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同居的第二晚, 有小熊貓轟轟烈烈地要離家出走了。
她掀被下床,穿上拖鞋,紅棕色發(fā)頂支棱起一根顫悠悠的憂郁呆毛。
倔強抿緊唇瓣, 走到臥室門口, 抬手握住把手。
正要往下壓——
“等等!”
床鋪有窸窸窣窣被料摩挲的聲音,應是人類掀開被子下床。
很快,木制地板上又傳來赤足踩過的悶響, 頗為著急。
裴絨動作一頓,睫羽低垂。
她的心臟莫名怦怦直跳, 鼓噪得比人類腳步聲還要清晰。
下一秒, 一雙纖柔又有力的手臂從身后圈來, 她隨即整只陷落進緊密溫軟的懷抱里。
人類小心將她打橫抱起, 不由分說地抱回床上。
小熊貓離家出走的宏圖偉業(yè)于是中道崩殂。
剛逃到臥室門口便被抓回去, 簡直毫無威風可言。
裴絨不甘心地咬唇, 心念一動, 化作一只小熊貓。
漂亮的大尾巴高高揚起, 蓄勢、抬爪, 猛猛往床下飛躍——
卻整只滯在空中。
是人類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她命運的后頸,讓她只能像毛絨吊墜般懸在半空晃蕩,四只毛茸爪爪無助地扒拉空氣。
“……”
裴小能貓吊墜在空中晃晃悠悠轉(zhuǎn)了個圈, 和人類面面相覷。
“……葉清羽!”
她啟唇,露出銳利的小獸犬齒尖尖, 整只炸毛。
人類不僅不開口哄她, 竟還膽大包天地拎她后頸肉!
今晚不離家出走,她就不是小熊貓!
完了。
葉清羽喉嚨微緊, 腦袋空白一瞬。
眼見毛茸老板整只氣鼓鼓,她思緒混沌, 最后手忙腳亂把小熊貓抱進懷里,對著腦袋啄了一口。
“吧唧。”
用力親得小熊貓腦袋都往后仰了一下,軟糯的絨毛暫時塌了一小塊。
這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格外脆亮清晰,讓一人一能都頃刻凝固了。
“……”
半晌,裴小能貓眨眨眼睛。
而葉清羽也堪堪回過神來。
她暗自壓下凌亂思緒,勉強拾起鎮(zhèn)定:
“對不起裴總,我不是故意要捏你后頸。只是太擔心你真的離開,我會找不到你。”
年輕女人的語氣真摯又鄭重,說話內(nèi)容聽起來也有些悅耳,裴小能貓眸光微動。
葉清羽繼續(xù)說:“而且,我的小名就是四海。裴總既然要四海為家,今晚正好就在我這歇了,不必繼續(xù)奔波。”
裴小能貓詫異:“……葉總給你取的?”
葉清羽借著月光看到毛茸老板面部漂亮可愛的花紋,指尖輕動,還是克制了心思。
嘴里老實交代:“沒有,我半分鐘前給自己取的。”
“……”
裴小能貓沉默幾秒,輕舔了下齒尖。
作為十級裴小能貓表情解讀專家,葉清羽看出裴總這是有些想笑、卻又努力憋住了。
她默不作聲地微彎了下唇。
趁勢小心地撫上毛茸老板的腦袋,從頂部撫至后頸,指尖穿梭過細膩綿軟的絨毛,一下一下、溫柔輕緩地順毛。
她摸摸的力道總是拿捏得正好,讓小熊貓渾身絨毛舒展,忍不住愜意地軟在人類懷里,愉悅得半闔起眼。
見終于把小熊貓上司哄得順了氣,葉清羽這才認真地問:
“裴總怎么忽然要離家出走?可以告訴我原因么。”
頓了頓,她語氣有些可憐地補充,“聽你說想走,我方才感到有些傷心。”
聽見自己養(yǎng)的人類說傷心,裴小能貓登時睜開眼,心頭微緊。
好像沒辦法繼續(xù)生悶氣,讓可可憐憐的人類自己胡亂猜。
她思忖幾秒,慢慢抬爪揪住葉清羽的睡衣布料,悶悶控訴道:
“你方才甩開了我的手。”
“在我放煙花后,也沒有主動過來抱抱我。”
作為獨自在人類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小熊貓,裴絨平日雖和工作室的小獸們鬧作一團,關鍵時刻卻也總是那只做決策、穩(wěn)獸心的姐姐獸。
然而遇見葉清羽后,卻好似有一種不明來路的本能無聲覺醒,讓她在人類面前愈漸嬌縱、情緒更是肆無忌憚地泛濫。
就仿佛她自小被誰捧在手心嬌寵,骨子里其實早已被慣壞了。
只不過這些年流落在外,艱難生存之際,為自保被迫收斂了那些放肆。
而葉清羽恰好天然就習慣和接納她的嬌縱。
面對沒什么道理的控訴,她也溫柔地逐句解釋和哄:
“對不起,我并不是故意甩開你的手。當時正在思考出神,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抱抱也是……我當時、當時驚愣住了,忘記要抱你。”
葉清羽認真承諾:“以后不會了。”
畢竟明天告知事情真相以后,裴總很可能不會再接受牽手擁抱了。
想到這里,葉清羽睫羽微垂,遮掩眸中流露的幾分黯色。
她咽下復雜的心情,指尖揉揉小熊貓上司的腦袋,“現(xiàn)在夜深了,你看起來也很困。明天再細說好不好?我會告訴你一些事情……現(xiàn)在我還沒想好該怎么說。”
裴絨是很容易哄好的小熊貓。
看見人類在月色下皎白溫柔的面容,看到那雙誠懇又為難的眼眸,她的毛茸耳朵微攏。
她相信人類有自己的想法和節(jié)奏,也愿意為人類付出耐心。
今晚鬧一場,其實不過只是在意一個問題而已:
“你還是最喜歡小熊貓嗎?”
“嗯,最喜歡。”
人類毫不遲疑地點頭,眉眼間是毋庸置疑的篤定。
她說完,睫羽忽閃,又克制地輕輕念道:“最喜歡裴小熊貓。”
這句話逐字飄落進那雙高高支棱的雪白毛茸耳朵里,令裴小能貓的心情愈加盈滿。
她抬爪,毛絨糕點般軟糯的爪心摸摸人類的臉:“我不著急,你心里為難的事,可以想好了再慢慢說。”
葉清羽心頭微動,偏頭蹭她爪心,笑起來:“嗯。”
今晚又是放煙花,又是鬧離家出走,身心皆有起伏,裴小能貓早已經(jīng)整只困倦了。
聊開和好后,她舒舒服服地窩在人類溫軟馨香的懷里,爪爪揪著衣料,很快放松地睡著。
而人類在月光下凝視小獸恬靜的睡顏出神,也不知不覺墜入夢鄉(xiāng)-
昨晚鬧得太晚,一人一能早上都起得有些遲。
昏昏欲睡地吃完早餐,坐上車。
今日春雨綿密,天略陰沉。
裴小能貓在副駕含了顆蘋果味薄荷糖,又喂了葉清羽一顆,清涼醒神。
收起糖罐,她無意往路邊看去。
眸光掃過一只蔫耷耷的小狗,頓時微凝。
“葉清羽,前面靠邊停車!璨璨在那里。”
葉清羽順著女人指尖看去,果然望見馬路邊有燦金色長發(fā)的年輕女生孤零零地站著,低垂著腦袋,整只都被春雨淋濕了。
她心頭一緊,當即打轉(zhuǎn)向燈靠邊停車,按下車窗。
“璨璨。”裴絨從車窗里喊。
金璨慢半拍地抬起頭來,望見裴絨,狗狗眼驟圓。
“絨姐……”
濕漉漉的小狗坐上了車后座,葉清羽將置物槽里的干凈毛巾遞去。
“謝謝。”金璨的聲音也蔫蔫的,提不起勁來,低頭默默清理自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委委屈屈地述說方才發(fā)生的事情。
金璨每天早晚都會自己遛自己,通常是在工作室附近跑幾個圈。
今天早上,她遛彎時經(jīng)過工作室附近的商場,無意看到了寵物店的廣告,那上面有新發(fā)售的可愛小狗飛盤。
她頓時心動,化作人形進了商場,尋找那家寵物店。
卻在寵物店門口一眼看見前主人。
金璨呼吸一抖,不假思索地抬腿就沖過去,狗狗眼瞬間濕漉漉的:
“姐姐……”
前主人很快偏頭朝她看來。
女人戴了帽子和口罩,只隱隱露出一雙眼睛,眸光冰冷陌生,甚至有幾分厭惡。
她高傲地輕揚起下巴,旁邊兩個黑衣保鏢就立即會意。
她們用力把金璨架開,沉聲警告道:“麻煩您站遠一些。”
金璨被保鏢姐姐們架遠,和前主人的距離硬生生被拉開,就像她們過去硬生生斷裂的半年。
她心口揪痛,狗狗眼里盈滿淚光,淚珠從臉頰不斷滑落:“姐姐你、你真的不要我這只小狗了么?”
前主人橫眉,像看瘋子般瞥她一眼,隨即冷淡將目光挪開了。
后來,金璨看見前主人走進寵物店,出來時身邊保鏢手中多了一個狗籠。
籠里是一只金毛犬幼崽。
她聽見保鏢們稱女人為“遲逾小姐”,的確就是主人的名字。
“然、然后我就跑了。”金璨喉間發(fā)出狗狗的脆弱嗚咽,“出來天就開始下雨。”
一人一能聽了,都頗為心疼。
裴小能貓遞去紙巾,無聲嘆口氣,輕輕地說:“你是很好的小狗,是那女人太壞了。”
半年前,是她親自將被拋棄的可憐金毛犬從垃圾堆旁撿走,送去醫(yī)院救治。
見過金毛犬奄奄一息的病弱模樣,她深知金璨的前主人有多狠心。
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說一派癡心的小狗。
金璨的兩只耳朵耷拉著,抬手用紙巾捂住滿是淚水的臉。
抽噎了會兒,又低低地說:“她會不會不是姐姐呢?”
“她們很像,眼睛、輪廓、身形、氣味都一樣,而且那件衣服我看見姐姐穿過。”
“可是姐姐很溫柔,從來沒有露出那么冷的眼神。”
“我看著她,也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好陌生……”
停頓片刻,她又低低地否認自己,“名字沒錯,她是遲逾。”
“她已經(jīng)有新的小狗了,而且又是一只金毛犬……”
狗狗眼又淚汪汪起來。
一人一能輪流安慰,最后下車時,整只金毛犬依舊蔫頭耷腦。
到了工作區(qū),小獸們聽到金璨的事,皆一陣唏噓,憤慨不已。
“璨璨,你放在哪里都是頂頂可愛的小狗,可不要在一棵主人樹上吊死啊。”
在一只前女友樹上吊死的羅氏蝦如是說。
古月也義憤填膺:“下次如果又遇到了,我幫你狠狠夾她!”
烏姝的翡翠色眼眸也銳利如劍,喉間發(fā)出大型貓科動物危險的咕隆聲。
金璨垂眸不說話。
她這幾天其實總是夢見姐姐,于是清醒時也忍不住沉浸在姐姐過去的溫柔里。
現(xiàn)實卻直白地朝小狗潑冷水。
金璨將脖子上的寶貝項圈放進盒子里,盒子藏進柜子深處,整只黯然傷神。
一頭燦金色的漂亮長發(fā)似也有情緒,沮喪地簇擁在她的臉側(cè)。
水逐動了動腦袋,像以前那般故意讓頭頂?shù)?#8204;橘子掉落,卻見小狗沒有如往常那樣快樂地撿起-
工作室今天的主題變成努力逗小狗開心。
然而發(fā)現(xiàn)金璨為了不讓大家失望,開始努力強顏歡笑后,人和獸們不得不紛紛散了,給小狗留出自由悲傷的空間。
裴小能貓也被感染得有些憂郁,用晚餐時,咬著筷子忘了繼續(xù)吃飯:“人為什么會忽然變呢?”
之前送她去動物園的壞司機,在她上車前還熱心腸地幫助了她。
葉清羽給她夾了一根澆汁竹筍,見漂亮老板眉眼都是一片沉郁,似陷在不好的回憶里,不由有些揪心,想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她喉嚨微緊:“我昨天說,今天有事要告訴你。”
為了這場坦白,她今天整天都惴惴不安。
可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刻意隱瞞或拖延都很不真誠。
尤其面對這只單純的小獸,她更得明白、清楚地交代出來,以免形成某種誘導。
聽天由命,把審判權(quán)交由對方。
聽見葉清羽的話,裴小能貓的注意力果然被立即轉(zhuǎn)移走了。
她眸中露出幾分好奇。
“裴總你……你現(xiàn)在是在發(fā)情期,對么。”葉清羽放下筷子,輕輕說。
發(fā)情期這種事情,放在小說網(wǎng)站是分分鐘要鎖章的,放在談性色變的社會是上不了臺面的。
但是對小動物們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周期性生理現(xiàn)象,就和人類女性的月經(jīng)一般。
因此裴小能貓微怔,隨即點頭,氣定神閑地應下:“嗯。”
她和葉清羽說過的,因此并不意外人類知道。
葉清羽呼吸緊了些。
她耳尖溢出不自在的緋色,沉吟好幾秒,才繼續(xù)說:“那你們發(fā)情期,一般會如何?”
裴絨輕托下巴,紅唇張闔,從容地說出兩個字:
“交-配。”
“……”葉清羽瞳孔驟縮。
這猝不及防的答案讓她瞬間失語,也失去了對談話節(jié)奏的掌握。
裴小能貓的某些知識儲備其實堪稱豐富。
因為她曾經(jīng)在逛互聯(lián)網(wǎng)時,無意刷到過人類在野外拍到的小熊貓片。
毫無美感,看起來很痛。
她眉梢斂起,很快抬爪劃開了。
而葉清羽本以為裴小能貓完全不懂,此時卻被露骨的詞匯打了個措手不及,有粉色頓時從她的臉頰一直彌漫到脖頸。
整個人局促地坐在餐桌邊,囁嚅說不出話來。
見年輕女人面露無措,裴絨好奇地歪了歪腦袋:
“葉清羽,你想和我說的是什么?”
葉清羽無聲做了一次深呼吸,才堪堪拾回原本的談話節(jié)奏。
“那你之前說自己放煙花,是指……腦袋里放煙花般的感受么。”
裴小能貓耳尖微動,忽生警覺,莫名感到某種危險。
她猶豫兩秒,還是點頭承認。
“那你了不了解人類的交、交-配?”葉清羽努力以裴總那般的輕松淡定來討論這個行為。
裴小能貓?zhí)一ㄑ圯p眨。
她沒有想過這個事情,也不曾好奇。
畢竟哺乳動物的交-配方式應該基本差不多,大抵也和那場小熊貓片般野蠻粗魯,讓她心生不適。
“人類結(jié)束時,通常腦袋里會有放煙花的感受。”
話已至此,葉清羽一鼓作氣,艱難把最后那句話委婉地說出來了。
“……”
裴小能貓登時睜圓桃花眼。
她唇瓣不自覺微張,露出小獸犬齒尖尖。
“……你是說,我們已經(jīng)交-配過了?”
第52章
“你是說, 我們已經(jīng)交-配過了?”
漂亮老板聲音清悅、字字清晰,驚世駭俗的話語輕飄飄地回蕩在餐廳里。
傳進葉清羽的耳朵,叫她眸光滯澀, 心臟怦怦跳得整個胸腔都有些震麻。
“……”
唇瓣翕合, 幾度想說話,竟憋不出一個詞。
自從進新公司以來,她經(jīng)歷過的窘迫已經(jīng)比過往二十幾年累積的都多。
本也該習以為常了, 誰知道漂亮老板還能屢次登峰造極。
“那我會懷小熊貓崽崽么?”
裴小能貓仍在繼續(xù)語出驚人。
葉清羽喉嚨愈哽:“……”
幸好,裴小能貓很快反應過來, 喃喃道:“我們都是雌性, 應該不會有崽崽。”
為了避免這位小熊貓上司越想越偏, 葉清羽胡亂掙脫混沌的思緒, 急急開口道:
“我們那并不能算真正的交-配。”
裴小能貓睫羽輕扇。
見漂亮老板面露迷茫, 葉清羽拿過手機, 打開提前準備的科普資料遞過去。
資料內(nèi)容簡潔清晰, 深淺有度, 措辭委婉優(yōu)雅。
是她專為這只小熊貓改良過的。
女人仔細閱讀的短短五分鐘里, 她度秒如年、如坐針氈。
將屏幕內(nèi)容逐字看完,裴小能貓不由咬住紅唇。
原來人類之間是這樣交-配,遠比小熊貓片里的復雜。
而她和葉小樹之間只不過互相啾了咬了幾口, 和交-配行為比對不上。
可是,那些放煙花的感受卻是真實的——人類稱之為高氵朝。
那是眼前白光乍閃、渾身都蕩漾攀至巔峰般的快感, 深處跳動、水澤涌躍, 隨后整個人會陷入綿長的饜足與慵懶。
裴小能貓覺得這與自己的體驗完全契合。
但是,她和葉清羽怎么會沒有過程就直達結(jié)果呢?
科普里說, 雌性之間這種過程一次持續(xù)幾分鐘到半小時,長的甚至達到數(shù)小時, 隨后才會開始放煙花。
而她昨晚幾乎在第一秒就放煙花了。
這不科學。
裴小能貓輕眨桃花眼,很有些質(zhì)疑這份資料。
“看完了么?”人類輕輕問她。
裴小能貓將手機遞還:“嗯。”
葉清羽的胸口頓時發(fā)緊。
不自覺屏住呼吸,心跳猛烈得耳膜都鼓噪作響。
知道了這件事,裴總會作何反應?
