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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仍然聯系不上在紫霄宮中修行的二清, 蕭佚只能先去聯系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江東一帶教徒弟的通天。

    得知這個消息的通天縱有萬般不愿,因事關佛道信仰之爭只得應下。準備回紫霄宮找元始老子商議此事的通天,在臨走前托付了自己的兩個徒弟, “于吉劫難還沒過, 勞煩于吉幫忙看顧一二,還有那個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也要麻煩師叔時不時看一眼。”

    “這么在乎當初你直接把孫悟空帶回道場,你們師徒二人潛心修煉不就好了。”蕭佚感嘆完后想起自己一直忘記問的一件事情, “之前相遇忘了問,為何如今天庭地府妖族都拒絕我入內?就是女媧老子他們我都聯系不上, 可是有什么變故發生?”

    “這個……”被問到的通天眉眼中有一瞬間的慌張, 他的眼睛向下看去不敢和蕭佚對上目光, “妖族為什么我不知道。”?

    覺得通天反應不對的蕭佚神情嚴肅起來,眼睛一轉想好辦法準備詐一詐通天消息的蕭佚卻見他們二人之間的聯系出現了模糊, 似是不穩隨手有斷聯的可能性。蕭佚見此急問, “天庭地府的原因你知道!為”

    還沒說完話, 兩人之間用以聯系的水鏡徹底碎裂,落在下方的盆中重新化為了一片閃著瑩瑩波光的水面。

    失去通天聯系的蕭佚不解,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不過就剛才通天那副表情看起來圣人都是了解這件事情的, 此事不僅與自己有關還牽扯了不利的方面。鴻鈞斷了通天的聯系, 估摸著此時也把通天抓回去繼續關在紫霄宮中, 之后還能不能放出來另說。

    真可憐, 之后又要和那兩家伙還有老子元始待在一塊了, 蕭佚幸災樂禍沒幾秒就被一旁的帝俊提醒照顧于吉的事情落在了他身上。

    蕭佚:……都怪帝俊你當初把孩子丟給我照顧!!

    當初忙于妖天庭事務帝俊現在難免有些氣弱, 他撲騰著轉了身,叼起同樣胖成個球的太一躲進了簪子里。

    “有本事別躲進去。”蕭佚只能在外面咬牙切齒, 氣不順的蕭佚收起金烏簪,現在他急需要一個發泄地方。

    蕭佚的目光落在了那件外袍上。

    對那兩只鳥下不了手,他還不能收拾這個覬覦仙人的家伙嗎?他是說過自己現在只能算到織女位西,玉帝王母分身乏術,但不代表其他仙人沒有辦法。

    蕭佚打算去尋道場在灌江口的楊戩,借他的哮天犬一用。

    “清長打算讓哮天犬去尋人?”郭嘉猜出來蕭佚的用意,但他并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若真是有用,玉帝王母怎么會想不到這個辦法?”

    “佚尋得不是織女,是失去法力后如同普通人的繡娘。”蕭佚的目光落在輿圖上,他在確認灌江口的位置后想好了駕車走哪條線路,又在哪幾個郡縣進行補給。

    可惜蕭佚現在沒辦法直接聯絡這群神仙,不然又怎么需要他親自跑到他們的道場找人。

    這次行程蕭佚告知了荀彧荀攸,荀彧與荀攸需要在曹操昏迷這段時間主持東郡大局,無法抽身一同前往,戲志才對神話中的二郎神真容頗感興趣,當即自告奮勇想和蕭佚一同前往。郭嘉也在隊伍中,需要照顧的郭奕被郭嘉托付給荀彧,連同著蕭佚的養子蕭平和被資助的馬鈞。

    臨走前蕭佚告訴荀彧,“若是有個叫于吉的來東郡尋佚,文若隨意安排一間屋子讓他住下便可。”

    “于吉?初遇那時志才提起過,可是清長并沒有說過認識這人。”荀彧的記性很好,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他都還記得,興許也是那次初次見面讓人形象太深刻的緣故。

    “因為佚也是后來才知道,于吉是師侄新收的徒弟。”蕭佚想了想補充道,“是另一個師侄。”

    荀彧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整理好衣袖雙手并攏,向即將出發的蕭佚三人拱手,“此行遙遠,還望諸君一路平安。”

    蕭佚郭嘉戲志才同樣回禮。

    郭嘉和戲志才上了馬車坐在車廂里,蕭佚沒有帶任何一個馬夫,他是打算自己擔任馬夫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駕車趕往灌江口,減少中途花費的時間對曹操和東郡都是有利的事情。蕭佚坐在馬夫該坐的的位置上,他側身掀起簾子提醒第一次乘坐的戲志才,“志才你最好像奉孝那般抓好馬車里的東西。”

    預感不妙的戲志才瞥見了郭嘉臉上得逞的笑容。!

    戲志才這才驚覺自己恐怕做了一次最不明智的選擇。

    放下車簾的蕭佚高高地揚起馬鞭,馬鞭落在前方的馬匹身上。吃痛的馬仰脖咴叫了一聲,馬蹄一揚撒開了蹄子跑起來,偏偏蕭佚還嫌它跑的不夠快,繼續抽了幾鞭加快速度。

    他們身后送行的荀彧和荀攸二人放下擋住飛揚塵土的衣袖,他們兩個人目送著一溜煙就沒了蹤跡的馬車,沉默半晌還是荀彧先開口,“志才他……會沒事的吧?”

    “應該。”荀攸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他們突然好慶幸自己要留守東郡,清長這駕車速度就是他們都著實吃不消。

    馬車快速行駛的途中,逐漸適應這個速度的戲志才開始找郭嘉興師問罪,“難怪奉孝你那時總攛掇我一起來,還說什么難道不想見見二郎真君神通,原來奉孝是早有預料清長會自己駕馭馬車,想找個人分擔這份!?”

    一開始只是抱著想讓大家都體會一下這個特色的目的的郭嘉往馬車角落縮了縮,他好心建議戲志才,“要不省點力氣?嘉可是知道清長在到達補給地方前是不會停車的,接下來還有很長的時間要度過。”

    “……下一個補給的郡縣是哪?”

    “潁川郡父城。”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東郡到潁川就是快馬加鞭也需要不眠不休四日之久才能趕到,戲志才抓緊窗沿他現在十分后悔為了看一眼神君真容而答應同行,“若是中途餓了或者需要更衣,清長也不會停車嗎?”

    郭嘉面上帶笑眸中實際上一片灰暗,他從馬車車廂里新做的小柜里抽出一屜,里面擺放著幾個玉瓶。拿出玉瓶的郭嘉甚至能感覺入手溫潤沒有玉石尋常的涼感,是蕭佚用上好的暖玉制成的瓶子,郭嘉向戲志才展示道,“這是清長為你我二人特意煉制的仙藥,就是為了以防志才口中情況發生。”

    “?”戲志才還沒明白郭嘉的意思。

    “這一瓶吃了一粒就暫時不用考慮五谷輪回之事,另外一瓶吃了肚中會有飽腹感,不用擔心饑餓的問題。”郭嘉詳細解釋道。

    戲志才:……放我下車。

    不管兩人在車廂里如何鬧騰,蕭佚仍舊是驅馬前行。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原先需要四日甚至更長時間的路程,蕭佚只花了兩日不到的時間就到了父城,臨近父城城門,蕭佚逐漸放緩了馬車速度,看起來與尋常車輛無異。他也沒忘記向車廂中的兩人說一聲。

    終于到潁川郡了嗎?

    郭嘉與戲志才對視一眼,眼中的心酸只有他們兩個坐過蕭佚馬車的人懂得。

    這兩日都靠藥丸度日的他們只覺口中寡味平淡,戲志才已經迫不及待在父城的謁舍用一頓飯食,就是粗陋難以下咽的粟飯都好過無味的藥丸,這么想著的戲志才推開了一點窗戶,這一回他看見的是外面萬物復蘇的景色,而不是刮起的風沙,“這算不算重歸故里?”

    父城距離他們生活多年的地方不遠,但終歸不是同一個地方,戲志才看著窗外相似的景色不由得感嘆潁川這些年經歷的災禍。

    “董卓如今退居長安,有潼關函谷關在前能保我等一時無憂,但等董卓重新培養起自己的勢力卷土重來那時,諸侯若不齊心協力怕是真的要敗于賊子之手。”郭嘉對眼前看似和平的局勢不看好,“不過朝中亦有忠心之人,何颙起事雖敗但仍有不少人暗中蟄伏,只看這朝中能否扳回一局。”

    戲志才想要倒杯水的動作一頓,“哦?難道奉孝覺得朝中有成事之機?不知是何人入了奉孝的眼?”

    “呂布。”郭嘉道。

    在二人還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車簾被從外面掀了起來,已經將馬車駛入父城內的蕭佚找到了一家空閑的謁舍。在謁舍門口停下的蕭佚來提醒車內兩人,“還想談的話等進了房間再說,今日我們會在父城休息一日,明日便要繼續向西而行前往灌江口。”

    他們終于可以腳踏實地,不用再在馬車上煎熬度日了嗎?!

    說是下了馬車想要先用飯食,實際上三人一同進入房間叫來熱水沐浴,等換上新的衣服后他們才坐在謁舍一樓的廳堂中點起了飯菜。

    “三位看起來像是潁川本地人,可是今日剛剛回鄉的游子?”謁舍中跑堂的是個機靈話多的青年,他聽著三人談話的口音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本地人,他熱情地向三人講述在經歷劫掠后的潁川是如何逐漸恢復往日繁華的,“三位最近剛剛歸來,可能不知道我們父城與其他幾個縣城最大的不同。”

    “不都隸屬于潁川郡,有什么不同的?”郭嘉好奇地反問跑堂。

    跑堂揮揮手,一副今時不同往日的語氣滿臉驕傲地介紹如今父城中最大的特色,“誒!這您可就不知道了,我們父城出了個極好的繡娘,她親自裁剪的衣服可是連宮中貴人都夸贊過的,您若之后無事可以去城中那位繡娘的店鋪看一眼,說不準就有三位喜歡的。”

    蕭佚動作一頓,他掏出一點銅錢放在桌上,“那間店鋪你知道在哪里嗎?可有見過那位繡娘?”

    第六十二章

    從謁舍的跑堂那里蕭佚得知這名繡娘常常是不怎么露面的, 繡娘經營的店鋪都是讓她的丈夫維持運營,不過繡娘還是有在大家面前出現過幾次,除了一次是宮中表揚的圣旨下來的緣故, 其余幾次都是因為繡娘要給家中采買東西, 大伙才能在街上看見這位手藝精妙的繡娘。

    跑堂曾經見到過這名繡娘,他回憶著那一次的偶遇,“小的那時在給家中孩子挑選新衣,碰巧遇見了繡娘, 繡娘她知道后還好心指點小的那些衣服小孩子會喜歡。”

    “她是個善良的姑娘,長相不說傾城傾國但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 也不知道她丈夫走了什么好運竟然能娶到這樣的夫人。”

    蕭佚又多給了一些銅錢作為跑堂講了這么多的辛苦費, 他打算等會去那家店鋪一探, 看看那些衣服的針腳是否是他所熟悉的織女手法。

    今日多賺了很多的跑堂臉上笑容越來越大,他順便還給三人畫下了一個比較抽象的指引路線圖。

    收下這份路線圖的蕭佚沒有更多的問題想問跑堂的, 反倒是郭嘉聽完之后有些疑惑, “等一下, 你剛才說她丈夫走的什么好運?可是繡娘的丈夫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哎,你們有所不知。”跑堂的眼睛四處看了看, 他壓低聲音和郭嘉說道, “她丈夫是城外村子里的, 去年父母剛剛過世, 他嫂子便讓他哥與他分了家, 他只得了些許田地和一頭老黃牛。這一窮二白田地都才剛剛種完種子, 按理來說他手上沒有余錢娶妻, 偏偏不久后就成親, 妻子看起來還不是普通的農戶女。”

    像是為了得到聽眾的認可,跑堂朝同樣有在聽他講話的二人擠眉弄眼, “你們說這是不是很奇怪?”

    “確實不太對勁,難道你們就沒有人問過那個繡娘為何選擇了他?”郭嘉在聽完后臉上的疑惑沒有下去反倒更加濃厚了。

    跑堂搖了搖頭,這回就是他自己都滿是疑惑,“有問過啊,可是那繡娘只說非他不可,也不說為什么。這件事情……鄉里鄉親都很疑惑的。”

    得到了很多新的消息的郭嘉取出錢袋又一次打賞了跑堂的。

    在蕭佚這邊賺到了比平時一天的錢還多的跑堂走的時候都有些戀戀不舍,他目光幾次在戲志才這邊打轉,希望戲志才還有什么問題要自己解惑,賺得盆滿缽滿的跑堂已經想好了回家時要給家中的孩子帶什么東西。

    不過戲志才確定沒有什么要繼續問的,跑堂磨磨蹭蹭的最后還是不得不重新繼續自己的本職工作。

    跑堂離去后蕭佚三人復又靠攏,蕭佚說出了自己飯后的計劃,“佚打算之后去那家成衣鋪看一眼衣服繡紋,興許這位繡娘就是我要尋找的那人。”

    織女的名字太過招搖,蕭佚含糊著用其他詞語代稱對方。

    “你們二人剛剛經歷了長時間的馬車奔波,怕是身心俱疲不若就在房間里好好休息半天,待佚觀察回來后再做決定。”

    兩人拒絕了蕭佚的好意,他們可不想錯過任何環節,隱隱從中嗅到不尋常味道的二人篤定這將會是一場出彩的好戲。這一次就是蕭佚又用手刀砍暈他們都不行!

    看見郭嘉戲志才二人堅定的表情,蕭佚無奈只能讓他們跟著自己在飯后去那個店鋪一探究竟,至于明日這二人是否會腰酸背疼得起不來,蕭佚表示那可與他無關。

    三人說完話后沒多久跑堂就端上來他們點的菜肴,都是看起來紅紅綠綠、聞起來很有食欲的時蔬與膾炙,佐配的醬料也在戲志才和郭嘉的叮囑下加重了味道。蕭佚在這種重口味中敗退,把肚子填飽了的他放下筷子看著今日胃口格外好的兩個人,沒事做的蕭佚閑到開始記兩人哪道菜下筷子最多。

    吃到最后,一桌子菜竟然在兩人的風卷殘云下一點菜都沒有剩下。

    蕭佚開始擔心要不要給二人準備好消食的山楂。

    “沒事。”郭嘉悠悠地打了個飽嗝,從未覺得飯菜如此好吃的郭嘉把心中所有討厭的食物往上挪了挪,騰出一個最討厭的位置留給蕭佚制備的辟谷丸——這才是世間最難吃的東西!

