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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賞賜◎

    第八十一章

    另一番局面?

    太后遲疑:“你是說讓人……乘虛而入?”

    孫氏掩唇發笑:“若是成了, 便是為君分憂。”

    至此孫氏的意思,太后算是全聽懂了,趁著那商戶之女作妖時, 讓陛下移情別戀。

    太后嘆息搖頭:“哀家又何嘗不知,可此事想法雖好, 實行卻很難。”

    孫氏不解:“為何?太后可是沒有合適人選?妾身可……”

    不等孫氏說完, 太后便打斷道:“不是沒有人選, 而是皇帝必然不愿。”

    皇帝如今對太后十分防備,別說納太后挑中的人為妃了, 就是伺候的宮婢都容不下。

    孫氏眸光一動, 越發謹慎的建議:

    “陛下潔身自好, 自然令人欽佩,但機不可失啊太后, 您就沒想過用一些方法,讓陛下愿意。”

    太后倒是坦然:“你是說助興之物?”

    孫氏微微頷首,太后卻再次搖頭:“沒用,皇帝的身子受過調理, 尋常藥物對他根本不起作用。”

    若用藥能成,太后早八百年就在皇帝身邊釘上樁子了,還能等到今日?

    孫氏見太后只是怕藥物不起作用, 并不是反對, 再接再厲的勸:

    “尋常藥物不起作用, 那便用不尋常的……”

    孫氏說著, 便站起身, 將她整個人湊到太后耳旁, 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幾句, 太后先是蹙眉, 再覺意外,盯著孫氏看了又看,把孫氏看得都有些難為情的時候,方才應道:

    “若真如你說得這般,倒是不妨一試,只是這人選嘛……”

    就算有讓人欲罷不能的好藥,可皇帝身邊又豈是誰都能靠近的,尤其是的太后的人,只怕剛送到勤政殿的半路上,就被皇帝的人給處理掉了。

    “人選不是現成的?”孫氏目光往永壽宮外東殿方向看了眼:“東殿那位大小姐,她跟陛下的關系非同尋常,若能說動她去,再加上妾身的藥,何愁不能慰藉陛下?”

    太后不奇怪孫氏如何知道謝珺歸來的事,經由她提醒,發現謝珺確實可以派上用場。

    謝珺雖今非昔比,但皇帝卻容她繼續留在宮中,可見對她并非無情,太后原本就打算用謝珺制衡那商戶之女,如今倒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只要皇帝接納了謝珺,那他和那商戶之女的感情定然產生裂痕,只要皇帝不再全心全意的對她,看那商戶之女還能囂張幾時。

    至于謝珺,她即便得了圣寵,以她從前的所作所為,太后想拿捏她更是易如反掌,這后宮依舊在她的掌控之下!

    謝蘭越想越得意,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孫氏眼中一閃而過的深重謀算。

    **

    勤政殿外,謝珺半個月內第五次求見,依舊以被拒告終。

    大內總管盧英客客氣氣的出面解釋:

    “崔小姐莫怪,陛下這陣子太忙,實在是抽不出空閑接見。”

    謝珺目光微斂,向身后的張嬤嬤和蘇嬤嬤請示,這兩位是太后的左右手,全都派給謝珺,足見太后對此事有多重視,所以謝珺無論是繼續求見還是告辭,都要征得這兩位的同意才行。

    兩位嬤嬤對視一眼后,張嬤嬤上前,對盧英賠笑道:

    “盧總管,崔小姐都來這么多回了,她近來太過思念陛下茶飯不思,人都消瘦了,太后瞧著實在心疼,還請盧總管再行通傳,就說崔小姐只求進殿遠遠的拜見請安,看一眼陛下就心滿意足了。”

    張嬤嬤的請求讓盧英有些為難,但也沒有矢口拒絕,張、蘇兩位嬤嬤從盧英這微笑反應中看到了希望。

    就在盧英猶豫不決面露難色時,勤政殿內傳出腳步聲,片刻后祁昭出殿,身后跟著幾位內閣大臣,還有個武安侯世子祁翊抱著一堆內閣會議要用的奏折緊隨其后。

    眾人見祁昭慌忙行禮,祁昭看到謝珺神情微愣,像是沒料到謝珺仍在殿外,謝珺上前見禮:

    “陛下,多日不見可安好?”

    祁昭斂目頷首,對身后的祁翊和幾位內閣大臣比了個‘你們先去’的手勢,然后才對謝珺虛抬一手:

    “免禮。你找朕有事?”

    謝珺羞怯垂首:“并無大事,只是見陛下近來公務繁忙,便熬了些補身的湯送來。”

    祁昭看了眼蘇嬤嬤敬獻上來的湯盅,又看了眼謝珺,便吩咐盧英從蘇嬤嬤手中接過湯盅。

    “這幾日朕確實很忙,大多數時候都要在內閣商議國事,你不必特意過來,待朕忙完這陣子,自會過去看你。”

    祁昭說完這些,又將盧英喚到身前吩咐了幾句,這才與謝珺點頭告辭,腳步匆匆的往內閣反向趕去。

    張、蘇兩位嬤嬤親眼見證了這些,欣慰的交換眼神,盧英拂塵一甩,對謝珺說道:

    “崔小姐有心惦念,陛下龍心大悅,您先請回,咱家隨賞賜隨后就到。”

    張、蘇兩位嬤嬤大喜,跟在謝珺身后謝恩后,便迫不及待回永壽宮覆命去了。

    永壽宮內,太后正欣賞著孫氏敬獻上來的一串紅珊瑚香珠,愛不釋手般聞了又聞,連連稱道:

    “不錯不錯,正是沉香的味道。這是怎么制成的?”

    孫氏對太后謝蘭的喜好了如指掌,知道她就喜歡那些新奇華美之物,紅珊瑚手串不值什么,沉香珠也不值什么,但二者凝到一起她沒見過,那就是好東西。

    再加上一番太后愛聽的恭維說辭,永壽宮中的笑聲不絕于耳,等到張、蘇兩位嬤嬤回來覆命,將祁昭對謝珺的態度添油潤色表達出來后,太后更是興奮不已:

    “皇帝果真那般?”

    邊問邊用疑惑的目光將垂首立于一旁的謝珺上下打量。

    張嬤嬤回:“奴婢二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真真兒的!陛下國事繁忙,但在他前去內閣前竟還抽出空閑與崔小姐說話,奴婢還沒見過陛下對哪名女子那般小意溫柔,怕是那位也不曾見過呢。”

    蘇嬤嬤補充:

    “是啊,陛下對崔小姐輕聲細語,眉眼間似乎都在傳情似的,還說要讓盧總管前來賞賜呢。”

    像是為了印證張、蘇兩位嬤嬤的話,這時有宮婢進來傳話,說是盧總管求見,太后欣喜不已:

    “快宣。”

    很快,盧英便喜笑顏開的來到太后面前請安,將身后賞賜之物一一陳列,都是宮中定制之物,沒什么特別的,但就從賞賜規模來看,用的竟是后妃之禮。

    盧英奉上賞賜后,從永壽宮領了一份頗為可觀的紅封后便回了勤政殿伺候,太后在賞賜的物品間走動兩圈,向身后低頭跟隨的謝珺看了看,說:

    “看來陛下對你還是頗有情意的。”

    謝珺輕若蚊蠅的回了句:“陛下是念舊之人。”

    “何止是念舊,這是舊情復燃了,妾身在此先恭喜娘娘,娘娘今后平步青云,可千萬別忘了本,最重要的是,千萬別忘了太后娘娘對你的苦心栽培。”孫氏仿佛話里有話,但又仿佛一切正常。

    畢竟謝珺如今姓崔不姓謝,讓她別忘本好像也沒什么有錯,而她提到了太后的栽培,在太后聽來,她就像是在為自己敲打謝珺一般,對于這種上趕著巴結的行為,孫氏做得信手拈來,太后也很是受用。

    謝珺鼻眼觀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倒是保持微笑,姿態恭敬:

    “國公夫人提點,崔氏女銘記于心,絕不敢忘記。”

    聽著兩人對話,太后比較滿意,對謝珺吩咐:

    “皇帝既說忙完來尋你,那你便回去等著吧,哀家隨后會派太醫為你調理身子,這些日子務必做好準備。”

    雖然太后沒有明說做好什么準備,但稍微有點常識的都知道,這是讓謝珺做好了隨時侍寢的準備……

    謝珺沒有多言,低眉順眼的領命退下。

    待她走后,太后才略感擔憂的問孫氏:“看皇帝對她的態度,你說的那藥還有必要下嗎?”

    畢竟不是什么光彩手段,太后也怕弄巧成拙,讓皇帝心生不滿。

    孫氏眉心微蹙,但很快恢復,笑意綿綿的上前:

    “用不用的,自然是太后做主。不過依妾身所見,與其讓兩人慢慢培養,耗費時間,不如讓事情發生得更快更圓滿些。”

    太后想想也是,就算皇帝對謝珺有舊情,但皇帝素來禁欲自持,若不用非常手段,兩人還不知要拖到何時,若是耗費時間錯過了時機,等那個女人使完小性兒回宮來,再讓她分去皇帝的心思就晚了。

    要想離間皇帝和那商戶女的感情,讓謝珺速速介入才是關鍵。

    “那便還是用一些吧。”太后說完,又擔憂問:“你確定那藥不會過猛傷及龍體?”

    孫氏嗔怪道:“太后難道還信不過妾身?就是一些草本之物,國公爺都用多年了……”

    太后自然是信任孫氏的,畢竟孫氏能在國公府穩坐國公夫人的位置,全靠太后當年鼎力支持,況且她也沒有理由,更沒有膽子,敢對太后和皇帝圖謀不軌。

    “唉,若非皇帝油鹽不進,又何須用這等法子,只希望事后皇帝別怪罪哀家就好。”太后嘆息。

    孫氏見太后打消了疑慮,暗暗松了口氣:

    “太后您心胸寬廣不計前嫌,為陛下挑了他中意的女子,陛下那般睿智,定能理解太后您的一片良苦用心。”

    孫氏對太后了如指掌,太知道怎么說話令太后高興了,果然三兩句之后,太后便再不提那藥的事情,轉而與孫氏談論起事成之后要如何挾制謝珺的事,話里話外都是怕謝珺得寵之后翻臉不認人,還問孫氏能不能找到一種慢性毒、藥,讓謝珺時常要服解藥,以此來控制于她。

    太后自私絕情的程度令孫氏都不禁暗自咋舌,不過她當然不會說出來,她只需極力配合,然后真誠且認真的對太后所做的一切無腦贊美就好。

    【作者有話說】

    三更。

    第82章

    ◎內憂外患◎

    第八十二章

    木緣鎮, 一座宅院涼亭中。

    梧秋伸手接過蕭凜遞來的荷包,從中取出一只金色手鐲,掂了掂空掉的荷包, 她問:

    “還有一只呢?”她的手鐲是金玉一對。

    蕭凜心虛一笑,梧秋蹙眉:“丟了?”

    “沒丟。”蕭凜無奈坦白:“兩只手鐲我一直帶在身上, 誰知前陣子遇刺, 被我摔倒時砸了一下, 玉的那只就……斷了。”

    這個解釋……梧秋已經不想去判斷他話的真假了,只想把鐲子拿回來。

    “那斷了的鐲子呢?”

    蕭凜說:

    “在修呢。”

    梧秋一聲嘆息:“你修得明白嗎?趕緊還我, 我自己找人修。”

    蕭凜似乎不服:“你以為我為什么帶你來木緣鎮, 你知道木緣鎮住著誰?段海林, 聽說過沒?”

    梧秋一邊將金鐲收回自己的荷包,一邊思量著:

    “那個賣兵器的?”

    段家世代鍛造, 有不少軍中將領的趁手兵器都出自他家,而當代最出名的大師莫過于段海林,據聞他鍛造出的刀槍劍戟都是削鐵如泥的神兵。

    “段老除了會鍛造兵器,鮮為人知的是, 他還是一位玉器修復大師。”蕭凜對手藝人素來敬重,說話時都帶著三分神往。

    “所以,他住在木緣鎮?”梧秋問:“你把我的鐲子送去給他修了?”

    蕭凜保證:“你且放心, 經由段老修復的玉器, 據說連裂痕都看不到, 宛若新生。”

    梧秋對他的話表示懷疑:“段大師家在哪里?帶我去拜訪一下。”

    說著, 梧秋便想起身, 被蕭凜按住:“段大師不喜人打擾。我與他約定一月之期, 如今才過了三五日, 總之我保證一個月后把鐲子還給你。”

    梧秋上下打量蕭凜, 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點什么,蕭凜硬著頭皮賠笑,使得梧秋越發狐疑:

    “你在隱瞞什么?”

    蕭凜被問得一怔,很快否認:“沒隱瞞啊。段大師真不喜歡被打擾,你再耐心等等。”

    梧秋摸了摸荷包,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在大祁境內,祁昭怎么都能找來。

    “行,再信你一回。”梧秋說著便站起身要走:“那我去外面轉轉。”

    “等一下。”蕭凜拉住梧秋,面色為難:“別去了吧,外面不安全,我可是答應祁昭要保護你安全的。”

    “我不走遠,就附近逛逛。鐲子沒拿回之前,我不會離開的。”

    梧秋想將手抽出,蕭凜卻緊捏著不放,梧秋眉頭微蹙,冷聲質問:“你什么意思?”

    蕭凜盯著梧秋看了會兒,被她瞪得實在沒法了,才把人重新按坐下來,解釋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祁昭的意思。他吩咐,讓你這段時間最好少露面。”

    “理由?”