是后知后覺她們竟有過幾次擦邊的行為,感到厭惡;還是后悔沒有和她保持距離,今晚便要搬回小樓住;還是……
卻聽女人問:“你這個資料正確么?”
“嗯?”
葉清羽一怔。
便見漂亮老板氣定神閑地說:
“上面寫幾分鐘到半小時才會放煙花,可我就一秒。”
說完輕揚下巴,那表情還頗有些小驕傲。
葉清羽:“……”
這種閃電速度原來是可以拿在明面夸耀的嗎?
她唇角微抽,努力克制著不要彎唇笑出來,以免傷害這只小熊貓珍貴的自尊心。
艱難轉(zhuǎn)移話題道:“總之,裴總身處敏感的特殊時期,而我在不了解的情況下沒有控制距離,所以會有那幾次意外。”
“很抱歉,今后我會多加注意。”她認真地說。
出于正直的責任心,葉清羽選擇向裴絨科普這些內(nèi)容,以免小獸出門在外懵懵懂懂地被壞人蒙騙了。
也選擇交代和挑明她們先前無意間的越界,以免這只小熊貓繼續(xù)毫無自知地貼貼蹭蹭她,還因為被拒絕摸摸抱抱而傷心難過。
畢竟,發(fā)情期的小熊貓住在她這個心思不純的人類身邊,便是被豺狼盯伺,危險如斯。
裴小能貓若有所思地應道:“唔。”
葉清羽躊躇幾秒,問:“那……你今晚還要住我家么。”
“你想我走?”裴絨抬眸,桃花眼隱隱有小情緒了。
話音剛落,年輕女人便立即回答:“不想。”
停頓須臾,她反應過來自己回答得過于急切,顯得方才體貼的問話很虛偽。
耳尖暈染粉意,還要說話,卻有手機驀地振響。
“嗡——嗡——”
裴小能貓拿過自己的手機,接通電話。
那邊古月的聲音傳來,霎時沖散餐廳里的氣氛,語氣很是著急:“絨姐,璨璨暈倒了,我們正在去醫(yī)院的路上。”
裴絨眸光一凝,立即抬眼與葉清羽對視-
一人一能快速趕到綿綿小動物醫(yī)院時,金璨已經(jīng)在vip病房掛上點滴了。
她發(fā)著高燒,至今昏迷不醒。
柳綿說:“應是精神上受了打擊,憂思過重導致的發(fā)燒。璨璨之前在醫(yī)院躺了半年,這才痊愈沒多久,身子骨還得慢慢養(yǎng),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她今天還淋了雨。”裴絨說。
柳綿搖搖頭,輕嘆口氣。
“先吊完這瓶藥水看效果吧。醒來后得好好養(yǎng)一陣,可千萬不要舊病復發(fā),那就危險了。”
大家一時都有些憂心忡忡。
“柳醫(yī)生——”
門外有人喊。
柳綿眉梢頓斂。
她打開門,壓低聲音朝那人冷淡道:“請勿在醫(yī)院喧嘩。”
“抱歉,但是我們的金毛犬一直嚶嚶叫。”
“……幼崽是這樣的,您過度焦慮了。”
等應付完那人,柳綿轉(zhuǎn)身朝一眾好友無奈道:
“今天中午收治了一只的金毛幼崽,住在705。她那人類主人戴著帽子口罩,神神秘秘的,旁邊還站兩個保鏢,使喚這使喚那,一驚一乍。”
“小金毛幼崽也夠可憐的,跟了個不負責的主人。那女人完全不懂養(yǎng)狗、也沒做任何準備,就盲目買了只小狗。我送了她一本《小動物生存指南》,希望救援欄目的故事能給她警醒吧。”
說完,她便被護士喊走了,匆匆忙忙去下一個病房。
病房里的大家不約而同一怔。
葉清羽遲疑地說:“這描述聽起來,怎么那么像金璨今天說的‘前主人’啊?”
小動物們也連連點頭,“是啊!”
烏姝的翡翠色眼眸危險瞇了瞇,活動了一下四肢,一副要去打架的模樣。
“我去會會她。”
裴小能貓?zhí)謹r住激動的豹豹,面上顯出幾分從容不迫,安排道:
“你們就在這里別動。陣勢太大會引起警惕,我先過去看看。”
那主人聽起來是個狠角色,可不能讓小獸們再和金璨一般受傷了。
說完,她便開門出去,卻聽身后有腳步聲——
是人類不聽話地跟了出來。
葉清羽幾步就走到她身前,克制守禮地牽住她的手腕,眼眸里露出溫柔的安撫:
“兩個人的陣勢剛剛好。”
裴小能貓抿了下唇。
小熊貓?zhí)煨阅懶。螞r有過不好的經(jīng)歷,她其實是有些怕陌生人類的。
只不過作為姐姐獸,這種時候必須要站出來。
而年輕女人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柔軟裹覆的熱度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她睫羽微垂,看了眼她們肌膚接觸的地方,默認了。
一人一能來到705病房附近,果然看見有兩個保鏢一左一右筆直地站立在半掩的門口,就像兩個門神。
“快進來,這狗竟敢舔我手……”
病房里傳出女人焦急的呼喊,像第一次和小狗相處般手足無措。
兩個保鏢們立即進去了,她們稱呼那女人為“遲逾小姐”。
里面隨即蕩起一片兵荒馬亂的響動,顯然這三個女人都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一只小狗幼崽。
寵物醫(yī)院忌諱串門,以免脆弱的小動物們交叉感染。
因此葉清羽和裴絨在拐角飲水機處靜等,沒有去敲門打擾。
五分鐘后,再度站回門口的兩個保鏢發(fā)絲凌亂,有些狼狽的模樣。
葉清羽和裴小能貓對視一眼。
她牽著女人手腕,慢悠悠地假意路過。
狀似不經(jīng)意間偏頭朝保鏢們看去,勾唇露出清淺的笑容,一張溫柔明媚、不具任何攻擊性的面容總能輕易獲取信任和好感。
嘴里自來熟地說道:“是第一次養(yǎng)小狗么?我當年接小狗回家,起初幾天也被鬧騰得受不了。”
兩個保鏢一言不發(fā),面色依舊冷清。
眉眼卻不約而同露出無奈,其中一個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小狗很脆弱,要耐心溫柔些。”
葉清羽像一個純粹路過的愛狗人士,自顧自交待了這句,便瀟灑離去。
畢竟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金璨所在病房位于這層樓的另一端,距離較遠。
等拐過一道走廊,葉清羽低聲說:
“那似乎不是金璨的前主人。如果曾經(jīng)一手將金璨從幼崽養(yǎng)大,現(xiàn)在照顧新買的小狗怎會那般生疏呢。”
裴小能貓也覺得奇怪。
“的確。可是璨璨不太可能錯認自己的主人,小狗嗅覺很靈敏的。”
“何況,我們這些化人形的小獸,并不是出生就能化形。”
聞言,葉清羽頓時有些好奇,“那是怎么化形的?”
裴小能貓解釋:
“每只天生具有化人能力的小獸,生來就攜帶人類氣息,因此往往會被同類排斥拋棄。她們不得不獨自在野外生存、或者巧合進入人類社會。”
“而人類通常就是小獸化形的機緣——如果她們遇到對自己而言足夠刻骨銘心的人類,并且和這個人類親密得氣息交融,小獸才可能漸漸悟破玄道,激發(fā)潛能、化作人形。”
“所以即便后來被傷害拋棄,璨璨還是那么難以放下主人,今天看到主人便傷心得發(fā)起燒來。”
葉清羽本以為小獸們都是自然而然地成精,第一次知道事情原是這般。
她呼吸陡澀,電光石火間聯(lián)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手不自覺將女人手腕捏緊了些,腳下步子一頓,帶得裴小能貓也不得不跟著停下。
女人腦袋微歪:“怎么了?”
葉清羽聽見自己的心臟緊張得怦怦直跳。
“那……那讓你化形的人類是誰?”
猝不及防聽到這個問題,裴小能貓睫羽微垂,感覺腦海驟然刺痛。
她痛得呼吸沉了些,眸中閃過恍惚,“我……我不記得。”
女人低頭垂眸,葉清羽無法與她對視。
只能看見那纖長濃密的睫羽在走廊燈光下投落的毛茸茸陰影,看見那微抿的唇瓣,感受到她變得急促的呼吸。
就像是想起了和那個人之間深刻入骨的回憶,卻不舍得與人訴說。
葉清羽感覺心頭頃刻蕩起酸酸的情緒,在胸口咕嚕咕嚕冒泡泡。
她本該體貼地收束話題,體貼地給漂亮老板留出回憶空間。
可心尖堵得難耐,令她呼吸滯沉,不由自主地追問:
“不是說刻骨銘心么?怎么不記得。”
如果化人的小獸心中都有深刻的人類,是不是即便有天她抓住了這只小熊貓,而那人一旦出現(xiàn),小熊貓也會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奔向?qū)Ψ剑?br />
想著,她更加耿耿于懷。
一向漂亮清澈的眼眸幽邃得如同能吸納光亮,一瞬不瞬盯著面前這只小熊貓。
須臾,女人終于抬起眸來。
那雙桃花眼不知何時浸潤出瀲滟的水光,在泛紅的眼眶里晃晃蕩蕩,顯得頗有些可憐。
裴絨輕咬紅唇,無措地說:“葉清羽,我真的不知道。”
第53章
女人泛紅的桃花眼如被一陣急而密的春雨揉碎, 濕漉漉的,可憐極了。
葉清羽微怔,自責頃刻淹沒心緒。
她開始后悔方才任由酸意發(fā)酵, 竟惹哭這只小熊貓了。
熟練從口袋里拿出紙巾, 小心地給漂亮老板擦眼淚,輕聲細語:
“對不起。不記得就不記得了,不重要, 沒關系的。”
這只哭包小熊貓嬌得緊,似從小被誰慣成這般。
動作大一些會嚇哭投降, 迫得緊一些也會脆弱流淚。
只能被如珍似寶地捧在手心, 順著哄著, 不能委屈一點。
眼下的淚痕正被溫柔呵護, 裴小能貓忍不住微闔桃花眼。
抬手依賴地揪上葉清羽的袖口, 動作間無意觸碰到對方手背。
葉清羽感覺女人的手冰涼。
她的指尖動了動, 還是忍不住將那只手握進手心, 仔細用自己的體溫捂熱。
“是我不好。”她柔聲道歉, “以后都不提了。”
裴小能貓咬了下唇。
腦袋陣痛漸止, 心里卻莫名空得有些想要抱。
“要……”
討抱的話剛出口,恰逢柳綿匆匆忙忙地經(jīng)過,朝她們打招呼。
瞥見那只小熊貓眼眸緋紅, 似被人類欺負狠了,她不由腳下一頓。
于是, 到嘴的“抱”字硬生生斂回, 裴小能貓微揚起下巴,一張梨花帶雨的可憐面容顯出氣定神閑。
“要乖乖地聽我話。”她緊急改口。
葉清羽很快反應過來, 有些忍俊不禁。
配合地溫馴道:“聽的。”
柳醫(yī)生一頓。
這小能還挺會演。
方才分明在那可憐地被擦眼淚、手還直往人類手心鉆,現(xiàn)在倒是霸道上了。
天塌了不要緊, 有小能的面子頂著。
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快步離去工作了。
經(jīng)過這么一遭,方才的氣氛被沖散,話題也自然而然地揭過。
一人一能回到金璨病房,床邊圍坐的小獸聽完她們帶來的消息,都困惑又唏噓。
“但愿那不是璨璨的主人,否則對璨璨打擊太大了。”
似是“主人”二字觸動開關,床上小狗舔舔燒得發(fā)白的唇,倏地出聲:“姐姐。”
大家連忙低頭看去。
卻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醒,應是渾噩做夢了。
夜愈深,金璨的高燒只稍微退了一點。
大家無法放心回去,干脆就一起歇在寬敞的vip病房,晚上輪流察看金璨的情況。
設完值守鬧鐘,小獸們紛紛化作原形,散落著趴在幾個狗窩里,尋找心儀的角落睡了;羅汴也躍進柳綿送來的水缸中,勉勉強強將就一晚。
大家不約而同地將唯一的陪護病床讓給不睡窩的人類。
而人類懷里擠進一只小熊貓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先前沒有討到的抱抱,此刻自然而然得到了,裴小能貓有些滿足。
爪爪扒拉著年輕女人的前襟,毫無防備地睡得酣甜。
熄了燈,整個病房被夜色浸滿。
第一次這般和大家共處一室睡覺,葉清羽感到些許新鮮。
小動物同事們睡覺安靜,不打鼾,只是偶爾囈語。
“菜、菜里有毒……”
豹豹翻了個身,喉間低低發(fā)出大型貓科動物危險的咕隆聲,很快又噤音了。
小鳥啾啾兩下,委委屈屈地抖抖羽毛:“這是求偶的毛……你,你怎么用來做鳥毛撣子……”
葉清羽耳尖微動,前所未有地深刻意識到同事們都是小動物這件事。
實是奇妙。
夜半,陰云散去,清白月光籠罩。
她看見裴小能貓伸舌舔舔齒尖,輕“嚶”了聲,隨即含糊不清地說:“帶我去上學,下課摸摸我……”
心跳一頓。
是夢見“那個人”了么?
還上學,難不成是青梅青梅……
葉清羽輕撫懷里的毛茸腦袋,被睡夢中的小熊貓蹭蹭手心,軟糯的絨毛直蹭得心尖發(fā)癢。
她咬住唇瓣,眼中是自己察覺不到的濃重的占有-
天蒙蒙亮的時候,金璨緩緩睜眼。
昏迷間渾渾噩噩大夢一場,將過去短短幾年狗生重溫了一遍。
“姐姐……”開口嗓音綿弱發(fā)啞,燦金色的毛茸腦袋眷戀地蹭蹭枕頭。
周圍的小動物們聽到動靜,瞬間醒來,一起湊到床邊。
“璨璨,你醒了?”
金璨眨眨眼,視線逐漸聚焦。
發(fā)現(xiàn)這里是熟悉的醫(yī)院病房,而女人溫柔的面容和撫摸只是夢影。
狗狗眼頓時蔫了。
片刻后,柳綿趕來病房,探看金璨狀態(tài)后松了口氣。
“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金璨低低地說,病后整只萎靡,頗具歉意。
小獸們都連忙搖頭:“你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別有負擔。”
隨后重做了一些檢查,金璨的健康數(shù)據(jù)雖不算特別好,但也在正常范圍內(nèi),稍微調(diào)養(yǎng)即可。
被叮囑一堆注意事項后,她出院了。
一行人獸浩浩蕩蕩地離開醫(yī)院,一部分坐三輪車,病號小狗則跟著葉清羽和裴絨坐汽車。
地下車庫里,葉清羽剛坐進駕駛座,抬眼便見對面停著輛深灰色豪車。
有黑衣保鏢打開后門,扶一個女人坐了進去。
她眉眼微動。
是那個“遲逾小姐”。
幸而后車趴臥的金璨看不見,狗狗閉著眼,兩只軟耳朵蔫耷耷地垂著。
兩輛車一前一后地開出,駛離了綿綿小動物醫(yī)院。
……
深灰色的豪車上。
開車的保鏢問后座女人:“遲瑜小姐,是否需要像上周那樣先去花店購花?”
遲瑜正閉目養(yǎng)神,昨晚被金毛幼崽鬧騰一夜,根本沒睡好。
聞言,她睜開冷淡的眸,里面劃過自嘲的笑:“買花?”
“還不是會和我一樣,完全不受她待見。”
說完,她看向一旁狗籠里的幼崽,“恐怕也只有狗能入她的眼。”
保鏢握緊了方向盤,小心翼翼地請示:“那直接去醫(yī)院了。”
口罩遮掩的唇瓣緊抿,遲瑜沒有回應。
豪車駛?cè)隑市東部郊區(qū),來到一處景色秀致的高級私人醫(yī)院。
乘坐電梯直上頂層,走過長廊,來到貴賓病房。
遲瑜在保鏢面前張揚如斯,站在病房門口卻目露遲疑,指尖無聲揪住衣角。
停頓須臾,抬手輕輕敲門,“篤篤。”
“姐姐。”
她緊接著喊,嗓音里有一絲小心的顫。
里面無人回應。
遲瑜深呼吸一下,對保鏢說:“你們帶狗站在門口等我。”
隨即輕輕壓下把手,推門進去,又仔細闔上。
病房的窗戶是敞開的。
窗簾拂蕩、春風灌入。明媚晨光輕躍于窗頭翠綠的植物葉尖,滿是蓬勃生命力。
而與這份蓬勃相對應,床上有具羸弱單薄的身軀,削瘦得幾乎只剩骨頭,像即將枯敗的病木。
女人生得很美,骨相絕佳。
憔悴的病意無法將那份出塵遮掩半分,她濃密的鴉羽輕扇間,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更何況,眼尾還彌漫著潮濕病弱的紅。
遲瑜看著那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眼中閃過暗涌的癡迷。
為什么同樣的面容,長在姐姐臉上,卻有種迥異的勾人呢?
“姐姐,你醒了。”
她輕輕地說。
說話的微小氣流在空中蕩開連漪,輕碰床上女人白皙的耳廓,觸擾了這副靜默的畫卷。
她沒有朝遲瑜看去,目光依舊虛虛落在窗頭綠植上。
蒼白干燥的唇瓣微動,開口嗓音低啞:
“你找到她了?”
