    “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別推辭。如今我連名字都沒了,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人,產業能托付到你們手上我才能安心。”

    “退一萬步說,你們受了這些產業,今后我若有什么要你們幫忙的時候,你們才有能力幫我呀。”

    梧秋輕聲勸說著,幾個姑娘對望兩眼,最后還是最沉穩的翡翠姑娘開口應聲:

    “東家的意思我們明白,我們就是您的后路。”

    梧秋欣慰點頭:“對,你們就是我的后路。”

    珍珠姑娘也懂了,東家如今被金氏隨隨便便就除名了,可見金氏的產業今后也不可能有東家的一份了,而東家如今又被皇帝帶進宮中,不方便出面打理產業,只能讓她們幫忙承擔。

    想明白后,珍珠姑娘低頭看了一眼轉讓文書上的名字與印章,疑惑的問:

    “東家,您這印章上是誰的名字?”

    眾人順著珍珠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印章落款寫的是‘余蘅’二字。

    “我的名字。既是私產,當然要取個獨立的名字,不然還叫什么私產?”

    梧秋輕描淡寫的說道,但實際她沒告訴她們的是,‘余蘅’是她在現代的名字,置產的時候覺得自己穿來這里有點冤枉,畢竟她余大小姐在現代可是個正兒八經的精英人士,雖有長輩提攜,但最終靠自己創立了一家臨近上市的公司,遠超同齡人許多,可惜還沒徹底成功就被那勞什子手鐲帶到這個世界。

    于是她置私產的時候就想法子為‘余蘅’做了個身份,將所有私產都放在余荇名下。

    也虧得當初她的這個決定,要不然按照本朝律法,在她被金氏除名后,能帶出金氏的錢和產業微乎其微。

    “原來如此,東家真是英明。”珍珠姑娘想明白其中關鍵后佩服贊道。

    見珍珠姑娘受了文書和清單,梧秋又將另外三份分別遞給翡翠、瑪瑙和碧璽:

    “這些是給你們的,跟珍珠一樣,金五萬,銀十萬,也有宅子和田地,不比珍珠那份差,只是沒有鋪面和養殖湖泊。”

    翡翠看著手中的轉讓文書,嘆息道:

    “我們三人本就不善打理生意。”

    “對。”梧秋點頭表示:“所以,你們今后何去何從就看你們自己。”

    說完,梧秋又把最后一份最厚的文書遞到虞子青手里:

    “大哥,除去分給她們幾個的,剩下這些便全都托付給你了。你也知道我手下有個組織叫聽風的,這地方與商鋪不同,除非由我認命,金家其他人是絕不可能驅使他們的。”

    “金氏我估摸著你以后是待不下去了,若你也被趕走,就按照我寫的這些,去長安榮福堂找周掌柜,他自會把各地聯絡人與聯系方式教給你,到時候大哥你看著辦,若是你覺得聽風仍需繼續存在,那便用這些剩下的銀錢維持,若你覺得沒有存在必要了,便將這些銀錢分給他們。”

    虞子青看著手中剩下的巨資,心情十分復雜:

    “梧秋,你為何要這樣安排?這么多人和事,你今后難道一點都不想沾手了嗎?你這樣,很像在交代……”

    后面的話虞子青沒說,但梧秋秒懂:

    “交代什么?后事?”

    虞子青和其他人都用一副‘難道不是’的神情看著她,梧秋無奈指了指周圍:

    “你們是不是想太多?我把這些交給你們,純粹是因為我要在宮里當娘娘了,從今往后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這些東西留在我手里也是可惜,這才托付給你們的。”

    幾人看著她似真非真的笑顏,不知該作何答。

    梧秋見狀,又將玉匣中的最后一只信封取出,將之一并交給虞子青:

    “這封信是給祁翊的。你們都知道他的身份吧?”

    “翡翠、瑪瑙和碧璽,你們三人都各有所長,其實跟在我這個做生意的人身邊是大材小用,我在給祁翊的信中,分別寫明了你們各自的本領,今后你們若是還想有所作為,可以繼續跟著祁翊,憑他的身份,定不會埋沒你們的本事。”

    “還有大哥也是,你可以帶著聽風投靠祁翊,不過須得跟他們明說,他們跟著我最多就是打聽一些商業上的秘密,沒有危險,但跟著祁翊的話,將來所面臨的危險與收益都會成倍增長,愿意做的繼續留下,若有人不愿做的,也可獲得一份豐厚的養老銀錢。”

    虞子青有些遲疑,對祁翊似乎還不太信任:

    “那小子才多大,這些事他聽得明白嗎?就算聽得明白,你讓咱們這些人跟他?”