    梧秋知道祁昭最近有事要忙,想著自己反正幫不上忙,留在他身邊反而會讓他分心,這才提出跟蕭凜出宮拿鐲子,也是想藉著這件事賴在宮外,等祁昭忙完到宮外找自己,然后再跟他好好商議自己想常住宮外的事。

    祁昭和蕭凜之間,定然在背后達成了什么協議,不然蕭凜這個北遼太子也不能在大祁境內暢通無阻。

    他們之間的協議,梧秋原本不想知道,可現在看蕭凜的態度,他和祁昭正在籌謀的事情,怕是比梧秋想像中要大得多。

    蕭凜知道梧秋是個聰明人,任何掩飾都不會讓她信服,便直言告知:

    “你們大祁的禹王正策劃謀反,應該最近就會有所行動。如今很多人都知道你是祁昭的軟肋,他不能保證宮中沒有禹王的眼線,怕萬一事發,你待在宮里不安全,所以才允許你隨我出宮。”

    “木緣鎮也是他定的地方,段大師也是他找的,說是讓我保護你,其實你也看到了,一路上都是他的人在保護你我。”

    “此處雖說暫時安全,但小心駛得萬年船,若你露面多了,被禹王的人察覺尋摸過來就危險了。”

    蕭凜把他所知道的悉數道出,梧秋不免震驚:“禹王……要謀反?”

    “應該是吧,要不然祁昭也不會這么急把你從出宮。”蕭凜說。

    梧秋思緒翻涌,若此事是真的,那祁昭要如何應對?

    蕭凜見梧秋神情凝重,猜到她在擔心,寬慰道:

    “你別擔心,祁昭天生就是當皇帝的,遭遇謀反又不是第一次,大祁在他手里固若金湯,不會有事的。”

    梧秋不知道說什么,祁昭出生就是皇帝,所有人都覺得他天生好命,卻沒有人問過他是否想要這樣的好命,每個人都拿年幼的他當做倚仗,對他抱有莫大的期望,擺在他面前的從來就只有一條路,他不能失敗,不能后退,他必須一往無前,無所畏懼,理所當然的跨越每一道艱難險阻。

    這種理所當然的期望太窒息了。

    梧秋能夠體會到那種窒息,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她沒辦法幫祁昭解決問題,甚至出了事連忙都幫不上,現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不添亂’。

    深吸一口氣,梧秋很快調整好心緒。

    剛想起身回自己的院子時,蕭凜的貼身侍從外院匆匆而來,俯身在蕭凜耳旁輕言幾句,只見蕭凜臉色微變,接過侍從手中的一卷密信。

    侍從退下后,蕭凜將密信展開,凝視了很久之后,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自嘲般笑著搖了幾下頭。

    “怎么了?”

    梧秋將蕭凜的神情變化看在眼中,笑不像笑,悲不像悲。

    蕭凜沉吟片刻,倒是沒隱瞞,告訴了梧秋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我父王死了。”

    梧秋驚詫看向蕭凜:

    “啥?你父王……北遼王死了?”

    “嗯,死了。”蕭凜從容淡定的樣子就好像死的是別人的爹。

    梧秋忍不住追問:

    “我確認一下,是你的親爹死了嗎?”

    蕭凜點頭:“是啊。”

    “那你……這么冷靜?”

    梧秋很想從蕭凜身上找出一點焦躁悲傷的感覺,但很可惜,沒有!蕭凜的表現甚至還沒有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激動。

    “意料之中。”蕭凜說完,拿起茶壺給兩人各倒了一杯,如釋重負般輕笑:“他該死。”

    “……”

    梧秋接過茶杯,覺得今天真刺激,勁爆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剛喝了一口,蕭凜又故作神秘壓低聲音說了句:

    “我找人殺的。”

    梧秋除了無語還是無語,要不說古代皇家子弟心態好呢,殺個父親就跟在街邊宰頭羊般從容。

    聯想到他說和祁昭之間有協議,梧秋試探著問了句:

    “這不會就是你跟祁昭的協議吧?”

    蕭凜彎著嘴角點了點頭。

    梧秋不懂:“可是為什么呢?”

    蕭凜為什么要殺他父親,祁昭又為什么會幫他,他倆這么做考慮過后果嗎?

    蕭凜唇邊笑容漸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說:

    “我跟你說過,我母親是被我父親殺死的吧?”

    梧秋點頭:“說過。”

    “他殺了我母親,還想把我也殺了,后來我僥幸逃到大祁,在你家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原本我都打算就那樣在你家過一輩子了。”

    “誰知我的外祖父找到了我,他以為我母親報仇為由,勸我回北遼,我信了。回到北遼之后才知道,外祖父是想把我捧上太子之位,你知道他是怎么說服我父親的嗎?”

    “他以【將我母親的死一筆勾銷】這個條件,向我父親換來了我的太子之位。也就是說,只要我的父親讓我做太子,我那手握兵權的外祖父就可以不跟他計較女兒被殺的事情。”

    “諷刺吧?但這就是事實!我當初是奔著為母報仇才回的北遼,他們卻用‘一筆勾銷’來交換利益。外祖與我說,只要我能當北遼王,我的母親就死得有價值,價值,我母親竟然還死出了價值,那可真是太不值了。”

    剛才說起北遼王死了這件事時,蕭凜還是一派從容,但此刻說起他的母親,卻雙目通紅,悲憤不已,滿腔恨意,不予言表。

    “更何況在北遼,誰都知道我這個太子只是我外祖父手中的提線木偶,就算將來我真的當了北遼王,也只是他用來挾天子令諸侯的工具。”

    “我不甘心,我不想做工具,我想為我母親報仇……”

    自從蕭凜以北遼太子的身份來到大祁,精神始終緊繃,他有很多想法,很多打算,但實際上沒有一件事能完全確定下來,直到殺死北遼王這件事辦成,他身體里的弦才終于松了一些。

    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從今往后不論生死際遇,都沒有遺憾。

    “可祁昭怎么會答應幫你殺北遼王?”

    謀殺一國之君的風險太大了,祁昭不是意氣用事之人,他這么做不可能只是為了幫蕭凜報仇。

    “他為什么不答應?北遼王死了,我這個名義上的太子失蹤,北遼必定大亂,我的那些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燈,而我外祖父尋不到我,自然會想方設法再擁立其他人,北遼內部斗得越厲害,大祁不就越安穩。”

    蕭凜一番剖析,不禁對祁昭嘖嘖評價:“不愧是天生的皇帝,肚子里全是墨水。”

    梧秋假裝沒聽懂蕭凜說祁昭黑的事,反而問他:

    “你好歹是北遼人,策劃讓北遼陷入權利爭斗沒問題嗎?”

    蕭凜聳了聳肩:

    “難道沒有我攪和,北遼那幫人就不爭權奪利了?我可不會自大到,認為憑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瀾。在那種權勢爭斗的漩渦中,多一個我,不過是多一個耗材。”

    梧秋聽完這些清醒發言,覺得有點道理,暗自佩服。

    “確實。雖身在高位,但萬事不由己,被人牽著鼻子走向滅亡,還不如早早看透,從此山高水長,多走一步都算是賺到。”

    蕭凜連連點頭,對梧秋舉起茶杯:“知己!”

    梧秋與他碰了碰杯,飲茶時的一顆心卻飛到了皇宮中,她有些搞不懂祁昭,為什么要在禹王可能謀反之際,還派人去刺殺北遼王?

    這么一招險棋,難道不應該等平復內患之后再去做嗎?他到底在急什么?

    【作者有話說】

    四更。

    第83章

    ◎事發◎

    第八十三章

    永壽宮西側殿中, 謝珺坐在梳妝鏡前,已經任由宮女嬤嬤為她梳洗打扮近兩個時辰了。

    只因今晨皇帝命盧英傳話,說今晚請崔小姐至昭福殿晚膳。

    昭福殿是皇帝寢殿, 至今也就接待過前皇后謝珺這一位女子,就連近日陛下新帶回宮的那位姑娘都不曾有此殊榮。

    皇帝的這個決定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其中最高興的莫過于太后。

    從中午開始, 太后便來到西側殿中, 親自監督謝珺的裝扮事宜,一切都是按照后妃侍寢規格來的, 盡管皇帝并沒有明說今晚要留謝珺侍寢, 但在太后看來, 用晚膳與侍寢二者并無差別。

    反正今晚就算皇帝不留謝珺侍寢,太后也會想方設法讓謝珺留下, 只要謝珺成功在昭福殿過夜,等那商戶之女再回宮中,便再也成不了氣候了。

    等謝珺裝扮得差不多了,太后屏退左右, 將謝珺召喚至身前,拉起她的手,細細的將她上下打量:

    “還不錯。”

    謝珺垂首, 小聲說:“謝太后。”

    大概是她低眉順眼的樣子讓太后很滿意, 竟從自己發鬢上取下一支玉簪, 親手為謝珺簪上:

    “今晚若事成, 前事便既往不咎, 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謝珺微微抬眼, 看向太后那萬分期待的目光, 矜持頷首后欲告退, 卻又被喚住:“等等。”

    太后一招手,等候多時的蘇嬤嬤便從一側走出,將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遞至謝珺面前,謝珺不解:

    “太后,此乃何物?”

    太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起身從蘇嬤嬤手中接過瓷瓶,擺了擺手,讓蘇嬤嬤退下,偌大房間里只剩太后與謝珺二人。

    將瓷瓶遞去,等謝珺接過,太后才用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在謝珺耳旁說了幾句,謝珺眉心不禁微蹙。

    “聽懂了嗎?”太后說完便退開兩步,對謝珺問。

    謝珺低頭看著手中瓷瓶,指節掐得泛白,最終經過一番天人之戰后,還是決定對太后稍加提醒:

    “此物性烈,恐傷龍體啊。”

    太后卻搖頭:“都是草本之物,不過是藥性重了些。”

    “藥性重的話,必然會傷了陛下,請太后莫要輕信……務必三思!”謝珺對這個姑母實在有些無語,此刻她徹底明白了祖父的難和祁昭的失望。

    “放肆!”太后厲聲喝道:“哀家讓你做什么,你便去做,哪有你說話的余地?”

    太后不喜被人說教,本就對謝珺心存不滿,若非想用她對付那個商戶之女,太后是斷斷不能接受這么一個水性楊花丟人現眼的東西,若她乖乖聽話便罷,若是還想擺從前皇后的譜兒,就算她是謝氏之女,太后也留她不得。

    思及此,太后眸中殺意微斂,沉下聲耐著性子與她解釋:

    “你當知曉皇帝自小身體調理過,尋常藥物對他無用,信國公夫人這才敬獻此藥,皆由國公親身試過藥了,并不傷身。”

    “原本這藥不必你親自下,可皇帝身邊守備森嚴,除了你旁人沒有機會接觸晚膳,你且安下心,悄悄尋個機會讓皇帝吃下,今夜與他事成,對你、對哀家、對謝家百利而無一害。”

    謝珺聽太后提起謝家,心中無聲嘆息:

    “信國公夫人說父親以身試藥,那太后可曾當面問過父親?他親口對太后您說了此物對身體無礙?”

    太后面色一變,抬手便甩了謝珺一巴掌:

    “混賬!”

    謝珺這番發自肺腑的疑問,在太后聽來卻是侮辱。

    捂著被被打得發燙的面頰,謝珺暗自嘆息,她這位姑母的任性超乎她的想像。

    當年謝律之所以能成功與寧王里應外合的謀反,也是因為姑母對他不設防,被謝律幾句花言巧語就從她這騙走了內閣的兵力分布圖,若非祁昭警覺,提前布置,聯絡武安侯出兵圍剿,只怕這天下早就是寧王的。

    那時祁昭不過十二歲,他怎么也想不到,給敵人遞刀,在背后捅他的人竟會是自己的母親,而當事人竟還表現得一無所知。

    事后祖父質問姑母為何要給謝律兵力分布圖,太后也只是哭著抱怨:我哪知道他狼子野心,我只當他是自家兄弟……

    祖父當時看著無知透頂的女兒,只怕是心如刀絞悔不當初,可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是他的兒女,他只能主動承擔責任,讓長子謝律自盡,以保全信國公府上下,他自己也因此事被拖垮了身體。

    而在謝律謀反一事中,原本最該擔責的太后謝蘭卻完美隱身,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那之后,太后倒是發現皇帝不再聽從她的吩咐,不再與她親近,她不去反省自己,反而一邊貪圖享樂,一邊責怪皇帝變了,連她這個母親都不敬重了。

    謝珺此時此刻才徹底明白祁昭的感受,對他接下來要做的事表示理解。

    將捂著臉頰的手放下,謝珺斂下目光,恢復冷靜:

    “太后息怒。”

    太后動手之后也有點后悔,畢竟今晚事能不能成,此女很是關鍵,不過她出言不遜之事,太后記入心中,等到她為自己成功離間了皇帝與那商戶之女后,再收拾她不遲。

    “切莫忘記你如今的身份,若是辦不成事,可沒有人能保你。”太后做出最后威脅,提醒謝珺她已非謝氏女,自己若想處置她,易如反掌。

    這回謝珺沒再反駁,而是順從應聲:

    “是,謹遵太后懿旨。”

    良好的態度讓太后的氣稍微消了一些:

    “去吧。”

    一聲令下,謝珺應聲行禮,決然而去。

    看著謝珺的背影自殿門消失,太后沒由來的心緒慌亂起來,但一想到今夜過后,皇帝與他所看重的商戶之女就要分道揚鑣,太后硬是用這份喜悅把慌亂的心緒給壓了下去。

    **

    夕陽西下時,皇宮變得忙碌起來。

    太后派人在昭福殿外的小山丘上守候,用千里眼遠遠的看著謝珺被匆匆趕來的盧英迎入殿內,之后就再探查不到了。

    只因陛下所在之處守備極其森嚴,哪怕是太后親至,若沒有陛下的命令也是無法進入的,其他人就更是如此了。

    不過,他們已經親眼看到盛裝打扮的崔小姐被大內總管親自迎入昭福殿,回永壽宮也能交差了。

    聽了探子之言,傍晚時自請入宮陪伴的信國公夫人孫氏不禁問:

    “迎人之時,盧總管神情如何?”