遲瑜呼吸一緊。
沉默幾秒后,她避而不答:“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說完,她走出門外,將那籠金毛幼崽提了進來。
遲瑜有些小心地說:“這只金毛犬血統(tǒng)純正,品質(zhì)極佳,是我特意為你……”
晃動間,金毛幼崽從睡夢中醒來,嚶嚶叫了幾聲。
遲逾耳尖輕動。
微僵的脖頸扭轉(zhuǎn),看向籠里那只漂亮活潑的小狗幼崽。
她古井無波的眼眸里驟現(xiàn)驚痛的裂痕。
遲瑜還在屏息期待姐姐的回應,卻見女人蒼白唇瓣翕合,聲音喑啞:
“……滾。”
說完,她便捂唇低咳得肺腑俱顫,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手捏緊床單。
咳得渾身肌膚泛粉,眼尾的紅也更濃郁了些。
遲瑜眼睛睜大,連忙對門外保鏢說:“叫醫(yī)生!”
隨即慌張想要上前,卻見骨瘦如柴的女人直往被窩里瑟縮,眼角淚水滑落,憔悴的面容有種絕望的枯槁。
“你走。”她顫抖著說。
遲瑜最后和金毛幼崽一起被趕走了。
她不明白。
姐姐為什么毫不在意血濃于水的親人,卻對一只死去的狗那么念念不忘。
醫(yī)生檢查完確認無事后,護工阿姨拎著飯和水果進來,坐在床邊準備喂遲逾吃飯。
遲逾起初不愿意吃,后來又同意了。
如往常那般,一定要自己吃。
她身子太弱,勺子都捏不穩(wěn)。指節(jié)浸染脆弱的薄紅,勉勉強強吃進幾口。
這逾小姐性子太倔強,阿姨沒辦法,起身準備幫她削水果。
在床頭柜動作間,無意碰倒了一個袋子。
那是遲瑜方才提來放在床頭柜的,里面是干凈的衣物和用品,不知為何還胡亂塞了本雜志。
雜志表面光滑,順著倒勢落了出來,掉在床頭。
漂亮的明黃色在余光頗為惹眼,遲逾微微偏頭,看見雜志封面有各種各樣可愛的動物背影,包括金毛犬。
《小動物生存指南》第一期。
遲逾怔怔地看了片刻,回過神來。
抬手捏住雜志,想將它放回床頭柜去,可連高舉起手的動作都吃力得完成不了。
身體太差,脆弱得風一吹就會散了。
這邊阿姨集中精力在削水果上,也沒注意雜志掉落床頭。
下午,遲逾躺在被子里悶咳,感覺身體滲熱,隱隱似是有些發(fā)燒。
“璨……”她下意識喊。
耳畔沒有小狗爪爪“噠噠噠”觸地,歡快朝她奔來的聲響。
晃過神時,她一時惘然。
齒尖不自覺咬得唇瓣流血,混著淚一起淌到頸間。
捱過這一陣顫抖已是幾小時后,窗外暮色泛濫。
遲逾收斂情緒,吃力地撐著半身瘦骨坐起。無意看到床頭那可愛的雜志封面,眼睫微垂。
遲瑜不給她手機,也沒讓她接觸網(wǎng)絡,明面照顧,實際卻有些像半監(jiān)禁。
醒來一個月,她從只能轉(zhuǎn)動眼球,到如今可以簡單對話交流,一直都沒有接觸過社會,甚至基本沒看過文字。
想著,她指尖微顫,努力將《小動物生存指南》挪過來。
輕輕翻過一頁。
【不要制作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動物玩偶,否則春天就會被揉揉得腦袋放煙花了。】
遲逾眉梢輕斂,微微歪了下頭。
醫(yī)生說她大腦狀態(tài)恢復得很不錯,可看著雜志里的句子,她覺得自己應該罹患了失讀癥。
每一個文字都還算認識,但左看右看,連起來竟讀不懂是什么意思。
遲逾的心里浮起一絲惶然。
昏迷近半年,她果然癡呆了。
就如同這些天強忍痛苦、緊咬牙關,努力地做身體上的康復訓練,此時她逼迫自己繼續(xù)閱讀,做大腦的康復訓練。
然而一頁一頁讀下去,卻只是愈加滿頭霧水。
尤其閱讀鵜鶘與大鵝那一段時,竭盡全力理解之際,額間都滲了飽受折磨的細汗。
直到看見最后的【救援欄目】。
那是一個金毛犬的故事。
失讀癥似是忽然治好了。
從第一行開始,文字閱讀得順暢起來。
而遲逾卻看得呼吸愈沉,后來渾身開始痙攣顫抖。
十分鐘后。
護工阿姨推門進病房,手里拎著晚餐。
抬眼看見遲逾蹭到床沿,即將要栽倒下床,她連忙驚呼:“逾小姐!”
遲逾抬頭朝她看來,瘦得尖尖的下巴懸綴著晶瑩的水珠,指尖顫著指向雜志上的救援號碼。
“求、求您幫我撥打這個電話——”-
絨竹工作室到了下班時間。
金毛犬蔫蔫耷耷地窩在工位上,腦袋埋在兩只爪爪里,仍舊提不起勁。
“叮叮叮——”
倏地,許久沒有動靜的救援專用電話響起。
第54章
“叮叮叮——”
救援專用電話響徹工作區(qū)。
已是下班時間, 小動物們暫時都不在工位,只有金毛犬軟趴趴地窩著。
鈴聲極具穿透性,仿若能觸及靈魂。
她的耳朵霎時支棱起來, 狗狗眼睜圓。
——有小動物需要救援了!
蔫了一天的小金毛登時顧不上自己, 從座位上躍下,爪爪“噠噠噠”觸地,來到櫥柜旁。
化作人形, 拿出救援專用手機。
屏幕上的來電號碼分明陌生,她的心頭卻驀地蕩起一種宿命般的預感, 心跳莫名開始紊亂起來。
“怦怦——怦怦——”
在胸腔里鼓噪作響, 比任何時候都要亢奮和狂亂。
她努力平穩(wěn)呼吸, 指尖輕點接聽, 開口嗓音微顫:
“你好, 這里是《小動物生存指南》。”
電話那邊傳來略沉的呼吸聲。
“你好, 我是雜志的讀者, 在第一期的救援欄目看到……”
女人的聲音有種病弱的喑啞, 每說幾個字便累得停下輕喘。
逐字逐字傳進小狗耳朵里, 令金璨的瞳孔驟縮。
“嗡——”
腦袋霎時恍惚,耳畔蕩響陣陣嗡鳴,讓她都快聽不清女人說話了。
只覺渾身都有細細密密的戰(zhàn)栗感恣意蔓延。
昨天遇見的“姐姐”穿著姐姐的衣服, 身上有姐姐的氣息和香味,外形也是姐姐的樣子, 名字也一致。
重重證據(jù)讓她不得不認為那是姐姐, 可心靈深處始終隱覺不對勁。
而此時此刻,聽見那分明因病弱變了形, 羸弱又喑啞,還由于遙遙隔著電話而失真的聲音, 她卻一瞬無比篤定,這才是她朝思暮想的——
“姐姐!”
電話那端的女人倏地被這淚汪汪的一聲“姐姐”打斷,似有些困惑。
“不好意思,你……”
“姐姐姐姐,我是你的小狗呀!”
金璨著急得反復喊,狗狗眼亮晶晶地濕漉漉起來,隨即堪堪意識到自己是人形。
她下一秒化作小狗。
分明今天剛出院,整只病懨懨的,此時卻精神十足,仰頭便叫:
“汪汪汪!”這是以前保護姐姐時,警告壞人的聲音。
“嗷嗚嗷嗚~”這是討姐姐摸摸的聲音。
“嗷嗷嗷!”這是姐姐出門幾天不回家,她有小情緒的聲音。
邊叫,邊在救援手機前瘋狂搖起尾巴。
恨不能尾巴搖成螺旋槳,小狗就能飛去找姐姐了。
電話那端傳來沉重又急促的呼吸聲。
“……璨璨!”
“嗚嗚嗚~”小金毛壓低嗓音,嚶嚶嗚咽,這是以前向姐姐賣乖的聲音。
那聲音熟悉至極,仿佛踏過半年的生死難料,過往一切溫馨恍若昨日。
“璨……”電話那頭似乎還想說什么,卻剛說出一個字就哽咽得不成聲了。
小金毛的毛茸耳朵緊緊貼在手機揚聲器處,聽見女人低低地啜泣,后來似乎不慎嗆了氣,又不住咳嗽起來。
前幾聲咳得驚天動地,下一秒咳嗽聲卻倏地壓低變悶,應是女人怕她聽見,捂住了手機的收音筒。
小金毛擔憂得整顆心都高高懸起,在這邊可可憐憐地嗚了幾聲,狗狗眼里也落著大顆淚珠,“姐姐,你怎么了……”
“咔噠。”
工作區(qū)的門被推開,羅汴走進來。
“璨吶,該吃飯了。”
一眼瞥見工作區(qū)的場景,她不由快步走過來,“是有新的小動物求助了么?”
眼見金璨淚汪汪的,羅汴以為是求助人情況危急,連忙對著電話那邊說:
“這里是絨竹救援團隊,隨時準備提供幫助!”
遲逾終于勉強咳完,堪堪緩過氣來。睫羽濡濕,唇瓣殷紅。
電話那端有新的人聲傳來,她正要說話,卻聽病房門口忽有響動,應是遲瑜要來了。
來不及了。
她只能匆匆留下信息:
“我困在蕭氏私人醫(yī)院,療養(yǎng)部2010,對方是遲家……”-
病房門被推開。
遲逾將阿姨的手機藏在被子下,面上除了咳嗽和流淚后濕漉漉的病弱潮紅,沒有露出一絲情緒。
相比遲瑜的淡定,護工阿姨則有些慌,兩腿戰(zhàn)戰(zhàn)。
她怕極了那陰晴不定的遲瑜小姐,也被威脅過不許過多和遲逾交談,遇事都要請示。
只是,她照顧遲逾半年,親眼看這個漂亮姑娘從昏迷不醒、幾次病危,到奇跡般地蘇醒過來。
起初只能睜眼,后來漸漸能活動說話。
沒有朋友來探望,也沒有與外界聯(lián)絡,被親妹妹剝奪所有社交與自由,每日表情淡漠黯敗。
阿姨不由想起自己的女兒也曾生病在床,郁郁寡歡。
身為人母,她沒辦法拒絕這個姑娘淚流滿面的請求。
所幸,遲瑜壓根就沒看她,也就沒發(fā)現(xiàn)她心虛緊張的模樣。
那向來冷淡的眸光落在遲逾身上,目不轉(zhuǎn)睛。
遲瑜一瞬覺得姐姐精神飽滿些許,少了過去那般隨時要枯萎的瀕死感。
但若細看,又發(fā)現(xiàn)分明沒變。
“吃過晚飯了么?姐姐。”
她溫柔地笑起來。
遲逾抿唇,目光掃過遲瑜身上的衣服。
高級的定制手工大衣下,隱隱露出病號服的領口。
那是自己穿過的病號服。
她喜潔,每天都擦拭身體,更換衣服。
還以為換下的病號服都被及時清洗了……
想到這里,遲逾心頭發(fā)堵。
注意到姐姐的目光,遲瑜微微低頭。
方才急匆匆趕來,大衣扣子無意間開了一顆,露出秘密。
眼見姐姐咬住下唇,向來溫柔的面容顯出疏離的惱意,遲瑜的瞳孔也微顫。
她不常做這種事。
只是前天夜里過來看望姐姐,恰逢姐姐清理換完衣服。
浴室里堆放著換下病號服,阿姨還沒取走。
她不自覺拿起那衣服輕嗅。
姐姐穿了一天,聞起來很干凈,滿是姐姐的氣息和體香。
陡生某種念頭,將那病號服穿走了。
“你若不高興,我現(xiàn)在就去脫掉換了。”遲瑜小心地說。
遲逾垂下睫毛,不說話,不看她。
給予一個字都吝嗇。
遲瑜去更衣室換衣服了。
遲逾將手機拿出來還給阿姨,無聲道謝。
衣服的事根本沒在她心中多停留一秒,腦海里已經(jīng)浮動起方才的通話內(nèi)容,雀躍又擔憂。
一會兒思考,她的璨璨怎么會開口說人話了。
難道這半年科技發(fā)展進步,已經(jīng)有實時將小狗語言翻譯成人話的機器了?
璨璨叫起來還是那么可愛,說的人話也好可愛,真的叫她姐姐……
一會兒又想,她方才激動得沖昏頭腦,又因為這幾乎是聯(lián)系外界的唯一機會,所以報了自己的地址。
可萬一璨璨和救援團隊貿(mào)然前來,惹怒遲家怎么辦……-
絨竹工作室。
“姐姐,要去找姐姐——”
白天還蔫耷耷的小金毛此時分外亢奮,渾身絨毛都激動得蓬松。
工作室全員聚在一起,都興奮無比。
面對躍躍欲試的小動物們,裴小能貓無聲輕嘆,說:
“那是家會員制的私人醫(yī)院,如果要注冊會員,必須先通過身份審查。我們有錢但是沒權(quán)勢,進不了。”
白霜也展示搜索結(jié)果:“遲家是有名的百年家族,在B市有錢有勢。今年正值掌權(quán)人變更,新任掌權(quán)人是‘遲瑜’,找不到她的照片。”
一籌莫展之際,葉清羽說:“稍等,我去問一下。”
葉曌女士的人脈資源之豐富,常人難以想象。
葉清羽出社會后都自力更生,沒有向葉女士索取過任何東西。
但這種事關緊要的特殊時刻,她還是決定大方地求助。
撥通電話,那邊很快接了。
“寶貝。”
“媽媽,你認識遲家么?”
那邊很快說:“認識,怎么了?”
葉清羽說:“我朋友現(xiàn)在生病,住在蕭氏私人醫(yī)院里,好像是被遲家監(jiān)禁了……”
葉曌沉吟須臾,說:“遲家上任掌權(quán)人幾個月前突然去世,由孫女遲瑜繼承家業(yè)。遲瑜有點手段,很快站穩(wěn)腳跟,勢頭正猛。不過她年輕急躁,不知收斂鋒芒,還有些囂張跋扈,后續(xù)發(fā)展不好說。”
“她親姐遲逾半年前出事,現(xiàn)在在醫(yī)院療養(yǎng)。寶貝,你朋友不會就是那個姐姐遲逾吧?”
“……”葉清羽說,“是的。”
她忍不住看了那可可憐憐的小金毛一眼。
“媽媽,遲家難纏么?”
“還挺厲害。”葉曌輕嘆。
葉清羽心口一揪。
葉曌說:“但是媽媽我完全不放在眼里。”
“前陣子遲瑜主動招惹,我都懶得搭理,正好這次治治她。”
“是要今晚把她姐姐送到你家么?”她語氣輕松地問。
“等、等等。”葉清羽眼睛微圓,不明白事情怎么發(fā)展成這般。
她好像對葉曌女士的厲害程度一無所知。
連忙道:“那位遲逾姐姐現(xiàn)在健康狀況特別不好,隨意動她會造成傷害。我們大家想先去醫(yī)院看望她,然后按她的想法做打算。”
“噢,稍等。”
對面手機話筒應是被捂住了,只隱隱傳來葉曌女士和另一個女人的交流聲。
很快,葉曌回來說:“媽媽給你發(fā)一張新的電子黑卡,是這家醫(yī)院權(quán)限最高的會員卡,你綁定一下身份信息即可。另外再給你發(fā)一份遲逾的健康情況。”
“你們盡管探望吧,剩余的我來兜底。”她風輕云淡地說。
葉曌努力這么多年,一步步走到今天,為的就是能隨心所欲地護短,肆無忌憚地出擊。
當年沒能護住絨寶,現(xiàn)在能助羽寶一臂之力。
苦盡甘來的快意和遺憾的辛酸在心頭雜陳。
葉清羽在電話那頭好奇:“媽媽,你有這家醫(yī)院股份?”
“咳,你還記得我上次說的小狗么。”葉女士低聲道,“就是追我……追我朋友的那位。”
“那小狗是蕭氏的掌權(quán)人,這醫(yī)院就是她的。”
原來未來小媽也是這么厲害的人物。
葉清羽說:“先謝謝媽媽和小媽了。”
“……”葉曌睫羽微顫,“什么小媽?都說了是我有一個朋友,她……”
狡辯的話還沒說完,寶貝女兒一句“祝你們幸福,拜拜”,輕巧地掛了電話。
葉曌咬唇放下手機,抬眸看見餐桌對面的蕭鈺指尖輕搖紅酒杯,表情似笑非笑。
“姐姐這次有求于我了,沒有回報么?”
……
聽完葉清羽帶來的消息,大家都興奮不已。
對素未謀面的葉曌女士頗為仰慕,又氣憤那遲瑜竟敢肖想和監(jiān)禁金璨的姐姐。
“出發(fā),我們速速去醫(yī)院一探究竟!”
羅汴指尖旋著自己的三輪車鑰匙。
“等等,那么高級的私人醫(yī)院,開三輪車會被攔住吧?”