    戲志才礙于這里沒有躺椅的存在坐著,地面太冰冷他也不想躺,“休息會便去尋那個店鋪吧,正好消消食。”

    ——躺椅,在四人常來串門導致家中椅子不夠用后,蕭佚從倉庫里翻出來的一款勉強能用來坐的坐具。

    三人休息好后離開了謁舍。拿出跑堂給的路線圖的蕭佚對著圖中的標識物找路,左拐一下右彎一下,他們很快就看見了跑堂口中的售賣成衣的店鋪。

    店鋪外面是中規中矩的裝潢,店頭上掛著一個招牌,上面寫著簡單的店名。再往下就是對街敞開的大門,因為臨近午間沒什么客人,他們站在門外能看見店內的伙計在偷懶,擺放在店內的衣服因為距離遠而看不太清楚上面的繡花。

    蕭佚看了眼身旁的兩個人,“我打算進去看一眼,奉孝和志才是要一起進去還是在外面等著?”

    “一起進去吧。”郭嘉想了想選擇進去和蕭佚一同看看究竟。

    戲志才在郭嘉說完后附和著,“進去看看。”

    得到回應的蕭佚邁步走近店鋪,他們裝作普通客人一般在大門不遠處擺放整齊的布匹附近小聲談論,蕭佚翻看著布匹上的繡紋,也是很精致的圖案但與織女的手藝相比就不值一提。

    蕭佚下意識蹙眉,他以為自己找錯了人,這不過是一個身世經歷聽起來很像織女的另一個女郎。

    落在看店的伙計眼中就是新來的客人對布匹不太滿意,很想挽留住新生意的伙計走了過來,和善的笑容在伙計臉上就沒消失過,“幾位郎君可是對布匹的花紋不滿意?小店還有其他圖案的,不妨再多看一看?”

    “我們是特意過來看看能讓宮中人滿意的織布,結果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蕭佚的目光瞥向擺在旁邊的普通布匹,臉上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瞧這話說的,那么好的精品自然沒有擺在明面上,幾位郎君若是想要小的可以帶你們去看一眼。”提起備受贊譽的繡品伙計腰板都直了不少,他的目光在蕭佚三人身上的配飾晃了一圈,沒看出來什么富貴跡象的伙計瞇了瞇眼睛,“不過這可是給皇宮貴人使用的布料,幾位若是無名小輩,還恕小店不做這樁生意。”

    伙計擺明了錢權名三者要有其一才能看見布料的態度。

    聞言了然的蕭佚眸光一轉,將身旁的郭嘉推了出去,“你可聽聞過潁川荀氏的名字?這位就是荀氏中備受矚目的荀彧荀文若,更是被稱贊有王佐之才的人物,有他在的話可否能讓我等見一見?”

    荀氏的名聲在潁川郡不可不響亮,聽見荀彧之名的伙計雙眼放光,兩只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半彎著脊背點頭哈腰的模樣與之前相比判若兩人,動作語言神情無一不在討好著眼前聲名顯赫的世家子弟,“小的眼拙,竟然沒能看出來您就是咱們潁川有名的荀郎君。”

    被安上了荀彧之名的郭嘉:……

    伙計視線一轉看著‘荀彧’身后的同樣渾身洋溢著世家氣質的二人,不假思索地說道,“這二位就是您的好友郭郎君還有戲郎君吧。”

    可能有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同時痛失身份的蕭佚與戲志才:……

    郭嘉立刻擺出了荀彧平日的溫潤表情,他指著身后兩人示意伙計繼續往下說,“依你之見,他們二人誰是郭奉孝誰是戲志才呢?”

    只當是世家子弟間的玩笑話的伙計思考了一會,他指著戲志才答道,“這位應當是戲郎君,”又指著蕭佚回答,“這位是郭郎君。不知道小的答得對不對,您三位就當個樂子看看就好了。”

    這么說著的伙計看著蕭佚難免有些不解,他自己小聲嘀咕了幾句,“不過郭郎君怎么感覺比傳聞中還要矮上幾分?”

    不是當事人的戲志才笑了出來。

    “戲郎君?”伙計有些慌,他怕自己那么小聲說得話都被人聽了去,要是叫掌柜知道還不知道要扣掉多少工錢,“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嗎?”

    “不,戲某只是想起了高興的事情。”戲志才無視掉郭嘉與蕭佚的瞪視,臉上保持著笑容把話圓了過來,“現在知道了我們三人的身份,傳聞中的繡布是否能瞧上一眼?”

    伙計俯身為二人引路,“請跟小的來。”

    店鋪里面還有一層,從里邊的樓梯上樓之后就是一處環境開闊的平層,店家將原先的墻面盡數拆除把窄小的房間擴建成開來,而窗戶的位置則都被封死成墻壁。店鋪用蜜炬做光源照亮著四周墻壁上掛著的衣裳,衣服有很多制式,男女款分開懸掛將整面墻遮得嚴嚴實實,而衣服下面就是所使用的布匹。

    即使這樣仍然有些看不清楚衣服上的具體繡紋。

    伙計熟練地打開衣服正對面的窗戶,是對著成衣店鋪自己內院的小窗,一打開窗戶整個二樓都亮堂起來,蕭佚現在就能看清楚那些衣裳上的繡紋了。

    院內正在算賬的人同樣注意到二樓小窗被打開,那人看見蕭佚的背影后神色大驚,他連忙囑托身邊的伙計去前面把人趕出去,“快、快關門!”

    “就說今天有事不賣了!”

    第六十三章

    三人最后是被伙計用著歉意的笑容給從店里趕了出來。

    站在門外的郭嘉瞧著伙計關門落鎖, 動作麻利地不像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情了。等店鋪徹底關上大門郭嘉看著一塊木板也沒什么意思,他側過頭去瞄自出來就沒了聲響動靜的蕭佚,“清長?有發現什么嗎?”

    “不用去灌江口了。”蕭佚眸光幽深地說道, 神情冷漠的蕭佚準備先返回謁舍尋那跑堂, “我們先回去再說。”

    再清楚看見二樓的衣裳那一刻蕭佚就確認,父城中近來聲名鵲起的繡娘就是玉帝王母的女兒織女。織女選擇那被分家的可憐農戶,還說什么非他不可的話語,怕不是那農戶拿著仙衣要挾織女與他成親結為夫妻。

    如此折辱神仙的手段, 蕭佚難免不為織女感到氣憤,但他不覺得奪取仙衣這個方法是一個普通農戶能想出來的。

    “確定那個繡娘就是織女?”郭嘉問完就覺得自己問出來的問題有些好笑, 他想起剛才掌柜突然請他們離開店鋪的突兀舉動, 郭嘉若有所思, “會不會他也已經發現清長你來了?”

    似是覺得自己的意思沒有表達清楚,郭嘉補充道,

    “嘉的意思是, 繡娘的丈夫就在內院, 剛才伙計開窗后他看見了清長并且認出來你是誰,這才著急地讓人把我們趕出來。”

    蕭佚聞言低下頭思考了一會, “有這個可能, 佚在懷疑他身后還有人在出謀劃策。”

    仙衣是天庭內部相互默認的秘密, 而會使用仙衣來提升自己外在修為的只有封神榜后邁入仙途的小輩們, 不過在距離商周一千多年后的漢朝, 當初那些小輩早已元神和外在修為合一不再需要仙衣維持平衡, 所以農戶是如何找準對象下手的?

    隱隱感覺怪異與不妙的蕭佚壓下了自己的情緒。

    “與其回去問跑堂再多浪費一些時間, 不如暗度陳倉, 打他個措手不及。”戲志才小聲和蕭佚說出自己的計劃。

    這個計劃得到了另外兩人的同意,對視一眼后三人開始往回走, 腳步匆忙走得最快的蕭佚不斷回頭催促著另外兩個人,“快一些回去,我們去得越早才對繡娘越有利。”

    “慢一點清長,嘉快追不上你了。”郭嘉‘氣喘吁吁’地扶著腰,背對著店鋪的臉上連一滴汗也沒有,不過這語氣和動作用來糊弄那個農戶足以。

    戲志才墜在兩人身后不緊不慢地走著,他一副徹底追不上去索性在后面慢慢走的妥協態度,“清長你和奉孝先去吧,戲某隨后就來。”

    之前關上大門不再營業的店鋪悄悄開了一個門縫,一只眼睛在門縫后面觀察外面街上行走的人,直到他看見剛剛店里的三人拐過街角,那人才重新開門將內院的東家給放了出去。伙計扒在門邊詢問自己的東家,“今日店里還做生意嗎?”

    “明日正常開門,但是今日你見到的那三人以后不準他們進店!”東家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哪日他回來后又看見那人站在店里等著自己,“這幾天我有事不在,你多加注意。”

    伙計自然滿口應道,雖然他內心也在嘀咕著為什么東家不遠去做荀氏的生意,那可是一筆大單子說不準能多賺很多錢。然而他不過是店里跑腿的伙計,哪能去影響東家的決策。在送走東家后,伙計重新關上了大門,合上大門的那一刻他沒看見街角處重新出現的三個身影。

    在街上人都是閑庭漫步的情況下,逆著人流壓低笠帽的身影格外顯眼,蕭佚三人毫不費勁就能在人群中找到這個特殊的存在。他們遠遠地墜在那人身后看著對方出了城,郭嘉擔心出城之后沒了躲避隱藏的地方,從附近尋了一輛馬車載著三人慢慢地走著。

    ——看著像是從父城中出來閑散游玩的世家子弟,被追蹤的那人怕是也想不到這兩馬車是跟在自己身后的。

    跟著那人穿過城門外修好的小路,馬車的車輪碾過泥濘的土地,隨著干硬的黃土地出現,蕭佚三人逐漸看見了一個在農田附近搭起來的村落。村子附近的農田結著白霜,有部分村民出來查看自己農田的情況,村民穿的不是好布料但也比蕭佚之前見過的飽受戰亂的難民好上許多,他們臉上帶著笑容和歸家的人打招呼。

    不過東家沒什么心思回應,匆匆應了兩聲就加快腳步往自己那個翻修過的屋子趕去。

    還未進門,他就能聽見院中不停的機杼聲,東家心中一喜,這樣他就不用再麻煩的在村中找人了。他甫一推開門看見滿院的絲線和堆積起來的新布,如今這些都不入眼的東家只在乎那個織布的女子。

    腳步匆匆上前的東家抓住了女子織布的雙手手腕,他拉扯著人往門外走去,“別管這些了,快跟我走!”

    “做什么?”女子吃痛地擰緊眉毛,她下意識抗拒著男子的行為不愿離開。

    “別忘了你的仙衣還在我手中。”東家威脅道。

    為了自己的仙衣這段時間織女一直在與人周旋,她不愿中途放棄自己的計劃,織女只能順從地被男子扯出門外。對門外打量的視線視若無睹的織女沉默著,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去哪里,或許是什么藏身的地方。自從她因仙衣而答應與牛郎成婚后,牛郎常常擔驚受怕,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把自己藏起來。

    不過藏得了一時又如何藏一世,天庭中終有人會發現自己的行蹤。

    牛郎欲往回走出村,見一輛眼熟的馬車停在道路中央,擋去了他離開的道路。牛郎大嚇,慌張地把織女往身后藏,提高音量為自己壯膽的牛郎喊道,“她、她是自愿跟我一起生活的!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你你快告訴他們!就像你跟鄉親解釋一樣!”

    織女熟稔地重復著被要求記下來的話,“是自愿跟”

    就在這時馬車的門簾被從里面掀了起來,坐在側邊位子上的蕭佚眼簾半垂,一雙眸子看了過來,他沒有說什么話只是簡簡單單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小七。”!!

    許久不曾聽聞這個名字的織女咻地抬起了頭,那個單薄的身影映入眼簾,織女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她想過會是誰第一個找到自己,可能是二郎真君也可能是自己的姐妹,或者自己成功騙過牛郎取回自己的仙衣回到天庭,織女從未想過最先找到自己的是道君。

    那個行事頗為冷淡,從未把她們這些小輩上過心的道君,居然是第一個找到她的人。

    “還不過來。”蕭佚語氣平淡的說道。

    牛郎自知不妙,他抓緊了織女的手腕,不惜在那白皙的皮膚留下一道青紫的痕跡,“你別忘了你的仙衣!”

    “我受夠了!”織女甩開牛郎的擎制,她提起衣裙奔向了馬車,站在蕭佚身邊就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支持的織女一咬牙狠心道,“仙衣大不了不要了,我重頭開始修煉就是!”

    蕭佚輕拍織女的肩膀,食指中指并起拂過織女的手腕上突兀的淤青,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手腕就恢復之前白皙的狀態。修復完織女手上的傷痕的蕭佚示意織女上車來,“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里得知仙衣中蘊含著仙人法力的事情,但那人有沒有告訴你仙衣終究只是他們這些小輩用來平衡元神與肉身的法寶,他們隨時都能放棄仙衣。”

    什么!?

    不知道后半截事情的牛郎泄氣地坐在了地上。

    織女上了馬車后,車簾便被里面坐著的人放了下來,沒人駕駛的馬車自己調轉了方向向歸城的道路行去,將身后的牛郎遠遠地扔在了后面。

    馬車內的織女驚訝地看著同樣在車子里坐著的二人,她望向蕭佚的眼神中帶著求解惑的意思,“道君,這二位是?”