    探子回想后,精準的形容:“笑逐顏開,很是……諂媚。”

    孫氏與太后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盧英是皇帝的心腹,他的態度完全能說明皇帝的態度,太后此時更加確信謝珺這步棋走得不錯。

    抬手讓探子下去領賞再探,太后這才對孫氏說:

    “看來今晚之后,有些人就該滾出后宮了。”

    只要想到那出身低賤的商戶女回到宮中,看見謝珺陪伴在皇帝身側時的神情,太后就覺出了一口心頭惡氣。

    孫氏斂目贊道:

    “太后說的是,有些人確實太得意了,老天總是有眼的。”

    “哈哈哈哈。”太后舒心大笑,絲毫沒有聽出孫氏話里包含的真正含義。

    孫氏不動聲色的上前:

    “今日的高興事可不止這一件,太后可還記得妾身與您提起過的長春班?”

    太后對此有點印象:“你是說那個班主叫紅鶯的戲班子?昆字戲腔享譽大江南北的那個?”

    “正是。妾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們班子請到京城來,此刻正上好了妝容在宮外候命,只需太后一聲令下,即刻便能入宮為太后獻唱。”孫氏恭謹請示。

    太后今日心情很好,想著反正要等昭福殿那邊的消息,不如邊聽戲邊等,也算全孫氏一個面子,便應允下來。

    孫氏請蘇嬤嬤拿著永壽宮的牌子,讓貼身侍婢隨去宮門領人,竟是個近百人的大戲班,宮門守衛原是極力阻攔的,但蘇嬤嬤是永壽宮的掌事姑姑,又有太后賜下令牌,宮門守衛實在不敢放行,便速速派人去御前請示,得了大內總管盧英的令,讓宮門放行。

    半個時辰后,永壽宮的戲臺前擺好御膳,孫氏親自伺候。

    紅鶯班主一開嗓便吸引了太后注意,晚膳只隨便用了幾口便叫人撤下,倒是在戲臺前聽了許久,直到華燈初上、夜幕深深時才停歇。

    這個時間宮門已落鎖,太后便讓人收拾了一座偏殿供戲子們過夜,孫氏則隨太后去永壽宮安歇。

    夜涼如水,月上枝頭時分,太后終于如愿等到昭福殿留宿崔氏女的消息,帶著滿心歡喜就寢。

    孫氏被安排歇在東側殿,房內燭火熄滅,可原本應該入睡的人卻不曾歇下,反而在黑暗的房中焦躁踱步,時不時走到大開的南窗前望向漆黑一片的天際。

    日前收到王爺的信,說禹王府的兵力已分布在京城內各處,如今只等宮中信號。

    只要謝珺成功讓皇帝服下藥,皇帝必死無疑,只要皇帝一死,禹王府隱藏在暗處的兵便能立刻踏破宮門,改天換日。

    為了這個,她今晚不惜以身犯險,若謝珺成功,她便與王爺里應外合,那些入宮唱戲的刺客,此時應當做好準備;若是謝珺不成功,那王爺便會更改計劃,今夜只當無事發生,明日她便照常以戲班的身份將刺客們帶出宮。

    也不知謝珺那邊進行得怎么樣了。

    孫氏心中其實很沒有底,雖說王爺抓了謝珺在宮外的丈夫做威脅,可謝珺跟皇帝畢竟是青梅竹馬,若謝珺臨陣倒戈,或者一時心軟,讓皇帝逃過一劫,那王爺豈非要空歡喜一場,自己也可能會遭受連累。

    又或者王爺事成了,他真的會如承諾般讓她做一個有封號有食邑的國夫人嗎?若是王爺出爾反爾,她又當如何?謝家會不會因此而被徹底清算?屆時她是救還是不救?

    孫氏的腦中混亂不堪,各種想法層出不窮的冒出,而就在她的焦躁快要登頂的那一刻,昭福殿上空無聲無息的飄出一陣裊裊而上的白色青煙。

    那是謝珺的信煙,她成了!

    第84章

    ◎病危◎

    第八十四章

    孫氏看到信號內心狂喜, 慌忙取出入宮前準備好的信號煙花燃放出去,在皇宮上方綻開。

    速度之快,讓看到的人都來不及反應就消散不見了。

    但是, 在離皇城只有三里地外的山崗上,從入夜開始, 便有三名探子始終舉著千里眼注視皇城上空, 確保絕對不會錯過。

    三人收到信號, 立刻起身去回稟,片刻之后, 隱藏在山林間的部分精銳便傾巢而出, 趁著夜色向皇城方向進發。

    而在這些精銳盡數從山林出動后, 另一隊玄甲暗衛分成兩隊,其中一隊黃雀在后般悄悄跟了上去, 而另一隊則去往反方向。

    片刻后,另一隊玄甲暗衛來到東大營主帥帳中。

    就在十天前,武安侯季赟臨危受命,帶著三萬季家軍從邊關遠赴京城, 手持虎符,強勢接管了京郊東西大營。

    “侯爺,宮里傳出信號, 那邊動了。”玄甲暗衛將消息盡職回稟給武安侯季赟知曉。

    季赟眉頭緊鎖, 神色不霽, 臉黑如鐵, 而他本是個樂觀爽朗之人, 之所以會如此, 還要從收到皇帝那封密信說起, 簡直可以用奇葩來形容。

    跟皇帝在密信中所言之事相比, 【禹王謀反】這件事都顯得沒那么刺激了。

    季赟頭疼不已,都急得上火了。

    收到信時,他就想不管不顧入宮質問,然則皇帝另有要務安排,他不得不先辦事,只等事成之后再入宮找那位異想天開的皇帝陛下好好說道說道。

    “先莫要打草驚蛇,本侯已布置好兵力,只等那群王八癟犢子自己入甕就成。”季赟讓傳話的玄甲暗衛起身,吩咐完后,不禁問了句:

    “陛下在宮中是如何安排的?”

    “回侯爺,屬下不知。臨行前陛下只說讓咱們萬事配合侯爺。”暗衛起身后回道,見季赟仍愁眉不展,出言安慰:

    “侯爺放心,宮中有陛下坐鎮,斷然不會有事,世子殿下也絕對安全。”

    暗衛這是把季赟的種種不安歸到‘擔心兒子安危’這上面,季赟聞言苦笑不跌,誰擔心那個臭小子,又不好過多解釋,干脆領了情,抬手讓他退下歇息。

    算了,先不想了。

    大敵當前,想來陛下也不會任性妄為,密信中所提那件事,還是等退敵之后再入宮與陛下從長計議吧。

    暗衛退下后,主帳的簾子再度被人掀開,四公主祁寧端著一碗清火湯進來。

    “如何了?禹王叔可有動靜?”祁寧將湯放上案面后問。

    季赟一聲嘆息,取湯飲下后說:

    “他的兵動了,等他們匯合后,應該就會開始行動。你這黃連是不是放多了?忒苦!”

    四公主冷眉以對:

    “嫌苦自己熬去!”

    夫人一怒,季赟便不敢吱聲了,趕忙陪笑著哄道:

    “不苦不苦,我就愛喝夫人熬的!辛苦夫人啦!”

    祁寧萬種風情的橫了他一眼,夫妻倆這才說起正事:

    “陛下密信中的事,我左思右想都覺得不成,等事了之后,咱們還是要入宮回絕了才是。”

    祁寧的想法與季赟不謀而合:

    “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陛下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惦記上祁翊那臭小子了!也不看看那小子是個多大的混世魔王,陛下也放心!”

    密信中言,等禹王謀反事了,皇帝欲立祁翊為太子,將來繼承大統。

    這件事可把季赟給愁壞了,從前兒子混不吝,邊關那種環境非但沒把他性子磨平,反而變本加厲,無法無天。

    所以當祁翊闖了個大禍后,皇帝來信讓把他送到京城調|教,季赟舉雙手贊成,誰知如今居然是這么個走向,若早猜到皇帝有這種心思,季赟說什么也不會同意把祁翊送到京城來的。

    祁寧雖然心里跟丈夫想法差不多,但作為母親還是聽不得對兒子的壞話:

    “誰是混世魔王?小時候夸他有勇有謀的不也是你嗎?怎么,如今孩子大了,你還嫌棄上了?”

    武安侯季赟在戰場上威風八面,戰無不勝,但邊關誰人不知他懼內,這不,公主還沒怎么著,他自己就先賠起了笑:

    “我怎么敢嫌棄,這不是……用詞不當嘛。”

    祁寧冷哼一聲,叮囑道:“待此事后,你我一同入宮,務必打消陛下的念頭,要太子,讓他自己生去!”

    季赟狗腿般連連點頭:

    “就是就是,讓他自己生去!又不是七老八十,做什么搶別人家的孩兒呢。”

    其實陛下能看中祁翊那小子,季赟內心是高興的,但高興歸高興,也不能枉顧君臣身份,畢竟陛下還年輕,將來總會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時祁翊定會處境尷尬。

    祁寧與季赟的想法差不多,也是擔心皇帝欲封祁翊為太子的決定太過草率,將來若是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不過陛下素來不說空話,要想讓他改變主意,只怕要費上好些口舌。”祁寧略感擔憂,皇帝雖然是她的弟弟,可從小就是皇帝,心思深沉自不必說,一般他決定好的事,旁人都很難更改。

    季赟想了想:“屆時陛下若是任性,夫人便請幾位公主一同出面,幾位公主一同勸說,陛下總會聽進去的。”

    這個建議不錯,祁寧心想,到時幾個姐姐同時跟他鬧,定能讓陛下改變心意。

    商議好對策后,夫妻倆這才放心,打算把此事暫且放一邊,先把禹王謀反之事處理完才行。

    按照皇帝密信中甕中捉鱉的計劃,只等禹王這只鱉自以為弒君成功進了宮,季赟再領著季家軍與東西兩營,合力包抄,就能以最小的傷亡將禹王給困死。

    計劃如期進行中,如今宮中已有消息傳出,禹王正火速往宮中趕去,他們這邊也要盡快整軍出發,開始著手清理禹王私調入京,自以為藏得很隱秘的部署了。

    **

    皇宮。

    太后謝蘭的睡眠很淺,所以她入睡時,寢殿周圍是不能有任何聲音的,所以當寢殿大門被急速拍打,蘇嬤嬤高聲喚她時,太后十分生氣。

    隨寢宮婢前來掀帳,被氣急的太后踹了個窩心腳,也只敢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混賬東西!想死了不成?”

    蘇嬤嬤聽見太后憤怒的聲音,非但沒有退避,反而不管不顧推開了太后寢殿大門,迎著太后的怒目上前回稟:

    “太后,出事了。陛下……病危!長公主與大駙馬也聞訊入宮,太醫院已盡數出動,長公主殿下特地派人來請太后前往昭福殿坐鎮。”

    蘇嬤嬤的話讓太后如墜夢中:“病危?”

    皇帝白日里還好好的,派人來請謝珺,怎的一夜還未過,就病危了?

    “說是病危,但具體什么病,咱們的人也打聽不出來,還請太后速速前往。”

    蘇嬤嬤說完,見太后仍呆怔不動,像是嚇著了一般,心下嘆息,眼看天都要塌了,太后怎的還如此不經事,再顧不得禮數,蘇嬤嬤主動喚來宮婢為太后換裝梳洗。

    一刻鐘后,仍舊發懵的太后幾乎是被蘇嬤嬤架著坐上步攆,迅速抬到了昭福殿。

    昭福殿內外燈火通明,侍衛與禁軍幾乎將此處圍得水泄不通,太后此刻要想進殿,也只能隨侍一人。

    太后站在殿外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此刻心里有些復雜,既擔心皇帝的病情,又怕貿然進殿會卷入什么危險……

    最關鍵是,她在來的路上思來想去,總覺得皇帝這病來得詭異,而今晚與皇帝有過接觸的只有化名崔蕓的謝珺,而謝珺在臨行前,曾從太后手中拿走了一瓶藥。

    皇帝的病沒準兒就跟她給謝珺的那瓶藥有關,所以她不敢進去,若是皇帝有救,定然會追問謝珺藥的由來,屆時謝珺定會牽扯上她;若是皇帝沒救……那她進不進去看,似乎也沒什么區別。

    蘇嬤嬤在太后身后等待,隨侍準備好陪太后入內,可太后卻站著不動,甚至身子還在漸漸向后傾去,她瞬時拉住太后:

    “太后,陛下病危,于情于理您都該現身的。”

    蘇嬤嬤從小便伺候謝蘭,當即便察覺她有退縮的意思,在禁軍和侍衛們的注視下,太后若連昭福殿的門都不敢進的話,事后定會惹人非議。

    “可是……”謝蘭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還是蘇嬤嬤再一次出力,在謝蘭背后半推著她走入昭福殿中。

    走過古樸大氣的花園,來到主殿,只見長公主祁瑤與大駙馬梁淺等候在外,見到謝蘭,二人行禮后便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的盯著太醫進進出出的殿門。

    看進出太醫的臉色,皇帝的情況怕是不樂觀,謝蘭只覺喉嚨發苦,遲疑良久后,才用顫抖的聲音問出一句:

    “皇帝,如何了?”