羅汴哼哼:“三輪車怎么了?不許看不起三輪車。”
最后一陣商量,大家還是擠進了葉清羽的SUV。
葉清羽有些慶幸自己為了接送漂亮老板,早早買了輛汽車,還能派上別的用場。
此時,她和裴小能貓坐在前座。
裴小能貓的腿上躺著一只三花貓,手背停著一只小圓蜜蜂。
后座更是凌亂。
體型較大的動物——黑豹、水豚、金毛犬以人形坐著,她們腿上則有鵜鶘、海獺、小鳥窩成一團,金璨手里還抱著裝了羅氏蝦的水缸。
除了天竺鼠留下看家,整個工作室可謂全員出動,形成一支夜行隊。
烏姝倏地睜開眼,出聲警告:“古月,別偷偷夾我,我沒睡著。”
“哦。”鵜鶘閉上剛悄悄張開的喙。
葉清羽專心致志地開車,生怕有鳥類進入自己余光-
SUV駛到蕭氏私人醫(yī)院附近。
這醫(yī)院氣派豪華,依山傍水,極適合治病休養(yǎng)。
管理也頗為嚴格。
大門入口處,車被攔下了。
保安說:“請出示會員證件。”
在葉清羽點開手機時,保安目光逡巡,瞥見后座幾只不尋常的毛茸茸,狐疑地說:
“那是什么?本院不允許寵物……”
“是毛絨玩具。”葉清羽淡定自若。
保安擰眉:“毛絨玩具?你當我傻——”
一張電子黑卡出示在眼前。
整家蕭氏私人醫(yī)院只發(fā)放四張黑卡,唯有頂頭老板最親近的家屬才可能擁有。
驗卡確認為真,保安眉心一跳。
后座一只像海獺的“毛絨玩偶”動了動,忍不住輕打了個噴嚏:“啊啾——”
保安方才還銳利如刀的目光莫名變鈍了,沒看見一般。
淡定地抬手點頭:“請進。”-
SUV緩緩停在療養(yǎng)部的地下停車場。
旁邊有輛吉普車,里面的人點頭朝葉清羽示意。
這是葉女士放心不下,派來的一隊保鏢。
為避免小動物們化形不方便,葉清羽暫時讓保鏢們在原地待命。
大家下車時都化作人形,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電梯口靜等。
“叮——”
電梯到了。
門打開,傳來路人打電話的聲音,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
“來醫(yī)院治了三個月,還是只有十秒,高-潮得太快了……但凡再多二十秒呢?”
路人說得正激動,都沒注意電梯到了。
抬眸和眾人對上視線,整個人瞬間凝固。
“……”
眼見路人匆匆忙忙逃也似地離開,裴小能貓耳尖微動。
眼眸劃過驚詫的思索。
快……原來不好么。
還需要接受治療?
那她引以為傲的一秒可怎么辦。
裴小能貓秀美的眉毛斂起,一雙桃花眼浮動憂郁。
所幸,即將到來的救援行動暫時轉(zhuǎn)移了她的注意力。
電梯很大,容納大家綽綽有余。
點擊樓層沒反應。
葉清羽掃完電子黑卡,全部樓層按鍵都瞬間亮起,她輕點最頂部的20層。
大家先來到2001,輸密碼進去。
這是葉女士專用的套房,她平時會過來熏艾草,按摩針灸。
“根據(jù)樓層導引,2010在這層樓的另一側(cè)……”
大家聚在一起開會。
小圓蜜蜂說:“我先去探查一下吧。”
她化人的基因目前半覺醒,雖能說人話,但還不會化人形。
嗡嗡扇著小翅膀飛,沿著走廊一路向前,來到2010。
裝模作樣地趴在一旁窗戶上,成為一只無辜的蜂蜂掛件。
兩個保鏢正筆直站在病房門口看守,小蜜蜂并不會引起她們的警惕。
片刻,門開了。
遲瑜走出來。
她朝保鏢輕揚下巴:“你們今晚去樓下開房住,刷我的卡,電話隨時待命。”
保鏢們一怔:“不需要值守么?房間里就您和逾小姐……”
這家私人醫(yī)院處處都要刷卡,權(quán)限架構(gòu)縝密,安全性極高。但她們近一個月都輪流守夜,一個睡病房側(cè)臥、一個站崗值守。
很明顯,主要是為防止遲逾出逃。
遲瑜的眉眼流露幾分縱容的笑意:
“姐姐方才說害怕。”
當年出事,遲逾便是招惹到一群黑衣組織,害怕保鏢也正常。
她一向不愿與自己交流,今天卻隱隱柔弱地提出請求,遲瑜心都要化了。
至于遲逾可能別有用心?
換作任何人,遲瑜都會警戒,唯獨對遲逾不會。
因為這一個月來,她愈漸自信,自己完全掌握了遲逾。
姐姐的資產(chǎn)在她手里,一旦有資金流水,她看得清清楚楚。
手機在內(nèi)的所有電子設備也在她手上,孤僻又倔強的姐姐根本沒有好友,更是無人聯(lián)系。
沒有朋友,沒有錢,沒有接觸外界的條件。還有誰會寧愿與遲家為敵,過來營救?
更何況姐姐昏迷半年,現(xiàn)在身體如風中殘燭,知道心愛的小狗喪命后精神也飽受摧折,枯敗得沒有一絲掙脫的渴望。
從身到心,從精神到物質(zhì),遲逾只有她這個妹妹了……
這乖乖落在自己手心,無處可去、無處可逃的模樣著實很可口。
遲瑜越想,眼眸越暗-
小圓蜜蜂嗡嗡飛回了2001號房,說明情況。
“保鏢走了,今晚病房只有姐妹兩人。”
“今晚是很好的時機!我們這么多只,肯定打得過她一個人。”
金毛犬在原地急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見姐姐嗚……”
裴小能貓輕揚下巴:“物理傷害才不夠,要讓那壞女人在旁邊顫抖嚇作一團。”
“怎么做?”眾獸好奇。
“關門,放豹豹。”裴小能貓勾唇。
烏姝配合地咕隆一聲,神氣十足地仰起豹頭。
第55章
遲瑜從套間側(cè)臥出來, 看到病床上鼓起若有若無的小包,女人烏黑柔軟的長發(fā)鋪灑枕頭。
姐姐太瘦了。
若不是頭發(fā),若不仔細看那小包, 還以為床上沒有睡人。
她微抿唇瓣, 小聲地問:“姐姐,睡了么?”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并不搭理她。
遲瑜習以為常, 在沙發(fā)坐下,手里拿著平板。
她說:“醫(yī)生說你狀態(tài)穩(wěn)定, 今后每天堅持復健就好了。這里到底是別人的地盤, 住著不自在, 明天我們就搬走。”
“我有套適合療養(yǎng)的房子, 山清水秀, 風景極佳。我會經(jīng)常過去看你。”
她聲音隱有笑意。
遲逾咬唇, 被子里蒼白的手指揪緊床單, 輕輕顫抖。
她不傻。
所謂“山清水秀”, 也就是要搬去偏僻荒蕪的深山老林, 徹底讓她再也接觸不到外界,成為遲瑜養(yǎng)在深閨的禁臠。
而這一走,應該就再也見不到璨璨了。
甚至這具說幾個字便喘、手都難以抬高的羸弱身骨, 被倉促地搬運挪走,大抵半途便會折了。
不過, 知道璨璨還健健康康地活著, 也算了卻夙愿。
只剩最后一件事——
她眼眸枯黯,啞聲問:“我的房子呢?”
“你那房子地處邊郊, 沒什么價值。”遲瑜溫柔地說,“姐姐, 我給你的,肯定是最好的。”
“你賣了?”遲逾立即敏銳地問。
遲瑜沒說話。
遲逾呼吸一沉,哽得嗆咳起來。
捂唇咳得面紅耳赤,仿佛下一秒便要將喉嚨咳破。
瘦弱的身骨在被子中蜷縮成一團。
那是她和狗狗的房子。
在那里,她將璨璨從一只沒睜眼的小金毛幼崽養(yǎng)成漂亮的大狗,她們互相陪伴,度過了人生中最幸福自在的時光。
房子中處處都留存著往日溫馨的痕跡。
竟然賣了。
潮紅的眼眶水意泛濫,遲逾將下唇咬得溢血,倔強地不肯泄出一絲喘息或泣聲。
不想讓遲瑜得意。
遲瑜慢條斯理地放下平板。
那房子她捏在手里,本來是準備賣了。
只不過前幾月繼承家業(yè),忙得腳不沾地,又要過來看望姐姐,便短暫將之忘在腦后。
必須早點處理了。
正思索,門口忽然傳來動靜,好像是有什么在撞門。
遲瑜立即警覺地瞇眼。
這私人醫(yī)院安保性極好,也非常注重客戶體驗。
沒有她的命令,保鏢不會上來,晚上更不可能有人打擾。
來者不善。
她拿出手機,給兩個貼身保鏢傳令,讓她們帶待命的七個保鏢上來。
隨后腳步輕緩地來到門口,按下墻壁上的紅色按鈕——那是客戶隨時能征調(diào)的蕭氏私人醫(yī)院夜間安保隊,訓練有素,武力極高。
上次她誤以為遲逾出逃,隨手用過這個安保功能。
雖然后來發(fā)現(xiàn)遲逾只是摔倒?jié)L落床下,暈睡過去,沒人發(fā)現(xiàn)。
也是那次的有驚無險,讓她對姐姐放松幾分警惕,對安保隊也有了一定信任。
準備就緒,她輕觸鑲嵌在墻里的電子貓眼顯示屏,屏幕開始轉(zhuǎn)播門外的內(nèi)容。
來人無論是女是男,是八旬老者還是兩歲幼童,都必須扣留審問。
遲瑜面上滿是警惕的晦暗,屏息凝神盯緊顯示屏,瞳孔卻突然微顫——
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只水豚和一只鵜鶘。
那鵜鶘張開粉色大喙,正要夾住水豚腦袋,卻被水豚靈活避開。
豚豚敦實的身體不小心碰到2010的房門,撞得砰然作響。
鵜鶘鍥而不舍,再度張喙欲夾水豚。
然而途中失了力,不小心啄到病房門上,叨得遲瑜眉心一跳。
不一會兒,又出現(xiàn)一只三花貓。
許是把門當成貓抓板,撓得人脊背發(fā)麻。
遲瑜煩躁地松了口氣。
許多有錢人家都愛養(yǎng)珍奇異寵。
不久前與遲家合作的某位大小姐就養(yǎng)了三只水豚,天天曬在朋友圈。
蕭氏私人醫(yī)院明面上不允許寵物入內(nèi),但保安畏懼權(quán)貴,對厲害的人物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腦子高速運轉(zhuǎn),遲瑜得出最可能的結(jié)論:是這層樓某家的寵物集體出逃了。
賴在2010門口打架,碰碰叨叨的,實在惹人心煩。
恰在此時,屏幕“叮”地輕響。
“安保隊為您服務,現(xiàn)已抵達20層,即將趕到2010號病房。”
右上角小窗顯示醫(yī)院安保隊的定位,就在門外不遠處。
若是其他情況,遲瑜一定會等待自己的保鏢傳遞到場信號,再開門處理。
但眼見那兩只傻瓜寵物扭打得不可開交,把病房門撞得不斷作響;貓爪尖反復刮蹭門板的刺耳噪音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又聽身后病床傳來被料窸窣的摩挲聲,女人柔弱的嗓音微啞,惹人憐愛。
“什么動靜……醒了。”
遲瑜性子本就不耐,聽見姐姐被吵醒后宛若撒嬌的控訴,更是整個人燥熱起來。
她眉眼露出幾分煞氣,抬手解鎖開門,開出一個門縫。
大半夜放寵物擾民,事后必要對這寵物主人家發(fā)泄一通。
她抬腳正欲走出門外,卻見那鵜鶘抖著翅膀擠進來,粉喙大張,猛猛夾住她的腿。
遲瑜發(fā)出一聲驚叫,“安保——”
鵜鶘的夾合力對人類來說造不成什么傷害,但對討厭動物又自尊心極盛的遲瑜而言,精神傷害拉滿。
病床上,遲逾費力抬頭看去,柔弱泛紅的眸子微圓。
心臟怦怦跳得很快,令她忍不住輕喘。
這些小動物……是璨璨所在的團隊么?
那邊遲瑜艱難掙脫了鵜鶘難纏的大喙,嘴里斥道:“滾開!”
抬腳欲踢,右眼皮忽然傳來尖銳的刺痛感。
遲瑜一頓,抬頭便見一只小圓蜜蜂大剌剌地嗡嗡飛走。
它似有靈智,拉開安全距離后便在空中懸停,挑釁地左右扭扭毛茸屁股,那根剛蜇過人的針很是惹眼。
蜜蜂蜇人后,自己會死。
但小圓蜜蜂是變異蜂,看起來圓溜溜毛茸茸很是可愛,毒素卻很猛烈。蜇人后還可以輕松取出尾針,不會損傷自己。
效果幾乎立竿見影,遲瑜的眼皮鼓起一個滑稽大包,又痛又癢,她想撓卻又不敢撓。
甚至于,那里還迅速蔓延開陣陣麻意,滲進肌膚、在四肢百骸游走,叫她渾身發(fā)軟。
作為遲家從小定下的繼承人,遲瑜見過不少惡作劇,也經(jīng)歷過各種狠毒的商戰(zhàn)。
卻從來沒見過這般詭異的戲弄方式。
顯示屏上,安保的定位分明就在門外不遠處,卻沒有人闖進來幫她。
心知上當,她強忍綿軟的無力感,抬手便要關門——
門口忽然出現(xiàn)的動物讓她瞳孔驟縮。
有錢有勢、身處高位的人,沒有不惜命、不怕死的。
否則,遲瑜也不至于每日保鏢傍身。
然而此時此刻,門口有巨型野獸身姿挺拔、傲然而立,通體暗黑的毛發(fā)在燈光下色澤幽邃,隱隱顯出漂亮又威風的豹紋。
那雙翡翠色的眼眸神秘銳利,微瞇間,顯出猛獸掠食的攻擊性。
養(yǎng)在溫室的脆弱人類面對野生的兇猛巨獸,頃刻激發(fā)軟弱天性。
在那黑豹大爪輕抬,邁著優(yōu)雅的豹步,步步逼近時,遲瑜被小圓蜜蜂刺毒后發(fā)軟的四肢仿佛失去知覺,驚懼得整個人狼狽摔坐在地上。
瀕死的危險感迫近心神,攥緊她的呼吸。
……要被這只黑豹生生啃食掉了么?
刺骨的惶恐正一點點蠶食她的理智和清醒。
“救……”話還沒說完,那黑豹霎時低頭,“唰”地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銳利無比的齒尖。
嚇得遲瑜渾身一哆嗦,閉緊了嘴,跌跌撞撞手腳并用地往后爬,朝遲逾那邊去。
眼見遲瑜和黑豹愈發(fā)靠近病床,床上女人脆弱泛紅的眼眸幾乎是一眨不眨。
本就是隨時會死的人,遲逾倒不害怕黑豹吃掉自己。
只是心里有一絲按奈不住的期待反復浮動……
這些動物,會不會真的是璨璨的朋友?
那璨璨……
就在黑豹一爪按在遲瑜肩膀,把她嚇得翻眼暈過去時——
“嗷嗚~”
小狗的叫聲從門外傳來,房間里緊迫危險的氣氛瞬間被沖散。
遲逾心跳一頓。
她的唇角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渾身都泛起一股酸麻,登時抬眸朝門口望去。
爪爪“噠噠噠”觸地的聲音響起,門口很快出現(xiàn)了一只漂亮活潑的金毛犬。
一條大尾巴搖出殘影,兩只軟軟的毛茸耳朵隨著奔跑的動作起伏晃動,圓溜溜的黑眼睛一瞬鎖定了床上的女人。
她直直往病床奔去。
“姐姐!”
“璨璨……”
女人本就嘶啞的嗓子在過度激動的情緒中幾乎碎得發(fā)不出聲。
金毛犬喉間溢出可憐的嚶嚶嗚嗚,四肢發(fā)力,以最快速度沖到姐姐床邊,隨即猛猛剎車。
姐姐生病了,不能沖撞到姐姐。
“嗚嗚……”
她搖著尾巴,小狗腦袋小心翼翼地枕在床沿,濕漉漉的眼睛睜圓,一眨不眨地看著姐姐。
珍惜地描摹姐姐的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姐姐瘦了好多好多,肯定吃了很多苦。
小狗的心疼得緊緊揪起,眼睛啪嗒啪嗒掉著淚,濡濕床鋪。
遲逾睫羽顫抖,淚水亦不斷從下巴晃落,啜泣間啟唇急促地喘息。
削瘦的指尖費盡全力地探去,小狗腦袋也立即乖乖地往她這里蹭近,努力靠攏。
喉嚨里低低地嗷嗚嗷嗚叫著,是討要摸摸的聲音。
遲逾濕潤的唇角輕輕勾起來。
璨璨還是那么著急。
女人的手終于如愿以償?shù)赜|到小金毛的腦袋。
如以前無數(shù)次那般,溫柔又細致地撫摸。
可惜病弱之際,所謂撫摸,也只不過是指尖艱難輕動。
金璨察覺到姐姐的無力,眼睛溢出更多疼痛的淚水,卻努力忍著沒有嗚咽出來。
乖巧地主動蹭蹭姐姐手心,完成這一場撫摸。
姐姐,好想姐姐……
小金毛的眼睛閉上,細細嗅聞姐姐指尖熟悉的氣息和香味。
忍不住抬頭溫柔地舔舐姐姐的指尖和手心,舔得濕漉漉的。
姐姐的手都瘦得幾乎只剩骨頭。
遲逾任由她舔。
枯寂已久的眼眸有笑意如春,眼尾依舊是一片病懨懨的潮紅,卻在此刻增添了秾麗的柔情。
“我的小狗原來會說人話么?”