    “那小子可是武安侯世子,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家子弟,四公主和武安侯的獨子,將來不出意外的話,大祁兵權定會交到他手中。親舅舅是皇帝,親姨母們是公主,文武朝臣都跟他有關聯,跟著這種有實打實權利的人,很有前途啊。”

    將祁翊分析了一遍,這是她這幾日一直在為他們考慮的后路,至少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斷了他們后半生的前程。

    畢竟她只要堅持,祁昭定不會把她強留在宮中,屆時她在宮外隱姓埋名,祁昭想她的時候便去找她,這樣兩人既能相守,又不會互相牽制,除了生意之外,她將來應該也能在生活中找到一些別的樂趣,而那些生活中的樂趣,應該是用不上她們的技能了。

    所以讓翡翠她們另投一個明主,才不會埋沒她們,看幾人的神情,也似乎對梧秋的這般安排并不抗拒。

    “東家替我們打算得很好,就是不知武安侯世子愿不愿用我們。”

    翡翠比較冷靜,她行走江湖多年,知道世家所用之人一般都是近身培養多年的,她們即便有心效力,人家也未必需要。

    梧秋還未說話,就聽珍珠姑娘從旁開口:

    “他不會不愿的。祁翊那小子看著粗獷,其實特別精明,他在涌金園的時候就盯上你們了,總跟我打聽翡翠的武功有多高、碧璽有多少機關、瑪瑙醫術是不是真那么神,還說以后等東家和陛下成了,要請陛下開口把你們從東家身邊借過去用用呢。”

    珍珠姑娘的這番話如及時雨般消解了其他幾位的擔憂,碧璽最先決定:

    “若是咱們能在武安侯世子身邊混好了,將來對身在宮中的東家來說也會是一股助力的。”

    幾位姑娘覺得有道理,紛紛響應碧璽的說法,梧秋也跟著點頭贊道:

    “是,所以你們好好混,我還等著將來你們給我撐腰呢。”

    一時間,花廳中的氣氛空前高漲,姑娘們七嘴八舌的暢想未來,梧秋見她們這般,總算暗暗松了口氣,這樣也算是對她們有了交代,今后就算再沒機會相見,也不會留有遺憾。

    幾人在宮中留了一下午,說完正事后便一起陪梧秋在池塘邊飲瓊漿、釣錦鯉、說家常,那是一個熱鬧歡快的午后,仿佛為彼此同行一路畫上了圓滿的符號。

    第78章

    ◎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第七十八章

    安排好幾個姑娘的事, 梧秋覺得也該開始著手安排自己的事了。

    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不愿一生封鎖在宮墻中,祁昭是皇帝, 這個身份注定了他今后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與其住在一起蹉跎感情, 不如早早避開, 眼不見為凈。

    在宮外她是相對自由的, 不是某個人的附屬,她可以做自己, 無論祁昭去不去找她, 她都可以用平常心對待。

    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既然前路明了, 那有些事就可以先做起來了,比如, 親自設計一座宅院,畢竟很有可能是自己養老的地方,當然要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來才行。

    祁昭昨夜偷渡成功,今日就敢光明正大的找上門來了。

    不過政事太忙, 他趕來清涼殿的時候,梧秋已經用過晚膳,正趴在軟塌的矮桌上寫寫畫畫, 似乎非常專注, 就連祁昭走到她身后都未察覺。

    站在她身旁看了一會兒, 發現她涂涂改改的竟然是一座依山而建, 有著上下小樓的宅院。

    “你想住山里?”

    突如其來的疑問把專心繪畫之人嚇了一跳, 繼而扭頭怒瞪, 祁昭眉峰一挑, 明知故問:“哎呀, 嚇到了?”

    盡管穿了龍袍,這人卻還是那個喜歡用孩童玩具嚇人的幼稚鬼。

    “今日與他們說了些什么?心情很好嘛。”祁昭坐在一旁,奪過畫紙細看起來。

    梧秋自知搶不過他,干脆放棄抵抗,對付這種幼稚鬼,不予理會是最好的應對之策,你表現得越急他就越會得寸進尺。

    見她被奪了畫仍悠閑在在的喝茶,祁昭不禁用肩膀輕撞了撞她,她仍不慌不忙的喝了三口茶,然后才放下茶杯,將今日之事悉數告知。

    祁昭聽完她的安排,并無其他意見,唯對一點頗為在意:

    “你給了她們多少銀錢?”

    梧秋想了想,回道:“每人五萬金,十萬銀,怎么了?”

    祁昭沒有說話,而是掰著手指在那算了半天,在梧秋等得快不耐煩的時候,他終于長舒一口氣:

    “還好,沒我多。”

    “什么沒你多?”梧秋很是不解。

    祁昭說:“他們的五萬金換算下來也就幾十萬兩吧,自然沒你給我的二百萬兩多啊。”

    見他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梧秋終于將深埋心底好久的疑問問出:“你好歹是個皇帝,為何對二百萬兩如此在意?”