    祁瑤沒有說話,大駙馬梁淺倒還算周到:

    “回太后,臣與殿下也是剛剛聽聞消息入宮來,還未知詳情。”

    倒是祁瑤,在梁淺回答完后,竟徑直走到太后謝蘭面前,敏銳發問:

    “聽聞今晚陛下召見了‘她’,‘她’是從太后宮里出來的,太后可有什么想說的?”

    太后原本就心虛,直接被祁瑤的氣勢嚇退了一步,幸好有蘇嬤嬤在身后抵住,這才找回些威嚴:

    “長公主此言何意?難道你竟懷疑哀家不成?”

    祁瑤沒有否認,目光灼灼的盯著太后。

    此時盧英從殿內走出,梁淺立刻上前詢問:“陛下如何?”

    盧英面白如紙,神情恍惚的搖了搖頭:

    “太醫們還在搶救……不,不太妙。”

    “到底怎么個不妙法?已然如此,你就別怕犯忌諱了,直說吧,陛下究竟得了什么病?”祁瑤的耐心早被滿腹的擔憂給熬干了。

    盧英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對祁瑤回道:

    “奴才也是聽太醫們說的,陛下不是病了,是中毒!劇毒!已經吐了好幾口黑血……怕是,怕是……”

    盧英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在場聽到的人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懸在太后頭上的刀,在聽盧英說到皇帝中毒時立刻落了下來。

    皇帝果然不是生病,是中毒,而那個毒,十有八|九就是她讓謝珺帶的‘藥’,所以孫氏給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助興之物,而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她聽信了孫氏之言,把劇毒交到了自己的侄女手中,讓她親手喂給了自己的兒子!

    想清楚前因后果,太后整個人虛脫了般靠在蘇嬤嬤懷中瑟瑟發抖。

    梁淺扶著搖晃的長公主,出言安慰道:

    “公主莫要心急,恐傷了身子。太醫們都是國手,不管陛下是生病還是什么,定然都能治好,再說陛下是真龍天子,有龍氣護體,定能逢兇化吉。”

    此時,剛剛聽聞消息的武安侯世子祁翊也匆匆趕來,他雖也住在宮中,但卻遠離后宮,被傳召后立刻趕來,見昭福殿外眾人神情便知不妙,祁翊也不敢多問,就那樣隨眾人一同等候在外。

    第85章

    ◎駕崩◎

    第八十五章

    大約過了一刻鐘, 太醫院正慘白著臉色走出殿門,顫顫巍巍的傳旨:

    “陛下傳武安侯世子、長公主與大駙馬覲見。”

    祁瑤急切問詢:

    “陛下情況如何?”

    太醫院正嘆息著搖了搖頭:“很不好。毒性已蔓延肺腑,幾位還是快些進殿吧。”

    在太醫的催促下, 被宣召的三人入內,謝蘭雙唇顫抖, 似乎也想跟進殿去, 可腳下卻像生了根般難以動彈。

    一旁扶著她的蘇嬤嬤在聽說陛下不是生病是中毒后, 心中也有些懷疑,悄聲對太后問:

    “會不會是那瓶……”

    然而蘇嬤嬤的問題還沒問完, 就被太后迅速制止:

    “住口!”

    呵斥了蘇嬤嬤一句, 謝蘭從慌亂中拾起理智, 給蘇嬤嬤使了個眼色后,主仆二人便轉身離開昭福殿。

    皇帝已然生命垂危, 她現在只有抓住罪魁禍首才有可能全身而退,緊接著就是聯絡大臣,務必讓他們盡快從祁氏宗族挑一個孩子出來,以備皇帝熬不過去時繼承皇位。

    那孩子年紀不能太大, 這樣她作為太皇太后才可以垂簾聽政,就好像皇帝小時候那般,雖然這回沒了父親的輔佐, 但只要她牢牢握住大權, 相信也一樣能做得很好。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現在第一件就是回永壽宮抓住孫氏!

    謝蘭此刻都有些慶幸昨晚為了聽戲把孫氏留宿在宮中的事了, 也省得事發后她再派人出宮抓捕。

    然而, 事情的發展并不如謝蘭心中籌算的那般順利, 她確實沒有想到, 自己才剛踏入永壽宮, 就被伺機躲在暗處的孫氏挾持,而昨晚那些隨她入宮的戲子們,此刻也化身成了刺客模樣。

    “賤婢,你怎么敢!”

    謝蘭被孫氏用刀抵住脖子,逼退到大殿中,永壽宮的宮人們也全都被控制在院中,孫氏此刻臉上的笑容有些癲狂:

    “我為什么不敢?今夜過后,你以為你還會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嗎?”

    謝蘭從沒見過孫氏這副嘴臉,一時竟怒不可遏:

    “賤婢,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虧我還當你是心腹,時常獎賞于你,你這狼心狗肺……”

    “閉嘴!”孫氏大喝,鋒利的刀刃幾乎貼上謝蘭的頸項:

    “我是狗嗎?需要你時常獎賞?謝蘭,若非你有個好父親,好兒子,就憑你這自私自利,蠢笨如豬的人,又怎配坐此高位?”

    刀刃逼頸,使得謝蘭不得不冷靜下來:

    “你到底想干什么?皇帝是你害的,你給我的藥根本就是毒、藥!”

    孫氏瘋癲承認:“是毒、藥啊,卻是你親手喂到你兒子口中的,哈哈哈哈。”

    謝蘭覺得孫氏有點可怕:“你害我,害皇帝,于你有什么好處?”

    孫氏終于笑夠,瞬間又冷下了臉:

    “于我的好處?你且再等等吧,不會很長時間,最多天亮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算算時間,皇帝活不過今晚,王爺很快就能帶兵攻入皇城,兵貴神速,只要一切發生得夠快,等到其他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王爺已經掃清一切障礙,登基稱帝了。

    那時皇帝已死,王爺就是大祁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

    **

    祁瑤、梁淺和祁翊三人被宣召入殿,原本冷清的寢宮內,如今跪了一地太醫與內侍。

    祁昭躺在床上,面色泛青,確乃中毒之相。

    他半瞌著眼,虛弱的對三人招了招手,祁瑤從未見過這樣的祁昭,當即便忍不住撲了過去,緊緊握住祁昭的手,泣不成聲。

    祁昭嘴唇翕動,梁淺見狀走上前將祁瑤扶起:

    “公主,陛下有話說。”

    祁瑤這才冷靜下來,坐在床邊靜待。

    “朕命不久矣,現傳位于武安侯世子祁翊,爾等今后需盡心輔佐。”祁昭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卻足以讓安靜到極致的寢殿內的每個人聽得分明。

    祁翊紅了眼眶,真情流露,撲在祁昭床邊大哭:“皇叔!”

    祁昭似乎很累的樣子,又看向祁瑤和梁淺:

    “禹王反了,今夜恐有宮變。”

    這驚人的消息一經說出,寢殿中立刻傳來此起彼伏的詫異抽氣聲,祁瑤連哭都忘記了,怔怔的呆愣當場。

    倒是梁淺即刻反應過來:

    “陛下的毒莫非是禹王所下?”

    祁昭點了點頭:“是。速召內閣眾臣來此,朕要留詔書。”

    梁淺此刻雖然心驚,但也知茲事體大,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即按祁昭的吩咐去做。

    祁瑤看著虛弱不堪的祁昭,簡直心如刀絞,她想起入宮路上聽到的消息,對祁昭問:

    “你今晚正因召見了‘她’才中毒的,是不是?‘她’動手下的毒,是不是?”

    祁昭看向祁瑤,猶豫片刻后才點了點頭,又說:

    “她也是受人所迫,朕已將她就地陣法,不必再去追究了。”

    祁瑤憤恨嘆息,左右看了看,問道:“金梧秋呢?她不是被你帶進宮了嗎?”

    祁昭目光微動,良久后才幽幽一嘆:

    “她不愿留在宮里,以死相逼,朕也不愿強求,送走了。”

    祁瑤五內陳雜,竟不知說什么好,她想若是金梧秋在宮中陪伴,憑著祁昭對她的喜歡,未必會讓謝珺近身,可世事就是這么無奈。

    “她去了哪兒?”祁瑤忽然雙目赤紅,露|出兇光:“你那么喜歡她,我去把她抓來,若你熬不過,我讓她為你殉葬!”

    說完,便要起身行動,祁昭大驚,猛地伸手拉住了她。

    祁瑤感覺胳膊仿佛被鉗住了一般,這力道簡直不像病弱膏肓的人,兩姐弟目光不自然的對上,祁昭忽然瘋狂咳嗽起來,他下意識抓了祁瑤一下后,身體的平衡仿佛被打破了,突如其來的咳嗽,讓殿中之人又是一陣忙亂。

    可盡管如此,祁昭抓住祁瑤的手卻始終不曾放開,祁瑤被他咳得心驚膽戰,哪里還敢再提要去抓金梧秋陪葬的事,無奈安撫:

    “好了好了,你別激動,我不抓她殉葬,總行了吧?”

    祁昭得了保證,這才松開了抓住祁瑤的手,安心躺下平復。

    而這時,梁淺也帶著內閣眾臣趕到昭福殿,祁昭看向梁淺,指了個方向,梁淺立刻會意:

    “禮部擬旨,陛下要寫詔書。”

    梁淺熟門熟路從昭福殿御書房內取來文房四寶,秘書省、禮部官員在慌亂中一一就位,將詔書絹帛鋪陳開來。

    整個寢宮內安靜至極,祁昭用虛弱但足以讓殿內每個人都聽見的聲音,說出冊封武安侯世子祁翊為太子的旨意,長公主祁瑤、大駙馬梁淺監國,武安侯晉為一等武安公,其他六部官員任命皆有變動。

    擬旨后,由梁淺確認無誤,扶著祁昭坐起身,親手蓋上玉璽,至此旨意已成。

    “朕死后還望諸位盡心輔佐太子繼位,待他如待朕。”

    祁昭說完這句話后,昭福殿內響起眾臣山呼‘謹遵圣喻’,然而久久之后,昭福殿內卻再無聲響,俯趴在地的官員們遲遲等不到平身的聲音,紛紛抬頭觀望,只見皇帝陛下已然躺下,雙目緊閉,神態安詳。

    幾個太醫自群臣中走出,對著祁昭一陣查探后,由太醫院院正親口宣布:

    “陛下——駕崩——”

    昭福殿中一陣呼喊哭泣,祁瑤崩潰不已,想撲到祁昭身上,被幾名太醫阻攔,梁淺只好將她緊緊按在懷中。

    不過很快就聽殿外傳來‘禹王謀反殺進宮’的消息,眾臣驚惶失措,新上任的太子祁翊與奉命監國的長公主祁瑤都不得不忍下悲痛,命人守好陛下龍體的同時,拿著親自接管宮中禁軍與侍衛,至宮門御敵。

    **

    永壽宮外,焦急等待的孫氏終于聽到宮人們四處逃竄時喊著‘禹王殺進宮’的消息,興奮至極。

    她舉著匕首,親自去殿內把已經躲在墻角的太后謝蘭給揪了出來:

    “你聽到了嗎?王爺殺進宮了!”

    謝蘭被揪著頭發,狼狽不堪,苦不堪言,蘇嬤嬤的尸體還在原處,永壽宮也早被孫氏帶進進宮的刺客占領,如今皇帝死了,禹王謀反,她這個太后也做到頭了,就連性命都被捏在孫氏的手中。

    “阿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你放過我吧。”太后捂著被揪得生疼的發際苦苦哀求。

    孫氏享受般看著她,又豈會輕易放過她,巴不得看多一點她求饒的丑態,以安慰這些年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自己。

    “讓我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要不你跪下來求求我,說不定我……”

    孫氏得意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見她機械般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心房,一支帶血的利箭竟從背后射穿了她的整片胸膛,她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整個人就直挺挺的向前倒下,正好倒在了太后謝蘭身上。

    “啊——”

    謝蘭沒想到孫氏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還來不及躲開就被她的尸身壓住,從未遭受過這些的謝蘭嚇得大叫不已,手腳并用的把死不瞑目的孫氏從自己身上推開。

    孫氏帶進宮的那些刺客們紛紛起身去抓謝蘭,只見一群玄甲暗衛如鬼似魅般出現,護在謝蘭身前,一場沒什么懸殊的打斗后,所有刺客都被擒下。

    為首的暗衛這才轉身向謝蘭行禮:

    “屬下等護駕來遲,讓太后受驚了。”

    謝蘭仍跌坐在地,她從這些人的裝束認出他們是皇帝的暗衛,這才敢松了口氣,心中升起無限希望,顫聲問:

    “是皇帝讓你們來救哀家的嗎?”

    為首暗衛冷靜回道:

    “是陛下臨駕崩前發出的指令。”

    謝蘭剛剛燃起的希望,在聽暗衛說到‘駕崩’二字時被徹底澆滅。

    “駕崩?皇帝他……”

    “一刻鐘前,陛下已然駕崩。”

    謝蘭只覺全身的力氣被瞬間抽去,雙腿發軟,跌坐在地。

    皇帝真的駕崩了?

    那她今后該怎么辦?接下來誰當皇帝?新帝還會尊她為太后嗎?

    第86章

    ◎大火◎

    第八十六章

    禹王祁旸及世子祁彥帶兵殺入皇城外門, 見內宮門緊閉,正欲命人強攻,一支利箭精準無比射在禹王的馬蹄前, 嚇得他慌忙勒馬,看向內功城墻上箭射來的方向。

    祁瑤站在城墻之上, 身后披風獵獵作響, 身側祁翊手持彎弓, 小小年紀,氣勢驚人。

    而先前射向禹王的箭, 所有人都看到射箭之人便是祁翊。

    “祁瑤, 我勸你莫要頑抗, 祁昭此刻已然殯天,他無子嗣,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本王此行受命于天,只需你此刻開啟宮門,本王保證你依舊是長公主, 一切尊榮照舊!”