    “他們是我的好友,這次一同前來”蕭佚瞥了一眼給織女讓位的兩人,為了讓織女能更好地坐在蕭佚對面,郭嘉挪到戲志才身旁和人擠在不長的坐席上,兩個人坐在那里怎么坐都不舒服正商議著誰坐到外面去,“一是為了將你救出來以安王母之心,二是你織的布影響到了他人,尋你解開布匹上的詛咒。”

    說起這件事情織女訕訕地縮了縮脖子,“本來是想咒那個人,讓他知道仙人的厲害把仙衣還給我,可是沒想到都聲名遠揚這人還沒事,就好像我下的詛咒無法在他身上應驗。”對此滿心疑惑的織女還告訴了蕭佚一件事情,“在他家這段時日我發現他總會一個人和老黃牛待在一塊,期間誰都不讓靠近。”

    “我故意接近過一次,有聽見牛郎在和那頭老黃牛說話,回話的老黃牛說話清晰有條理,不似是普通凡牛。”

    “這件事情稍后再說。我已經在那人身上留下了標記,這幾日他的行蹤我都會了如指掌,屆時便可知道你的仙衣藏在何處。”蕭佚拿出了王母留下的青鸞尾羽,他將羽毛交予織女讓其先跟王母說一聲自己的行蹤,莫要再讓不得不坐守天庭的二人擔驚受怕。

    織女應是。

    看見兩人話已經說完郭嘉迅速起身,狹小的車廂內換位置不是什么很難的事情,在他人反應過來前郭嘉已經坐到了蕭佚身旁。緊緊挨著蕭佚的郭嘉還把人往旁邊趕了趕,“與志才坐在一起太擠了,還是清長這邊寬松些。”

    “給嘉讓點位置。”

    織女:!

    郭嘉在察覺織女的視線后抬起頭友好地笑了笑,后又低著頭旁若無人地催促著蕭佚挪位置。

    第六十四章

    織女在跟王母說著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 說著說著眼睛就不受控制地飄向了旁邊的兩個人,那兩人坐姿端正地擠在一方席位上,行為舉止自然大方, 偏偏這二人之間有種難以言表的氣氛, 總是吸引織女的注意力。

    “小七?”對面的王母沒有聽到織女的回話,她呼喊著自己的女兒細心叮囑她在道君那里不要給人添麻煩,“道君最近正在渡劫,此劫至關重要, 你可不要耽誤道君的修行。”

    “嗯?”聽見這話蕭佚感到怪異,出聲插入織女與王母之間的對話, “王母你在說什么渡劫?什么劫?”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他在渡劫?

    況且三災是每五百年一回, 距離自己上一次三災之日才過了三百來年, 不該這么快又有一次三災。蕭佚覺得莫名其妙,他想要從王母這邊得到一個明確的答復, “王母, 你詳細說說, 這件事情吾總該知道的。”

    那邊沉默半晌,終是傳來一聲悠悠嘆息, 莊重的女聲在看不見畫面的那頭響起, “這件事情我們知道的并不多, 是老爺在道君沉睡的時候送來的消息, 地府與天庭拒絕道君您進出以及諸位仙家您無法聯絡都是這個原因, 老爺不希望我們會干預到您渡劫一事。”

    王母說完后又對織女說道, “小七你若能尋回仙衣便自己回來, 若是不能就自己在人間好好修煉, 也正好磨磨你這好動的性子。”

    緊接著像是害怕蕭佚還會繼續問什么,王母飛快地切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系。

    被迫留在人間的織女睜大了眼睛, 半晌才反應過來王母在說什么的女子美目含淚,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的長輩,“道君,仙衣……可以拿回來嗎?”

    讓她在人間自行修煉到與元神同等境界的修為,就人間這稀薄的靈氣她天賦再好也要一兩千年,織女開始后悔以前為什么那么貪玩調皮,早一些擺脫仙衣的桎梏哪還有今日的事情!織女想著就算要在人間居住也要找一個靠譜的能擋住牛郎那種人的靠山,而她的眼前正好有一個。

    “如果拿不回來,在我重新修煉出法力前,能不能在道君的庇護下生活?”

    郭嘉:?怎么感覺清長家中人越來越多了

    被問到的蕭佚眼睛往旁邊撇了一眼,他想了想說道,“你會照顧孩子嗎?”

    ……

    因為會帶孩子而被允許留下的織女跟著三人返回了謁舍,本想在謁舍再租一間屋子給織女住的蕭佚從掌柜那里得知房間全都租出去了,沒有空閑的房間能再租給他們。

    “看來只能我們騰一間給小七住了。”蕭佚上一秒還是商量的語氣,下一秒已經決定好了他們誰讓出房間,“小七去我那間住著吧。奉孝,你應該不介意收留佚一晚吧?”

    求之不得的郭嘉臉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怎么會?之前在徐州時常常抵足而眠,沒想到今日又可以重溫一番。”

    在了又好像沒在的戲志才:……

    三人重新分配好房間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疲倦的戲志才與織女早早地在床榻上睡了過去,同樣困頓的郭嘉坐在榻上身后倚靠著憑幾。眸中包含著對蕭佚的憂慮的郭嘉,側了側身子裝作不在意的試探著對方,“清長身為仙人也有劫難?難道仙人不是不老不死的嗎?”

    “仙人確實可以不老不死,只有度過每五百年的三災便可壽與天齊。”蕭佚坐在床榻邊緣,手中翻閱著一本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古籍,郭嘉猜測這本古籍估計是蕭佚從自己的書室中帶出來的。

    郭嘉繼續問道,“若是沒有度過,仙人會死嗎?”

    “會。”蕭佚果斷地回應道,“一身修為盡數反哺天地,肉身消亡,元神入地府輪回重修功德,千百年后攢齊功德復歸仙位。”

    這個下場聽起來不是很嚴重,放在憑幾上的手虛虛搭在被褥上,郭嘉吊起來的心重新落回了原位,他不免得想起之前王母所說蕭佚在渡劫一事,“那、清長呢?清長對這次劫難可有把握?”

    “我不知道。”說起自己的劫難蕭佚合上古籍,輕輕地把書放在床邊被挪過來的小桌子上,蕭佚自己對渡劫一事頗有些迷茫,“早些對話奉孝也聽到了,佚自己都不知道在渡劫,又何談應對之法?”

    聽見這番話的郭嘉無奈的笑了笑,他打趣著對這事一點也不上心的人,“清長怎么不多注意些,雖然只要修齊功德便能重回仙位,但那入地府輪回一事聽起來也不簡單,你又何必去嘗這人間諸苦。”

    聽見這番話的蕭佚十分疑惑地望了過來。

    看見郭嘉的神情再一思索剛才之言,蕭佚立刻就反應過來郭嘉是和旁人犯了同樣的認知錯誤,若是他人蕭佚自然不會多解釋一句,但這是郭嘉、是他心中認可的地位已經不亞于帝俊的好友,蕭佚也就多解釋了一番,“奉孝你問的是仙人,而佚不是天庭中那些入過封神榜封的神仙。”

    “佚只是修行之人,算不得神仙。”蕭佚搖了搖頭,語氣輕柔地陳述,“修行之人若是死去不只是修為散盡肉身消亡的結局,元神亦會潰散。”

    用人間的話來描述就是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驚恐地睜大眼睛的郭嘉雙手緊握成拳,修剪整齊的指甲隨著拳頭越收越緊刺入掌心,未察覺這份疼痛的郭嘉神情恍惚,直到被蕭佚強行扯開手指才發現自己掌心留下了四道月牙形的小傷口。

    蕭佚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如白天一般抹去了郭嘉掌心中顯眼的傷口,他拆去郭嘉的發冠催促人躺下去,“奉孝你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

    躺下去的郭嘉聞言,順從聽話地閉上眼睛,以一種飛快的速度進入了夢鄉。

    用了一點小法術把郭嘉哄入睡的蕭佚松了口氣,再說下去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和奉孝解釋,只能耍點小手段把人弄睡著了。忙碌了一天同樣有些疲倦的蕭佚飲下提神的藥丸,他靜悄悄地起身推開房門,從寂靜的謁舍中離開。

    獨自一人追著牛郎的蹤跡而去的蕭佚翻過城墻,穿過陰森的樹林,在山腳下鱗次櫛比的村落墳群前站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蕭佚能在落針可聞的環境中聽見牛郎的聲音,這人站在自己家人墓碑前,腳邊的地上還放著農戶鋤地挖土用的工具,旁邊的老黃牛甩著尾巴。

    “當初你說拿了仙女的衣服她就回不到天庭中,可是為什么你沒告訴我仙衣還可以被舍棄掉!”牛郎扛起鋤頭開始挖掘墳堆上的泥土,嘴中還在憤憤不平地罵著唆使他做這些事情的老黃牛,“現在叫其他仙人追了過來,我們一家人都要倒大霉了!”

    居然還有這么一段自己當初沒看到嗎?

    不知道這件事情的老黃牛怎么可能會在牛郎面前露怯,他故作姿態,不慌不忙地在一旁勸阻,“不急不急,就是其他仙人來了也有辦法對付他們。你把仙衣取出來,反倒給了他們對付你的機會。”

    停下動作的牛郎看向老黃牛,“你這話什么意思?”

    “仙人修行在現在也是很困難的,仙女說不要仙衣只是一時氣話,尤其是織女這樣的仙人,重新修煉沒有千百年是很難回到現在修為的,她終歸還是會為了仙衣而服軟。”老黃牛哼哼笑著,銅鈴大的鼻孔中噴出一股白汽,他邁開腿讓自己健碩的身體走到牛郎身旁,“只要你繼續隱瞞住仙衣,他們就不敢真的對你做什么。”

    被老黃牛說得話打動了的牛郎停下挖土的動作,他難免擔心那些仙人能輕而易舉地算出自己藏衣服的地方,“要不要再加點東西迷惑仙人,要是被算出來我把仙衣藏在靈柩中……”

    “不必,他們決定算不出來藏在哪里的。”老黃牛看起來胸有成竹,那張牛臉上是洋洋自得的表情,“這可是他們自己的仙法。”

    不小心說漏嘴的老黃牛神情瞬間變化,他搖著頭在四周觀察一圈確認周圍只有他們二人后才松了口氣。

    “說來你還沒說找來的是哪位仙人?可是額上有一目的二郎真君?”

    牛郎搖了搖腦袋,他比劃了一番蕭佚的形象向老黃牛描述來人是誰,“是你給我畫過的,那個芝蘭玉樹、妙有姿容的仙人。”

    老黃牛晃著的尾巴停了下來。

    想起這個形容是誰的它粗壯的喘息著,躁動不安地蹄子在地上摩擦著,“是他!?糟糕,他一定不會這么輕易回去,說不準就在預謀著什么壞事。”

    像是觸及了什么恐怖的記憶,老黃牛焦躁地左顧右盼,害怕不知道從哪里就發現有個人已經站在那里等候他們了。

    “你是在找我嗎?”從陰暗處緩緩走出的蕭佚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提燈,燈籠搖晃間燭火燃起,給蕭佚周圍帶來了光明,無形的黑暗逼到了山林深處。

    被突然出現的蕭佚嚇了一跳的一人一牛下意識后退幾步。

    第六十五章

    “牛郎你還要繼續助紂為虐嗎?”蕭佚看著牛郎的眼神十分失望。

    第一面見到牛郎時蕭佚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但后來來到墳場看見牛郎所掘墳堆的時候,蕭佚察覺到了不對勁。一堆凡人死后的墳墓中,只有牛郎家這個墳墓上飄著一層常人不可見的氣, 這氣迂回旋轉向天上飄去, 氣本身透著七彩光芒瞧著就不像尋常之意。

    故而掐指一算牛郎兄弟兩運勢的蕭佚駭然發現,這牛郎乃是天庭牛郎星下凡,受玉帝之命投胎輪回修十世功德,晉位仙君后以全日后與織女的姻緣。誰料此世牛郎受他人蠱惑, 私自拘禁織女壞了自身修行,莫說與織女的姻緣, 就是星宿一職怕也是要被惱怒的王母玉帝二人給貶了去。

    “什么?”尚還只是個凡人的牛郎不解, “我只是喜歡織女, 我的行為是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這助紂為虐的說法又從何而來?”

    他甚至在位老黃牛辯解, “黃牛只是看我真心喜歡織女, 才告訴我拿走仙衣就能讓織女回不了天庭, 若真要說不對的,那也是我起了壞心!”

    抿緊嘴唇無話可說的蕭佚皺眉, 臉上是對犯蠢的牛郎厭煩的表情, 他揮袖扇退老黃牛的同時接近了牛郎。蕭佚食指輕點牛郎眉心, 喚醒了內里屬于牛郎星君的被封鎖的記憶。

    被點醒的牛郎:……

    再睜眼神思清明的牛郎星君看著引誘自己犯下大錯的老黃牛, 就是現在扒皮抽筋都解不了他心頭之恨。星君緊握手中的鋤頭, 他怒聲朝著老黃牛大吼, “妖孽, 爾敢壞我修行!”

    壞人修行之事是修道者最忌諱的事情, 他們一同認為故意壞他人修行的人遭天打雷劈都不為過,而已經修滿九世功德就差這最后一世便□□歸天庭的星君更是目眥欲裂。

    偷拿織女衣服還將人強留人間一事已被道君知曉, 織女也在白日逃離,玉帝王母遲早會知道他的惡劣行徑,必然會因此責罰于他。原先是想修十世功德晉位仙君,現在別說晉位了他沒被玉帝王母貶回凡人都算是網開一面,星君惱怒地上前和老黃牛斗在了一塊。

    老黃牛確實不是凡牛,僅憑一雙牛角就戰得星君進不得半分身,還能有余力反攻如今還只是凡人軀體的星君。

    “蕭清長!”老黃牛恨恨地說道,那語氣神態仿佛與蕭佚有天大的仇恨。

    牛角一甩頂開星君的黃牛蓄力沖向了蕭佚,在被提燈擋住去路半分不得前進之時,老黃牛嘴巴開裂,一團黑霧舍棄了牛身撲向蕭佚。

    “道君小心!”星君不安地看著黑霧包裹住蕭佚全身,內里閃爍著雷電的光芒,在外面的他隱隱都能聽見黑霧中冤魂的哭嚎。

    覺得情況不太對的星君毀掉了黃牛的尸首,法術打在黑霧身上如水入汪洋毫無反應。星君暗道不妙,怕是這老黃牛中之物本就是沖著蕭佚而來,只是借他和織女做筏子在人間生亂,如今黑霧彌漫蕭佚在里面正與妖物斗生斗死,他在外面什么忙都幫不到。

    星君便想往正在逐漸擴散的黑霧中走去,待他尋到出于其中的蕭佚,與之聯手一同破了這詭異的黑霧。

    可他沒能料到,這黑霧內里黝黑至極,他不過多走了一兩步就在里面迷失了方向,辨不得方位也尋不到要找的人,兜兜轉轉間竟是叫他又稀里糊涂地走了出來。

    眼前景色清明,不在是團黑黝黝的東西,只是星君出來的地方也不是他之前進去的原本位置,原先山腳下的墳場早已經不知去向。星君抬眼觀察四周的環境,他看見熟悉的城門還有正在推開城門的衛兵,再過去詳細一問,現在已經是第二日的丑時。!