    祁昭挺直胸膛,大言不慚的回道:

    “因為那完全是憑在下的個人魅力掙來的。”

    “……”她竟無法反駁,逕直伸手:“我后悔了,反正我現在也變成窮光蛋了,要不你把那二百萬兩還給我吧。”

    伸出的手被祁昭無情一拍:“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藥吃的。”

    揉著被打的掌心,她夸張一嘆,祁昭立即湊過來,拿著她的畫紙說:

    “不過作為回報,你的這所宅子我給你建,如何?”

    梧秋并不領情:“唉,我雖落魄了,但建一座小宅子的錢還是有的,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別呀。”祁昭巴巴的湊過來:“我替你建,你這圖紙太小了,咱要建就建個大的,你喜歡山,我便找一座風水最好的山脈……”

    祁昭說著,目光在圖紙上來回橫掃:

    “對了,你這宅子想建在哪里?”

    梧秋靠在他懷中,看著尚未完工的圖紙,想了想后說:

    “長安、洛陽都挺好,不過離京城太遠了些,實在不行的話,大興、宛平也可以,到時候看吧。”

    祁昭沒有說話,目光盯著圖紙若有所思,梧秋忽然想起問道:

    “你打算什么時候送我出宮?”

    祁昭摟了摟她:“你急嗎?”

    “還行,就是想知道具體時間。”梧秋說著,向后仰了仰頭,沒等到答案,卻等來了一個暌違已久的吻,一如既往的熱烈。

    半晌后,她整個人攀在祁昭身上,兩人氣息交錯,微微喘息。

    “應該就這幾天吧。”祁昭啞聲回了句,然后再次俯下身去……

    **

    梧秋用了兩天的時間把宅子的設計圖逐步完善,心情大好,便帶著芙蓉和芍藥,及清涼殿中伺候的一些宮婢們去御花園玩投壺。

    芙蓉是把投壺好手,可謂箭無虛發,所向披靡,梧秋很快敗下陣來,讓芍藥頂替她上陣,自己坐到一旁涼亭里休息去了。

    她端起茶杯正欲飲茶,便看見杯底有張疊得很小的紙,梧秋放下茶杯,將紙條拿起,環顧四周,早已不見上茶宮婢的身影。

    她將紙展開,上面有幾行字,外加一幅畫,讓梧秋為之驚訝。

    畫是一金一玉兩只鐲子,花紋圖樣與她記憶中的別無二致,正是她多年前丟了的那兩只,而鐲子旁有幾行蠅頭小楷的字,內容是:

    【鐲子是我拿的。

    一切聽我安排。

    明日傍晚在十里亭見。】

    這字跡是不是蕭凜的她不知道,但內容卻只有他能寫出。

    這么多年,她一直不相信鐲子會憑空消失,篤定是蕭凜拿的,可那廝太不要臉,在她質問時竟恬不知恥的否認了。

    如今又用這兩只鐲子來誘她相見,他想干什么?

    梧秋捏著紙團再次環視四周,喚來芙蓉她們,竟無一人知曉亭子里的茶是誰送來的,芙蓉見梧秋面色凝重,以為她懷疑茶水有問題,干脆把茶水潑了,讓清涼殿的宮婢重新沏茶過來。

    但梧秋現在已經沒了飲茶的心思。

    蕭凜說一切聽他安排?他想怎么安排?

    梧秋猜不到他具體會怎么做,但蕭凜能在大祁皇宮中神不知鬼不覺的給她傳信,若是想做點別的,比如刺殺祁昭之類的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這件事,必須要告訴祁昭知曉,至少得讓他有所防范。

    可若是要告知祁昭的話,那就勢必會提起那兩只手鐲,若提起手鐲,十有八|九得說到她穿越的經歷,這種事說出來,沒準要被當做中邪了吧?

    **

    祁昭沒想到幸福來得這么突然,剛從內閣議政歸來,盧英就呈了張紙條上來,梧秋讓他入夜后早點過去。

    簡單的一行字,但包含的意義卻十分令人遐想。

    祁昭心猿意馬,午后加快速度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趕在華燈初上時來到了清涼殿。

    與皇宮中其他燈火通明的宮殿相比,清涼殿居然漆黑一片,祁昭進門后甚至連個伺候的人都看不到,他站在院中,看著仿佛只有他一個人在的殿宇,正心生疑惑時,只見緊閉的寢殿大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一條縫,梧秋的腦袋從里面探出。

    祁昭欲開口喚她,卻見她火速將手指抵在唇邊制止他出聲,然后又對他連續招手。

    這神神秘秘的架勢讓祁昭相當費解,不禁在心中將期待值拉滿,他慢悠悠的走到殿門外,被急不可耐的梧秋一把給拉進了殿中。

    殿中亦是漆黑一片,祁昭進來后感嘆:“玩兒什么呢?”

    他話音落下,沒有等到回答,而是等到了身后殿門被重新關起。

    “一下玩得這么刺激,我都有點……”

    ‘受寵若驚’四個字還未出口,屋內便亮起了一盞燭火,梧秋用火折子將飯桌上的燭臺點燃,滿桌的珍饈菜肴當即顯現。

    祁昭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滿桌菜肴時僵在當場,他看向燭火后的某人,發出靈魂質問:

    “你喊我來吃飯的?”