    禹王在西南窩了半輩子,早就有不臣之心,只礙于祁昭過于強悍, 每每將他壓制得無法動彈, 此番經過他耗時多年的布局籌謀, 總算等到這個機會。

    當年寧王沒做成的事, 他今夜補上!

    祁瑤瞠目欲裂, 便是此人的陰謀, 讓她親眼看著自己帶大的弟弟在面前死去, 鉆心之痛讓祁瑤恨極了他, 從祁翊手中奪過弓箭,不由分說向禹王引弓射去,一連七八箭,射得禹王拉韁亂躲,差點中箭。

    “敬酒不吃吃罰酒!待本王登基,第一個殺的就是你!”禹王怒不可遏的吼道。

    “我呸!”祁瑤把一只箭簍的箭盡數射盡之后,在城墻上破口大罵:“輪得到你個老匹夫登基,陛下早已立了太子,詔書玉璽齊全,爾等亂臣賊子還不速速就擒!”

    祁瑤當眾罵他老匹夫,又聽她說起立太子之事,禹王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他籌謀多時,之所以選擇今晚起事,主要就是想一個兵貴神速,趁著祁昭被毒殺,后繼無人之時,他振臂高呼,率先攻入皇城占領先機。

    只要事后把下毒謀害祁昭的人交出去平息眾怒,反正下毒的是謝珺,提供毒、藥的是信國公夫人,謀殺祁昭之事完全可以推在姓謝的身上,把謝氏除掉后,他就能順理成章的登基為帝。

    現在聽祁瑤的意思,祁昭的確出事了,可她為什么說祁昭早立了太子?

    祁昭不是沒生兒子嗎?

    越是心慌,就越是害怕,禹王決定不再與她廢話,正要下令攻城時,就覺后方有異,他帶來攻城的兵不知為何,竟開始如潮水般向內涌來。

    “怎么回事?”禹王怒聲質問。

    世子祁彥也是一頭霧水,忽然身后有將領大聲疾呼:

    “不好,咱們被圍了。”

    禹王的兵被盡數趕進內城,后方揚起一面又一面的獵鷹旗幟,這面旗在大祁無人不識,乃是武安侯府季家軍的專屬,這面旗幟飛揚在哪里,季家軍就在哪里。

    “爹,咱們中計了。”

    世子祁彥在看到獵鷹旗的那一刻才真正害怕起來,季家軍能出現在這里,就說明后方已經被他們掃蕩過了。

    看來他們的行動,季家軍那邊了如指掌,但季家軍是何時發現他們的異動,又是從何時開始應對的,他們竟一無所知。

    而最壞的可能,是從他們決定毒殺祁昭開始,就已經被盯上了,他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對方請君入甕、斬草除根的計策罷了。

    “別慌!”禹王茍了一輩子,基本的理智尚存:“繼續攻城!季家軍謀反,陛下垂危,所有禹王府眾隨本王攻城救駕!”

    從祁瑤的話語中,禹王可以確定祁昭必定已死,只要他此刻入宮,把季家軍關在宮門外,撐到明日上朝之時,他反污季家軍謀反,把這池水徹底攪渾,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禹王的如意算盤打得很響亮,卻被城墻上如春筍般冒出的弓箭手射斷了后路,箭矢如雨般疾射而下,僅一輪的功夫,禹王及身后將領兵士便傷及了大半。

    祁昭不是死了嗎?為何皇宮守備布防仍這般森嚴?那些弓箭手是早就埋伏在城墻之上的嗎?禹王此刻膽戰心驚,終于意識到自己今夜可謂自投羅網,已是甕中之鱉。

    “爾等已是窮途末路,此時繳械降者,孤不殺之。給你們三息時間,一、二……”

    祁翊用一聲‘孤’說明了自己的身份,還沒等他數到三,追隨禹王謀逆的部眾便紛紛丟下手中兵刃,一盤散沙般抱頭跪地求饒。

    禹王肩頭中箭,從馬上摔下,看著手下丟盔棄甲,便知大勢已去,而更令他難堪的是,世子祁彥竟也隨那些部眾一般,拋下了手中兵刃:

    “我、我也投降,求殿下饒命!饒命!”

    禹王看著像狗一樣跪趴在地上求饒的兒子,絕望至極,不過這也算是一條活命之道,今日雖敗,只要能留下性命,來日說不準還有反攻之機,可惜——

    一支利箭脫弦而出,正中禹王世子磕頭抬起時的眉心,長箭貫頭而過,祁彥當場斃命。

    禹王眼見兒子慘死,還想仰頭與城墻上那射箭的孩子理論,另一支長箭便也射出,正中他的咽喉,禹王瞪著雙眼倒下,死不瞑目。

    “禹王祁旸,其子祁彥,謀逆當誅!”

    祁翊放下弓箭,冷靜又絕情的樣子,讓祁瑤不由自主想起了祁昭十二歲那年反殺寧王時的樣子,歷史仿佛在眼前輪回了一圈。

    要說之前祁瑤還在懷疑祁翊能不能勝任,現在倒是絲毫不懷疑了。

    禹王父子殺得干脆,他們的部眾狼狽受縛,一場看似宏大的謀反場面,居然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徹底鎮壓下來。

    祁翊走下城墻,祁瑤接過他的弓箭,由衷夸道:

    “做的不錯!你皇叔沒看錯人。”

    其實后背早已濕透的祁翊無奈動了動嘴角,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身后有人喊了一句:

    “宮內怎么失火了?”

    眾人這才藉著城墻高處便利,轉到另一邊果然看見宮內一處火光沖天,不時傳出爆炸聲。

    “那是……昭福殿方向?”

    祁翊對宮中地形還不熟悉,因此不敢確定,但從祁瑤霎時變色的表情來看,祁翊便知自己猜得不錯。

    祁瑤慌忙從城墻走下,帶人往昭福殿方向趕去。

    她趕到時,整座昭福殿都被大火吞噬,不時有余爆發生。

    “昭兒!”

    祁瑤喚了一聲后,就要沖入火場,被一旁指揮救火的梁淺死命拉住:

    “公主小心,賊人在昭福殿安了火藥,此時沖入,必死無疑!”

    像是為了印證梁淺的話,昭福殿中再次發生爆炸,火浪直把外面救火之人都沖撞得七倒八歪。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會有火藥?誰放的?陛下還在里面……”祁瑤跌坐在地,只能看著漫天火光無能為力。

    梁淺擁著她,向燃燒在火中的昭福殿看去:

    “應該是給陛下下毒之人安排的,先前你們離開后,我與眾臣們在外殿商議陛下喪儀,誰知殿內忽然起火,我們想沖進去把陛下救出,怎料內殿就開始爆炸,接連炸了七八回,火中有桐油,人根本沖不進去。”

    祁瑤聽完梁淺之言,滿腔憤怒無處發泄,只得恨聲質問:

    “下毒之人呢?我要親自問問她,我祁家哪里對不起她,陛下哪里對不起她,她竟喪心病狂下此狠手,我要她血債血償!”

    梁淺遺憾嘆息:

    “盧英說陛下發現自己被下毒后,當場就把下毒之人殺了,她已經死了。”

    祁瑤氣得錘地,梁淺怕她傷著自己,只能緊緊將她環繞。

    昭福殿的火勢越來越大,宮人們奮力救火,直到天方魚肚白才將將把火撲滅,但原本巍峨的宮殿此時成了一片廢墟,除了些金玉之物,連屋梁都燒成了灰燼,更別說其他。

    祁瑤始終等候在外,這段時間二公主祁淑、三公主祁音、五公主祁珂也都聞訊趕入宮中,原本可以更早一些,但宮門前剛經歷過一場戰斗,狼藉一片,直到天亮才恢復秩序。

    火滅之后第一時間,幾位公主一同進入火場,想從灰燼中扒出奇跡,但很可惜,幾位公主及宮人侍衛們在灰燼中搜尋了大半日,連祁昭的一根手指都沒找著。

    想也知道,被炸那么多回,再被澆了桐油的火燒了一整夜,便是鋼筋鐵骨也留不下來。

    一代帝王,就此隕落。

    所幸皇帝臨駕崩前,召集百官,親口冊封了太子,盡管這位太子不是先帝所出,但身上也流有祁氏血脈,自小便姓祁,入的是皇家族譜,再加上先帝臨終遺詔,武安侯世子祁翊就這樣成了正統。

    在先帝駕崩后十日,祁翊順利登基,國號長明。

    而長明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禹王造反,謀害先帝的罪行公之于眾,所有在暗中與禹王府有所勾連的臣子皆被陳列在冊,證據確鑿,統一清算。

    新帝盡管年輕,但手段卻相當老練,對于朝中的人和事更是了如指掌,有如天助般很快將改朝換代的朝局穩定下來。

    該封的、該賞的、該罰的,種種決策,新帝竟做得絲毫不錯,叫人挑不出錯。

    每當新君繼位,周邊敵國多少都會有所動作,但神奇的是,以往挑釁最多的北遼,在大祁新舊君主交替之時,竟沉寂不發,邊境安靜如斯,一經打聽后才知,原來是北遼王竟也在前段時間遇刺。

    北遼的時局比大祁還要復雜一些,大祁是繼承人太少,而北遼則是繼承人太多,尤其北遼王去世之后,原本應該回國繼承王位的太子蕭凜,竟也在回國途中消失無蹤了。

    太子這一失蹤可讓北遼徹底亂了套,剩下七八個王子為了爭奪王位,已經開始發動內戰,斗得你死我活,最終北遼王的位置花落誰家還未可知。

    相比北遼的諸王混亂,大祁這邊可謂平靜安寧。

    轉眼間,先帝已駕崩月余,未免引起民間過多猜測,先帝遇害尸骨無存之事被朝廷壓得密不透風,由新帝下達命令,抬先帝衣冠入皇陵,一切皆按過往帝故儀式安葬,在泰安殿停靈四十九日后出殯。

    第87章

    ◎國喪◎

    第八十七章

    皇帝駕崩, 新帝登基。

    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只要沒有戰亂,不亂改現有的國法, 誰當皇帝其實都一樣。

    當然也有覺得不一樣,覺得天塌了的。

    比如前不久為了攀附權貴, 把自家族長都□□出去的金氏。

    此事傳入梨園之時, 金亦開正焦躁不堪的把手里算盤打得飛起, 眼前的帳,無論他算多少遍都不對。

    自從把梧秋送入宮后, 金氏的生意確實都到了他手里, 可也只是在他手里過了過, 就被各房瓜分了個干凈。

    尤其是二房,藉著金玲搭上禹王世子這條線, 把金氏在西南和京城的產業攬過去了大半,其他各房也都如狼似虎,恨不得趁此機會把大房所有的利益全都咬走。

    金亦開算了半天,發現大房現有的產業, 竟連梧秋管理時的一半都沒有。

    那些人嘴上說著都是一家人,可金氏向來是以實力說話,如今大房的產業少了, 年底產息自然要削減, 大房若是落敗, 明年在金氏當家做主的可就未必是他了。

    金亦開如今竟有些后悔把梧秋送進宮, 畢竟他這個女兒是真能干, 從小便顯露出驚人的經商頭腦, 盡管脾氣大, 規矩大, 卻有本事在金氏說一不二,她當族長這些年,把金氏的財富翻了幾番。

    若非皇帝看上了她,金氏想借此東風更上一層樓,金亦開也舍不得把她送走。

    眼前的帳越算越糟心,都不知梧秋那些年是怎么管的,還有她一手創立出來的聽風,這個掌握了全國市場消息的組織也出了問題,金亦開發現他根本操控不了。

    聽風的消息傳遞是要特定暗語的,這些暗語除了梧秋之外無人知曉,不過短短一個月,金氏的生意就比旁人滯后許多,好幾處生意都沒能趕上,損失驚人。

    “老爺,老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金亦開的長隨管家一路小跑著去了后院,邊跑邊喊,到了書房也不敲門,直接闖入,氣得正心煩的金亦開直接把手里的算盤給摔了:

    “干什么?有沒有點規矩?”

    管家顧不上老爺生氣,一股腦兒的把皇帝駕崩的消息說了出來:

    “禹王謀反,派刺客刺殺皇上,皇上駕崩了。”

    金亦開只覺一陣耳鳴,氣血由下而上直沖腦門,他盯著前來報信的管家,恨不能把對方瞪出個窟窿來。

    皇帝……駕崩了?

    他,他才把女兒獻上去,皇帝就駕崩了?!!

    金亦開耳膜震動,低頭看到滿桌的狼藉賬目,心臟處不禁抽痛,咬牙忍了片刻才稍微緩解,虛弱無力的問管家:

    “那梧秋呢?她可有……從宮里出來?”

    如今最好的結果,就是皇帝死了,梧秋恢復自由,那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是愿意去把剛剛逐出家門的女兒給迎回來的,畢竟經過這一個月的嘗試,金亦開已經清楚自己有多少能耐。

    如今金氏一團亂,大概也就只有梧秋回歸才能解。

    然而管家接下來的話卻讓金亦開噴出一口老血:

    “大小姐不知所蹤。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禹王謀反了呀,老爺!二房的玲小姐與禹王世子的關系被查了出來,官府現在正在查封二房所有的產業!咱們整個金氏都能被連累啊。”

    “噗——”

    金亦開被氣得吐血,滿腦子都是‘謀反’‘查封’‘連累’這些字樣。

    若是罪名成立,整個金氏都將萬劫不復,金氏完了!全完了……

    金亦開氣血攻心,身子徑直向后倒去。

    **

    一個月后。

    黃昏時分,一男一女各牽著一匹駿馬在滿是縞素的街道上行走。

    男的絡腮胡,皮膚黝黑,后面背著斗笠和包袱,女的鏢師打扮,腰間佩劍,容貌普通,兩人看起來都像是三四十歲,并肩走在人|流如織的街道上,一點都不扎眼,看著就像街景的一部分般。

    “你就這么出來了,不怕被發現?”鏢師打扮的女人開口詢問,聲音竟謝珺一模一樣。

    “你幫了我這么大忙,不送送你心里過意不去。”而這個絡腮胡男人的聲音更加令人震驚,不是祁昭又是哪個?