    腦子一片空白的星君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在他眼中城外的道路已經被黑霧包裹,而且黑霧正在一步步向父城蔓延。

    城中還有眾多無辜的百姓,星君無法篤定尋常凡人入了這黑霧能像他一樣平安無事地出來,他現在必須去找織女想辦法。

    于是星君入了城,他很快就尋到了織女所在的謁舍。

    甫一見到牛郎,還以為是不死心過來要帶走她的織女起身,臉上寫滿了抗拒與不樂意,“你來這里做什么?!”

    “清長呢?”在床榻上孤孤單單一個人醒來的郭嘉就猜到蕭佚肯定又背著他們一個人去處理這件事情了,本以為對方會在清晨匆匆趕回的郭嘉沒想到在一樓的廳堂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這人回來,反倒是牛郎先來了。

    見到織女這幅模樣,星君知道自己做了很大的錯事,他拱手向著織女深深彎下脊梁,“是小仙遭奸人蠱惑囚了織女一載,害織女不得不在凡世受苦受累、締造諸多因果,還毀了自身修成的數世功德,小仙愿之后隨織女回天庭受刑罰。”

    “只是還請織女先放下我們二人之間的事情,隨小仙去往城外襄助道君。”

    聽聞此話三人驟然起身,邁開腿的那一刻郭嘉與戲志才又不太相信這人口中所說屬實,織女也被騙怕了,有旁邊兩人在她尚且還有幾分勇氣隨牛郎一同出城探個究竟,結果這兩人因為生疑而不動,織女立馬就停下腳步甚至往后退了幾步非要與郭嘉戲志才二人并排站立。

    “你先發個誓證明自己。”織女謹慎地提議道,“要心魔誓!誰知道你是不是新想出來的點子來騙我。”

    面上發苦的星君自然照做,一個心魔誓下來讓織女安心不少。

    這下四人才徹底出發前往城門口,等他們到達的時候,黑霧已經蔓延到了城墻中。毫無所覺的衛兵站在黑霧與現實的分界線上,友好地朝著城中出名的繡娘笑了笑,而他們的肩膀上是一雙泛白的眼睛。

    織女瞪大眼睛連提醒他們都來不及,就見那雙泛白的眼睛連同身后的黑霧化作一張巨嘴,噗嗤一下就咬掉了衛兵的頭顱。

    一陣作嘔的郭嘉捂著嘴巴后退幾步,他咬緊牙關呼吸急促地問著明顯是知情人的牛郎,“這、這是什么?”

    “你能看見?!”/“你看見了什么?”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問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問題。星君看著如同其他普通凡人一般什么也看不見,一臉茫然的戲志才,再看眼明顯看到了他和織女看到的場景,才會一臉反胃難受的郭嘉。

    星君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差別。

    “應該是他和道君相處久了,逐漸也能看見這些東西。”許久未曾見到如此血腥一幕的織女也有些不適,她不忍地挪開視線不去看失去頭顱徑直倒在地上的身軀,“這是什么妖物,為什么只能看見一片黑煙?”

    什么都看不見的戲志才只能茫然地拽住郭嘉,“奉孝,你和他們看到了什!”眼角余光瞥見衛兵陡然消失,再出現時脖子上的腦袋已經不見了蹤影,血液汩汩地淌了一地,并非沒有見過戰場廝殺的戲志才仍是被這般場景驚到,指尖發著顫,“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作為牛郎的時候家中不是有頭老黃牛嗎?這股黑霧就是從老黃牛身體里面鉆出來的,當時纏住了道君,小仙進去尋找道君被黑霧迷了眼,不知不覺間就走了時間,時間也從昨日夜晚成了今日丑時。”

    星君把之前遭遇的事情講述了一遍,他后退幾步避開仍然一直再往外面蔓延的黑煙,“小仙來尋織女就是希望織女能通知其他仙家處理此事,也順便將困于其中不知狀況的道君救出來。”

    昨日剛剛說錯話的織女目光不安地游走,“我、我盡力。”

    感覺織女好像也不太靠譜的星君,呼出口氣挪開視線,他看向蕭佚的兩個凡人好友。

    好的,他們也幫不上忙。

    星君扶住額頭緊緊皺著一張臉,他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目前來看這個問題還沒有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

    “不能再放道君一人在里面,誰也說不準這個黑霧究竟有什么作用。”星君再度呼出口氣,整個人面目堅定仿佛做下了什么堅定的決定,“我要進去幫忙!”

    “不行。”織女不贊同現在唯一一個有仙力的仙人進去,她若聯系不上天庭,至少這人還能直接去南天門求助,“先讓城中守衛把城門附近的百姓轉移,不能再讓凡人遭受無妄之災。”

    與荀彧交好的戲志才接下了這個任務,他留在這里沒有任何用處,看不見黑霧是他最大的缺點。與其留在這里添亂,戲志才決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同時帶走了織女,借故分開她和牛郎,免得二人之間又出了新的事情。

    就在城門口的星君目送著織女離開,轉過身還未開口說什么,就見郭嘉目光銳利又堅定,不顧自己凡人孱弱的身體往黑霧里面邁步走去。

    他聽見了。

    他聽見清長的聲音。

    隱隱有種自己能找到蕭佚預感的郭嘉躲開了星君阻攔,他入了黑霧。郭嘉閉了閉眼睛適應漆黑的環境,在這里面雙眼沒有問題也看不見其他除了黑色之外的東西,郭嘉只能摸索著謹慎地向前面走去。

    很快郭嘉就迷失了方向,但他不相信自己的預感是假的。

    郭嘉再度沉下心神去聽蕭佚的聲音,他聽見了蕭佚雜亂不堪的腳步聲,捕捉到了對方凌亂的呼吸聲,再繼續靜下心來聆聽時,耳邊響起了嘹亮的鳴叫聲。

    第一次目睹三足金烏身影的郭嘉為它的身姿而驚艷,來不及細想過去蕭佚的叮嚀,金烏化作一道細長的絲線為郭嘉指引著蕭佚的方位。

    “謝謝。”郭嘉向已經消失的金烏道謝,“嘉下次一定說你們的好話。”

    有了指引的郭嘉能更加準確地尋找到蕭佚,卻不知這番行為惹怒了締造這一切的兇惡妖怪。

    故技重施的妖怪趴上了郭嘉的肩頭,泛白的雙眼中除了純粹的惡欲外還多了一抹貪婪的色彩。

    勾動人身邊的黑霧化作血盆大口的妖怪仰起頭張大嘴巴,在郭嘉發現前朝人猛地一扎。

    “小心!!”不知哪里傳來了驚恐的喊叫聲。

    聽見聲響的郭嘉抬起頭,泛著惡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第六十六章

    妖怪砸了下來。

    吃到了一團空氣的妖怪嚼了嚼嘴巴, 口中沒有切實的肉感的它惱怒地在周圍掃視,尋找著口下逃脫的食物。它看見了在不遠處被人護在懷中的小零嘴,而救他的那人受了小傷, 外露的血肉散發出甜美的香氣。

    這是道佳肴。

    被新鮮血肉的味道吸引的妖怪嘴角留下了腥臭的液體。

    及時趕來虎口奪食的蕭佚單手環抱住郭嘉, 緊緊摁著人的蕭佚長舒口氣,他都快被剛才的場景給嚇死了,“奉孝你怎么一個人闖進來了?”

    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

    剛剛在生死關前走了一遭的郭嘉看起來一點也沒被嚇到,他緊緊抱住蕭佚聲音有些顫抖, “清長你的肩膀——!”

    “沒事,小傷而已。”蕭佚瞥了一眼剛才急著救人造成的傷口, “只是被妖物的牙齒劃破了, 別擔心。”

    傷口不大也不妨礙行動, 蕭佚放下郭嘉準備專心去對付妖怪,結果腰間死死環住的雙手怎么都不肯松開。

    “奉孝……”蕭佚用沒受傷的手去扒拉黏在自己身上的郭嘉, 從未這么近距離被人抱住的蕭佚臉有些紅, “你松手!”

    郭嘉不肯松手, 他貼在人胸口上聽著心跳聲,只有聽見這副身軀下的心臟健康跳動著他才有落回實地的感覺, “清長是怎么尋到嘉的?”

    被問的蕭佚想起了不久前發生的事情。

    其實在黑霧撲上來的那一刻蕭佚是做好了防護的, 只是他沒料到這只妖怪沒有給他造成確實的傷害, 反而是從口中噴出一股奇怪的氣體包裹住他自己。蕭佚掩住口鼻雙眼在一片黑暗中無法視物, 他只能踉踉蹌蹌地向前走著, 在四周摸索著辨別自己現在可能在哪里。

    這樣下去很不妙。

    蕭佚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暫時困在了此處, 入目黑茫茫的一片讓他找不到出口。

    他還不知道那個妖怪的真實目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會不會跑到附近的父城為非作歹, 蕭佚只能糾結著向記憶中父城的方向走去。

    可是這條路太長了,長到蕭佚這種身體都走得氣喘吁吁, 疲倦地不得不扶著一旁的樹干休息,他還沒走出黑霧。蕭佚咕噥著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方向了,他該試一試往另一邊走。

    在蕭佚躊躇不定的時候,叮叮咚咚的清冷樂聲從旁邊傳來。熟悉的筑聲讓蕭佚下意識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方木頭制成的小矮桌突然出現,有一人背對著蕭佚,那人懷中抱著頸部細長的一把樂器。一手握住竹片一手摁住絲弦的青年撥彈出悅耳的筑聲,樂聲清清冷冷又在擊筑人手中滑向悲愴,悅耳動聽的樂聲讓蕭佚不由得駐足。

    筑聲漸停。

    蕭佚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上前幾步,在明知道是幻象的可能下蕭佚仍然拍上了那個肩膀,“高……漸離兄。”

    只聽唰地一聲,擊筑人轉過頭來,脖子詭異的扭曲成結。這人抬起頭看著站在身后的蕭佚,俊秀的容顏上本該是眼睛的位置卻只有空空蕩蕩的兩個眼眶,明明沒有雙眼應該看不見的他卻能準確地捕捉到蕭佚的動向。

    “漸離。”又有一個男聲響起。

    再一次順著聲音望過去的蕭佚看見了面容冷峻的青年手無寸鐵,身軀上卻是有幾個血窟窿,止不住的血液染紅了衣服,又順著身體淌了一地。從未想過人的身體能流出這么多鮮血的蕭佚指尖都在顫抖,死死咬住后槽牙的他眼神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些許脆弱,“荊兄。”

    失去雙眼的‘高漸離’在聽到‘荊軻’的聲音后起身,邁過小矮桌的‘高漸離’走到了‘荊軻’身后,他們無視了蕭佚一言不發地轉身,他們向遠方走去。

    時隔多年重新見到那兩張故友的面容,蕭佚欲言又止嘴巴張張合合的想要說些什么,還未說話粗口就看見二人一同轉身離開。快走幾步追趕他們的蕭佚挽留的聲音沒出口,身后又傳來一聲失望的嘆息聲。

    “先生,您又背叛朕。”男子身著玄衣纁裳,垂旒擋住了他的神情,語氣失望的男子背過身丟下徘徊不定的蕭佚徑直離開。

    “陛下等等……”折返去追始皇的蕭佚被一團黑色的東西裹住了雙腿。

    動彈不得的蕭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三人消失在眼前,無論是荊軻高漸離還是秦始皇他誰也留不住。被留原地的蕭佚低下頭,肩膀耷拉著,他的眼神變得黯淡無力,腿上的桎梏像是察覺到了他低落的情緒逐漸收緊,似是要將蕭佚的腳踝扭斷。

    撲通一聲。

    蕭佚翻天巨浪撲進深海中,清澈透明的海水替換了原先昏暗的黑色,海水中折射的光芒照在蕭佚的雙眼上,讓他難受的閉上了眼睛。在海水中漂浮著的蕭佚想要往上游,浮出海面換口新鮮的空氣,可海水中仿佛有股巨力,拖著他沉入海底。

    這是什么?

    艱難睜開眼睛的蕭佚看見了海面上漂浮著的大船,掛著玄黑色旗幟的旗桿在驚濤駭浪中被折斷,旗幟上的小篆被海水濡濕隨著翻滾的波濤不見蹤影。

    他想起來了,這是徐福出海的船只。

    這時海中逐漸浮起一具在海水中泡的通體腫脹的尸首,面上發白的尸體陡然睜開眼睛,渾濁死板的雙眼緊緊盯著眼前的人,“蕭卿,你為什”

    話還沒說完的水鬼被一劍劈開了身體,連同著整個幻象劈得一干二凈。把竹棍當做劍使用的蕭佚甩了個劍花,眼神困惑的蕭佚歪了歪腦袋,他看向仍舊還是漆黑一片的天地,“誰告訴你,我會對徐福那家伙有愧疚之心?”