    梧秋將火折子吹滅,目光在祁昭已經解開的腰帶上掃了一眼:

    “對啊,你解腰帶干嘛?”

    祁昭無語,將腰帶拍在桌上:“透氣。”

    梧秋看破不說破,拿起酒壺為祁昭斟酒,祁昭滿心失望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別喝這么急呀,吃點菜。”梧秋忍著笑,把筷子遞給他。

    祁昭接過筷子長嘆一聲:“你吃個飯,搞得這么神秘干嘛?”

    “我想與你單獨相處,不行嗎?”梧秋反問。

    祁昭愣了愣,覺得這個理由他還算可以接受,夾了一筷子青筍放到梧秋的碗里:

    “下回直說,你這樣容易讓我誤會。落差太大,很打擊人的好吧?”

    “……”

    梧秋沒說什么,只是遞給祁昭一張紙條,祁昭接過紙條,湊近燭火看了看,神色微變,而后問道:

    “誰?”

    “蕭凜。”梧秋說:“下午我在御花園,這紙條就壓在我喝的那杯茶底下。”

    “你宮里的守衛是不是太松散了,蕭凜今日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給我送紙條,明日說不定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刺殺你。”

    祁昭將紙條放下,問道:

    “他為何畫兩只鐲子約你見面?”

    梧秋將杯中酒飲盡:

    “因為他篤定我看到鐲子就會去。”

    “為何?”祁昭問:“鐲子對你很重要嗎?”

    梧秋自斟自飲,連飲三杯后才鄭重承認:“確實很重要。”

    “那明日我派人去幫你把鐲子取來便是。”祁昭說。

    “不行。”梧秋直接拒絕:“鐲子他未必會隨身攜帶,我若不去,他定不會交出來的。”

    “更何況,我想自己去。”梧秋放下酒杯,直視祁昭目光,無甚底氣的詢問道:“我可以……自己去嗎?”

    雖然祁昭說過會送她出宮躲一陣,但這并不代表他同意梧秋出宮后會跟蕭凜接觸。

    只見祁昭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可以,但我必須要知道原因。”

    終于還是說到了這個關鍵的地方,梧秋深吸一口氣,盡管已經做了半天的心理準備,但真正要說出口的時候,還是有點不知從何說起。

    遲疑過后,她把心一橫,對祁昭說出了一個她憋在心底好些年的秘密:

    “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被那兩只鐲子帶過來的。”

    第79章

    ◎出宮◎

    第七十九章

    “我從另一個世界而來, 在那里我叫余蘅,我的那個世界……”

    這一回,她沒有給祁昭任何質疑的機會, 徑直把關于自己在那個世界的一切都說給了祁昭聽。

    而祁昭剛開始還是一副‘我看你怎么編’的神情,可隨著對面女子越來越深入詳細的訴說她的世界后, 祁昭的神色便越來越凝重, 因為她說得實在太具體了, 從社會形成說到科學發展,從人類文明延續說到國家進化, 她口中的世界竟是一個接近桃花源的世界。

    雖然存在眾多差異, 但多族統一, 親如一家,男女同等, 全民讀書,醫療保障這些已然令人難以想像,科技的發展更是神乎其技……

    “我說了這么多,你相信嗎?”她問。

    祁昭很想質疑, 想從她的話語中找出一些胡思亂想的證據,然而她所說的一切,除了祁昭暫時還難以理解的科技部分, 說人文社會與國家進化這些方面都無懈可擊。

    “你說的世界我沒見過, 但我愿信你。那么再說說這兩只手鐲怎會把你帶來這里?”祁昭看著巴掌大的紙條上畫著的兩只鐲子, 百思不得其解。

    關于這一點, 她也很想知道為什么。

    “我問過常思, 這鐲子應該是烏月國的, 據說原本鑲嵌在烏月國的大祭臺上, 誰知有一年天生異象, 烏月國的這兩只鐲子莫名消失了……大概去了我那個世界,陰差陽錯被我從一個古玩攤上買到,然后有一日我在公園夜跑去到河邊,只記得那晚的月亮特別大特別亮,這鐲子對月發光,我一抬手就到這里了,然后在金氏長大。”

    梧秋的話讓祁昭陷入沉思,他努力將前因后果捋清:

    “照你的說法,你在那個世界已然二十多歲,可你卻是在金氏出生長大的,你說的更像是……前世?”