    誰能想到,這街上看似最最尋常的兩人,竟是兩個本該死去的人。

    “就當是報答你當年的不娶之恩吧。”

    兩人雖然名義上成過親,卻從來沒有以夫妻相處過,謝珺找到真愛逃離皇宮后,祁昭非但沒有怪罪,反而還為她遮掩了這么多年。

    此番若非她的丈夫被禹王的人抓住威脅,她無計可施才回京尋求幫助。

    “他在城外等你。”祁昭說。

    謝珺的丈夫被抓,她以崔氏女的身份回京,在第一次見到祁昭時,就向祁昭坦白了一切,祁昭將計就計,藉著謝珺這步棋引蛇出洞,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禹王的野心徹底拔除。

    “謝了!”謝珺由衷感激,自從告訴祁昭丈夫被禹王抓住后,他便暗中派人前去營救。

    忍不住扭頭看了眼身旁這張完全陌生的臉,謝珺問:“我真的很好奇,好好的皇位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祁昭從出生的那天起就是皇帝,謝珺比他大兩歲,算是親眼見證了他一路成長的艱辛,如今好不容易國富民安天下太平,他這個太平君主居然說不干就不干了。

    一場假死戲演的是酣暢淋漓,硬是弄出個國喪,天下縞素。

    “你當年不也是說不當皇后就不當皇后了?”祁昭笑言。

    “我不當皇后沒什么影響,自有后來人上,可你重任在肩,怎能說放下就放下?”

    謝珺覺得這些年祁昭變了很多,身上的戾氣也消散了不少。

    祁昭想了想后反問她:“這重任又不是我想扛在肩上的,憑什么不能放下?”

    “曾經有人與我說,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而言,并沒有自己想像中那么重要,曾經我也以為大祁離不開我,然而事實上,只要有人把重任妥善的接過去,大祁照常運轉,有沒有我都沒關系。”

    謝珺一聽便知道這話是誰說的,不禁失笑:“她的道理總是聽起來很新穎。”

    提起‘她’時,祁昭目光無限柔和。

    謝珺問他:“促使你做出這個決定的是她嗎?”

    祁昭沒有回答,但答案顯而易見。

    “哎呀呀,若從前我知道你竟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我也犯不著離宮了。”謝珺打趣他。

    祁昭聞言扭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算什么美人?不離宮咱倆也沒戲!”

    謝珺白了他一眼,大度的不與他計較:“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找你的美人啊?”

    “過陣子,總得幫翊兒把我留下的麻煩都解決了再走。”祁昭說。

    謝珺也覺得應該如此,若沒有祁昭在幕后扶持,憑祁翊那個毛頭小子,就算有武安公兵權在握,也沒這么快坐穩江山,光是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望族就夠他吃一壺的。

    “也對。那你提前跟她說說,別讓她心急。”

    誰知祁昭卻搖了搖頭:

    “暫時先不找她。長姐太精明了,許是梁淺露了什么餡兒,或是她自己察覺了什么,總之她懷疑我沒死,已經派人盯上梧秋了,我的人若此時現身被她發現,將來我就不好脫身了。”

    祁昭有些無奈,有個太聰明的姐姐也是麻煩,若長姐跟祁珂似的沒頭腦,他這出戲還能唱得更完美些。

    “所以你不打算告訴她你沒死?”謝珺覺得他這個想法很危險:“你不怕她傷心?”

    祁昭笑答:

    “她那么聰明,不會相信我死了的。”說完頓了頓,又說:“就算信了也無妨,她很理智,傷心估計也就幾日,待我這邊辦完事就去找她,不耽誤。”

    “你就不怕她在你不出現的這段時間內與旁人私定終生?”謝珺問。

    祁昭搖頭,篤定說:“不會的。”

    “呵。”

    謝珺心說自己剛才怎么會覺得這小子長大了,懂情愛,會疼女人了?

    是誰給他的勇氣這么自信?

    現在什么都不提,讓人家干等著,等到他辦完自己的事在出現時,人家左手一個男娃娃,右手一個女娃娃,熱熱鬧鬧的問他叔叔你誰……那時看他到哪兒說理去。

    就在閑聊間,兩人很快來到城門口。

    國喪期間,城門守衛嚴格,所幸兩人各種手續十分齊全,很快便以送友人的名義過了關卡。

    謝珺遠遠便看見一個清俊男子坐在馬背上沖她揮手,她高興的揮手回應,瀟瀟灑灑翻身上馬,拉起韁繩對送她出城的祁昭說:

    “我勸你,該知會的還是要知會的,別把一個女人的耐心想得太久。”

    祁昭看了一眼從遠處跑馬迎來的男子,直接拍了下馬腿:

    “知道了,快去吧。后會有期。”

    謝珺匆匆應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迎向她心中所愛。

    二人在不遠處會面,沒有擁抱、沒有親吻,但眼里卻只有彼此,他們目光繾綣過后,兩人同時回首向站在原地的祁昭揮了揮手,然后并肩而行,迎著夕陽奔向屬于他們的幸福遠方。

    祁昭一直盯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覺得那個畫面太美好,等他處理完京城的事,他也要帶著他的心中所愛縱馬江湖,形影不離過恣意余生。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冬月二十七,先帝停靈出殯之日。

    今年的第一場雪從凌晨開始下,如鵝毛般紛紛揚揚。

    純白儀仗迎著飛雪,在銀裝素裹中向帝陵開拔,從南華門到朱雀街,幾十里的路上跪滿了百姓。

    威武禁軍在前開路,欽天監在飛雪中拋撒黃錢,千人儀仗護著先帝棺槨,一路哀哀泣泣著走向西郊皇陵。

    在離西郊皇陵不遠的高山上有一座亭子,能看到皇陵入口,亭子里站著個人,她身量高挑,容顏秀麗,穿得卻十分單薄,任由被風刮進亭子的風雪吹打,她只如一尊冰冷的石雕,整半天都沒有動一下。

    蕭凜拿著一件水貂披風上山,輕柔的披在梧秋身上:

    “出來也不說一聲,我滿院子找你。”

    自從祁昭的死訊傳至木緣鎮,梧秋從表面看沒什么變化,就好似此刻她的目光正緊緊盯著極遠的山路上長龍般的護送隊伍,沒有哀泣,沒有悲傷,沒有表情。

    不過短短四十幾日,蕭凜卻是親眼見證著她一日比一日沉默。

    “我用盡能用的人脈,查出他是被禹王派出的刺客所害,中的是見血封喉的毒,無藥可解,太醫院因此告老還鄉了好些人。”

    “我也不愿相信他死了,可事實就是如此。”

    蕭凜不知道怎么勸慰她,干脆把話挑明,早一日斷了她的念想,她便能早一日走出這段感情。

    “祁昭不會死。”

    自從聽聞祁昭的死訊后,梧秋已經不記得自己重復了幾回這句話。

    “他若沒死,為何連個報平安的消息都沒傳來?他曾派出那么多人在你身邊,想要傳個消息給你很容易吧。”

    蕭凜激動的說,雖然祁昭死得很意外,但事情既然發生了,無論多么意外都必須要接受事實。

    “梧秋,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失算的時候,但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失算一次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蕭凜伸手為梧秋把披風的繩結系好,讓溫暖的披風將她全部包裹,再戴上貂絨帽子,嘆息勸說:

    “現在大祁的新帝已然登基,祁昭也入了皇陵,你還是盡早看開些吧……”

    蕭凜走后,梧秋在風雪亭里站了整整一日,像是在跟自己較勁,也像是在期待著什么。

    若他沒死,見自己凍得瀕死會不會突然出現制止?會不會把她抱入溫暖的懷抱然后再狠狠的埋怨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可惜,梧秋的想法一樣都沒有得到證實。

    風雪依舊,寒冷依舊,她也依舊……沒有任何奇跡出現。

    就在夕陽最后一抹余暉快要落下海平面時,梧秋終于動了,身子僵硬至極,差點沒緩過來,但她并不覺得冷,反而很熱,熱得她暈頭轉向,連最后是怎么下山的都不記得。

    她與蕭凜聽聞祁昭死訊后便立刻潛回京城,但京城因國喪進出審查特別嚴格,未免被人認出,蕭凜便命人租了城外一座小莊園做臨時落腳處。

    這小莊園就在山腳下,梧秋爬上山能看到皇陵前的那條路。

    自從在風雪里等了整整一日,下山后梧秋就病了,病得十分嚴重,一日十二個時辰,她有十一個時辰都是昏昏欲睡的。

    蕭凜想方設法的為她請醫治病,在不少良醫和名貴藥材的將養下,梧秋才漸漸好轉,而那時離祁昭去世已經四個多月。

    這日天晴,梧秋從憋了三個月的小院中走出,看著春暖花開的景象,對蕭凜說了句:

    “我們回木緣鎮吧,段大師定然已經把我的鐲子修好了。”

    蕭凜穿著農夫的衣裳,扎著圍裙,手里端著個破碗在喂雞,聽了梧秋的話,他訝然回頭:

    “你想通了?”

    梧秋大大的伸了個懶腰:

    “再不想通,我就是棒槌了。走吧,什么時候出發?”

    蕭凜大喜過望,不去深究梧秋是真想通還是假想通,反正他不愿錯過這個機會能把她心甘情愿帶離京城的機會:

    “只要你點頭,隨時都可以。”

    第88章

    ◎逃離◎

    第八十八章

    蕭凜的行動力超絕, 在梧秋松口說要去木緣鎮的一個時辰后,他便命人準備好了車馬與干糧。

    梧秋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自己待了四個多月的小院,帶著芙蓉和芍藥爽快上車。

    他們一路沿著官道往木緣鎮去, 大病了一場的梧秋整個人仿佛鮮活了過來,路上跟芙蓉芍藥有說有笑, 半點沒有前陣子沉默寡言的樣子。

    蕭凜將她的變化看在眼中, 很為她感到欣慰。

    途經一座名為花溪縣的小城, 車上干糧快要用盡,便停在此小城補充糧水。

    蕭凜忙活的時候, 梧秋和芙蓉、芍藥就在車上等, 因無聊掀開車簾, 只見這小鎮不愧為花溪,竟是一座到處都有花妝點的美麗小鎮。

    梧秋頓時來了游興, 喊上兩個姑娘一同下車,對在干糧店中挑選的蕭凜喊了句:

    “我們去那邊買點蜜餞,馬上回來。”

    蕭凜隨口應了一聲,想著反正此處離京城已經很遠, 應該不會有被認出的風險,便由著她撒歡去了。

    梧秋幾人在街上游逛一圈,買了幾束鮮妍的花拿在手里, 找到一家專賣喜餅蜜餞的鋪子, 芙蓉和芍藥進去挑選, 梧秋便站在店鋪的牌匾下等待。

    手里的花很香, 讓人忍不住湊近了聞, 不知是她聞得太陶醉, 還是街面上太過嘈雜, 她竟絲毫沒有發覺頭頂的牌匾竟有些搖搖晃晃, 眼看就要掉落下來。

    此刻的梧秋站在牌匾的正下方,牌匾掉落,第一個砸的就是她,但梧秋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站的位置有多兇險,或者說,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牌匾掉落得很快,梧秋除了做出下意識的抱頭蹲下的動作之外,連躲開都來不及。

    只聽‘砰’一聲巨響,快要落在梧秋頭上的牌匾被一道突然竄出的人影飛速踹了出去,把隔壁酒肆外面的工藝大酒壇子直接砸碎。

    這動靜幾乎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意,當事人梧秋更是看得分明,她呆呆的起身,看著眼前這個突然沖出來救她一命的男子。

    雖然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裳,但他前來搭救梧秋的速度和本事卻絕不是尋常百姓所有的。

    大概意識到自己弄出的聲響有點大,救人的男子摸了摸鼻子,掩飾尷尬般干咳一聲,對疑惑盯著自己的梧秋問:

    “那個……姑娘沒事吧?”

    梧秋搖頭:“多謝。”

    道謝之后,梧秋的目光仍盯著他,這時芙蓉和芍藥從蜜餞鋪出來,左右環視一圈便知曉情況,那男子見狀,蹭了蹭鼻子轉身便走了。

    真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熱心人。

    這是芙蓉和芍藥對救人男子的評價,很中肯。

    可這樣的大好人,是梧秋隨隨便便在大街上就能遇見的嗎?反正她在這個世界活了二十多年,除了今天之外,一次都沒遇到過。

    還有那人的身手,普通武夫根本做不到。

    梧秋靠在車壁上,看似在欣賞馬車行走間沿途的風景,其實腦中正不斷回想花溪鎮的事,那個救人的是祁昭的人吧。

    若祁昭真的死了,這些人還有必要留在她身邊嗎?

    可祁昭若沒死,他為什么不出現,甚至連只言片語都不能送出?

    還是說,他覺得他們倆的默契已經到了連知會都不用知會,梧秋就能通曉他的想法?

    若真是這樣,那她驚聞祁昭駕崩噩耗時的崩潰、不眠不休趕回京城、癡心不悔在田莊等候、風雪天冒著被凍成冰棍的風險目送了他一整日、為他纏綿病榻的事情,又算什么呢?