    徐福從始皇手中哄騙走不勝其數的金銀財寶,還一次次讓人吃下根本毫無用處的還蘊含著毒素的丹藥,這樣的人自己怎么會覺得歉疚。

    “還以為能再多見幾個老朋友,沒想到你的能力不過如此。”蕭佚蓄力準備徹底破開這片黑云時,金色的絲線穿透黑霧落在了他的手中。

    而后他順著金線尋來,正巧看見了郭嘉直面妖怪血盆大口。

    在那一瞬間蕭佚又一次品嘗到了害怕與恐懼的滋味,極度后怕的蕭佚壓下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先安慰起注意力在自己肩膀上小傷口的郭嘉。

    不過似乎郭嘉被嚇慘了,現在都不肯松手放開自己,蕭佚一邊安撫著輕拍郭嘉的背部,像是哄勸蕭平一般哄著郭嘉,一邊擲出長棍,將竹棍當作飛劍不停地劈砍向妖怪。竹棍舞得虎虎生風,一時之間叫妖怪無法凝心靜神繼續轉化身邊的黑霧為自己所用,它只能張大長著一排鋸齒的嘴巴,無能狂怒地發出巨大吼聲。

    現場彌漫的黑霧都在這陣吼聲中震顫起來。

    覺得情況不對的蕭佚也顧不得禮法,他環緊郭嘉腳下用力一蹬躍上了飛來的竹棍身上。

    站在空中的蕭佚清楚地看見底下的黑霧躁動不堪地翻滾起來,位于其中的樹木都在涌動的黑色物質作用下成了節節木塊,底下的泥土也被翻出了一個深邃的坑洞,隱隱能辨別出來時那妖怪的形狀。

    因為及時離開地面而躲過一劫的蕭佚凝眉,他對妖怪造成的傷害感到頭疼,之后重新恢復地貌什么的又是一個繁瑣的任務。

    不過,不能再讓它繼續造作下去了。

    做出如此判斷的蕭佚揮袖祭出了法寶東皇鐘,東皇鐘是東皇太一的伴生靈寶,擁有震懾世間妖怪的能力,后又隨著太一成了妖天庭中重要的陣眼,經受帝俊太一二人的靈力洗滌后鐘聲擁有了堪比準圣的威壓,才能在沒有使用者的情況下輕輕松松擊敗蕭佚。

    東皇鐘在妖物的上空中浮現,金色的紋路自鐘體表面浮現向外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刺穿了附近的黑霧,直接將那些黑色的東西盡數打散,只余地上最后一些黑色的黏糊糊的液體。黏液察覺不妙,自我聚合恢復身形的時候不忘記向泥土里鉆去,想借此逃脫。

    “去。”蕭佚袖袍一甩,東皇鐘便朝著那攤淤泥飛去。

    眼看著整個身體都要被罩進東皇鐘里的黏液見情況不妙,竟是又從中褪去了一層黑色外殼,只留下內里同樣黑乎乎的一團氣體散開向四面八方逃跑。

    本以為這是個原形為蚓的小妖的蕭佚思路停頓一下,他看著妖怪逃跑前留下的半截尸首,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內心糾結著這個妖怪跟腳究竟是什么的蕭佚,還是被郭嘉戳了戳才回過神來,現在失去妖怪的阻撓四周已經沒有了隔絕凡人視線的黑霧,他若是繼續在半空停留是會被發現的。

    帶著郭嘉重新落在地上的蕭佚用竹棍一頭戳了戳被拋棄的部分,“斷尾求生嗎?”

    “道、道君。”此方地界的土地公在妖怪翻山動土之時注意到了這邊有妖怪作亂,土地公擔心妖怪會害了此方生靈連忙趕來,誰知道剛冒頭就見傳聞中最是無情的道君正用自己的武器戳著什么。這時候要是再躲回去可就不禮貌了,土地公只能肢體僵硬臉上掛著死板的笑容出現,“剛才小仙察覺此處有妖物出沒,這妖物可是被道君除了去?”

    在心中尖叫哀嚎的土地公雙手拄著拐杖,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腳程太快。

    蕭佚把‘斷尾’部分交予土地公,“你盡力順著這截尾巴上的妖氣去追查,看看那個妖物躲到了哪里去。”

    想起一件重要事情的蕭佚拎起腰間掛件的動作一頓,“對了,記得把這邊地形還原一下,周圍百姓的記憶也要模糊……就后續那些收尾工作你自己處理好,別讓凡人知道這些事情。”

    “是,道君。”土地公哆嗦著兩條腿垂頭應道,他假裝沒有聽見道君和那個居然敢抱道君的凡人之間親昵的對話。

    待蕭佚走后土地婆才顫顫巍巍地出現,幫著土地公把地貌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第六十七章

    蕭佚回到父城的時候還沒有把腰間的掛件給撕下來, 也不知道郭嘉是不是吃準了蕭佚不會真的對他動真格,郭嘉硬是抱著人直到到達父城的城門口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

    在星君滿眼震驚的時候郭嘉施施然松開了手,雙腳落地之后他先是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膝蓋, 再重新直起身子。面對星君顫顫巍巍伸出來的手指, 還有那幾度張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的嘴巴,郭嘉回以一副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表情,像是為了證明這點郭嘉故意湊近蕭佚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清長傷口這么久了先隨嘉回去處理一下?志才和織女那邊讓牛郎去告知也不耽誤事情。”

    “牛郎星君……”蕭佚聽見郭嘉的話看向被點醒的星君, 他想了想先問了對方一句,“織女的仙衣是不是被你藏在先人的墓穴里了?”

    星君想起自己只是‘牛郎’這個凡人時的事情, 回憶起那時仍陷入胎中之謎的自己在老黃牛的教唆下將仙衣藏入墓室之中, 又用極陰極陽之物各九種鎖住了仙衣上逸散出來的織女氣息, 以此來阻斷天庭的搜尋。被自己那時所作所為氣著的星君沉重地點下了自己的頭顱,“是被藏在墓室中。”

    糟糕了。

    蕭佚感覺自己的腦袋隱隱作痛, 摁住穴位的蕭佚催促著星君先回去拿仙衣, “剛才在那里和妖怪打了一架, 還不知道那些墓室情況如何,你去找土地公問問是否還能找到織女的仙衣。”

    就擔心這仙衣被埋進了更深的泥土里或是在妖怪翻涌間被損壞, 沒了仙衣上的法力織女回不到天庭。

    然后在于吉之后自己還要多關照一個織女。

    想起那種情況的蕭佚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猛地挺直脊背把郭嘉嚇了一跳, 雙眼炯炯有神的蕭佚趕忙催促著星君去尋那件仙衣, “快、快去找!織女這邊有我和奉孝在。”

    被趕走的星君不理解且迷茫, 但他自知自己是始作俑者、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 為了將功贖罪他快步離開了。

    “我們先去找志才和織女, 再商量之后的事情。”蕭佚扯著郭嘉往父城里面走去, 有尋蹤法術在手的他可以追蹤戲志才的蹤跡,尋到戲志才的同時也能找到織女正在何處。只顧著找人抓緊時間處理完事情的蕭佚沒有注意到郭嘉臉上一閃而過的擔憂, 郭嘉憂心蕭佚肩上的傷口而蕭佚早已經忘記了這丁點大的痕跡。

    急急忙忙尋到戲志才的二人卻被眼前的場景給驚呆了。

    只見不大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地擁擠著,摩肩接踵的人們激動地排在一個隊伍后面,哪怕出動衛兵維護秩序也有不少人試圖鉆空子排到隊伍前面。每一個人臉上都是期待與好奇,哪怕是衛兵臉上都有對能排隊的百姓的羨慕,似乎前方發生了什么好事情。

    覺得眼前這一幕過于奇怪的蕭佚和郭嘉對視一眼,他們找到衛兵詢問這里是在干什么。

    “你們是剛來父城嗎?”衛兵瞧著郭嘉與蕭佚二人面生,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復后衛兵說道,“父城有一個繡娘繡工出色,宮中貴人都很喜歡這位繡娘紡織的布匹。今天繡娘大發善心,想給在城門附近居住的百姓制衣,大伙知道后都紛紛趕來湊熱鬧。”

    提及繡娘手藝時的衛兵滿臉驕傲,仿佛與有榮焉,他看了眼明顯超過城門附近居住的百姓數量的隊伍,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大伙都抱著看熱鬧的心來的,想著說不準繡娘不認人也能給他們織布。”

    知道繡娘就是織女的二人猜到了這可能是他們吸引百姓聚集的一個手段,這樣城門附近才能空下來,避免有他人被牽連進來。

    只是……

    郭嘉沒忍住多問了一句,“織布的費用可不少,那這費用是誰出的?”

    “是咱們潁川有名的世家大族荀氏郎君包下了所有費用,戲郎君就在前面主持大局呢。”

    聽見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郭嘉與蕭佚僵硬地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清晰地看見了完蛋二字的兩人已經能想到回去后,荀彧會是以什么態度對待他們三人了。

    提起一口氣神經緊繃起來的二人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事情愈發不可挽回之前結束這一切。

    從人群中穿插到前面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說一定會阻攔的衛兵,就是以為他們二人擾亂秩序插隊的百姓都會憤怒地恨不能把他們撕了。

    于是蕭佚決定從后方繞過去尋找戲志才和織女二人。

    幸好后面的道路沒有被老百姓們堵住,成功找到了戲志才的郭嘉與蕭佚指著已經登記了不止一卷竹簡的人群,他們壓低聲音質問著居然想出這個注意的戲志才,“志才你想好這筆錢怎么跟文若說了嗎?!”

    “這個主意是織女出的。”戲志才被郭嘉和蕭佚猙獰的表情驚得往后縮了縮,反應過來他們二人在說什么的戲志才表情無辜地指著旁邊的織女,他將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訴了兩人,“而且織女說這筆費用她自己來解決。”

    順著戲志才的手指看去,織女隔著輕薄的紗簾望著外面的百姓,有人的衣服洗到發白也有人衣冠整潔,有面色土黃的皮包骨也有施以脂粉面色蒼白的,從中深受觸動的織女隱隱覺得自己該為他們做些什么。

    她貴為玉帝王母最寵愛的小幺,修行途中更是有瓊漿玉液仙果食之,衣服是天上最好的料子,隨手便能裁云織星,就是落難的日子與人間遭受苦難的生靈相比,她也過得很不錯。牛郎用她的兩件首飾換來的金錢讓二人能吃上不那么粗糙的粟飯,偶爾飯食中還有炙肉加餐,后來她的繡品出名生活就更好了。

    可與眼前這些人相比……

    緩緩閉上雙眼的織女感悟到了什么,她復睜開眼睛向蕭佚俯身一拜,又提著裙擺轉身朝著東方雙膝跪地傾首二拜,“織女祈愿自封修為留于人間,只期望天下蒼生食能裹腹衣能遮體。”

    “愿在人間向世間女子傳授織布技藝,讓女子有一技傍身,無論亂世盛世皆可自食其力,還請天地與道君在此見證!”

    天上降下了凡人看不見的金光,金光籠罩住織女,織女明顯感覺到自己修為更進一步而且不再需要仙衣,但這股力量同時壓制住了她的能力,在人間她連一個普通的小法術都無法施展。

    待金光消失織女從地上起身,一身修為都被鎖住了的織女臉上仍然有著笑意,她朝著蕭佚說道,“道君,我想留在這里教大家紡織,在亂世中有生存下去的一門本領。”

    “你已經向天道發下誓言,那便去做吧。”蕭佚點了點頭,他順勢又問起牛郎一事織女打算如何處理,“那牛郎你打算如何?是重新回地府投胎修功德,還是直接讓其返回天庭做他的牛郎星君?”

    被問到的織女還沒細想過接下來該怎么辦,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結果的織女索性暫時先放到一邊,她起身去外面忙活著給百姓量體裁衣。

    還在后面站在的三人對視一眼準備暫時離開,主要是郭嘉見這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強拽著蕭佚要人回謁舍包扎傷口。被郭嘉這么一說才發現蕭佚肩膀上傷口的戲志才贊同了郭嘉的意見,搖首反對蕭佚的戲志才眉眼中還有些許自責,他在責怪自己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好友的不對勁,“先回去包扎傷口,剩下的收尾事情不是很要緊的。”

    “奉孝,這傷口可需要去找個金瘡醫來看?”戲志才問道。

    郭嘉把視線投向蕭佚,畢竟這是蕭佚第一次受傷,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金瘡醫能治療清長嗎?”

    要是他們仙人用不了凡間的藥物,或者蕭佚像之前那般一抹傷口就恢復了,請來金瘡醫也是讓人白跑一趟。郭嘉一副合理推測的表情,把自己的推斷說出了口。

    “沒事,佚自己有療傷的藥。”蕭佚順從地被郭嘉拉回了謁舍。

    戲志才在跟著回去盯著郭嘉二人和留下來在后面忙里偷閑之中選擇了留下來,反正蕭佚年歲那么大了,也真不能在郭嘉手中吃虧——這是在知道蕭佚真實身份后三人的心態,三人也相信蕭佚能這么多年沒有成家立業,自己本身是有堅定的想法的。

    與其在一旁旁觀郭嘉如何拉近和蕭佚的關系,戲志才認為自己還是在這里偷閑最好。

    最后只有蕭佚和郭嘉回到了謁舍的房間里。

    郭嘉向跑堂要來溫水與紗布的功夫,蕭佚已經褪下了半邊衣袖,潔白如玉的肌膚上的一模暗紅格外顯眼,許久沒有處理的傷口已經連同著沾上的灰塵和泥土凝固起來。為了處理傷口郭嘉不得不拿著浸濕的紗布輕擦,直到傷口表面不再有那些臟污之物。

    傷口表面清潔之后,郭嘉打開蕭佚交給他的傷藥,藥粉抹在傷口創面上,再用一截干凈的紗布包好,這樣就算是徹底處理完了傷口。對自己包扎的成果還算滿意的郭嘉出門去倒水,倒完后折返回屋時遇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捕捉到男人顯眼的金色眼瞳的郭嘉就知道這人是誰。

    “閣下是太一。”郭嘉用著篤定的語氣說道。

    第六十八章

    蕭佚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正趁著郭嘉出去的這段時間在屏風后面換上了干凈完整的新衣服,整完衣服后蕭佚重新坐在床榻邊緣。隨手拿起一本書卷翻看的蕭佚總覺得郭嘉出去的時間太長了,只是在外面倒一盆水需要他把書卷看了大半都沒見人回來。

    總不可能是在外面又遇見什么意外不成?

    自我調侃著的蕭佚決心再等一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蕭佚倚靠在挪過來的憑幾上, 神情慵懶地翻閱著新的書簡。將沉重的書簡平放壓在大腿上,每看完一部分蕭佚就將那部分重新卷起來,這樣最后看完所有他就能重新收獲一個卷起來的書簡,不需要自己又再卷一遍。

    看得太過入神的蕭佚直到把拿出來的兩個書卷都看完了, 他才發現郭嘉居然還沒有回來。懷疑這人在外面遇到麻煩的蕭佚起身,他推開門準備出去尋人時, 許久沒有回來的郭嘉整不做聲地站在房間門口, 他低垂著眉眼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差一點就撞了上去的蕭佚:……

    “你在門口站著做什么?”心跳驟然加速的蕭佚呼吸急促, 他捂著心口瞪了一眼呆呆愣愣的郭嘉,不是很能理解這人為什么要站在門口, 還連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奉孝?”