    “你見過誰家前世是往后過的?再說我雖是金氏出生,可長大后的容貌卻與從前并無二致,至于為什么會這樣,我自己也沒搞懂。”梧秋郁悶的喝了杯酒:“說不定拿回那兩只鐲子就能找到些線索。”

    “所以你才想親自去見蕭凜?”祁昭問。

    “是,那鐲子對我很重要,我也不放心讓別人去。”梧秋想了想,勸道:

    “而且我是這么想的,反正你說這幾天要送我出宮去,不如就趁此機會吧,你給我派幾個護衛暗中跟隨,我將計就計聽蕭凜安排出宮。以我對他的了解,鐲子他必然不會放在身上的,我隨他去取鐲子,等你辦完宮里的事再去找我,你覺得呢?”

    她說出自己的計劃,等待祁昭的回復,沒想到祁昭劍走偏鋒的說了句:

    “我原本只是以為蕭凜了解你,沒想到你對蕭凜也很了解嘛!”

    “……”這人關注的重點永遠這么奇葩:“哦,所以你不敢讓我見他?”

    祁昭拿酒杯碰了碰她的:“少激我。”

    梧秋笑得十分燦爛:“那你讓嗎?”

    祁昭將杯中酒一口飲盡,不置可否道:

    “再多說一點你那個世界的事,我考慮考慮要不要答應你。”

    梧秋聽他這么說,便知他心中已然同意,遂不再追問,而是繼續與他說起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我是2028年京市十佳青年企業家之一,年紀輕輕就縱橫商場……”

    家底透得差不多后,梧秋略有醉意:

    “我想我的車、我的卡、我的大平層……”

    又過了一會兒,酒酣耳熱,醉得不輕:

    “你想去那個世界找我?成啊!那你記一下這號碼,1xxxxxxxx,打這個,就能找到我!哈哈哈,再不行你就找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會帶你找到我……”

    說完這些糊里糊涂的話后,梧秋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腦袋下墜,所幸被一只寬大的手掌托住才沒有砸在桌面上。

    祁昭將她手中的空酒杯取走,輕柔地抱上床榻,親自打水進來,讓她漱口,為她擦拭,其間梧秋半夢半醒,倒是不吵不鬧十分配合。

    待祁昭忙活完躺下,她很自覺的枕上來,伴著祁昭穩健的心跳聲睡去。

    “你說你在那個世界叫余蘅是真的嗎?”祁昭打破安靜問。

    “嗯。”意識有些悠遠,但還是回答了。

    “出宮后你就跟著蕭凜,我和他有交易,他身邊都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待著。”祁昭摟著她說:“宮里這幾日應該就要事發,禹王叔怕是等不及了。你在宮外無論聽到什么消息都不必理會,等我忙完這些,就去找你。”

    說完這些,他靜靜的等待懷中人的回應,然而他等到的只有綿長的呼吸聲,祁昭忍不住輕喚:

    “余蘅?”

    懷中人沒有反應,祁昭不禁又問:“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問完,還用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懷中人這才有點反應,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便從祁昭懷中脫離,轉身睡去。

    祁昭見她如此不免疑惑,這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罷了,反正只要她與蕭凜匯合,無論他們走到哪里,祁昭都能找到他們,而那時,他應該已經得償所愿,有了給她一輩子承諾的資本。

    扭頭看了眼背過身睡去的人,祁昭暗暗貼過去,把人重新擁入懷中,回憶著她所說的那個仿佛真實卻又很虛幻的世界緩緩睡去。

    **

    得了祁昭的首肯后,第二日清晨梧秋就喝了一碗醒酒湯,做好一切準備,等待蕭凜接下來的行動指示。

    中午用午膳時,梧秋果然在最后一道菜的盤子底下再次發現字條,屏退左右后將字條展開:

    【申時兩刻至東御膳房,銀魚相候。】

    開始梧秋不懂什么叫‘銀魚相候’,直到按照他所說的時辰來到東御膳房外,等了好一會兒也無人理會。

    “姑娘,您確定是這兒嗎?”芙蓉小聲問了聲。

    她和芍藥兩人都換了身太監的衣裳,隨身細軟都藏在各自前后腰間,這是祁昭吩咐的,讓梧秋出宮也帶著芙蓉和芍藥,這二人會武,平日照顧梧秋起居,關鍵時刻也能保護她。

    “應該是吧。”梧秋將紙條拿出來重看了一遍,確定沒來錯地方,可這里就是普通的御膳房,還能聽見里面鍋鏟和吆喝的聲音呢。

    就在她打算進去晃一圈的時候,從御膳房門內冒冒失失跑出一個穿著普通的小太監,他埋著頭徑直就往梧秋身上撞,力氣不算大,但等他退開,梧秋手里卻多了一樣東西。

    芙蓉和芍藥見姑娘突然被沖撞,立刻訓斥:“哪兒來的混小子,往哪兒撞呢?”

    又轉身問梧秋:“姑娘沒事吧?”

    梧秋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物,正是一條狀似小魚的銀子。

    這是銀魚?

    這么簡單粗暴?