小金毛舔舔的動作一怔。
立即睜開半只眼,眸光忽閃地看姐姐。
遲逾一看就知道,這是璨璨有小心事了。
上一次璨璨露出這種表情,是不小心將家里花瓶弄碎了。
當時她故作不知,輕嘆忘記關窗、應是狂風吹碎,想將事情揭過去。
結(jié)果小金毛嚶嚶叫著把心愛的玩具叼來送她,隨后主動面壁思過,露出可可憐憐又愧疚的背影。
還不待細問,余光人影閃動。
遲逾抬頭看去,便見門口又出現(xiàn)一個女人,懷里抱著一只海獺。
羅汴剛從水里出來不久,一頭淡青藍色長發(fā)正濕噠噠地淌水。
她瀟灑地一甩頭發(fā),濕漉漉的水珠全部甩在遲瑜的臉上,冰涼又刺痛,霎時把短暫暈厥的遲瑜甩醒。
見遲瑜的眉眼間滿是慍怒,羅汴歪了歪腦袋:“真可惜,我前女友不在這兒。”
“否則多少給你甩兩個大蝦尾。”
說完,她一頓。
不行,兩個大蝦尾是她專屬的數(shù)量。
她心里一哼,立即改口:“算了,還是給你甩三個吧。”
遲瑜:“……”
下一秒,羅汴不慎失手,懷中海獺落地,身子一扭,甩了遲瑜一個巨大的海獺尾。
“啪!”
遲瑜被甩得頭腦發(fā)蒙。
至此,裴小能貓的計劃大致圓滿完成,但有一個意外。
參考2001的構(gòu)造,她們本以為遲逾會住在2010病房套間的主臥。
這樣小動物們可以在進門的客廳處大膽戲弄遲瑜,而不讓遲逾看見,從而避免讓女人受到驚嚇。
只要小金毛進主臥和主人見面就好。
誰知遲瑜將遲逾的病床挪到環(huán)境不那么好的客廳,許是這個位置推門便能見到,沒有隱私和回避可言。
總之,裴小能貓策劃的場面,就這樣被遲逾目睹了個干凈。
此時,一人一能來到門口,看見床上女人和她的小狗挨在一起,眉眼放松,精神狀態(tài)似乎不錯,才稍微放下心。
葉清羽朝旁示意,醫(yī)院的安保隊隨她們一起進門。
黑豹近在咫尺,遲瑜仍陷在驚懼中。
右眼又劇烈腫痛,視線受阻,臉也被扇腫了,頗為狼狽的模樣。
看見安保隊,她艱難喘息:“快,把這個馬戲團抓走……”
又有人又有動物,在她眼中就是馬戲團。
而馬戲團三個字刺到裴小能貓的耳尖,她瞳孔驟縮,呼吸緊了幾分。
葉清羽立即察覺。
她偏頭看了眼小熊貓,溫熱的掌心仔細包裹女人的手,輕輕摩挲手背安撫。
隨后往前一步,擋在裴小能貓身前。
手中動作溫柔,面對地上的遲瑜卻眸色暗冷。
“麻煩幫我把這個人趕出去。”她淡淡地說。
眼見訓練有素的安保隊成員立即過來把自己架住,遲瑜尖聲掙扎:
“你們怎么敢?會員制……”
“你的會員身份已經(jīng)被注銷了。”
葉清羽及時打斷、好意提醒。
“至于遲逾小姐,我們會接手她的康復療養(yǎng),就不勞你費心了。”
遲瑜咬牙切齒。
從小到大,奶奶極度疼愛她。她被哄著簇擁著,要什么勾勾手指就能得到,討厭什么就隨意壓迫對方,渴望什么就趁虛而入、圈養(yǎng)在眼皮下。
還從沒受過這種委屈。
“我是她的監(jiān)護人,你們有什么資格……”
“她現(xiàn)已具備民事行為能力,你早就不再是她的監(jiān)護人。再這樣下去,罪名可就扣上非法監(jiān)禁了。”
遲瑜在監(jiān)禁遲逾這件事上很有幾分警惕,鉆了法律空子,目前掌握的證據(jù)難以真正定罪。
但葉曌女士說,這人心狠手辣,犯的事足夠猛喝一壺了。
葉清羽才放心地看著她毫無顏面地被安保架走。
小動物救援隊只負責溫馨可愛的部分,后面腥風血雨的事便交由偉大的媽媽和小媽了。
……
等遲瑜和安保隊撤走,葉清羽暫時顧不上別的。
她仔細觀察裴小能貓的神色,抬手摸摸女人腦袋,低聲問:“還好么?”
這只小熊貓曾經(jīng)頗為認真地問她怎么看待動物園、怎么看待動物表演。
當時不免困惑。
而今天遲瑜提到“馬戲團”,葉清羽感覺到身邊的人應激般地輕抖了一下。
心里瞬間涌出刺痛的猜測。
旁邊有別的人和獸在,裴小能貓輕眨桃花眼,風輕云淡道:“沒事。”
可是眼尾還彌漫著脆弱的紅。
面對這只非常要面子的小熊貓,葉清羽完全沒辦法。
她傾身,抱抱小熊貓作為安撫,感受到女人主動將腦袋窩在她頸間,埋了一瞬。
分明就是很需要抱。
克制地貼了幾秒,回頭便見一眾灼灼目光“唰”地移走。
葉清羽心頭微赧,但并不后悔做這些。
抬手輕輕將房門關上,深夜的病房被暖黃燈光浸潤。
方才凌亂鬧騰的場面不再,顯出靜謐的溫馨。
床上的遲逾努力清了下嗓子,費勁地想要撐起半身,以更加禮貌的姿態(tài)和大家交談。
葉清羽看出她的意圖,當即溫聲道:
“不用起身。我們大家都是璨璨的朋友,你可以自在一些。”
某只腦袋仍賴在病床上的小狗連連點頭,“姐姐,大家都很好的。”
由于沒料到遲逾住在客廳,大家第一天就齊刷刷地在這個人類面前掉了馬——
從獸身進門戲弄遲瑜,到趁安保進門前化回人形,掉了個透。
而病床上的女人眼眸清潤,在小狗的解釋和陪伴下,始終沒顯出害怕。
鯨木整理
此刻,她甚至眼睛微亮,“你、你們……都是小精靈么?”
而她的璨璨是小狗精靈。
大家微怔。
羅汴喜歡精靈這個詞,“我們是能化形的小動物。”
遲逾眼睫微顫,手捏緊被子,感到頗為奇妙。
若是以前,這般被推翻對世界和科學的認知,她或許會惶惑不安,陷入漫長思索。
但幾次經(jīng)歷生死,會讓人有種灑脫的從容。
只要能和璨璨重逢,這個世界可以是任何模樣。
面對床上病弱得骨瘦如柴、說幾句話就喘,卻又溫柔包容的可憐女人,小獸們頗有幾分好感,熱熱鬧鬧圍在她身邊,逐一自我介紹。
在葉清羽和裴小能貓介紹前,金璨蹭蹭姐姐的手,搖著尾巴逗她開心:“姐姐,先猜猜這兩位是什么動物。”
遲逾看向紅棕色頭發(fā)的漂亮女人,很快笑道:“你是小熊貓?”
裴小能貓耳尖微動。
她有這么明顯?
而到了葉清羽,遲逾不假思索地說:“你是小狗。”
葉清羽有些意外。
不由問:“怎么判斷的呢?”
遲逾的指尖輕撓小狗下巴,被金璨舔舔手心回應。
她輕輕說:“我畢竟是養(yǎng)小狗的。”
方才進門,她看見葉清羽始終關注那只小熊貓,稍有不對就摸摸安撫,攔在身后保護,后來又貼貼抱抱。
像極了衷心又黏人的大狗狗。
“……”葉清羽唇角輕抿。
她說:“其實我是人類。”
遲逾眼睛微圓:“……真是不好意思。”
第56章
夜已深, 大家不便繼續(xù)打擾遲逾休息。
2001和2010兩個大套間足夠一群人和獸住得舒舒服服,幾間空臥室迅速被合理規(guī)劃,最后還剩余一個臥室。
打著哈欠互道晚安后, 病床處很快只有遲逾和金璨了。
小金毛仍舊扒拉在病床邊, 輕輕搖著尾巴。
“姐姐,我晚上怎么辦呢?”
她腦袋墊在床沿上,一雙濕潤的小狗眼睛睜得圓圓, 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最能惹姐姐憐愛。
以前一人一狗晚上都是一起睡的。
遲逾也一眼就能看出這只小狗直勾勾的請求。
她的指尖點點那毛茸腦袋,縱容道:
“夜里好黑, 璨璨陪姐姐睡覺吧。”
見姐姐這般說, 小狗頓時眼眸亮晶晶, 歡快地搖尾巴:“姐姐困了就先睡, 我很快洗香香回來。”
看著金毛犬“噠噠噠”離去的背影, 遲逾輕眨眼睛。
真奇妙。
璨璨以前怕洗澡, 去寵物店洗澡會嚶嚶嗚嗚得很可憐, 后來她便堅持親手給這只小狗洗澡。
沒想到現(xiàn)在小狗都能自己洗澡了。
所以……璨璨的人形是什么樣的呢?
那邊金璨在空臥室的自帶浴室中快速洗干凈自己, 又重新進行了全身消毒——
擔心遲逾身體太弱, 易受感染,小動物救援隊都是進行全身消毒后才開展行動的。
消完毒后,還晃悠著等揮發(fā), 免得身上味道太過刺激,會讓姐姐聞得難受。
一切準備完畢, 小金毛四只爪爪滑稽地踩著一次性拖鞋, 艱難挪到姐姐的床邊。
姐姐竟然還沒睡,一直在等她。
“姐姐。”她渾身毛毛香噴噴的, 在床邊期待地抬頭看姐姐。
病床很大,遲逾已經(jīng)挪動, 給小狗留出了足夠的位置。
“上來。”她勾勾指尖。
金璨小心地爬上床,腦袋在柔軟的枕頭上蹭蹭,悄悄挨得離姐姐更近些。
鼻尖盈滿女人身上的香味,讓她心滿意足地低低嗚了一聲。
遲逾莞爾,伸手撓撓小金毛的下巴。
金璨正快樂地蹭蹭,卻聽姐姐忽然說:
“璨璨,姐姐能看看你的人形么?”
她一頓,看向遲逾。
遲逾和自己的小狗對視,無辜地輕眨了下眼。
重逢以來,璨璨始終沒化過人形。
方才洗完澡,璨璨分明以人形回來會更方便,卻寧愿艱難地將爪爪塞進一次性拖鞋里,也使用原形回來。
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如何。
小金毛凝固幾秒,隨即撒嬌地輕輕咬了下姐姐的指尖。
就在遲逾以為璨璨不愿化形,打算開口收回請求時,下一秒?yún)s眼前一晃——
枕邊的小狗忽然變成了一個俏生生的年輕姑娘。
她的眼睛和小狗形態(tài)很像,又大又圓,如一灣湖水般清澈剔透。眼瞼上撲著密密的睫毛,輕眨間如蝶翼扇動。
燦金色的長發(fā)毛茸茸的,簇擁在白皙緊致的臉頰側(cè),肌膚細嫩得吹彈可破。
看起來才二十歲出頭,滿是蓬勃的青春朝氣。
她粉唇翕合,有些局促地喊:“姐姐。”
遲逾呼吸一緊。
那兩個字傳入耳中,提醒著她,面前這位長得漂亮可愛的姑娘就是她的小狗。
她的指尖輕動,緩緩往前探去,不自覺想觸碰那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然而,當自己干瘦蒼白的手映入眼簾,與年輕女人那張紅潤飽滿、富有昂揚生命力的臉頰形成鮮明對比,造成視覺上的沖擊——
她的眸光頓黯,指尖霎時蜷縮,不知怎地便收了回來。
面上溫柔笑著:“璨璨很漂亮可愛……”
說完,還需無聲輕喘兩下,才有力氣繼續(xù)道:“我的小狗變成小姑娘了呢。”
小狗并不知道姐姐心中會有怎樣黯淡自卑的心思。
她擔心自己的人形不是姐姐喜歡的模樣,因此重逢后始終沒化形。
而眼下被姐姐夸夸了,身后無形的尾巴都快樂得要搖成竹蜻蜓了。
雖是人形,她依舊習慣地主動將臉頰埋到姐姐手心,蹭開了女人那由于晦澀心思而蜷起的手。
喉間發(fā)出狗狗的嗚咽,真摯又快樂道:
“姐姐才最漂亮可愛了,最喜歡姐姐!”
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滿滿當當盛裝著蒼白病弱的女人,如珍似寶,再也容不下其他。
小狗的熱情和直接如熾烈的夏日暖陽,總能輕易拂照和融化人類心頭滋生的黯敗。
遲逾忍不住咬了下唇,隨后唇角輕輕勾起。
她的指尖終于有勇氣重拾先前半途而止的動作,小心地撫摸金璨的臉頰。
就像以前撫摸小金毛的毛茸腦袋那樣。
金璨一瞬不瞬地看著姐姐,女人秀美的臉被夜色勾勒出深邃的風情。
鼻尖涌動著熟悉入骨的體香,她腦袋莫名有些暈乎乎的,忍不住微微偏頭,拱拱女人手心。
“啾”的一聲,柔軟唇瓣在指尖啄出清亮的響。
遲逾呼吸一顫。
她滯了須臾,對上小狗灼灼的眼,微赧地垂眸,“好了,該睡了。”
……
除了這處病床,深夜的臥室都各有熱鬧。
白霜兩腿發(fā)軟地從浴室出來,清冷的面容布滿緋色。
視頻那邊的壞女人嗓音低啞,透著某種饜足,“小貓總是學得很快。”
白霜抿唇,掀被上床后微惱地說:“我要睡覺了。”
壞女人:“唔。”
壞女人:“再看看尾巴就放你去睡。”
白霜:“……”
……
這邊古月坐在床頭,失神盯著手機。
忙碌一晚,微信置頂框備注為【鵝鵝(不讓夾)】的用戶頭像上竟一個小紅點都沒有。
連續(xù)主動幾個月,原來她不找鵝,鵝就不會想起她。
鵜鶘的心不是面團捏的,受傷會碎。
累了,痛了,再也愛不動了。
我心永封!
她拿過礦泉水,仰頭閉眼猛灌一口,咕嚕吞下去。
瀟灑拭去唇角水澤,頗有種失戀買醉后的灑脫。
“嗡嗡。”
手機忽然振響。
古月登時“唰”地睜開一只眼,斜斜地瞟向手機屏幕。
【鵝鵝(不讓夾):今天怎么沒找我。】
哼。
下一秒,古月的微信電話撥過去。
對面很快接起,傳來女人清冷的聲音:“喂?”
封心鎖愛的鵜鶘滿肚子都是話,卻驕傲地一句都不說出口。
再憋憋,多憋兩秒,以后家庭地位大不同!
就在她快要憋不下去,忍不住想說話時,卻聽對面那只天鵝忽然道:
“今天是農(nóng)歷十五。”
古月一頓:“嗯?”
女人默然片刻,輕輕地說:
“以為你晚上會過來,我一直沒去看月亮。”
……
這邊葉清羽都在床上躺半天了,某只小熊貓還沒從浴室出來。
該不會在浴缸里睡著了?
她有些擔心地掀被下床,來到浴室門口,輕敲了敲門:“裴總?”
里面很快“唔”地應了一聲。
葉清羽松了口氣,說:“沒事,以為你浴缸里睡著了。”
浴室中霧氣氤氳,裴小能貓泡在浴缸里,因為沉迷于互聯(lián)網(wǎng)沖浪而一時忘記時間。
上次得知放煙花的真相后,恰逢金璨忽然昏迷進醫(yī)院,接著又和大家一起匆忙奔波,一直沒空深入思索這個問題。
此時塵埃落定,她終于有時間琢磨一二。
現(xiàn)在,手機屏幕正處于搜索界面,下面是長排的歷史記錄:
【一秒好還是半小時好?】
【一秒的一百個優(yōu)點。】
【太快要怎么治療?】
……
發(fā)現(xiàn)大家都尋醫(yī)問診,努力想要擺脫快人身份后,裴小能貓有些憂郁自己可能是一只快能。
不,她不相信。
上次純屬意外而已。
“吱呀”一聲,浴室門終于打開了。
葉清羽抬眸看去,便見漂亮老板站在浴室門口,由于泡澡太久,露出的肌膚都彌漫著熱氣騰騰的粉色。
“葉清羽,你過來一下。”
裴絨捏著浴衣腰帶,有些悶悶不樂地說。
葉清羽聽話地起身過去,小樹般挺直地站在女人身前,詢問道:“怎么了裴總。”
裴絨認真地說:“你現(xiàn)在再咬一下我的耳朵試試看。”
葉清羽微怔,目光下意識流向女人那白皙圓潤、泛著漂亮粉意的耳朵,喉間忍不住動了動。
她沒有立即執(zhí)行,而是先低低地問:“怎么忽然要咬耳朵。”
裴小能貓眉梢微斂,“我這次肯定不止一秒。”
葉清羽很快反應過來——那“一秒”指的是放煙花。
她沒想到漂亮老板還在琢磨速度的事。
思忖須臾,努力委婉措辭哄道:“幾秒都很好,裴總不用介意。”
裴小能貓微歪腦袋,堅持道:“咬我。”
小熊貓是很有勝負欲的小熊貓。
“……”
葉清羽沉默幾秒,眼眸里浮動起晦澀的情緒。
這只小熊貓是心中壓根沒有情愛,所以完全沒思考過和她發(fā)生那種事意味著什么;
還是不愿意負責,真的像包養(yǎng)一只小狗似的對待她?
葉清羽抿了下唇,慢條斯理地提醒:
“裴總仔細想想我給你看過的科普,還是決定要這樣做么?”