    “啊?”被喊了一聲回過神來的郭嘉難得目光呆滯, 看著就像是整個人的注意力跑到了別的地方,絲毫沒有精力去在意蕭佚說了什么。整個人都少了股少年靈動感的郭嘉被蕭佚牽進了屋子, 走神的郭嘉能說是聽話萬分, 蕭佚讓他坐他就坐讓他躺就躺, 魂飛天外的模樣讓蕭佚皺緊了眉頭。

    蕭佚用溫熱的手背觸碰郭嘉的額頭, 體感不像是在發熱, 他頗感疑惑地在郭嘉眼前晃了晃手掌, 這人居然也沒什么反應。!?

    “奉孝!”緊張起來的蕭佚立刻提高聲音, 他喊了一聲郭嘉, 見人回過神來后趕忙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一直在走神??”

    郭嘉聽見問題后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好半晌才重新回過神來,“嘉只是在旁人點撥后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無用了……清長這么厲害的人物,若不是為了救嘉,又怎么會受傷?而且嘉只是一介凡人,壽命短暫也不能修煉……我只會是清長日后的累贅吧。”

    咬了咬后槽牙的蕭佚在心中罵了句臟話,他揉著郭嘉的臉頰讓人能專心聽自己的講話,“如果我真的在意壽命之說,那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會相遇,更別說后來的相識相交。”

    “事實上,支撐我走過漫長歲月的就是與奉孝、與文若志才,還有許許多多好友相處時的回憶,那才是佚的珍寶。”

    他從未后悔過與他們相識,只恨流光易逝故人不在。

    “是這樣嗎。”郭嘉仍然有些不太自信,他耷拉著眼皮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說到底是嘉不如清長的好友厲害,還要依靠清長保護。”

    “……不若奉孝先說說,剛才何人跟你講了話,又說了些什么?”臉上繃著生硬笑容的蕭佚,內心早已把罪魁禍首揍了千萬遍,別讓他知道是誰在亂說話。

    郭嘉遲疑地停頓了一下,猶豫地挪開了視線,看起來是不想蕭佚為此傷了和氣。

    看到郭嘉這幅作態的蕭佚瞬間就鎖定了是誰在跟郭嘉胡說八道,明顯郭嘉這幅態度是他認識或者說是見過的人,而蕭佚曾經的好友里郭嘉見過認識的寥寥可數,排除掉相處得還不錯的通天以及在紫霄宮坐鎮的鴻鈞,就只剩下了一個人選。

    太一!!

    沒想到這么快就暴露的太一:?我只是實話實說啊

    ‘委屈’撲在蕭佚懷中的郭嘉笑容挑釁地朝著太一笑了笑。

    太一:?!

    被這個笑容氣到了的太一當場折起袖子就要跟郭嘉打架,他要讓這個人族知道他們三足金烏的厲害!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指示下意識攔住太一的蕭佚閉眼喊道,“放過他吧,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此話一出,房間里原先爭鋒相對的氣氛立刻冷卻下來,四周陷入了冰冷寂靜的局面。打破這個局面的是太一憋不住的笑容,話語中帶著笑意的太一點了點頭,像是為了贊同蕭佚所說他放下袖子,語氣驟然和善起來,“你說的也對,這不就還是個孩子嘛。”

    太一在某兩個字上咬了重音。

    本以為自己能又一次勝過一局的郭嘉,他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著蕭佚,微微張大的嘴巴證明了他的驚訝,“清長,你……?”

    其實是不小心說錯話的蕭佚摸著自己的鼻頭轉移了視線。

    還想再多嘲笑幾句的太一還沒開口就聽見這個房間的門扉被從外面敲響,太一連忙縮回了金烏簪里,留下蕭佚和縮在蕭佚懷中的郭嘉面對來人。

    敲了兩下門似乎覺得有好好告知屋內的人自己到來,來人不等回應便輕推門扉,與屋內姿勢親昵的二人對上視線。

    來人瞳孔地震,猛地往后退一步踩著身后人的鞋子關上了大門,也把后面那人的痛呼聲擋在了門外面。

    “嘶,發生了什么?!”無辜被踩了一腳的星君吸了口涼氣,腳趾上的疼痛感現在都沒消下去,尤其踩他的那人還曾持續地站在上面幾息。估摸著自己腳趾怕是會紅腫起來的星君還想多說幾句,就看見旁邊慢了一步而來的織女,剎那間星君自覺閉上嘴巴后退幾步。

    織女有著和牛郎一樣的疑惑,她踮起腳尖試圖往里面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惜戲志才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織女看不見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無奈只能向唯一看見屋內情況的戲志才解惑,“里面發生了什么嗎?”

    “嗯……沒什么,只是他們還在、還在包扎傷口。”戲志才心神不定地隨口解釋著,腦海中滿是剛才看到的場景,內心早已就剛才看到的發出了感慨。

    沒想到他們兩個這么快就表明心意了嗎?不過怎么看著好像奉孝……

    這一刻戲志才的腦袋被各種奇奇怪怪的猜想還有八卦所填滿,從高皇帝的趣聞逸事到孝武皇帝的緋聞軼事,還有班固所著一書中記載的董賢與孝哀皇帝,其間種種教人忘記了他來此是做什么的事情了。直到那扇門被從里面打開,戲志才與來開門的郭嘉對上視線,郭嘉被戲志才眸中奇怪的打量激得抖了抖肩膀。

    “志才你來做什么的?!”郭嘉覺得這人現在估計在想些古怪的事情,不敢放任人繼續想象下去的郭嘉出聲問道,語氣難免有些急沖沖得,“織女怎么也來了?牛郎星君可是尋到了織女的仙衣?”

    被這么一問想起自己是來做什么的戲志才拍了拍腦袋,他越過郭嘉的肩膀往里面看去,生怕又會碰見什么不該看的景色。坐在床榻邊的蕭佚與戲志才對上視線,他頷首示意。

    難道他剛才看錯了?

    以為自己誤會了什么的戲志才看了眼郭嘉,準備等以后有空再聊聊,他往旁邊撤了一步,“這件事情還是你們自己來說吧。”

    星君率先向前一步,他朝著蕭佚一揖,“仙衣找到了,不過似乎在之前您和妖物戰斗中被染上了妖血,這仙衣怕是沒有用了。”

    這倒不是什么壞消息,在天道見證下立誓的織女得了功德金光,自身修為有所提升已經不再需要這種外物。

    “所以我想讓星君百年都在我手下幫忙做事,以此來償還他欠我之債。”織女上前兩步盈盈下拜,她抬起頭目光清澈地注視著蕭佚,“還請道君為我們二人做個見證。”

    有了想要完成的目光的織女眼神堅定,她在努力為自己事業的前期做準備。之前牛郎管理店鋪時把店鋪管理得井井有條,織女看上了他的這份能力,想著與其早點投胎或者是回天庭受罰,倒不如在她手下做個幾百年,他們之間恩怨便一筆勾銷。

    蕭佚的視線落在了星君身上,“織女提議,你可有什么不滿?”

    “沒有,小仙愿聽從道君與織女的安排。”星君斂眉低首,誠惶誠恐地彎下了腰肢。

    在蕭佚的見證下,織女與星君簽訂好契約,主要是為了防范星君又像之前那般對現在真的沒什么法力的織女出手。有了這個契約,就算之后蕭佚離去,織女也能憑借契約很好地管制星君。

    再之后織女解開了自己在布匹上織繡的詛咒,此次出行的目的完成的三人準備返回東郡。

    對于蕭佚駕駛馬車的想法,戲志才和郭嘉再三地、鄭重地否決了這個提議。就是他們多花一些銅錢雇傭他人來駕馬車,也好過蕭佚又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們送回去。

    ——主要是他們真的不想再重復一次三餐都靠藥丸來解決的經歷。

    拗不過二人加上這次返回的行程并不著急,蕭佚同意了他們雇傭別人做車夫的計劃。當三人以一種正常的速度返回東郡時,曹操早已經從床榻上醒了過來,正在醫師的指導下調理身體。

    曹操自己的府中接待了回來的三個人,有注意到戲志才和郭嘉瘦了一大圈的曹操深受感動,“志才與奉孝對操抱以真心,操定不負二位心意!”

    “蕭先生愿意為操親自面對天上神仙,此份恩情無以為報。先生若有何所求,在操能力范圍內的,我定為先生做到!”又轉移視線和蕭佚說出這番話的曹操抿了抿嘴唇,還是為他們透露一點私下里得到的消息,“你們做的事情傳到了東郡,文若知道后似乎很生氣,正等著你們解釋。”

    “不過你們究竟做了什么,為什么能傳出文若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求愛不成悲慘離去這種離譜的傳聞?”

    這是什么?!!

    三個人動作一致地瞪大眼睛,他們僵硬地扭動著脖子和另外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破碎感。

    他們深切地體會到臨刑前的緊張與蕭瑟痛苦。

    在府中等著的荀彧:讓彧聽聽看你們怎么解釋。

    第六十九章

    最后蕭佚郭嘉戲志才三人排排坐好, 一人一張矮幾案,完美地復刻了當年在學堂被罰抄的場景。一旁監督他人三人抄寫書籍的是荀攸,是這次傳聞事件中毫不相干卻被牽連的無辜人士。

    荀攸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突然覺得瞪哪個都不對勁的荀攸復盤了一番前因后果。

    一開始是蕭佚為了能進去看到衣服紋樣謊稱是叔父荀彧, 而郭嘉是個不嫌亂的家伙, 定然不會勸阻蕭佚,戲志才又是個和郭嘉相差無幾的德性——他在想什么,居然會指望著這兩人攔著蕭佚?!

    他們不添亂就不錯了!

    看來當初應該把他們二人換一個下來,他和叔父任意一個人跟著去了都不一定會有這些傳聞傳出來!荀攸極度后悔當初所作所為, 如果不是選錯了方案,他和叔父也不至于被山陽郡中的族人連封來信教訓了一頓。

    真的是無妄之災!

    辯解的書信已經往回寄去, 相信幾位族老會相信這他們在信中所言, 還他和叔父一個清白。

    這么想著的荀攸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人偷懶, 荀攸手中繼承自學堂夫子的戒尺用力拍到了幾案上,“莫要偷懶!”

    被這么一擊嚇得縮了縮肩膀, 郭嘉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小聰明’, 那是一張輕薄的能將墨跡滲透出去的紙張, 他只要抄一次,底下就會有一模一樣的副本, 如此一來郭嘉便能節省大半時間。

    見荀攸真的拆穿了郭嘉小把戲的蕭佚戲志才二人偷偷地笑了一聲, 又在荀攸凌厲的目光中迅速低下頭奮筆疾書。

    荀攸硬是抽出了一天時間盯著三人, 直到確認三人都把選中的書籍全部抄完, 荀攸帶著一懷抱的紙張離開。而在他離開后不久, 荀彧又帶著幾個侍從把三人堵在了院門口。

    荀彧不是帶人上門尋釁的, 他身邊的侍從都是負責拉車, 而后面的板車上堆放著一卷卷厚重的書簡。荀彧攏著袖子笑容和善, “想來你們平日無事清閑得多,正巧主公有意于在東郡恢復百姓生活, 休養生息以待未來之戰。”

    “這些都是太守府中堆積許久的文書,其中有些已經年代久遠沒有用處有些記載了東郡近些年的事情,但擺放文書的小吏都是隨手一放,所以彧就麻煩三位動動手抽出丁點時間來整理一下。”

    這么說著的荀彧完全沒給三人拒絕的機會,他旁邊的侍從極有眼色地開始搬運書簡到房間里面去,其中戲志才分到的最多,郭嘉次之,最少的反而是蕭佚。

    戲志才和郭嘉一同向荀彧投去了自己的疑惑。

    “主公說,論心不論跡,清長這般做也是迫于無奈為了盡早救他所為,故而是最少分量。”?!

    他們難道不是嗎?!

    荀彧又答道,“主公說,志才與奉孝年長于清長,未能及時盡到長者責任,該罰。”

    有口難辯的二人看了眼在一旁待命的侍從,只能咬牙生吞下了自己口中未說出口的辯駁之言。

    “佚想先回去一趟看看平兒奕兒,之后一定回來認真看完那堆文書。”蕭佚穩重的說道,面上是對兩個孩子的擔憂,但誰能知道看起來令人信服的蕭佚實際上打著偷跑的主意。

    不跑遠,他就去山陽郡避避、不是、他去山陽郡親自上門和荀氏族人解釋,替文若公達二人挽回名譽。

    荀彧:……平兒奕兒他們在彧這里住得不錯,不勞清長費心。

    “怎么說佚還是平兒養父,回來也該見見平兒。”蕭佚試圖再掙扎一次。

    卻聽見溫文爾雅的荀彧口中吐出了極其殘忍的兩個字,“不可。”

    敗退的蕭佚回到原位,心灰意冷的他決定接受命運,去房間里盡快把自己那份文書重新整理好,這樣蕭佚他自己就可以重獲自由身了!

    瞧見蕭佚都和荀彧講情失敗的郭嘉和戲志才同樣只能在蕭佚之后,與他前后腳進入房間,坐在幾案前開始整理屬于自己的那一堆資料。

    對此頗感滿意的荀彧上下點頭,他轉身要回自己的府上之前把侍從留下來看門,荀彧囑咐他們沒事不得隨意放他們出來。如果這三人是整理好文書后申請出門,便要迅速來他府上告知情況。

    “……郎君,如果是別人要進去呢?”侍從問道。

    “酌情允許。”荀彧剛剛說完話,他就看見兩個侍從的眼神一下一下地往他身后瞟,與他撞上視線后眼神下意識躲閃著。

    他身后是有什么嗎?