    還以為讓她到御膳房來是找那種吃的銀魚呢……

    拿到接頭暗號,梧秋看向那低頭小聲道歉的小太監,小太監察覺到梧秋的目光,迅速湊近兩步:“貴人手臟了,那邊有口井,奴才去打些水給貴人凈手吧。”

    梧秋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應該是御膳房的菜園方向,不動聲色應了聲:“有勞小公公。”

    小太監應聲后便低頭縮頸往他所說那處去,梧秋和芙蓉、芍藥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刻明白過來,一前一后,謹慎的護著梧秋,跟隨那小太監而去。

    既然她們去的事御膳房菜園方向,難道蕭凜的人可能會安排她們藏在菜簍子里出宮?畢竟那些年她看過的電視劇都是這么演的。

    然而,一個時辰后。

    她們只是披了身小太監的衣裳,就坐著小馬車,手續齊全,一路暢通的……出宮了。

    居然連菜簍子都沒鉆就出來了?

    蕭凜若能在大祁皇宮做到這地步,他北遼早就統一天下了,既然蕭凜做不到,那就只剩下某個嘴上大度,實際半分都不松懈的家伙了。

    梧秋現在一點不懷疑祁昭說的,就算自己跟蕭凜走到天涯海角,他也隨時能找到她。

    **

    三人在馬車里換了衣裳,芙蓉和芍藥把從宮里帶出來的細軟分了好幾處貼身藏在身上,蒙汗藥、解藥及各種暗器應有盡有,頭發、領口、腰帶、鞋底……每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都做好萬全準備。

    梧秋瞧兩人如此謹慎,行走江湖的作派如此熟練,不禁疑問:

    “你倆出宮前是不是培訓過?”

    二人面露不解:“姑娘,培訓是啥?”

    梧秋解釋:“就是有沒有人專門教過你們這些……呃,本事。”

    芙蓉把銀針在發髻中藏好后,疑惑不已:“這些何須人教?”

    梧秋:……不需要嗎?

    芍藥把藏有暗器的鞋子穿好,一邊收拾一邊為梧秋詳細解惑:

    “姑娘,我們姐妹倆原是江湖中人,一夕之間被仇家滅門,恰逢陛下微服遇見,下令總督府出兵救了我們,我和妹妹無處可去,便隨陛下來到京城。”

    芙蓉接過話繼續說:“陛下原是想讓我們保護太后的,可太后極難伺候,還蓄意針對,我們……”

    “住口,不可擅議太后。”芍藥出言打斷芙蓉的控訴,重新解釋:“只是宮規森嚴,我和妹妹無法適應,陛下才不得不將我們安排到麟趾行宮,原以為此生都無法報答陛下恩情,幸好遇見姑娘您。”

    梧秋這才了然:“原來如此。”

    盡管芍藥未曾細說,但從芙蓉的神情來看,梧秋不難想像兩人定是在太后手上吃過大虧。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梧秋對太后其人也算有所了解,被寵了一輩子,自信、自負、且極度自我,她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喜歡受人吹捧,喜歡別人對她阿諛奉承,總是沉浸在她自己營造出來的美好世界中。

    她不愿面對現實,遇事總習慣躲在比她強大的人身后,讓別人替她沖鋒陷陣、遮風擋雨,而等到風雨過后,她又極度自負的勝利者姿態,重新回到她那個虛假美好的世界,心安理得的享受別人的勞動成果。

    前半生靠爹,后半生靠兒子,但在她心中,無論是為她鞠躬盡瘁的爹,還是小小年紀便強迫自己獨當一面的兒子,都沒有她自己重要。

    他們都是工具人,是能夠讓她享受至高無上地位的工具人。

    她不用付出,不用反省,不用學習,工具人就該把一切雙手捧到她面前,在她極度自我的世界中,任何人都不能違逆反抗她,甚至不能聽到任何真話。

    真話對謝氏而言,可能就是冒犯。

    有一個這樣自我且無知的母親,祁昭注定會過得很辛苦。

    所幸童年時有他的外祖父老信國公謝安真心輔佐,這個疼愛子孫的老人,一輩子都在為子孫謀劃付出,可惜除了祁昭,他的子孫又有幾個是真心感激他的?

    非但不感激,還都懷疑他對別人更好,好像這樣他們就能毫無心理負擔的接受老人的付出,覺得是理所當然。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今日更完!