“……”
裴小能貓胸口發(fā)緊,總覺得葉清羽說這句話的聲音裹藏著喑啞的危險,像會把她小熊貓整只卷吞入腹。
而隨年輕女人話落,科普里那些纏綿悱惻、令人戰(zhàn)栗的內(nèi)容也開始涌現(xiàn)在裴小能貓的腦海中。
有麻意悄無聲息滲入脊背。
膽小天性使然,她的桃花眼尾不爭氣地溢出緋紅,腿間也泛濫潮濕,下意識改口:
“不、不用你幫了。”
葉清羽看著這只總愛胡亂撩撥的膽小小熊貓,眼眸幽邃。
她對那句改口的話置若罔聞,輕而緩地朝女人邁步,湮沒她們之間的距離。
裴小能貓呼吸一顫,在危險的預警中下意識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很快退無可退,背部堪堪撞到了浴室的門框上。
葉清羽就站在她咫尺之處,身高腿長,遮擋了幽謐的燈光,在她面上投落一片暗影。
“是咬這只耳朵么?”
年輕女人微微傾身,唇瓣在距她左耳一寸的地方停下。
薄軟敏感的耳部肌膚被說話間溫熱的吐息摩挲,格外危險的感覺經(jīng)由怦怦直跳的心臟泵至全身,裴絨渾身繃緊,腿間愈發(fā)泛濫。
“要用力一些,還是輕一點?”
年輕女人還在體貼地問。
這次她挨得更近了,唇瓣對那紅欲滴血的可憐耳朵欲碰不碰。
說話產(chǎn)生的振動經(jīng)由空氣傳入女人的耳內(nèi),掀起一片細細密密的戰(zhàn)栗。
刻在小熊貓骨子里的天性使然,裴絨呼吸急促,桃花眼霧意繚繞,被折磨得舉手便想投降。
然而手剛伸出,卻被年輕女人預判一般捏住了兩只纖細的手腕,緊攥在溫熱的掌心里。
“不許投降。”
葉清羽還在繼續(xù)逗弄這只小熊貓,壓低嗓音道。
本能的動作被強行壓制,裴小能貓憋得桃花眼淚水盈盈,而年輕女人灼熱的呼吸還持續(xù)侵觸著敏感脆弱的耳廓肌膚,似乎隨時會用齒尖猛地咬上來——
“嗚……”
裴小能貓渾身一顫,整個人陡然陷入難以自抑的戰(zhàn)栗里。
兩腿發(fā)軟,整只貼著門框即將往下滑倒,被葉清羽眼疾手快地抱進懷里。
聽著懷中女人紊亂的心跳和輕喘,感受到她渾身不住顫抖的頻率……
葉清羽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第57章
裴小能貓像攀著一棵小樹般攀著葉清羽。
強烈的酥-麻感如浪潮, 從尾椎骨一路往上迅疾奔涌,直沖得她目眩神迷、腦海里陣陣煙花盛綻。眸光失焦,一時忘了方才在糾結(jié)什么。
只紅唇翕合, 難耐地喘著幽蘭熱氣。
身體的盈滿逐漸催生出心靈的空虛, 腿軟站立不穩(wěn)間,她伸出手臂勾纏人類脖頸,淚眼朦朧地急急索求:
“要抱。”
下一秒, 攬在腰背的手如愿收緊,是讓小熊貓感到心滿意足的力度。
甚至比那還更用勁一分, 似承載著某種快要克制不住的念想。
夜色深郁, 晚燈昏黃。
幽靜的臥房里, 沐浴后熱氣繚繞的浴室門口, 如此緊密的擁抱帶給葉清羽一種彼此占有的錯覺。
她睫羽低垂, 在眼下投落陰影, 遮掩住眸中青澀的欲。
“嗯……”
女人仍綿軟地在她懷里戰(zhàn)栗, 可憐又滾燙的淚水濡濕她的頸間。
葉清羽神經(jīng)緊繃, 呼吸都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在這份“放煙花”的溫存中, 胸口驀地溢出難捱的癢意。
癢意四處肆掠,向來的自持于是搖搖欲墜。
她倏然收回攬在裴絨腰后的手,捏住女人的下巴輕抬, 得以看到那張梨花帶雨的面容。
“……葉清羽。”
下巴忽被抬起,裴絨不得不仰臉看著葉清羽, 指尖無措地揪住年輕女人的睡袍領口。
凝視那雙濕漉漉的桃花眼, 葉清羽胸腔里撲通撲通的心跳愈漸躁亂,喉嚨不自覺用力吞咽一下。
視線不慎下移, 在近在咫尺的柔軟紅唇上重重停留。
須臾,又驚慌失措地挪開, 虛虛投向空白的墻壁。
“裴、裴總你……”
許是急于遮掩見不得能的念頭,葉清羽胡亂擠出幾個字詞,接著便卡殼了。
她咬唇,感覺自己既無辜,又罪大惡極。
她分明什么都沒做,本來只不過是想逗逗小熊貓。
甚至這次連耳朵都沒咬。
可是,女人此刻春意瀲滟的眼,浸染櫻粉的臉,無一不昭示著她不可饒恕的罪行。
停滯片刻,葉清羽有些僵硬地撤開手,小心而克制地重新攬回女人腰后,免得她滑落。
另一只手則悄悄在自己大腿側(cè)猛掐了兩下,尖銳的刺痛喚起幾分清醒,扼制所有隱秘生長的念頭。
生怕它再逾矩一分,會褻瀆了懷中小獸。
“葉清羽。”裴絨收緊手臂,又低低喚她的名字。
“嗯。”
葉清羽一動不動,正直挺立如一棵松,又像忠誠溫馴的大型犬,任由裴小能貓將淚水胡亂蹭在她的領口,洇濕一片。
對于這陣綿長的余韻,她畢竟難辭其咎。
裴小能貓窩在年輕女人身上,被抱得身心舒適,昏昏欲睡。
后來被挪到床上擦眼淚,才又醒了些微。
神思恍惚間,她桃花眼半闔,看見人類明凈的臉,又看見殷紅的唇。
不自覺舔了下莫名發(fā)癢的犬齒尖尖。
——那里嘗起來會和蘋果一樣甜么?
陌生的念頭突如其來,掀起一陣蠢蠢欲動的熱,卻又暫時被“會放很多煙花”的危險預感壓下。
緩了片刻,她化作一只毛茸茸小熊貓,在被子里動動。
忽然想起什么。
“你方才都還沒咬我,我就放煙花了。”
超越一秒的信念剛建立便被現(xiàn)實擊碎。
她后知后覺,抬爪慢慢抱住自己的毛茸大尾巴,整只蔫耷成一團。
葉清羽正在收拾擦淚的紙巾,聞言動作一頓,垂眸看向把勝負欲用在奇怪的地方、并且備受打擊的憂郁小熊貓。
呼吸略沉。
不同于人類從小在家和學校接受系統(tǒng)的教育,這些小動物們獨自步入社會,大抵只能懵懂地四處探索,在不經(jīng)篩擇、原始又粗糙的龐雜信息中胡亂挑揀出知識,依此跌跌撞撞艱難生存。
所以遇見人類不負責任隨意敲打出的字句,她們也會輾轉(zhuǎn)思索,甚至為此耿耿于懷。
心頭發(fā)澀,葉清羽耐心地說:
“不知道裴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到了什么言論,但網(wǎng)上說的向來就不可全信。”
“對于放煙花這種事情,快慢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獲得身心上愉悅的享受。”
眼見小熊貓從大尾巴里抬起腦袋,蝴蝶結(jié)形狀的雪白耳朵輕動,應是在仔細聽和思考,葉清羽頓了頓,一字一句輕柔地繼續(xù)道:
“而且……我覺得裴總無論如何都很可愛,都特別有魅力,不需要因為別人的標準和追求來懷疑或者改變自己。”
清潤的嗓音將真摯的話語送入心口,裴小能貓一時忘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著人類。
年輕女人漂亮的眸里如有碎星閃耀,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珍寶。
就仿佛無論她是什么樣,人類都最最喜歡她小熊貓。
在葉小樹這里,天性膽小的小熊貓總能輕易感到篤定的安全。
裴小能貓輕舔齒尖,揚起毛茸腦袋:“你這么喜歡我小熊貓。”
看她露出熟悉的小驕傲模樣,葉清羽唇角輕勾。
忍不住抬手,熟練地揉揉小熊貓腦袋,軟糯的絨毛蹭過指縫。
她一如既往地守護這只小熊貓的驕傲:“對。”
小熊貓的眸光于是有如春花盛綻。
見把小熊貓哄好,葉清羽心頭微松。
經(jīng)此一遭,漂亮老板應該不會再糾結(jié)快慢了。
至于放煙花的事……
她躊躇須臾,輕聲道:“還有,以后不許讓我?guī)湍惴艧熁ā!?br />
“嗯?”
某對毛茸大耳朵立即豎起來。
葉清羽說:“我們之前的幾次都是不慎發(fā)生,可以不作數(shù)。但今后若明知故做,就不清不白了。”
“畢竟,女女授受不親。”
人類的幾句話既是正直的提醒,也暗含了微妙的點撥心思。
只差拿敲木魚的小槌子敲小熊貓這顆不開竅的毛茸腦袋。
奈何小熊貓油鹽不進。
“獸獸不親?”
裴小能貓?zhí)鹱ψΓJ真地指出,“可我們是人獸。”
葉清羽:“……”
她無奈地笑起來,倒也不心急。
捏捏毛茸老板的爪,溫柔道:“很晚了,該睡覺了。”
裴小能貓今晚精心策劃了小動物救援隊大鬧遲瑜的場面,方才還放了一次煙花,整只疲累又饜足,早就困得昏昏欲睡。
她捂唇打了個哈欠,舒舒服服地窩在年輕女人的氣息里,秒睡得酣甜。
葉清羽抬手關了床頭燈。
幽暗的夜盈滿房間,她胡思亂想片刻,不知道從哪里鉆出后知后覺的道德感。
裴總暫時還沒有通情愛之心,和她這樣心思不純的人摟抱著睡覺,真的好么?
想著,她小心將小熊貓從懷里撥開,放在一旁攤成仰躺的毛茸餅,掖好被子。
五分鐘后——
“啪”的一聲,功夫小熊貓重現(xiàn)江湖,一個瀟灑的翻滾,毛茸茸的后爪精準踹在人類下巴。
把人類的道德感踹飛了。
葉清羽疼得輕嘶一聲,認命地將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熊貓整只重新抓進懷里,人形鎖鏈一般牢牢抱緊。
然而有所疏漏——
仍然自由的毛茸大耳朵忽地支棱起來,蝴蝶振翅般時不時抖抖,絨毛撓得人類臉頰和唇瓣發(fā)癢。
一分鐘后,葉清羽無可奈何地啟唇,一口咬住送到嘴邊的彈軟耳朵尖尖。
“嚶……”
睡夢中的小熊貓縮成飛機耳,這回整只徹底老實了。
第58章
遲逾久違地睡意深沉。
呼吸平緩, 夢境亦真亦幻。
郊區(qū)的湖景房里,她坐在落地窗前,對著電腦忙碌。
小金毛趴在她腿邊, 嘴里叼著自己的狗繩, 偶爾嚶嗚地輕輕哼叫。
“好啦,姐姐馬上就忙完了。”
她輕笑,細白的指尖從鍵盤挪開, 撫過小狗的毛茸腦袋,又轉(zhuǎn)至下巴處輕撓了兩下。
小金毛熱情地在她手心蹭蹭, 像能聽懂人話一般, 不再出聲催促。
遲逾繼續(xù)忙碌片刻, 桌面手機輕響。
她拿過, 看到陌生號碼發(fā)來的信息:
【你這生來不詳?shù)牟⊙碜?#8204;, 娘胎里偷奪小瑜的營養(yǎng)還不夠, 現(xiàn)在竟要做在網(wǎng)上露面的工作, 膽敢用相同的臉給小瑜招惹是非!】
【還記得鈍刀割臉的疼痛吧。】
【別忘了你的名字, 不要做逾越的事。】
遲逾睫羽低垂, 快速刪除短信、拉黑號碼。
須臾,不自覺抬手觸碰頰側(cè)。
那里沒有留下疤痕,但是痛意深嵌了進去。
偏頭, 她看見她的小狗正乖乖地趴在地毯上安靜等待,一雙溜圓的黑眼睛專注望著她。
“璨璨。”她輕喊。
小狗立即站起, 歡快搖著尾巴“啪嗒啪嗒”小跑過來, 嚶嚶嗚嗚地貼著她撒嬌。
仿佛世界里只有她。
仿佛對她怎么、怎么都愛不夠。
遲逾愣神片刻,旋即眼眸微彎。
……
夢境畫面一轉(zhuǎn)。
夜深, 遲逾正在小區(qū)湖畔散步,手里牽著狗繩。
小金毛活潑地在草叢里鉆鉆拱拱, 忽然銜起了什么,嘴巴直往遲逾手邊蹭。
遲逾蹲下。
正值夏日,身側(cè)茂盛的草木都掩過了身形。
她配合地攤開掌心,便見自己的小狗張嘴,奉上一朵粉嫩漂亮的小花。
不由勾起唇角。
作為尋回犬,銜東西時不對它造成損害、極力保證完整性是小金毛與生俱來的能力。
小花如此脆弱,也只是被含得微濕。
“謝謝璨璨送的花。”
遲逾將小花別在頭發(fā)上。
小金毛抬頭欣賞被花朵點綴的姐姐,明凈路燈下狗狗眼晶亮。
湖畔的夏夜晚風頗為清爽。
宅家忙碌一天,遲逾暫時不想回去,便順勢坐在草坪,靠著金毛犬休息。
一人一狗安靜地貼著,享受輕輕拂過的涼意。
“嗚……”
哪里忽然響起奄奄一息的狗叫聲,很是痛苦。
緊接著,有腳步聲在不遠處窸窸窣窣,應是人類匆匆踏過草地,并且還拖拽著什么重物。
遲逾心跳一頓,不自覺屏住呼吸。
在危險的警覺里,她立即抬手,提前止住了小金毛本能要發(fā)出的聲音。
小狗乖乖噤聲,眼睛看著姐姐。
遲逾一動不動地凝神仔細聽著,直到那邊動靜漸遠,她才微微探出一些。
憑借極佳的視力,她看見一只大狗被三個黑衣男人抬上一輛小區(qū)環(huán)保車,車里隱隱約約還有幾只小動物。
那只大狗很眼熟。
鄰居家養(yǎng)的。是珍稀而昂貴的品種。
……
夢境再變。
金毛犬生了重病,遲逾將它送去醫(yī)院治療。
她站在病床邊看著小狗,指尖揪緊衣角,用力得泛白。
作為聲音工作者,她想用堅定有力的語氣給小狗力量,開口卻難以自控,嗓音顫抖:
“姐、姐姐申請了家屬陪護,今后的治療我都會全程陪著你,璨璨不要害怕。”
病痛中意識朦朧,小金毛聽不清姐姐在說什么,但能感覺姐姐很害怕。
她努力掙出力氣,喉中斷斷續(xù)續(xù)輕嗚回應。
醫(yī)生說:“小狗到新環(huán)境治療,容易驚懼不安。遲小姐可以拿一些狗狗心愛的玩具,全面消毒后放在病床里,給它營造熟悉的環(huán)境。”
于是趁小狗睡著,遲逾爭分奪秒地開車回家取玩具。
生怕慢了一分,小狗醒來時看不見她會難過。
除了玩偶,她還拿了小狗的第一條項圈,那是璨璨最寶貝的物品。
把它們一起帶去醫(yī)院,給醫(yī)生嚴格仔細地消毒,再放在璨璨床邊,就能給她安全感。
而她也會好好照顧璨璨,陪她熬過病痛,恢復成原來那只健康快樂的小狗。
——在前方的灰色商務車突然發(fā)了瘋地逆行猛撞過來,一瞬失去意識前,遲逾腦海里是這些念頭-
“璨……”
遲逾倏地睜開眼。
她胸口不住起伏,呼吸急促,眸光渾噩。
漫長的夢境深刻而清晰,浮沉一場,如同重新親歷了過去的幾年時光。
悵然若失。
“姐姐,你醒啦。”
有聲音輕巧地拂過耳畔,像春天的第一縷風。
遲逾心頭一動,眸子緩緩聚焦。
輕風拂蕩起窗簾,送來忽明忽暗的天光。
遲逾偏頭,便見年輕女人躺在自己身邊,一雙可愛的狗狗眼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姐姐餓不餓?”
“對了,要先洗漱。我?guī)湍愫貌缓茫俊?br />
年輕女人的頭頂竟冒出了一雙燦金色的毛茸小狗耳朵,說話間一彈一動的。
“……”遲逾睫羽輕顫,唇瓣囁嚅。
夢境攪弄出的惆悵與空虛,在這一瞬間頃刻被蜜糖的滋味盈滿,安穩(wěn)中攜著清甜。
她指尖動了動,手緩緩伸出被窩,小心翼翼又好奇地觸向金璨頭頂?shù)亩洹?br />
毛茸茸的,溫熱的。
是真實的小狗耳朵。
她呼吸微抖,輕輕捏住。
金璨眨眨眼,任由姐姐動作。
“璨璨,你醒多久了?”遲逾開口嗓音微啞。
金璨回答:“一個多小時。”
醒來便看見自己的小狗,還是長著毛茸耳朵的人類形態(tài),遲逾只覺滿足又新鮮。
安靜注視片刻,忍不住繼續(xù)道:“你早上做了什么呢?”
是不是乖乖學著人類那樣洗漱,而后頂著一對毛茸小耳朵到處遛彎?
卻聽璨璨很快回答:“看姐姐。”
遲逾睫羽微扇。
“一直?”