    迷茫著的荀彧順勢往后一看,他看見了許久沒有出門一直在自己的小屋中打坐念道的史子眇,對方神情焦急地站在院子墻角跟出不斷抬頭墊腳試圖往里面看一眼。

    看不到院里情況的史子眇急了,他把寬袖捆縛在小臂上,會絆倒自己的長袍卷起夾在腰帶中間,做足爬樹準備的道人還未上樹,身后傳來他人的詢問聲。

    “史道長?你這是在做什么?”荀彧站在史子眇身后十步遠的地方,他有看見旁邊高過院墻的大樹,知道史子眇是想爬樹進去,而他問的是史子眇進去后打算做什么。

    史子眇抬起的半條腿尷尬地落回地面,他抖著手把卷起的衣服全部放下,整個人尷尬到面紅耳赤的地步。史子眇聲音很小地和人說明自己的這種不雅行為,“是陛下出了事,貧道想要找道君問問原因。”

    但蕭佚被鎖在里面,他想進去只有爬樹這一種選擇。

    “算了,道長跟我來吧。”荀彧親自帶著史子眇進入了院子,而后在蕭佚三人整理文書的房間門口停下。

    拉開大門的荀彧看著里面已經開始整理的蕭佚,他也看見了豎起耳朵眼睛不斷偷瞄自己這邊的郭嘉和戲志才,荀彧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清長,史道長有事找你。”

    史子眇上前一步揖禮,他取出用手帕包好的玉佩,上面少了幾分陰氣看起來就和普通的玉佩沒什么兩樣。果然就聽史子眇說他今日尋不到劉辯,對著寄身的玉佩百般呼喚也得不到一個回答,史子眇非常擔心劉辯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難以脫身的事情。

    聽聞此言蕭佚起了興趣,他不用接過玉佩就能看出來玉佩中已經沒有鬼魂寄宿,劉辯就是在東郡被其他道長看見給捉去,也能憑借玉佩回到史子眇身邊。而如今斷的這么干凈,要么是劉辯已經灰飛煙滅,要么就是心愿已了自行往生去了。

    于是蕭佚掐指算起了董卓現在的情況。

    “嗯?”蕭佚掐算的手指一頓,他呢喃,“董卓……死了?”

    那就難怪劉辯遍尋不得蹤跡。董卓死去,劉辯死去的執念消散,自然不會再留在人間,怕是已經自行前往地府走輪回往生之路。

    蕭佚復又將這個結論告訴史子眇,一旁聽著的三人注意點在董卓死去這一個消息上。他們沒想到正值壯年手下兵強馬壯的董卓會這么輕易死去,總不能是先帝見董卓如此暴虐行徑,氣急之下從地府里爬了出來奪命吧?

    三人被自己無厘頭的想法逗笑,他們或是揉穴或是遮面將受蕭佚荼毒后的思緒清空,荀彧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長安那邊有忠心之人欲行昔年豫讓荊軻之事,但有人臨事前告發,牽扯之人盡數下獄,至今仍在獄中被囚。”

    “興許董卓是因為身體緣故暴病而亡?”戲志才提出了另一種猜測。

    “暫且還不知道,不若等長安消息傳來后再說。”荀彧說道。

    荀攸因為喪事被陛下罷官回潁川,但荀氏族中不可能因此徹底離開朝廷中央,因而朝中還是有幾個旁系子弟做官維持人脈,待日后朝廷平靜下來再重新引薦荀氏中人。這也是荀彧荀攸二人遠在兗州東郡還能知曉長安內發生的事情原因,不過如今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想必旁系中人第一時間就寫信往外傳,不過估計還需要幾日時間信件才能到達。

    蕭佚看了眼正在談論著董卓死去一事的三人,他扭過頭和史子眇小聲地說話,“既然劉辯心愿已了去地府輪回往生,那你也該履行當初諾言,回道觀自行閉門修道,日后無論人間發生什么大事情,都不再與你有任何關聯。”

    遺憾于未能最后和劉辯見上一面的史子眇應道,“明日我便收拾東西離去。”

    “清長。”郭嘉喊了一聲背對著他們的蕭佚,他招了招手示意人走過來說些話。

    蕭佚雖然不明白有什么事情需要這么近距離才能說,但他還是順從地走了過來,蕭佚疑惑地看著郭嘉與戲志才起身,他們二人像是要外出一趟的模樣,“怎么了?你們不打算繼續整理了不成?”

    “嘉與文若志才欲往主公府上一去,告知主公長安之變,盡早做好準備。”

    “不知清長可要與我等一同前行?”順便逃離這堆文書。

    完全聽懂了郭嘉言下之意的蕭佚瞄了一眼荀彧,見人沒什么反應的蕭佚點點頭,打算和郭嘉戲志才一樣用同樣的方法從書卷中逃走。

    第七十章

    蕭佚與其他三人到達太守府時曹操還在議事廳內與部下商議如何對付卷土重來的黑山賊, 黑山賊這一回來勢洶洶,看著便是要報上回敗戰之仇,曹操得知后自然不會怯戰。

    曹操打算駐扎頓丘應付黑山賊, 底下武將為此紛紛出了不少計策應對黑山賊的進攻, 又如何能在防守下反攻對方。蕭佚他們四人便是在這個時刻進來的。曹操看著本來應該被罰在房間里整理文書的三人,很想調侃幾句的他看著這么多下屬官吏收斂了嘴角的笑容,他問道,“文若怎么來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而不是在院外監督這三人認真整理文書?

    眼神中傳達著這種意思的曹操得到了荀彧微不可見的搖頭。?

    還沒來得及理解這個意思的曹操就聽見荀彧率先拱手, 上前一步成為四人中站在首位的那一個,“主公, 彧得到新的消息, 長安有大事發生!”

    “奸賊董卓已經伏誅!”

    什么!

    突兀地被如此喜事砸在頭上的曹操暈暈乎乎的不敢相信, 他重新問了一遍荀彧,“文若你說什么?誰死了?!”

    “是董卓。”荀彧答。

    曹操猛地拍桌而起臉上的喜色再也遮掩不住, 他大聲呼喊著門口待命的侍從, “來人!來人!”

    “快去操府上庫房取財寶出來, 換了米糧后在太守府外支一小攤,凡是我大漢子民都可來此免費得一碗米粥飽腹!再讓人在一旁向鄉親們宣揚此等好事!”

    喜不自勝的曹操還要宰殺牛羊宴請軍中將士, 讓大家一同分享喜悅。

    底下兩旁的武將與文人臉上也不由得沾上了喜色, 董卓惡名在場誰沒有聽過, 況且除了東郡原先的官吏外, 其余之人皆是被曹操討董決心吸引而來的, 對于董卓無不深惡痛恨。他們舉起手中的爵杯以水代酒相互敬著, 慶祝大漢如今最大的奸賊已死, 陛下年幼只要悉心教導, 漢室一定有中興的希望。

    “但是董卓部下涼州軍還在,為□□羽并沒有伏誅, 他們隨時可能會拼死一搏。”見曹操這么高興荀彧不得不把后面的話繼續說完,哪怕這對曹操來說是一件很掃興的事情,“理應有人領軍助朝中公卿對抗董卓殘黨,若主公前往事成必然在陛下面前有個好印象。”

    “然而也請主公莫要忘記鄴城還有一個新帝,而您和袁本初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換句話說,如果曹操真的帶兵去長安援助小皇帝,哪怕打退涼州軍,回到朝廷諸公卿輕輕一句‘爾與逆賊同謀’就能要了曹操的性命。縱使身上有救駕之功,也阻止不了朝中眾人斬首曹操向新朝廷詰問的計劃。

    到時候可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

    如夢初醒的曹操喜悅之情稍稍下去點,不再像之前那般上頭,他冷靜地向荀彧詢問他該怎么做,“又如何能助陛下度過此次難關?”

    “袁公路與劉景升的荊州之爭如火如荼,袁公路雖然拿到了新朝廷的圣旨,但在偏向長安陛下的劉景升眼中不過一張廢紙。”荀彧說著仍舊在互相爭奪抵抗的袁術與劉表,即使孫堅當初完成了袁術所托帶回任命書,仍然依舊無法改變袁術久攻不下劉表的情況“他們二人之爭陛下插手也無濟于事。”

    曹操屏息凝神聽著荀彧接下來的話。

    “除劉景升與主公外,還有一人是最好的選擇。”

    蕭佚聽見荀彧的話在心里默默接了下去。

    孫堅孫文臺。

    孫堅與曹操相似,在袁氏兄弟手下帶兵,有自己的關東軍隊,曾去鄴城為袁術求來圣旨在公卿眼中與背叛無異,可孫堅身上有一個曹操沒有的關鍵點。

    他曾獲得傳國玉璽且親自為被董卓挖墳奪財的先帝恢復陵寢,用太牢之禮重新祭祀,這一點在孝治天下的漢朝足以功過相抵,加之又有救駕之功,孫堅也能小有所獲。

    果然荀彧所言與蕭佚心中猜測別無二致。

    “文若所言極是,這次出使豫州由你前往可否?”曹操的人選固定在孫堅認識的荀彧與郭嘉身上,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將荀彧派出,正好途中往潁川郡走一遭澄清謠言。

    至于同樣相識的蕭佚……曹操擔心孫堅又會想起當初金汁守城一事。

    曹操見這事說完他又命人為剛到的四人準備好位席,雖然因為到達時間過晚而不得不安排在末位,但是曹操讓侍從端來了足夠豐盛的茶水與糕團以顯地位。

    “咳咳,”干咳一聲的曹操提醒下面太過高興的官吏收斂情緒,自己也正了正臉色重新回到了對抗黑山賊的事情上,“黑山賊在周圍為非作歹,又仗著了解地形難以徹底剿滅,這次他們便聯合著青州的黃巾軍卷土重來,諸位可有應對之法?”

    青州黃巾軍?

    剛剛回到東郡的郭嘉蕭佚戲志才從荀彧那里了解到自己想要的,不像之前那般兩眼一抹黑的二人開始仔細思考如何化解危機。

    蕭佚卻是想到了之前曹操曾隨口抱怨過軍費不足的問題,軍費自曹操募兵之后大多是從自己家中掏錢,后來與袁紹一拍即合又有袁氏相助。等曹操名氣大了些,有慧眼識才者會給予銀錢資助,但這不是個太平盛世,人的生死士族的興衰變動格外常見,因此曹操常常會去尋求當地豪族支持。

    東郡算是僅次于曹操家鄉的地方。在這里曹操籌集軍費要輕松一些,但得到的費用仍然差一些需要曹操自己補齊。那日曹操喝了幾口小酒情緒沖動下說出來的,醉酒后曹操自己都忘了這回事,誰能想到蕭佚竟然記了這么久。

    禍害東郡豪門不太好,蕭佚在腦海中勾勒出兗州郡的大致輪廓,不若引其北上直接攻打鄴城,那里才是有充足軍費的地方。

    而且還能看看那新帝劉虞會不會就此逃離,他能不能借此一觀‘劉虞’真貌。

    有了這么一個念頭的蕭佚側過頭向郭嘉小聲講述了一遍,大致的把重點全都描述了一遍,比如如何聯合山賊訛詐軍費。

    很感激蕭佚會第一時間和自己分享,但這個主意著實有些不適用于現下情況的郭嘉,他指出了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主公曾經打敗過黑山賊,若是想與其合作怕是沒這么容易。”

    只是不適用于現下這種情況,但若是換其他山賊就沒有問題。

    聽出郭嘉言外之意的蕭佚點了點頭,準備先行把計劃補充圓滿,這樣下次曹操再問計他就有辦法了。

    郭嘉這時起身向曹操闡明自己的看法,“嘉以為青州黃巾不足為懼,黃巾軍中人多兵少,無輜重糧草多是邊打邊掠奪以填補空缺,只要固守城門待黃巾糧草消耗大半時反攻,便可以輕易攻潰敵軍。而黑山賊損失盟友必會慌亂一陣,屆時主公奇兵快襲直取山賊本屯,必能大獲全勝。”

    曹操聽聞郭嘉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對自己的計策更加有了把握,“諸位還有什么其他想法?”

    “急報——!”

    門外有個穿著盔甲的傳信兵闖入,盔甲上還有上一場戰斗中沾染的血痕,鞋底一片破爛泥濘,落在干凈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傳信兵半跪于地,將懷中保護完好的戰報和一封尺書交予下來的侍從,“這是從東平傳來的急報,還請太守察看。”

    東平是遭受青州黃巾騷擾的城池,以東平的兵力對陣黃巾稍有困難,但東平有不少善謀之士,若是聽從他們的計策與黃巾交戰尚有勝利的機會。

    然而現在卻有急報傳來,曹操不免懷疑東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

    戰報是一封敗報。

    不聽屬下進言的兗州刺史劉岱劉公山親自率兵迎擊黃巾,怎料黃巾正是兵力強盛之際,輕而易舉沖潰了劉岱的軍隊,劉岱在戰場上被黃巾軍中人斬殺,剩余士兵多數逃回了東平,沒有及時回到東平的都在城外被黃巾殺死。

    失去刺史的東平在劉岱手下的幾位武將謀士周轉下勉強抵御著黃巾的進攻,他們同時在向周邊其他郡縣調集兵力,以解東平之圍。而那封多出來的尺書則是濟北相鮑信單獨寫給曹操的,在討伐董卓時相識的二人互相十分欣賞,如今兗州缺少刺史,鮑信便來信希望曹操能親自出任。

    “劉岱已死,兗州刺史之位空懸,諸位覺得操是否該趁人之危拿下兗州刺史一職?”隱去了鮑信來信的曹操問著在座眾人,心中已有決斷的曹操在等待下一個聽懂自己含義的人出現。

    眾人交頭接耳中有人離席起身,站在堂中央的中年謀士微微拱手,“宮愿意為太守解憂。”

    站出來的人是陳宮,早年與曹操相識,后來在曹操任職東郡太守后出仕輔佐曹操治理東郡。陳宮說出了自己的一番看法,“宮愿意出使東平,為太守說服別駕、治中。太守可在攻破黑山賊后轉道往東平襲擊黃巾軍,順勢解了東平之圍。”

    這樣曹操入主兗州更有說服力。

    第七十一章

    那日之后荀彧與陳宮離開東郡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所去, 曹操整頓兵馬隨時準備對付黑山賊,東郡內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不復之前輕松和諧。

    荀彧離開后蕭平馬鈞郭奕都被接回了蕭佚自己的府邸, 那些原先要整理的文書也在郭家和戲志才二人被荀攸抓過去平攤公務后, 全都被蕭佚一個人包攬下來。有理由能不用清早去太守府的蕭佚每日慢悠悠地整理,中間抽空去查看一番蕭平的課業、照顧正處于愛睡覺年齡的郭奕,馬鈞在一旁幫忙免得蕭佚可能忙不過來。