    算她自討苦吃?自作多情?

    還是說,他覺得反正早晚都會重逢,只要將來他再次出現,梧秋就會因為失而復得的驚喜而忘記中途所經歷的坎坷?

    祁昭是覺得無論她身在何處,都在他掌控的范圍之內,所以只要人不死,哪怕傷了、病了,他都可以不必安撫,不必理會。

    呵,他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梧秋一定會無怨無悔的癡癡等待他的駕臨與垂憐?

    梧秋深吸一口氣,將心中升起的怒火壓下,問坐在身旁的芙蓉:

    “還有多久到木緣鎮?”

    芙蓉和芍藥正在整理在花溪鎮買的花,馬車裝點一新,為旅途增色不少。

    “快了吧。出發前聽蕭公子說,今晚到永安鎮過夜,明天下午應該就能到木緣鎮了。”

    梧秋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然后便放下車簾,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

    傍晚時分,車隊按計劃來到永安鎮。

    他們找了一家寬闊干凈的客棧,要了五間上房,車馬停靠在客棧后院,有專門的伙計喂養看守。

    梧秋從馬車下來時,蕭凜正跟馬槽旁的一個大胡子說話,一直在問他的馬是怎么喂養的。

    蕭凜隨便與他說了幾句,便向梧秋走來:

    “今晚將就住一宿,明天中午應該就能到。”

    梧秋點了點頭,見那個大胡子仍繞在蕭凜的馬周圍,繼續問喂馬的小哥,看來是真的對馬很感興趣。

    蕭凜解釋:

    “一個商隊,那領頭的喜歡馬。”

    梧秋環顧一圈,發現后院另一邊確實有個商隊在卸貨,客棧的伙計們配合著把他們車上的酒壇卸下,一個背影高挑的潑辣婦人叉著腰指揮,看樣子像是隨車的老板娘。

    “景園樓的酒,從南邊來的。”

    梧秋這么說是因為那些酒壇子上貼的標簽是江南景園樓,那樓里有個聞名天下的釀酒師,釀酒功夫十分了得,金氏也曾有過收購景園樓的想法,不過那掌柜的不愿意,她自然不會強人所難,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蕭凜對大祁的酒不熟悉,聞言‘哦’了聲,倒是那邊卸貨的老板娘聽見了,竟拿了一小壇酒過來:

    “娘子好見識,看來也是好酒之人,若不嫌棄,帶回去與郎君一同嘗嘗。”

    她把梧秋和蕭凜誤會成一對,蕭凜以為她會解釋,誰料她只是笑吟吟的接過酒,客氣的向老板娘道了聲謝。

    兩個萍水相逢的女子因為一壺酒而結識,順便拉了幾句家常。

    從老板娘的談話中知曉,他們今日送酒在路上耽擱了些時辰,晚上只能宿在永安鎮,明日再出發回江南。

    兩人聊了一會兒,那邊伙計搬完酒,喊老板娘過去與客棧老板對賬,梧秋這才與她分別,回自己客房去了。

    蕭凜送她到房間門口,攔住要進去的梧秋,問道:

    “你先前為何不反駁?”

    梧秋問他:“反駁什么?”

    蕭凜指了指后院方向,梧秋這才反應過來:“哦,你說那個啊。怎么,壞你名聲了?需要我去澄清嗎?”

    說完,梧秋便一副要轉身的樣子,被蕭凜無奈拉住: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真的想通了?”

    梧秋抱著酒壺嘆息:

    “真好笑,我不想通能怎么辦?到他的皇陵打地鋪嗎?”

    蕭凜被她的話給噎住了,不過能說出這種話,看來她是真走出來了,那他就放心了:

    “行吧,你想通就好。早點休息。”

    蕭凜的房間在對面,跟梧秋告辭后便也回去休整了,目送他離開后,梧秋也吩咐芙蓉和芍藥不必伺候,回房休息去。

    兩人也知道梧秋不太喜歡別人貼身伺候,想著反正她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姑娘有什么需要直接喊一嗓子她們也能聽見。

    等人都走了,梧秋才肩掛包袱,懷抱酒壇進房關門,當天晚上,梧秋心情很好,頗有興致的親自去客棧廚房點了幾個小菜拿回房間自斟自飲。

    第二日清晨,芙蓉和芍藥端著熱水來梧秋的房門,誰知敲了好長時間,房間里都沒有聲響,兩人正嘀咕著姑娘昨晚莫不是喝多了,現在還醉著沒醒。

    蕭凜已經洗漱穿戴完,見兩人站在梧秋房門外交頭接耳,不禁走過來問:

    “你們干嘛呢?”

    兩人把她們的懷疑又對蕭凜說了一遍,蕭凜盯著她們看了一會兒,忽然警醒的轉身敲門:

    “阿秋!阿秋!”

    房內依舊無聲無息,蕭凜心中懷疑更甚,顧不得禮數,直接推門。

    房門果然一推即開,蕭凜率先沖入,看到的是一桌根本沒動過的飯菜和紋絲不亂的整潔床鋪,但原本應該住在這個房間的人和包袱卻是消失不見了。

    蕭凜臉色劇變,走出房門便立刻喚出侍衛問話,誰知每一個都說沒見過梧秋離開客棧。

    “昨晚阿秋可有什么異常?”蕭凜問完侍衛又過來問芙蓉她們。

    兩個姑娘搖頭表示:

    “沒有異常,姑娘昨晚心情很好,從廚房點了幾個菜后,還在樓梯口跟送酒的老板娘有說有笑的。”

    蕭凜愣了片刻,猛然反應過來:

    “趕緊去看看那送酒的商隊還在不在?”

    阿秋并不是那種會無端熱情的性子,她三番兩次跟那老板娘搭話,必然不是因為一見如故。

    果然,派去查看的人很快回來稟報:

    “公子,客棧掌柜說那商隊天不亮就走了。”

    “去問問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蕭凜說:“所有人隨我去追。”

    一聲令下,侍衛們紛紛應聲,芙蓉和芍藥心中十分愧疚,得知方向后,一人一馬率先追出。

    一隊人馬緊趕慢趕,終于在臨近中午的時候,趕上了那個送完酒回江南的商隊。

    蕭凜的人把商隊截停,在大胡子驚愕的目光中,掀開了商隊馬車的車簾,把車廂里正在打瞌睡的老板娘嚇了一跳。

    “小兄弟,你這是怎么了?”老板娘瞬間清醒過來,對蕭凜問。

    蕭凜在看到馬車里只有老板娘一人時,就猛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他真是被沖昏了頭,客棧內外全是他的人,阿秋進出不可能沒人知道,她根本就是制造出自己離開的假象,昨晚在樓梯口跟老板娘有說有笑也是故意做給人的看的,為的就是讓蕭凜誤會……

    所以他們追出來的時候,阿秋根本就還躲在客棧的某處,現在怕是早就遠走高飛了。

    可蕭凜不懂,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不是說都已經走出來了嗎?她被金氏除了名,祁昭又不在了,應該不會回京城,而其他地方她能去哪兒?

    蕭凜想了半天,決定回木緣鎮看看,畢竟她還有一只鐲子在木緣鎮,既然她能為了鐲子出宮找他,可見鐲子對她意義非凡,就算她要跑路,至少也得把鐲子帶走吧。

    這么想著,蕭凜又重新燃起希望,翻身上馬:

    “回木緣鎮。”

    然而,蕭凜忘了自己從來就沒有猜對過梧秋的想法,這回也不例外,在他回到木緣鎮的時候,梧秋已然悠哉哉的搭上了一個商隊的車,前往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烏月國。

    第89章

    ◎去烏月◎

    第八十九章

    烏月位于大祁邊陲, 兩國之間有一片瘴氣叢生的密林,是烏月的天然屏障,但兩國有通商, 在密林外一處叫做月亮鎮的地方,專供兩國商人交換買賣物品。

    原本這里是沒有鎮子的, 只是一個大一點的市集, 但隨著買賣貨物的人越來越多, 有不少商家為了能常年在此做這生意,干脆花錢建了屋舍, 幾十年過去, 集市漸漸成了小鎮。

    梧秋換上了鎮上人常穿的衣裳, 從食肆中買了只蔥餅,就著碗酸漿囫圇吃著, 周圍都是來自各地的商旅,各種叫賣聲不斷,牽馬牽驢子的絡繹不絕。

    烏月國的商隊每月從密林出來進一回貨,梧秋剛到月亮鎮的時候, 距離他們下一回從密林出來還有三日,梧秋便在鎮上等了他們三日。

    吃完早飯,梧秋便隨著大部分商戶往西邊的集市趕, 那里地形寬闊, 烏月國的人進貨量比較大, 因此習慣在那里交易。

    梧秋趕到時, 交易似乎已經開展了一會兒, 烏月國多產珍稀藥草, 正是月亮鎮的商人們最愿意收購的, 不少品類都供不應求, 價格自然也就高起來,而烏月國用藥草換來的錢,當場就會購入一些新奇的物件和生活用品。

    賣貨賣貨的人來來往往,梧秋徑直繞到后方,找到了正在抽旱煙歇息的領頭人。

    “你買什么?”

    領頭人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面貌周正,會說大祁官話,他見梧秋兩手空空,不像是賣貨的,便以為她是買貨人。

    梧秋搖了搖頭,逕直從貼身囊袋中取出一塊黑色的木牌,向烏月國的商隊領頭人展示后問:

    “你認識這個嗎?”

    領頭人湊近看了看,驚詫抬頭,看向梧秋的目光頓時變得謹慎起來:

    “閣下怎會有我國烏木令牌?”

    梧秋確定他認識令牌后,懸著幾日的心才敢稍微放下一些:

    “我與貴國的新任大巫師是朋友,這烏木令牌是他回國前贈與我的,他說若我今后有難處,可以憑此令牌尋求他的幫助。”

    領頭人是烏月國中專門負責與大祁通商的管事,與大祁行商方式不同,能夠代替烏月國出來行商的都是官家的人,因此他對烏月國內大小事宜十分精通。

    烏月國確實剛上任了新的大巫師,聽說確實是長老們親自從大祁接回不久,此女手持烏木令,又是來自大祁,確實有幾分可信。

    “那貴客想要怎樣的幫助?是金銀,是貨物,還是其他?”領頭人按下懷疑,想先問問她的打算再行判斷。

    梧秋直言:

    “我其實是個江南商人,在家鄉得罪了當地知縣,家族怕我惹事,就把我逐出家門,我對家人、對官府都很失望,可孤身一人又無處可去,這才想起來當年偶然曾救助過兩名烏月國少年,他們給了我這個,說以后可以憑此到烏月國向他們索要報答。”

    “你說的金銀之類,并不能解我無處可去的困境,所以我想憑此令牌,請你帶我去烏月國面見大巫師,想求他給我安排一個不被侵擾的安生之處。”

    梧秋將前因后果說得情真意切,又提起‘兩個烏月國少年’,當今烏月大巫師是雙生子之事很少有人知曉,此女既知大巫師新上任,能言明是兩人,又手持烏木令,這幾點加起來足以證明她所言非虛。

    一個女子蒙受冤屈,還被家族驅逐,孤身一人在大祁過不下去,便想離鄉背井,投奔曾經救助過的人,這道理似乎也說得通。

    “貴客既說得出我國大巫師是雙子,那敢問可知曉如今繼任大巫師的是哥哥還是弟弟?”領頭人做最后確認。

    而這道題,恰巧梧秋知道確切答案:

    “自然是弟弟。他的兄長仍留在大祁。”

    得到正確的回答后,領頭人基本確信梧秋之言,更何況對方的要求并不過分,又只是孤身一個女子,領回去問過大巫師,若確有其人,便引薦她見;若大巫師證明她是胡說八道,她一個女子在烏月國內也好處理。

    當場便引她至帳篷小憩,說他們賣貨賣貨需要兩日的時間,她可以等買賣結束隨他們一同返回烏月國。

    梧秋目的達成,謝過領頭人后便乖乖在帳篷里休息,直至第二日下午,商隊從烏月國帶出來的藥草基本售罄,需要采買的用品也差不多齊全,一行人收拾收拾,準備連夜趕回烏月國。

    對于梧秋的身份,領頭人早已跟其他烏月國人解釋過,因為烏木令牌的關系,烏月國人對她很是客氣,甚至還給她分了一頭十分健壯的小馬。

    據說烏月國人騎的馬都是從小在密林邊緣特殊喂養的,并不懼怕密林毒障。

    一行人走了半日的路程,終于來到密林入口。

    此時暮色西沉,梧秋見眾人從各自行囊中掏出一粒丹藥送入口中,正疑惑時,領頭人向她看來:

    “貴客,大巫師給你烏木令牌時,還附贈了其他的吧?”

    見梧秋不解,領頭人見狀,略帶警惕的解釋:

    “是這樣的。烏月國人出入密林所用之藥,素來只有一來一回兩粒,出發前向長老領取,沒有多余的。你若沒有藥的話,只怕進入密林也是平白丟了性命。”

    梧秋愣了愣,想起她的荷包里似乎也有這么一枚。

    是常念在給她烏木令牌時一并給的清障丸,說烏月國密林中瘴毒叢生,還有各種毒物出沒,必須服用他們特制的藥才行。

    見領頭人看她的目光越發疑惑,梧秋趕忙從荷包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藥丸給領頭人看。

    “是這個嗎?”

    領頭人見到藥丸的那一刻,警惕之色頓時煙消云散:“是是!”