金璨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呀。”
根本、完全就看不夠嘛。
說完,她搖著身后無形的尾巴,熱情湊上來。
小狗本能地想舔舐姐姐的肌膚,想仔細嗅聞和感受姐姐的味道。
下巴處忽然傳來溫熱的濕潤,遲逾身子一顫,抖著呼吸微微仰頭:“……璨璨,不許。”
金璨動作一頓。
狗狗眼微蔫,還是乖乖停下來。
她的視角里姐姐還是姐姐,行為舉止自然和以前沒什么兩樣,親昵得緊。
然而遲逾的視角卻是一個極為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漂亮姑娘舔自己下巴,這實在是……
她緩緩抬手,捂住自己彌漫赧意的臉。
又擔心小狗誤會自己不喜歡她的人形,無聲吸一口氣,溫柔道:“璨璨乖,姐姐想先洗漱。”-
裴小熊貓醒來時,人類正坐在床邊,背對著她搗鼓什么。
酣睡太久,整只綿軟,骨頭都酥了。
裴小熊貓推開被子,低頭看了眼自己睡得蓬亂的毛毛,開口吩咐:
“葉清羽,要順毛。”
葉清羽耳朵微動,從沉浸的創(chuàng)作中回過神來。
她手里拿著紙筆,簡單的線條正傳神地勾勒小熊貓爪踹人類的颯爽睡姿。
將這張紙折疊塞進口袋,葉清羽轉(zhuǎn)回身,便見小熊貓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副高傲等待摸摸伺候的模樣。
奈何凌亂的毛毛有那么點不修邊幅,影響了小熊貓的威風。
她莞爾,順從地伸出手來。
仔細避開敏感處,先從柔軟的小肚子摸起。
見小熊貓舒服得眼眸半瞇,她狀若無意地問:“裴總昨晚有做夢么?”
“……唔。”裴小熊貓懶洋洋地回答,“夢見我的耳朵變成了翅膀,帶我在天上飛。”
葉清羽頓悟,難怪昨晚小熊貓耳朵像蝴蝶翅膀一般翩翩扇動。
“但是。”裴小熊貓毛茸耳朵微斂,“后來翅膀怎么都扇不動了,好像被誰咬折了。”
說完,她有些不高興地舔了下犬齒。
“……”
“折翼”的罪魁禍首不敢吱聲。
腦海里浮現(xiàn)咬住毛茸耳朵尖的美妙滋味,葉清羽懷著愧疚之心,把小熊貓老板順毛伺候舒服了。
半小時后,大家聚在2010病房,和醫(yī)生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安排。
遲逾現(xiàn)在的身體雖然已無大礙,但根骨受損、虛弱無比。
醫(yī)生不太推薦出院,建議在醫(yī)院繼續(xù)一段時間的療養(yǎng)和復健再回家。
蕭氏的醫(yī)療水平和條件都無可挑剔。在尊重遲逾意愿的前提下,最后商定的結(jié)果便是遲逾繼續(xù)在醫(yī)院療養(yǎng),金璨留下來陪伴姐姐。
遲逾捏著被子,淡紅唇瓣囁嚅,有些窘迫地說:“但這里費用應該很高。我的資產(chǎn)不知道是否被遲瑜轉(zhuǎn)移走了……”
裴小熊貓說:“不著急。璨璨現(xiàn)在在我們公司工作,這些就當工資的一部分。”
這應是女人最能接受的幫助方式。
遲逾微怔。
養(yǎng)的小狗開始賺錢養(yǎng)家了?
她看向金璨,小狗眼睛亮晶晶的。
遲逾還欲說話,病房門忽被敲響。
護工崔阿姨提著早餐開門而入。
她還不知道昨晚的變故,眼見病房里站著一堆人,不由傻了眼。
得知遲逾是被朋友救下后,她頓時由衷地高興起來。
昨天背著遲瑜悄悄借電話,她怕得徹夜難眠,但并不曾后悔。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竟真的幫助到這個姑娘,更覺欣慰。
大家繼續(xù)聘請崔阿姨為護工,還加了時薪。
至此,只剩一件事——
“姐姐,你是怎么進醫(yī)院的呢?”
金璨問出了大家都疑惑的問題。
而這恰是遲逾本就要主動說的事。
她不知道璨璨的朋友們?nèi)绾闻c遲瑜對抗,但掌握更多信息總是必要的。
昨晚剛做過相關的夢,回憶正清晰。
遲逾努力撐出幾分力氣,斷斷續(xù)續(xù)說了。
“所以,遲姐姐當時撞見偷動物的組織后拍照取證、并進行舉報,后來被他們惡意報復。”
遲逾點頭。
她有些脫力,喘了一會兒才繼續(xù)道:“遲瑜說,她把那組織端了,但我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
她蘇醒的第一天,就見遲瑜神氣十足地宣布:
“姐姐,我為你報了仇。那組織到處抓昂貴的寵物,在黑市販賣,還經(jīng)營著一家動物皮毛公司,被我連鍋端了。”
但遲瑜是做三分事便邀十分功的人,這句話不知能算多少數(shù)。
葉清羽了然:“遲小姐不用憂慮,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了。你安心養(yǎng)病,早日恢復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養(yǎng)病需清靜,小動物們不便在這里過多打擾遲逾,很快告辭。
葉清羽開著SUV,載大家回到絨竹工作室-
最近這些時日,先是金璨生病住院、后有小動物全員出動援救遲逾。
此時終于再度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回工位,葉清羽不禁有些恍惚。
她的目光輕輕掃過工作區(qū),看見小動物們?nèi)缤D前阍?#8204;工位上摸魚,生出幾分心安。
視線停在一旁空著的工位。
小金毛尋回主人,也不知以后會不會再來上班了。
茶歇時,葉清羽給葉曌撥了個電話。
那邊好一會兒才接起,聲音懶洋洋的,有幾分剛睡醒的喑啞:“寶貝。”
“嗯。”
“嗯?!”
葉清羽眉梢微動。
她怎么覺得,自己回答“嗯”的時候,電話那端同時響起了另一道有些雀躍的“嗯”?
思索兩秒,葉清羽頓悟。
“媽媽先忙,晚些我再打給你。”
“我不忙,你說。”
葉曌喊住女兒,抬眸輕嗔床邊某人一眼。
也不顧自己睡袍松散、抬腿的動作會泄露大片春光,她玉白足尖輕抵對方肩頭,以此作為警告,阻擋湊近的動作。
葉清羽把遲逾今早說的事情告訴葉曌。
葉曌動作一頓。
她散漫的表情微滯,隨即端正地坐起,眉梢亦蹙,“抓動物的組織?”
“對。”葉清羽補充,“遲小姐還說,那組織成員穿著黑色制服,制服肩膀處鏤刻著一只綠色的鳥。”
說這句話時,葉清羽感覺頭中隱有刺痛。
而電話那頭,葉曌瞳孔驟縮,握著手機邊框的指尖霎時用力擠壓得發(fā)白。
“……我知道了。”
似有記憶翻涌,葉曌的眼尾悄無聲息溢出薄紅,呼吸有些發(fā)抖。
她開口仍然從容自若:“媽媽先去查一查。”
葉清羽有些擔心:“他們很惡劣,還會撞車報復。媽媽你千萬要小心,有什么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葉曌眼眸幽深,似暗涌的痛,又似欲燃的恨。
“知道了,放心。”她輕輕說。
還有比被掠奪女兒的母親更剛烈、更不好招惹的么?
該怕的是對方。
又關心了葉清羽幾句,即將掛電話前,葉曌忽然神使鬼差地問:
“你的小絨姐還好么?”
葉清羽微頓。
她偏頭,恰好看見漂亮老板走出辦公室。
女人唇角濕潤,指尖拈著顆剝好的、被啃得缺了一口的可憐葡萄。
語氣里有不自覺的柔軟笑意:“也挺好的。”
“好。”
葉曌垂眸,心里莫名泛起難以辨別的酸楚,“……都好就好。”-
葉清羽坐回工位,在紙上勾勾畫畫,為建設《小動物生存指南》的漫畫欄目努力。
她擬了好幾個場景的草稿,最后決定本期短篇漫畫描繪小熊貓生氣后躲逃到槐樹上,卻又為人類遞出的蘋果低頭、按捺不住地探出毛茸爪爪的場景。
專注沉浸地畫到下班。
葉清羽收拾桌面,拿起車鑰匙,準備帶漂亮老板回家。
卻四處尋不見能。
后來,終于在廚房逮住一只肚子圓圓的毛茸小熊貓。
葉清羽和小熊貓面面相覷,看見那雙棕色眼眸忽閃。
她心頭微動,若有所悟地打開冰箱看了眼。
果然,葡萄全都沒了。
葉清羽關上冰箱。
腦海無數(shù)思緒翻涌,開口第一句卻竟是在操心:“裴總你自己洗的葡萄么?”
說完,她對自己有種愕然的無奈。
……這天生伺候小熊貓的命。
裴小熊貓也后知后覺方才攝糖過多了。
她輕舔齒尖,理不直氣也壯:
“我好久沒吃水果了。又是去寵物醫(yī)院、又是去救人的,多吃幾顆葡萄怎么了?”
這么一聽,葉清羽頓覺有幾分道理。
小熊貓上一次吃水果還是在上一次,真真是辛苦又可憐。
她輕嘆一口氣,“好吧,但明天得按量吃。”
一人一能達成一致。
葉清羽隨手將車鑰匙放在廚臺上,抽了濕巾,給小熊貓擦拭沾了葡萄汁水的爪爪。
擦完后,裴小熊貓直立起來,抬爪攀著葉清羽,一副要抱的姿勢。
葉清羽兩手用力,順從地將毛茸老板整只抱起,準備帶回家。
SUV停在后院。
來到車前,葉清羽才想起車鑰匙忘在廚房了。
她將小熊貓放在草坪處的搖搖木馬上,“裴總稍等一會兒,我去拿鑰匙。”
裴小熊貓配合地應聲。
她目送人類快步離開,兩只爪爪順勢扒拉木馬把手,前后愜意地晃晃,彈軟的耳朵尖尖隨之一悠一悠的。
然而還沒晃兩下,忽有“噼里啪啦”的碎響,裴小熊貓隨即整只一塌。
她仰躺在散架的木馬里,有些迷茫地“嚶”了一聲。
后知后覺地低頭。
大耳朵瞬間支棱起來。
——木馬壞了!
裴小熊貓心驚。
她匆匆瞥了眼自己吃水果后圓滾滾的毛茸肚子。該不會是因為這個吧?
正凌亂和惆悵間,人類拿著車鑰匙回來了。
“裴總?”
腳步聲從不遠處響起,裴小熊貓?zhí)ь^,便見人類快步走來。
心頭頓時揪緊。
她知道,人類雖然沒有明說,但這只木馬是特意買給她小熊貓的。
精致的材質(zhì),可愛的款式,這是一份走心的禮物。
人類會感到傷心么?
會覺得她毫不珍惜么?
才短短幾天,她小熊貓竟就把新木馬弄壞了。
想著,小熊貓安靜地從木馬堆里起身,緩緩爬上一旁的槐樹。
攀至槐樹一半的高度,掛成一只毛茸旗幟。
葉清羽微怔:“裴總,你這是……”
裴小熊貓雪白的大耳朵微垂。
“人類不是會降半旗,以示鄭重的哀悼么?”
“我小熊貓降半樹。”
第59章
春風拂來, 槐樹碧葉婆娑。
葉清羽站在樹下草坪上,抬頭看小熊貓降半樹。
看那低垂的漂亮大尾巴,蔫耷的毛茸腦袋, 小熊貓是認認真真地在哀悼破碎的木馬。
可憐、心酸又好笑。
葉清羽輕吸口氣, 拿這只毛茸老板完全沒辦法。
她兩腿并攏、脊背挺直,行注目禮。
隨即抬步上前,將扒拉在槐樹干中央的毛茸旗幟小心收下來, 整只抱進懷里。
揉揉懨懨的小熊貓腦袋,擔心地問:“裴總方才沒有受傷吧?”
小熊貓趴在人類肩頭, 仔細打量葉清羽的神情。
心里一松。
人類似乎沒有傷心。
她搖頭, 輕聲為自己解釋道:“我沒有破壞木馬, 甚至都沒怎么玩, 是它突然就塌了。”
語氣頗有些委屈。
“我知道的, 沒關系。”
葉清羽打開副駕駛車門, 俯身將毛茸老板放進去, 邊系安全帶邊輕聲哄:“肯定是這木馬質(zhì)量不好, 我們不玩它了。”
“正好我給你準備了一個新的木馬, 是專為小熊貓設計的。估計這周末就可以取回來。”
裴小熊貓的耳朵仍憂郁地垂成飛機耳,抬爪揪著安全帶,微怔, “專為小熊貓設計?”
“對。”
葉清羽覺得毛茸老板這副難得小心翼翼、因為弄壞了自己的禮物而內(nèi)疚的模樣頗有些可口。
下一秒意識到自己晦暗的想法,她耳尖泛熱, 慌忙收斂。
最近怎么念頭愈漸放肆。
堪堪穩(wěn)定心神, 她繼續(xù)道:“市面售賣的木馬是專為人類兒童設計的,都沒有考慮過小熊貓, 所以玩起來不夠舒服,還特別容易壞。這絕不是你的錯, 不要自責。”
有雪白耳朵緩緩支棱起來:“真的?”
人類點頭:“真的。”
原來是設計問題,錯不在小熊貓吃飽水果后的圓圓肚子。
心中彌漫的愧疚感終于褪去。
裴小熊貓整只舒展,躺在副駕駛有一搭沒一搭地輕甩大尾巴。
見把小熊貓哄好,葉清羽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去收拾草坪上破散的木馬。
這木馬價格不菲,到手后她也仔細檢查過,做工質(zhì)量都不錯。
按理來說,五歲以下的人類兒童可以隨意玩,只有不到十斤的小熊貓更是怎么搖都不會壞。
疑惑間,她檢查細節(jié),覺得這只木馬像被壓破的。應是之前就已經(jīng)被坐壞了,所以今天小熊貓一玩就散。
可整個工作室里,沒有獸會碰裴小熊貓的玩具。
院落圍墻防護設施到位,又有天竺鼠和小圓蜜蜂每日巡邏看家,所以也不會是外來者入侵。
……還能是誰呢?
葉清羽沉思片刻,暫時沒想出答案-
SUV駛出院落,裴小熊貓化作人形。
按下車窗,得以愜意地享受晚風。
等待漫長紅燈期間,葉清羽無意識偏頭,瞥見漂亮老板的長指甲,目光微妙地頓了一瞬。
家里的指甲刀是時候工作了。
裴小熊貓一顫,似有所覺地縮了下手指。
“葉清羽。”她無辜地喚。
“嗯。”葉清羽溫順地應聲。
很遺憾,即便裴總這樣可愛地叫她名字,也是不能被赦免剪指甲的。
她打開車載FM,隨便調(diào)到某個頻道,想轉(zhuǎn)移小獸的注意力。
只聽頻道主持人聲音平穩(wěn)清晰:
“正值下班晚高峰,B市東城區(qū)與春街道擁堵嚴重,據(jù)說是有一只不明來源的海獺突然出現(xiàn)在街道。大家可以酌情繞道……”
葉清羽心跳一頓。
她立即偏頭,和漂亮老板對上視線。
裴小熊貓一個電話打回工作室,那邊很快接起。
鵜鶘囫圇吞下大魚,問道:“絨姐,怎么啦?”
“新聞說街頭出現(xiàn)了海獺。”
鵜鶘微怔,看向自己身邊吭哧吭哧往石頭上砸生蠔的小海獺。
她輕松道:“孩子在這兒,沒丟呢。”
說完,古月福至心靈,倏地一驚:“難道是孩子她媽?!”-
葉清羽開車繞路,從另一頭往與春街道快速趕去。
而工作室的小動物們也一起坐上三輪車,急吼吼地沖過來。
與春街道仍然堵得水泄不通,羅汴一路鉆小道,在各種巷子里七彎八拐,終于堪堪擠進現(xiàn)場。
而葉清羽的SUV根本開不過來。
她果斷將車停進附近的收費停車場,牽著裴小熊貓迅速和大家匯合。
放眼望去,不遠處吃瓜群眾人影攢動,烏泱泱的。
大家隨便尋了個路人詢問:“你好,請問海獺在哪里?”
路人搖搖頭:“好像已經(jīng)逃走了。那邊來了警察,正在抓呢。”
小海獺的眼圈紅紅,目光無措地四處搜尋,魂不守舍地碎碎念叨:“媽媽……如果媽媽被警察捉住怎么辦……”
淚水啪嗒啪嗒往下落,她沒溢出泣聲,只默默抬手擦淚。
露出的白嫩手腕處有暗印顯眼,是以前找媽媽時留下的疤痕。
從小小一只獨自上岸,到被人類捉進海洋館,再到逃脫后艱難混入人類社會。這期間有過無數(shù)次,小海獺循著真真假假的蹤跡和線索勇敢踏上尋覓之路,卻無一不是失落而歸。
可她有種莫名強烈的預感,今天是特別的。
古月摸摸這只可憐媽寶獺的腦袋,安慰道:“媽媽不會被捉的,先別急。”
一緊張就回憶媽媽的毛病犯了,小海獺抬頭看古月,認認真真哽咽道:
“以前在海上漂,媽媽總會把我整只抱趴在她的懷里,特別暖和……”
話還沒說完,遠處有幾位警察過來了。
為首是一名颯爽的女性警官,帶著幾名警員利落地從人群穿梭。
小海獺偏頭看去,立即想起以前被抓進警察局盤問教育的可怕經(jīng)歷,不由本能地哆嗦一下。
她深吸口氣,忍不住垂斂視線。
警察們健步如風,身姿肅正。穿行之際,人群下意識后退讓道。
小海獺被擠得踉蹌,搖晃間即將跌倒,卻有一只有力的手及時握住她的手臂,幫助平穩(wěn)身形。
她心頭一顫,抬頭望去,只來得及匆匆瞥見為首警官白皙的下頜。
女人扶完她便毫不停頓地離開,帶著警員快步遠去。
“林警官,我們要申請大規(guī)模搜查么?”