    第80章

    ◎謀劃◎

    第八十章

    老信國公的悲劇就是從他原配亡故, 他再娶續弦那日開始的。

    原配留下的長子謝律,一個令祁昭都贊不絕口,驚才絕艷之人, 卻在看不見的角落被偽善的繼母暗中打壓欺凌,心中生出魔障, 欲報復他的父親與國公府, 冒險與寧王合謀篡位, 最終以失敗告終。

    老國公不得不舍棄他一人保全整個謝家,可令人諷刺的是, 謝家在謝律之后, 續弦夫人所生之子女竟無一人有謝律天資才干, 從太后謝蘭到如今的信國公謝忱,前者愚昧自大, 后者平庸懦弱,信國公府的衰敗幾乎是肉眼可見。

    在國公府后繼無力的情況下,祁昭讓他們遠離政治中心是正確的,德不配位者必有遭殃, 語氣讓信國公府參與太多,被人抓住把柄萬劫不復,不如平淡待之, 反正只要祁昭當一日皇帝, 信國公府便永遠是外戚, 只要不作奸犯科謀權奪位, 祁昭這個皇帝就能保他們一世榮華。

    可惜, 祁昭的良苦用心, 似乎并不被太后理解, 對于一個自大且無知的人, 你讓她退讓,她不會覺得是自己能力不行,反而會覺得是你有意為難。

    有一個這樣的母親,祁昭從小到大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梧秋感慨萬千時,馬車緩緩停下,傳來趕車小太監的聲音:

    “到了。”

    這時芙蓉芍藥倆姑娘也做好了準備,三人對望一眼掀簾下車,遠遠便看見前方十里坡涼亭中負手而立的翩翩公子,正是蕭凜。

    **

    梧秋走上涼亭,逕直伸手,開門見山:

    “鐲子。”

    蕭凜瞥了一眼她的手,又看了看她身后背著包袱的兩人,勾唇一笑:

    “你不是早猜到我不會把鐲子帶在身上嗎?”

    梧秋耐著性子問:

    “那不知你藏在何處,何時能還我?”

    “該還你時,自然就還你了。”蕭凜說話樣子讓梧秋恨得牙癢。

    盡管在來赴約前,梧秋就猜到蕭凜不會這么簡單就把鐲子還給自己,畢竟他神神秘秘藏了這么多年,若非有別的打算,又怎會用此消息將梧秋騙來。

    “你想怎么樣,直說吧。”

    梧秋靜下心神,等他主動跟自己談條件。

    “我不想怎么樣,只想讓你出宮親自隨我去取。”蕭凜好整以暇說。

    梧秋問:“到哪里取?”

    “木緣鎮。”蕭凜說。

    梧秋想都沒想便問他:“北遼境內?”

    若是北遼,她定然不能去,在大祁境內一切好說,出了大祁變數太大,誰知道蕭凜會不會扣押她來威脅祁昭。

    像是猜到梧秋此刻心中所想,蕭凜無奈一嘆:

    “我是真的想把你帶回北遼,可惜……回不去了。木緣鎮距離大祁京城不過二百多里,你的祁昭想找我們,隨時可以找到。”

    梧秋不解蕭凜所謂‘回不去了’是什么意思,但若只是去二百里外的小鎮,那就一切好說。

    木緣鎮……

    梧秋將這個地名反覆思索,她從商多年,對大祁乃至北遼的地形路徑都有了解,剛開始沒細想,現在倒是想起大祁境內確實有木緣鎮這么個地方,出過不少玉石名家,位于西南經商要道,快馬加鞭十日可達雍州,與北遼方向倒是相反。

    “我的鐲子在那里?”梧秋疑問。

    蕭凜頷首:“當然。”

    “為什么?”兩只鐲子而已,他既然帶來了大祁,為何不貼身放著。

    蕭凜但笑不語,梧秋擰眉氣憤道:

    “蕭凜,我把你當朋友,希望你別騙我,我的鐲子究竟在哪里?”

    聽她親口說出‘朋友’二字,蕭凜無奈失落,又慶幸他們還能做朋友。

    “真在木緣鎮,至于為什么,你跟我去了就知道。”蕭凜說完,像是怕她擔心,又追加一句:“放心,祁昭知道你跟我去了哪里。”

    梧秋從開始就猜到他定有別的打算,此番藉著祁昭想送她出宮的機會,提出來見蕭凜,就是做好了聽他安排的準備,反正都要出宮,既然已經她的鐲子確定在蕭凜手上,那她就必須拿回來。

    “你跟祁昭是不是私下達成了什么協議?”

    總覺得眼前的蕭凜跟之前有所不同,差異集中在語氣和態度上,至少在上回見面時,他還信誓旦旦的想讓自己跟他回北遼,說了很多祁昭并不適合她的話。

    可今天他一口一個‘你的祁昭’,也決口不提要帶梧秋回北遼的事。

    蕭凜倒是沒隱瞞:“我和他確實談過。他答應幫我做一件事,我則回報他其他的。”

    梧秋疑惑不已,他倆啥時候談過?看蕭凜的樣子,祁昭答應他的事肯定不小。

    “其他的?比如?”