    梧秋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把藥丸就著水囊里的水給咽了下去,除了有點清新提神之外,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所有人做好準備,一頭扎入仿佛黑洞的密林之中。

    梧秋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盡管她自小行商,走南闖北,但像這種深山密林還是第一次進入。

    林子里到處都是黑黢黢的,樹與樹之間的縫隙也泛著深藍色的霧氣,大概那些就是烏月國人所說的毒障,以這些霧的濃度來看,要是沒有解藥,確實像能毒死人的樣子。

    眼前雖看不到什么生物,但耳朵里除了商隊行走的聲音,還有一些窸窸窣窣,分辨不出是什么的聲音……

    梧秋精神高度緊張,絲毫不敢松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同時,還不忘緊緊跟著領頭人,一步都不敢拉下。

    他們七拐八彎,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從密林走出時,天色已完全變黑。

    梧秋以為密林之后就是烏月國,但其實不然,眼前只有一道用石頭壘成的閘關,無人看守,只因閘關之后便是濃霧彌漫的無底深淵。

    領頭人獨自上前,從他的腰袋中取出一只哨子,他站在深淵前突起的一塊巨石上,對著天際吹響了幾個復雜的音符,尖銳的哨聲在深淵上空回蕩,空靈詭異的不斷向遠處傳送。

    吹完哨子之后,領頭人從巨石走下,讓眾人先原地坐下休息一會兒。

    梧秋不敢多問,與眾人一同坐下等待,大概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只覺閘關下方忽的一震,梧秋嚇得直接站起了身。

    只見先前還彌漫著濃霧的深淵散了,對面居然還有一座山峰,高度與閘關這頭差不多,也是植被密布的樣子。

    不知何時,兩道鐵索從那邊的山峰連接到閘關,鐵索下掛著幾個碩大的鐵箱。

    領頭人指揮眾烏月國人把貨物放到前面幾個鐵箱之中,鐵箱循環而下,從左邊的索道轉到右邊的索道,最后還剩四五個鐵箱子,領頭人招呼大家一起牽馬上去。

    梧秋自然也在被邀請之列,她戰戰兢兢的樣子讓烏月國人忍不住安慰,領頭人是最后一個上的,確定人、貨、馬都坐上后,他才再次拿出哨子,又吹了另一段音符,鐵索這回反應很快,開始轉動著,把他們乘坐的鐵箱子井然有序的傳送到對面的山峰。

    梧秋總算知道,為什么烏月國夾在大國之間,依舊可以屹立傳承下去。

    這么復雜的入境方式,敵軍要來攻打的話,首先在布滿毒障的密林就得先死大半,剩下小半僥幸活命,也得摔死在這深淵里,仗還怎么打?

    鐵索倒是很近,沒坐多久就到了對面,梧秋被領頭人托上山峰,他對這邊的接頭人嘰里咕嚕說了一番話,大抵是在介紹梧秋的身份。

    接頭人聽完,對梧秋點了點頭,然后便不再過問,順利的跟隨商隊來到了傳說中的烏月國。

    烏月國上空,飄揚著各種星星旗幟,街道上張燈結彩,像是要在過著什么節日似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還有甚者,走著走著就當街對著東南方參拜了起來。

    領頭人見她好奇,遂解釋道:

    “這段時間是我們烏月國的月星節,雙月凌空,七星拱月,這節日我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正經舉辦過了,貴客運氣真好,竟然趕上了。”

    梧秋疑惑不解:

    “既是節日,為何二十多年沒舉辦過?”

    領頭人一番嘆息:

    “唉,只因那天像已經二十多年未曾顯現,今年新的大巫師接任,天象竟再次出現,也是天佑我烏月國。”

    梧秋內心隱隱升起一個小小的念頭,不禁問:

    “這節日要辦多久?”

    領頭人表示:“不定幾日,只要天象不消失,節日就會一直延續。”

    ……好隨性神奇的節日。

    梧秋心下了然,不對他國風俗做過多評價。

    一番輾轉,領頭人親自帶著梧秋找到大長老,大長老又驗了一遍梧秋的烏木令牌,確定無誤后才帶她乘車前往大巫師所在的月星宮,見到了穿上厚重繁瑣大巫師祭服,看到梧秋就目瞪口呆的常念。

    第90章

    ◎圣地之行◎

    第九十章

    常念屏退左右后, 心情復雜的盯著坐在他對面端杯飲茶的梧秋,見她姿態悠閑,好像真的只是來朋友家做客般。

    “你就這么來了?”常念終于忍不住, 放下茶杯開口問。

    梧秋想了想:“抱歉啊,來得匆忙, 沒給你帶什么禮物。”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常念將身子湊近, 小聲問道:“祁昭的事, 我也是這兩天才聽說的,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才逃避到我這里來的?”

    梧秋神色自然的搖頭:

    “我沒有接受不了, 他死就死了唄。”

    大巫師常念:……

    “我純粹就是想你了。”梧秋又補充了這么一句。

    然而大巫師常念卻面無表情的盯著她, 眼神中寫著‘你看我信不信你就完了’。

    見感情牌打不出去, 梧秋干咳一聲,放下杯子, 從荷包中取出一只金色手鐲:

    “其實是為了這個,你看看。”

    之前她發現自己手鐲上的花紋與常念贈與她的烏木令牌上的花紋一致,便覺得二者之間定有關聯,于是把手鐲畫下, 讓祁珂拿給常思去看。

    常思看后,果然第一時間找到梧秋,告訴她說這鐲子跟烏月國遺失幾十年的月光圣器很像。

    原本梧秋只是覺得神奇, 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祁昭的事發生, 梧秋覺得這世界沒勁透了, 苦思著她還能去什么地方時, 忽然想起這茬兒, 于是千辛萬苦、跋山涉水的找來。

    常念接過手鐲翻看兩圈后, 神情微變, 蹙眉問:

    “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

    梧秋從他的表情就看出了常思所言不假, 這鐲子還真跟烏月國有關,于是一把將桌子從常念手中奪過:

    “這是我的鐲子。金玉一對,我出生時得來的。”

    常念聽她說起‘金玉一對’,神情越發認真:“金老板,我沒有與你說笑,請問這鐲子您從何處得來?”

    梧秋長嘆一聲,將金鐲放回自己的荷包,才對常念細細說來:

    “我知道,這對鐲子可能是你們烏月國的月光圣器。我雖然不懂你們所謂的月光圣器是什么,但這鐲子確確實實就是我出生時就有的。”

    常念雖然沒說話,但從表情看顯然對梧秋的話有所懷疑。

    “這么跟你說吧,我是被這對鐲子帶到這個世界來的。我原本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這是梧秋第二次跟人說起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第一次是因為信任與愛;第二次是想求解。

    她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這對鐲子帶來這個世界,也想知道這對鐲子還能不能再把她帶回去。

    “你……不是一出生就在金氏的?”

    常念捋了捋思緒,像金氏那樣的人家,雖不是什么規矩繁瑣的簪纓世家,但一個傳承百年的大商賈之家,也不會容一個突然出現的外來人掌管家族那么多生意吧。

    “我的確是在金氏出生的,具體怎么回事我也說不清,就是我的……靈魂吧,我的靈魂有一天突然被鐲子帶到了這個世界。”梧秋盡力解釋,不確定別人能不能理解。

    “哦,靈魂。”常念似懂非懂的說了一句,遲疑片刻后,發出疑問:“金老板,不會是因為大祁皇帝駕崩,你傷心過度了吧?”

    梧秋:……干脆說她瘋了好了。

    “算了,我直接說來意吧。”梧秋正色以對:“常思跟我說,這對鐲子原本放在烏月國的圣地祭壇之中,但在二十多年前突然消失了,而我就是二十多年前來到這個世界的。”

    “既然鐲子是你們的,那我會來這個世界就肯定跟你們有關,所以,我想請你帶我去一趟你們烏月國的圣地,看看有沒有我原來世界的線索。”

    梧秋把來意說明,盡管她對這個決定并不抱太大的希望,穿越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誰都說不準,她就是想搞清楚原因。

    并不是想回原來的世界,畢竟某人在京城興師動眾唱了那么一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戲,連皇帝都不做了,她還得留在這里等見了面,當面夸他好棒棒呢~

    不過在見面之前,梧秋不想如他所愿那般,乖乖的待在他的監視范圍之內,這才有了烏月國之行。

    能夠搞清楚她穿越來的原因當然最好,就算搞不清楚,梧秋也想消失一段時間,讓那個自說自話的人也嘗嘗失控的滋味。

    常念聽完梧秋的話,猶豫了好一會兒后拒絕:

    “金老板,烏月國圣地除了大巫師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進。您這個要求恕我難以答應。”

    這個回答在梧秋的意料之中:

    “你悄悄帶我進去,我不說你不說,不會有人知曉吧。”

    她雖然剛來烏月國沒多久,但在民間走了一遭后就發現,大巫師在烏月國的地位超然,堪比國主,只要他愿意,就肯定有辦法做到。

    可惜常念不愿意,仍舊搖頭拒絕。

    梧秋見他油鹽不進,只得搬出舊事:

    “你和常思都欠我一條命,還記得嗎?”

    當初常念回國之前,想報答梧秋的救命恩情,便借口讓梧秋在京城照應常思,給了她烏木令牌,便是想讓她在有難處的時候過來求助。

    如今她真的來了,可提的要求卻實在令人為難。

    常念嘆息著勸說:

    “金老板,除了這件事之外,其他你要什么我給什么。”

    梧秋搖頭表示:“除了這件事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常念面露難色,梧秋再接再厲:

    “我就是進去看看,畢竟這里或許是唯一與我原來的世界有關聯之處了。”

    常念神情略有松動:

    “可是……千百年來,從無外人進入,這是違背祖訓的。”

    梧秋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內心深處的分析說了出來: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你們的月光圣器是在二十多年前無故失蹤的,我是二十多年前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上會不會太巧了?”

    “而且你們馬上要辦月星節,聽說這節日是因為某種天象,而這種天象也已經二十多年沒出現過了,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呢?偏偏是我帶著月光圣器前來尋你的時候。”

    梧秋來到這個世界,從會說話開始就學著談生意,總能一語說中對方心中的關鍵處,令人無法拒絕。

    常念心中百般糾結,金老板說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來了二十多年什么的,或許可以是她自己的臆想,但烏月國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天象突然出現卻做不得假,她又偏偏這個時候找上門來,難道真與她有關?

    梧秋沒有再繼續勸說,因為她從常念的神情中已經得到了答案。

    “既然種種皆看似與金老板有所牽連,那在下便破一回例,帶金老板去圣地走一遭,但咱們有話說在前頭,不管金老板在圣地之中有沒有尋到你所謂的因果線索,你都必須歸還月光圣器。”

    常念思考過后提出要求,梧秋覺得還算合理,遂應承下來。

    雖然她是被這對鐲子帶來的,但二十多年過去了,從出生到長大,該有的成長經歷一個不少。

    原來世界的記憶就像是遙遠的前世,回不回去已經不重要了。

    最主要的,這個世界還有祁昭。

    梧秋出走是因為氣他自說自話,做重大決定之前,都不與她通氣,害得被蒙在鼓里的她白白傷心了好長時間。

    等過陣子她氣消了,還是要去見他的。

    所以鐲子還給烏月國,對梧秋來說沒什么舍不得。

    二人達成共識,常念讓她今晚在月星宮暫且住下,待明日凌晨時分,他開啟禁地帶她進入。

    梧秋也沒與他客氣,當即過去休息。

    任性消失來到烏月國,路途雖算不上艱辛,但也絕不舒服,星月兼程,風餐露宿,人都憔悴了。

    梧秋洗完澡吃了些東西,直接爬上軟榻,睡了個昏天黑地,從上午一直睡到凌晨被常念喚起。

    不知是不是因為地勢的緣故,烏月國凌晨天空的星星更加明亮,清晰的在天際閃耀,月亮隱藏在薄紗一般的云層后,似乎帶著些許重影……

    梧秋以為自己眼花了,不禁揉了揉眼睛,身側打著燈籠的常念見狀說:

    “金老板沒看錯,確實有兩個月亮重疊在一起,雙月凌空之象,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出現了。”

    梧秋恍然點了點頭,還是忍不住仰頭看向那神秘悠遠卻又仿佛觸手可及的天際。

    烏月國的圣地就在月星宮的后山,大概因人煙罕至,后山植被繁茂,只有一條窄窄的青石山路蜿蜒而上,通往高聳入云,仿佛沒有盡頭的高處。

    梧秋跟在掌燈的常念身后走到半山腰時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要在凌晨空著肚子爬這么高的山,她把鐲子直接給常念就算了,還吃力不討好的找什么原來世界的線索。

    不過后悔歸后悔,來都來了,不上去看一眼都對不起她爬了一半的山。

    就這樣,梧秋邊爬邊怨,總算在半個時辰后,爬上了山峰最高處——烏月國的圣地祭壇外,此時天幕依然漆黑,只見常念在崖壁上摸了摸,前方的燈塔便統一亮了起來。

    梧秋氣喘吁吁的看著坐落與山崖頂端的古老祭壇,崖頂夜風蕭瑟,清寒無比,梧秋呵著手走向前,入目所及處,不是長滿青苔的石塊就是歷經風霜的石碑。

    石碑上全是看不懂的經文,大概是古烏月國的語言,曲里拐彎,比篆文還難懂。

    所以,她就是為了這么一塊空蕩蕩的場地,吭哧吭哧爬了一個時辰?

    梧秋叉腰喘氣,憋了一路的勁兒終于在這一刻泄了下來。

    常念見她如此,不禁問道:

    “金老板,這里可有你要找的線索?”

    梧秋深深嘆息后搖了搖頭,常念倒是氣定神閑,指了指不遠處一座石碑說道:

    “那便請金老板履行諾言,將我烏月國的月光圣器歸還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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