有警員問。
警官帽檐遮擋下,女人往巷子口三輪車方向輕飄飄瞥了一眼,又不著痕跡地斂回目光。
“B市不臨海,那海獺肯定就是之前海洋館逃出來的,不可能讓它到處亂跑逍遙。”
另一個警員立即接話。
林警官抬手,慢條斯理地正了下衣領,冷聲命令:“先撤。”
得知海獺已經(jīng)逃走,吃瓜群眾們頓覺沒意思,漸漸散了。
頭一次撲空,小動物救援隊也有些蔫耷地回到三輪車處。
大家沒著急回去,先將車開到不遠處無人的巷子拐角,隨后聚在車斗安慰小海獺。
“嘩啦……”近處忽有水聲濺響。
人獸皆驚。
葉清羽循聲看去,便見三輪車角落里,羅汴為前女友新購入的遮光帶蓋水缸隱約有動靜。
“啪。”
下一秒,水缸蓋子被頂開,里面探出一顆毛茸茸的海獺腦袋。
“嗨。”她神采奕奕地打招呼,“竟然遇到同類了。”
說完,她目光掃過眾獸,眼里浮起幾分羨慕:“都能化人形啊。”
“……”小海獺呆愣地睜圓眼。
大家盯著忽然冒出的海獺驚滯半晌,隨即紛紛問小海獺:“這是你的媽媽?”
“不、不是……”小海獺目不錯珠地看著海獺,下意識抬手揉揉臉,“我不認識她。”
“什么媽媽?”海獺也跟著抬爪揉揉臉,“我沒有孩子。”
她動作矯健,從水缸里一咕嚕爬出來,瀟灑地甩甩獺尾,“多謝你們的水缸,我先走了。”
“哦對了。”頓了頓,她從自己腋下的天然口袋里摸索,掏出什么東西,拋過來。
葉清羽眼疾手快地接住,發(fā)現(xiàn)是一粒用透明袋封存的種子。
“我時日不多了,這種子送給你們吧。據(jù)說是很昂貴的花呢。”
“等等。”
裴小熊貓耳尖微動,喊住轉(zhuǎn)身要溜的海獺,“……你需要幫助么?”
這只海獺看起來分明身強體健,怎么自稱“時日不多”?
海獺明白她的意思,笑道:
“多謝,我只是壽命到極限了,沒什么要幫助的。”
“雖然沒能化人形,但活了25年,也已經(jīng)滿足啦。”
畢竟雌性海獺的壽命一般只有15至20年。
這話里似乎蘊藏某份信息,羅汴心頭一顫。
“請、請問是什么意思?”
她的眉梢不自覺斂起,急切追問:“你能說人話,是具有化形天賦的獸,不應該擁有百年壽命么?”
海獺看著這群早早化作人形的幸運小獸們,搖搖頭:
“徒有天賦,壽命頂多延長三五年。只有悟破機緣、真正化作人形后,才能與人類同壽。”
“不過各位都已是人形,沒什么可擔心的,好好體驗漫長人生吧。”
海獺揮揮爪,迅速從小巷離開了。
羅汴僵愣在原地,目光一時失焦,只虛虛投向車斗角落。
那是她給前女友新買的大型水缸,里面還有一些漂亮的水生植物和玩具。
前女友最近嗜睡,整只頗為疲累的模樣。
甚至被她逗弄后,都不賞她兩個大蝦尾了。
她本以為前女友是厭倦只有她的世界了……
小動物們擔憂地看著眼圈陡然泛紅的蝦蝦,意識到什么,都沉默起來。
片刻,羅汴回過神。
向來瀟灑的淡青藍色長發(fā)在風中拂動,她深吸了口氣,若無其事地笑道:“該回去了。”
說完,她面色如常地輕巧跳下車斗,坐回三輪車駕駛座。
抬手打開置物槽,從里面取出一根棒棒糖。
自從找回前女友,羅汴便戒煙了。
沒什么癮,戒得還算輕松,備著的棒棒糖至今只吃過三根。
此時她顫手撕開包裝袋,將棒棒糖囫圇塞進嘴里,用力碾咬得咯吱作響。
“咔嚓、咔嚓。”
震動的碎聲從口腔傳遞到心頭,鼻尖都酸透了。
她胡亂吸了下鼻子,熟練地發(fā)動了三輪車。
第60章
將三輪車開回院落, 羅汴連鑰匙都忘了抽走,頭也不回地直往小樓里沖。
來到大型水缸邊,縱身一躍。
在落水前一瞬化作羅氏蝦, 濺起“撲通”的聲響。
隨即劃拉步足, 快速往前女友那邊游去。
前女友正整只縮在角落,似又在酣眠。
羅汴停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伸出長螯。
戳戳。
再戳戳。
被這般擾動, 前女友也只是微微抬頭,甚至都沒力氣看她一眼, 很快便垂頭繼續(xù)陷入沉睡。
短短幾天內(nèi), 忽然變得如此虛弱。
羅汴在水中渾身僵滯。
普通羅氏蝦的壽命是一到兩年。
當年被漁民捕撈上岸離開時, 她年歲差不多一年半。
后來只身在人類社會尋尋覓覓, 又浮沉五年。
而前女友比她大一些, 所以算起來如今已存活近七年了。
今天海獺說, 有天賦的獸如果無法悟道、化作人形, 壽命頂多延長三五年。
這意味著……前女友早已經(jīng)臨近極限了。
她緩緩蜷起蝦尾, 黏蝦地整只挨貼著熟睡的前女友, 一動不動地發(fā)起呆來-
第二天一早,葉清羽完成了對短篇漫畫初稿的潤色。
她敲門進入辦公室,將稿紙放在毛茸老板面前。
“裴總, 這是本期漫畫初稿,請過目一下。”
裴小能貓仔細看著桌面上的稿紙。
漫畫還未上色, 只有流暢可愛的線條。簡單幾個分格, 便生動地描繪了小熊貓生氣后躲逃到槐樹上,卻又為人類遞出的蘋果低頭、按捺不住地探出毛茸爪爪的場景。
一對蝴蝶結(jié)般的雪白大耳朵頓時支棱起來。
“葉清羽, 你畫得很好。”
“可是,我是會這樣輕易被蘋果誘惑的小熊貓么?”
她揚起毛茸腦袋, 驕傲自若。
像她這樣有節(jié)制力的小熊貓,倘若現(xiàn)在有一盤蘋果擺在面前,她都不會抬爪,更遑論為之低頭。
葉清羽目光往下,悠悠掃過小熊貓剛吃飽水果的圓圓肚子。
“你現(xiàn)在的確不是。”她溫柔地說。
從容地等待毛茸老板消化幾個小時,葉清羽再度拿著稿紙進入辦公室。
早上吃完了今日份水果,接下來只能吃竹葉竹筍的裴小能貓肚子空空,靜默不語地看著稿紙。
“現(xiàn)在,這篇漫畫能過了么?裴總。”人類禮貌請示。
裴小能貓蔫耷耳朵。
“……能。”-
臨近中午,葉清羽坐上三輪車,和羅汴一同前往采購市場。
“咔嚓。”
駕駛室傳來用力咬棒棒糖的聲音。
葉清羽抬頭望去,忽地記起第一天見羅汴的場景。
女人瀟灑地甩著潮濕的淡青藍色長發(fā),游刃有余地駕駛?cè)嗆嚕宦凤L馳電掣。
此時此刻,分明一切都沒變,看起來卻大相徑庭——
那潮濕的長發(fā)不再具有浸潤水露后的飽滿光澤,而似是被驟雨淋濕,有種懨懨的頹靡。
三輪車依舊疾馳如飛,卻不像為了暢快地追風,而仿若在慌忙與時間賽跑。
葉清羽失神。
這便是“失去”帶來的痛楚么?
她運氣很好,從小到大都沒有嘗過失去的滋味。
此時卻莫名感同身受,心尖隱隱作痛。
這痛催生出一份強烈的念想——
分明出發(fā)前才見過裴小能貓,現(xiàn)在卻急切渴望回去重新確認她的存在。
……
三輪車駛?cè)牒?#8204;院,一人一蝦卸下今日采購的食物,分門別類保存好。
羅汴很快消失,去水缸找前女友了。
葉清羽則站在槐樹下,靜靜看了會兒在樹枝上睡得軟趴趴的裴小能貓。
片刻,她忍不住踮腳、高抬起手,指尖撓撓小熊貓垂在半空中的后爪掌心,觸感毛絨絨的。
睡夢中的小熊貓“嚶”了一聲,不高興地舔了下齒尖。
心頭終于充實些許。
葉清羽不再擾能清夢,轉(zhuǎn)身準備回工位。
視線隨意掃過四周,步子忽地一頓。
她緩緩往一旁竹林里走去,俯身從草叢中拾起一個五彩斑斕的三輪車模型。
這似乎是羅姐收藏的寶貝,怎么會出現(xiàn)在后院竹林里?
葉清羽眉梢微凝-
——工作室好像被不明生物入侵了。
意識到這件事時,小動物們獸心惶惶。
先是小熊貓的木馬被莫名壓壞,再有羅汴的三輪車模型被胡亂丟棄在竹林,后有大型游泳池里發(fā)現(xiàn)不明布料。
下午的緊急會議上,羅汴對這位在逃的不明生物表達了深重的不滿。
“那是我最寶貝的模型,竟然被丟到草地里。”
“太沒禮貌了,我一定要揪出罪魁禍首來!”
頹靡的蝦蝦難得生氣,淡青藍色的長發(fā)都有些泛紅。
一想到那模型以前就放在離前女友不遠的位置,她便萬分心急。
——如果下次前女友也被撈走怎么辦?
那可是只誰見了都會被迷住的可愛蝦蝦。
裴小能貓輕嘆一口氣:“調(diào)監(jiān)控吧。”
白霜打開娛樂區(qū)的投影儀,熟練地操作電腦,前方大型幕布上很快顯示監(jiān)控畫面。
絨竹工作室的監(jiān)控既密又疏。
其密在于,有數(shù)十個攝像頭不留死角地對準院落外部。任何人獸走大門或翻圍墻,都會被清清楚楚地記錄下來,并且翻圍墻的行為還會被識別報警。
其疏在于,為了保護工作室成員的隱私,院落內(nèi)是沒有監(jiān)控的。
高倍快進下,大家瀏覽完近日監(jiān)控視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陌生人獸的非法闖入。
“難道是鉆洞進來的?”
“或者飛進來的?”
一籌莫展之際,裴小能貓當機立斷:“這肯定是慣犯,我們今晚守株待兔。”
……
天幕幽邃,夜深獸靜。
小動物夜行隊行動有素,經(jīng)過一番仔細謀劃后,分散埋伏在院落各處。
作為對那不明生物最忌憚的獸,羅汴榮任本次救援行動的負責蝦。
她潛藏在竹林處,這是三輪車模型被丟棄之地。
今晚必須把罪犯抓出來,否則她那不能化形自保的柔弱前女友每天都身陷危險之中。
想著,羅汴不放心地再度和古月確認作戰(zhàn)流程:
“那家伙一旦出現(xiàn),我就用彈弓擊打它的腿。與此同時,你猛地沖上前夾它,然后我撲過去制服……”
古月自信地抖抖翅膀。
“鵜鶘的大喙,試過都說好,你放心。”
夜色愈深,晚風吹拂。
整個院落唯有樹葉花草簌簌婆娑,無其他任何可疑動靜。
時間悠悠流淌,小動物夜行隊逐漸昏昏欲睡。
“呼~”
哪里響起細微的呼嚕聲。
黑豹翡翠色的眼眸慢慢眨了下。
她低頭張嘴,將睡得翻肚皮的天竺鼠叼起來,抖來晃去。
即便這樣,天竺鼠還是沒醒,安然地在她嘴里繼續(xù)呼呼大睡。
“咕咕咕。”喉間還冒出幾聲發(fā)電報的囈語。
“……”
烏姝凝滯須臾。
她算是知道有天竺鼠在后院巡邏,那罪犯怎還能為非作歹了。
松口丟掉天竺鼠,她目光幽深地巡過四周,一無所獲。
百無聊賴,她低頭啃了口草。
……
轉(zhuǎn)眼已至夜半。
明月高懸,偶有薄云遮蔽,光影朦朧。
槐樹處,人類和小熊貓仍嚴陣以待地埋伏著。
裴小能貓沒上樹。她將樹讓給了念秋,方便小鳥縱觀全局地勘探。
自己則整只團在粗壯樹干后,努力掩住身形。
偶爾悄悄探出半個毛茸腦袋,仔細觀察是否有可疑目標出現(xiàn)。
葉清羽就蹲在小熊貓不遠處。
抬頭便見那貓貓祟祟的模樣,不由有些忍俊不禁。
看久了,竟隱約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
她不自覺輕輕挪過去,伸手從后碰碰小熊貓腦袋。
“!”
全神貫注的小熊貓整只一驚,嚇得轉(zhuǎn)身直立起來,兩爪高舉投降,毛茸大尾巴也高高揚起。
急急往人類身上一撲。
毫不設防的葉清羽被撲倒,下意識抬手護著小熊貓,脫口而出:
“能寶你——”
一人一能都驀地凝住。
剎那恍惚,有畫面毫無預兆地浮現(xiàn)在腦海。
……
應是暮春的夜晚,老舊院落里草木旺盛,月光清明。
小小一只葉清羽正和小熊貓玩躲貓貓游戲的進階版——躲能能。
“我數(shù)完三十秒,就要來抓你咯。”
說完,她背過身去,面對墻壁開始報數(shù)。
“一、二……”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小熊貓在急急忙忙找地方躲藏。
她側(cè)耳聽著,有意放緩報數(shù)速度。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報完數(shù),她轉(zhuǎn)過身去。
目光掃過四周,很快瞥見某棵大樹后悄悄探出一對毛茸耳朵尖尖。
那雪白的尖尖只貓貓祟祟地冒了一瞬,又很快縮回去。
她唇角輕勾。
抬手拍拍身上天藍色的小學校服,腳步輕緩,悄無聲息地繞到樹后。
便見小熊貓整只團在樹干后,努力遮掩身形。
偶爾探出半個毛茸腦袋,偷偷觀察人類的方位。
她抬手,溫柔地碰碰小熊貓腦袋,“能寶。”
“嚶——”
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的小熊貓整只一驚,轉(zhuǎn)身舉起兩爪投降,毛茸尾巴亦高高揚起,往她身上一撲。
小小一只的葉清羽被撲倒在柔軟草地。
她順勢抬手抱住小熊貓打了個滾,捏捏軟糯的毛茸耳朵,清脆笑道:
“能寶,我方才一眼就看見你的耳朵尖尖了……”
……
腦袋一陣尖銳刺痛,葉清羽瞳孔微顫,倏地回過神來。
碧草葳蕤,樹影拂動。
她垂眸,與撲在自己身上的小熊貓靜默對視。
此情此景,竟一寸一寸與方才回想的畫面貼合,熟悉如昨。
卻又好似跨越了遙遙十幾年時光,于心口暈開一種失而復得的、頗具宿命感的悲與喜。
……那些畫面到底是什么?
如清晰又朦朧的遠景,涂滿了絢爛夢幻的色彩。
天藍色的校服,蒼翠的院落。
它們屬于她真實的童年。
可毛茸茸的小熊貓青梅,草地上愉快的笑鬧,卻完全不貼合她的過往。
這感覺就像是尋到一片珍貴的拼圖。她欣喜地想要拼進記憶里,可是茫然四顧,無論如何都找不出能將它完美鑲嵌的缺口。
裴小能貓趴在人類身上,亦一動不動,像陷入了同一份悵惘的恍惚。
……-
羅汴困頓地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浸出濕潤來。
眼看好幾小時過去,那惡劣的罪犯竟然還沒出現(xiàn)。
再繼續(xù)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耽誤人獸睡眠,可謂罪加一等,罪無可恕!
蝦蝦長發(fā)隱隱泛紅,開始思索待捉拿罪犯后,該如何嚴加拷問。
須臾,濃云飄過,潛藏了月色。
一時天際晦暗如墨。
“窸窣。”
不遠處忽然隱隱傳來細微聲響,似有不明生物輕輕踏過草地,正在緩緩靠近。
羅汴心跳一頓,頓時警敏地循聲抬頭。
云層厚薄不均,悠然飄過天際時,朦朧的月光也隨之時隱時現(xiàn)。
羅汴屏息凝神,視野里終于隱約出現(xiàn)纖細的人類身影,正搖搖晃晃,愈靠愈近。
——來了。
羅汴頭皮繃緊,屏住呼吸。
她抬手戳戳古月,示意鵜鶘準備出擊,自己也拉開彈弓瞄準。
可惡的罪犯,膽敢侵入她們的院子。
碰她的寶貝三輪車模型,還威脅到前女友的安危,簡直不可饒恕。
想著,羅汴眼眸微瞇,拉弓的手用力、再用力,手臂崩出緊致漂亮的線條。
風吹云散,皎月復現(xiàn)。
清白月光落滿院落,如一池明凈的春水。
來者終于清晰地映入眼簾。
女人一頭微濕的淡青藍色長發(fā),在月華下流轉(zhuǎn)出晶瑩的光澤。
玉足觸地,薄衣浮動。
她抬起頭來,面容美如謫仙,眸中卻盈著幾分清澈的懵懂無措,如一首新詩。
羅汴心口一麻。
“抓到罪犯啦——”
鵜鶘揮揮翅膀,猛猛沖過去,粉色大喙張開。
羅汴倏地睜圓眼,驚聲大喊道:
“等等,別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