    “比如這段時間把你帶離京城,保護你的安危。”蕭凜說完,不等梧秋反應便逕自走下涼亭,而不遠處正有車隊向他們趕來,看來應該是來帶他們去木緣鎮的。

    罷了,梧秋深吸一口氣,向著皇宮的方向扭頭看了一眼,既然祁昭全都安排好了,那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就跟蕭凜去木緣鎮,等祁昭把他要做的事情昨晚后去找她。

    屆時兩人再商量個折中的地方,他當他的皇帝,她過她的逍遙日子,他有空便來陪陪她,雖然不知這種相處模式能維持多久,但梧秋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吃虧就是了。

    **

    永壽宮中,太后謝蘭與信國公夫人孫氏坐在一處修剪南國剛剛進貢而來的幾株盆栽,閑情逸致的很,卻在聽到張嬤嬤的附耳稟告后,訝然驚呼:

    “跑了?”

    猶豫太過驚詫,太后沒注意手中剪刀的位置,卡嚓一聲剪了花葉,都快修剪完的盆栽頓時禿了一片。

    不過,她此時沒心情管這些,放下金剪刀,讓宮婢把桌上盆栽盡數抬走,再屏退除張嬤嬤以外的宮婢。

    孫氏見狀不免好奇:“誰跑了?”

    等周圍伺候的宮婢盡數離開后,太后才看了看清涼殿方向,熟知內情的孫氏也很驚訝。

    “千真萬確,太后。如今清涼殿哪里還有那位的蹤影。”張嬤嬤說。

    太后與孫氏對望一眼,都有些不理解,按理說皇帝那么寵她,眼看著就能飛上枝頭了,哪怕太后再怎么不喜歡,可皇帝的態度擺在那里,將來一個妃位是絕對少不了她的。

    一個商戶之女能入宮為妃,是她修來的福氣,不說盡心侍奉皇帝,她怎么會跑?怎么敢跑?

    “之前不是說金氏將她逐出家門了?”太后疑惑問。

    張嬤嬤有些拿不準,正想把打聽此事之人喚來細答,卻聽孫氏從旁回道:

    “近來京中商鋪頗為動蕩,聽我府中管事的說,好些常見的掌柜都被換了,金氏鐵了心要把她送進宮當娘娘。”

    太后若有所思:“所以她能跑去哪兒?”

    近在眼前的潑天富貴,一個讓家族徹底翻身的機會,真的有人說不要就不要了?

    金氏之所以將此女逐出家門,怕也是了解此女倨傲秉性,為讓她安心入宮才選擇斷她后路,沒想到都做到這份上,依舊沒能讓她清醒過來。

    孫氏問張嬤嬤:

    “她跑之后,陛下那邊是什么反應?”

    張嬤嬤回:

    “陛下那邊倒是沒聽說有什么反應,估計朝中事忙,還不知道吧。”

    孫氏沉吟,太后不禁問她:“怎么?”

    “太后可記得上回禁軍調遣,五城震動之事?”孫氏說:“說是為了抓敵國奸細,可實際卻是為了找她。”

    這件事沒過去多久,皇帝為了個女人大動干戈,甚至單槍匹馬出皇城親自去尋,足足忙了一整夜,之后又不顧身份,將那女人直接安置在他的行宮。

    “你說這個做什么?”

    事情雖然過去,但再次提起太后依舊覺得氣悶。

    “上回她不見了,陛下那般緊張,這回卻沒反應,太后不覺得奇怪嗎?”孫氏說。

    太后一經提醒,頓時也覺得有些不對:“難道說……皇帝其實知道她身在何處?”

    因為知道她在哪兒,所以就不急著去尋了。

    “太后英明。”孫氏適時吹捧:“妾身也覺得陛下定然知道,之所以不立刻去找,定是此女所作所為讓陛下傷心了。”

    會傷心就說明真動了心。

    太后長嘆一聲,心中既憂又愁。

    自從皇帝長大懂事后,就越發與她生分,小時候明明很聽話的,無論她的要求有多高,皇帝哪怕不吃不睡也會盡全力達到她的要求,生怕惹她不高興。

    可隨著皇帝越來越大,心思越來越重,就連她這個當母親的也看不懂他,信國公府謝律謀反之事后,皇帝更是對她疏遠,不讓她插手朝政,也不讓她安插心腹,任何事都瞞著她,表面上看是一如既往的敬重著她這個太后,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皇帝早已飛出她的控制。

    就拿這商戶女的事來說,不顧身份把人放在宮里,派禁軍守著,寶貝疙瘩似的連她這個母親都防備,生怕那女子吃半點虧。

    可惜信國公府日漸式微,皇帝大權在握,即便太后再看不慣也只能忍著。

    孫氏察言觀色,看出太后憤懣,想起西南那邊催得緊,讓她務必在近日行動,如今看來,倒是個時機……

    “太后,妾身覺得此事未必不好。”孫氏意有所指的說。

    太后轉頭看她,見孫氏面上略有喜色,不禁問她道:“什么意思?”

    孫氏湊近太后,壓低了聲音說:

    “不管那女子是真心想逃,還是在欲擒故縱,只怕陛下傷心都是真的,人在傷心之時,感情會脆弱一些,若咱們抓住這個機會,說不定能開辟出另一番局面。”

    【作者有話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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