    這般充實的生活看得近來常常早出晚歸的郭嘉格外羨慕。

    又一次在過了晚食的時間回來的郭嘉去抱在一旁自己玩的郭奕。此時郭奕被放進了鋪著軟墊的四面建著護欄的小天地里,被喂飽了肚子的小孩咿咿呀呀地說著話, 沒有人能聽懂回應也讓小孩樂此不疲地發出聲音。

    被抱起來的郭奕也不慌張,張著圓溜溜的雙眼望著人, 瞧著發現是郭嘉后咯吱地笑了起來。

    郭嘉坐在了蕭佚旁邊的椅子上, 他支著郭奕的白嫩的手臂去夠蕭佚的袖子, 語氣略含抱怨,“再這么下去奕兒都快不認識嘉了, 清長可又要多出一個養子了。”

    “說得也是, 那你帶著孩子去點卯?”蕭佚試圖讓郭嘉體會一下小孩有多難帶。

    “……”郭嘉看了眼蕭佚, 對方眼中的不懷好意都快溢了出來,他快速轉過頭朝桌上的蕭平說道, “平兒你父親有沒有準備嘉的份?放在哪里了我去拿。”

    埋頭吃飯的蕭平抬起頭,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他點了點頭, 又伸手指向屏風后面。

    帶著郭奕迅速起身的郭嘉去給自己打飯, 他懷中的郭奕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彎著眼睛朝蕭佚揮手。等郭嘉回來郭奕手上沾著黏黏的米粒一個人玩著, 整只小手弄得黏糊糊的郭奕覺得不舒服了又開始往郭嘉身上、往自己臉上抹, 反正讓蕭佚發現的時候郭奕自己已經成了只大花貓。

    一時不察身上衣服又要清洗的郭嘉:……

    “誰讓奉孝讓奕兒玩這個。”蕭佚樂呵呵地在一旁看戲, “記得自己洗衣服,還有也要幫奕兒重新沐浴。”

    郭奕把自己弄得這么臟, 不可能就這么放著不管,對幼兒的身體不好。平日都是兩人輪流清洗郭奕,若是遇見像今天這種特殊情況,一律都是由罪魁禍首自己來收尾。

    見情況不妙,郭嘉把目光投向剛剛吃完的蕭平,“平兒,你想不想和奕兒一同濯洗?”

    準備離開的蕭平動作一頓,他看著郭嘉與沒有阻止之意的蕭佚,蕭平想了想還是接過郭奕,“平兒還想要一些額外小獎勵的。”

    “沒問題。”郭嘉答應得非常快,顯然不是第一次這么‘賄賂’蕭平。

    蕭佚也無聲地頷首同意了蕭平的要求。

    一下子拿到兩份獎勵的蕭平抱著郭奕往外面走,他打算先去抓在書室里的馬鈞,拉著人和自己一起幫郭奕洗澡。

    余光瞥見蕭平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蕭佚先發制人,“聽奉孝的語氣,看來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不知佚能不能知道奉孝如此這般和平兒交易多久了?”

    臉上掛著欲笑不笑表情的蕭佚瞇起眼睛,看著就像是為此情緒不怎么好。

    因為坐在外面剛才和蕭平說話時看不見蕭佚臉上神情的郭嘉,一轉身就對上了蕭佚明顯不高興的神色,以為自己這么做惹人不高興的郭嘉連忙澄清,“不不不,只有幾次!幾次而已!!”

    “哦?”一個字拖長了音,語調百轉千回的蕭佚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郭嘉。

    他驀地湊近了郭嘉。

    條件反射往后縮的郭嘉有些僵硬,雙手無處安放的他看向蕭佚,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他都能清楚看見蕭佚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眸,“……清長?”

    “你怎么看著這么害怕?”蕭佚的神情愈發犀利,郭嘉現在的退縮與僵硬落在蕭佚眼中就是有什么沒有告訴他的事情,“不會真的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沒有!”郭嘉急忙說道,“只是讓平兒偶爾替我注意一下”

    說著說著郭嘉的眼神的就四處亂瞟起來,為了避免蕭佚亂想他不得不承認,“讓平兒注意下清長的書室里有沒有其他好看的志怪書籍。”

    “就這個?”蕭佚不可置信地問了出來。

    郭嘉點頭的同時暗暗地扶住了自己的腰,保持這種距離對他來說著實有些艱難,但又不想為此認輸的郭嘉強撐著和蕭佚正常講話。至于他那已經快要顫抖起來的腰腹,郭嘉在沉默之中繃緊了腹部。

    其實已經看出來這人腰酸的蕭佚:……

    為了避免出現某人第二天因為腰疼不能去太守府的好事情,蕭佚自己先回了原位,“原來是這樣。”

    “那奉孝你先用飯,我先去其他用具清洗一下。”蕭佚繞過屏風去前面清洗使用過的器皿。

    等蕭佚洗完東西回來,他看見郭嘉仍舊是那副扶著腰不動的奇怪模樣,不由得疑惑地問道,“奉孝你這是怎么了?該不會扭到腰了?”

    “好像是的。”聲音顫顫巍巍的郭嘉捂住了臉,頗感羞恥的他覺得丟了一個大臉,悶悶的聲音從手中發出,“可以麻煩清長幫嘉一下嗎,嘉……好像沒法還原了。”

    忍、忍住!不能笑!絕對、絕對不能笑!

    嘴唇緊緊抿住的蕭佚低垂著腦袋,他不敢讓郭嘉看見自己的笑容,雙手扶在郭嘉腰上的蕭佚手動幫助郭嘉復原。瞧著郭嘉保持這個姿勢用飯的蕭佚捂著下半張臉往外走,“佚去幫你找個會正骨的大夫過來。”

    被留在庖室的郭嘉看了眼剛盛出來,甚至還在冒熱氣的飯食,又低頭看了眼自己餓了半晌的肚子。

    ……

    …

    找來大夫給郭嘉看腰的蕭佚的視線落在了桌上空空蕩蕩的碗碟里,他又扭過頭去看被馬均扶著往外走的郭嘉。

    郭嘉走路姿態變得格外奇怪,一瘸一拐慢悠悠地往外挪,那受傷的腰動是一點都不敢動。就這樣還把桌上的飯菜吃了個精光,蕭佚開始懷疑太守府中準備的午食是不是分量很少,這才把人餓成這副模樣。

    回到自己府上的曹操莫名打了個抖,恰逢這時長子急匆匆地過來告知曹操,“母親發動了!”

    話說回蕭佚這邊,蕭佚退出庖室走在大夫身旁,他引導著人先一步到達內室,在等候郭嘉到來的這段時間里蕭佚把郭嘉扭到腰的前因后果告訴了對方。

    蕭佚期待著大夫能給出一個明確答復。

    “具體還是要看到病人后才能有個準確回答。”大夫沒有把話說得很滿。

    走了大半天郭嘉終于回到了內室,趴在自己的那張床榻上被大夫診治。

    大夫先是切脈摸脈象確定郭嘉的狀態,再屏退他人后解開衣服察看腰部是否有淤血泛青,確認完郭嘉現在的腰部狀態后大夫明顯地臉色輕松不少。

    “郭郎君的問題不嚴重,就是底子比較虛,這才一下子腰扭到了。”大夫撫順自己茂密的須髯,“郎君康復后多補補身體,無事也可在院中自己練習劍術,強身健體才是最重要的。”

    背過身的蕭佚聽見大夫這么說進而問道,“那可有什么改善身體的良方?”

    “沒有,但曾經聽聞徐州有一個醫術不錯的大夫,他曾經研究出來一套養生的功法。郎君可以去徐州打聽打聽。”

    “多謝大夫。”蕭佚道了一聲感謝,他又問起這次郭嘉該如何治療。

    大夫打開隨身的青囊在里面找到了針灸用的銀針,把蜜炬移到近處的大夫開始將銀針過火,“郭郎君針灸幾日便可無事。”

    郭嘉:!

    目睹細長銀針的郭嘉把臉埋進了被褥里。

    蕭佚適時地退出房間,把房門重新合上在門外等待著大夫治療結束。在等待的時候,蕭平抱著洗得干干凈凈的郭奕回來,蕭平激動地仰起頭,指著天上劃過的亮光叫道,“星隕如雨!這是星隕!”

    “星隕?”聽見蕭平所言的蕭佚抬起頭,映入眼中的哪是星隕,而是滿天繁星盡力閃爍著自己微弱的光芒,似是歡送著什么,“平兒你星象功課是不是最近落下了很多。”

    一瞬間心虛的蕭平哽著脖子否認,“沒有!絕對沒有的事!”

    養了蕭平七八年還不能看出來這孩子嘴硬的話,蕭佚覺得自己未免就有些不稱職了,但是這件事情他暫且延后,目光放在夜空中的蕭佚能清楚注意到星辰的光芒在向一個方向聚集。

    突然繁星光芒減弱,有一顆更大更耀眼的星辰落入了凡間,不偏不倚地砸在東郡之中。

    這是……

    又有星君下凡了?

    也不知是落入了哪戶人家。

    蕭佚見星辰恢復常態后不再關注夜空,他低下頭接過了在蕭平懷中昏昏欲睡的郭奕,準備等會直接把小孩子塞到估計動彈不得的郭嘉身邊。

    末了,他不忘記叫住打算偷偷溜走的蕭平,給蕭平多布置了一些功課,“你明日把星象書籍罰抄一遍。”

    第七十二章

    因為腰傷郭嘉在第二日早晨沒有辦法去太守府點卯, 于是他和蕭佚的職責換了一下,現在變成郭嘉在屋里整理文書,蕭佚去太守府負責郭嘉每日需要批改處理的公文。不得不早起先去點卯的蕭佚看見太守府門口的同僚紛紛折返離去, 心生疑惑的時候他也在同僚中尋找熟悉的兩個人。

    眼睛尖的蕭佚很快就找到了人群里的荀攸。

    “公達!”站在原地喊了一聲那人表字的蕭佚等著荀攸過來, 若是讓他逆著人流尋過去實在對旁邊的同僚不太好。

    蕭佚擔心自己會把脆弱的同僚擠傷。

    聽見聲音的荀攸順著人流而來,看見蕭佚站在這里的時候荀攸還很驚訝,“今日怎么是清長來?奉孝呢?”

    “奉孝他”蕭佚在隱瞞和坦白中糾結,想著荀攸也認識這么多年, 直接說也免得荀攸擔心郭嘉情況,“昨夜用飯時腰扭了, 這幾日都要針灸治療, 現在還在床上趴著。”

    沒想到是這個答復的荀攸咳嗽幾聲, 他沉默片刻轉移了話題,“清長來得不巧, 昨日夜間主公新得一子, 喜不自勝, 主公今日便放了假。”

    所以他們在太守府前停駐一會后紛紛折返,準備回去休息或是做些其他事情。不過主公怕是也沒料到, 難得來太守府的蕭佚竟然碰上了難得一見的休假, 丁點事情都沒做就回去了。

    沒想到是這么一回事的蕭佚咻地想起了昨日的天象, 該不會那個星君正巧落在了曹公家中, 成為了這新誕生的曹家幼子吧?!

    想想又覺得自己沒必要在意這些下凡的星君, 不管是歷劫還是攢功德, 這一投胎就是徹底的凡人, 礙不著什么。蕭佚原先因為驚訝瞪大的雙眼又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算了,沒什么。”

    “公達可要去佚那里看看奉孝?”蕭佚也打算折返回去, 他問著身旁并肩而行的荀攸接下來的打算。

    荀攸看了眼天色,曹操要求下屬官員卯時前來太守府,現在不過是卯時一刻天色仍然是昏暗的,勤勞一些的百姓已經起來在為今日的生意做準備。但仍然有大多數人還在床榻與夢中,荀攸毫不懷疑郭嘉也是其中一員,他現在去看郭嘉怕是只會在人房門口吃個閉門羹。

    想到這里荀攸對著蕭佚搖首,“待巳時攸再來看望奉孝,還請清長回去后告知奉孝。”

    免得他去了之后郭嘉還沒拾掇好自己。

    兩人在路口分開。

    習慣這個時候起來的郭嘉醒得比今日要去點卯的蕭佚還早,他聽見人特意放輕的關門聲,本想著再閉上眼睛小憩一會的郭嘉沒想到旁邊的郭奕,被自己影響下也在這個時候醒來。剛剛睡醒的稚子精力充沛,無論郭嘉怎么哄睡都睜著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看著郭嘉,啊啊幾聲反抗郭嘉。

    拿這個兒子沒辦法的郭嘉只能趴在床榻外圍,讓郭奕自己在榻內玩耍。郭奕睡不著,郭嘉也因為放不下幼兒無法小憩,他睜著眼睛去看郭奕自己是怎么玩耍的,時不時被小孩子調皮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

    看著郭奕一會抓著自己的兩個腳丫子晃悠,摔進被褥里也不哭反倒是咯吱地笑了起來,一會又是拽著床幔試圖站起來,兩條白胖胖的小腿無力支撐住,最后又向前一摔和木質的床沿撞了個正著。

    這下子郭奕不笑了,臉上帶著個紅印子的郭奕嘴巴一癟哇哇大哭起來。

    郭嘉也笑不出來了,因為沒法起身的他只能看著郭奕在那邊傷心地哭著,而他的耳朵開始被小孩子的哭聲折磨。

    “奕兒乖,別哭了。”郭嘉伸長手臂試圖去觸碰在里面的郭奕,然而郭奕爬得太遠了,郭嘉碰不到郭奕沒辦法安慰難過的小孩子。

    急得都快沒辦法的郭嘉聽見了房門推開的聲音,以為是聽見聲音的蕭平或者馬鈞的郭嘉焦急地讓來人把自己扶起來,然而他看見郭奕自己乖乖地爬了過來,張著手臂要人抱抱。

    抱起郭奕的蕭佚拍拍趴在床榻上還亂動的郭嘉,“別亂動,大夫說了近些日子你還是趴在這里為好。”

    “清長?你怎么回來了?”郭嘉艱難地側過頭來,他看著這個時間點應該在太守府中的蕭佚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

    “沒有,只是曹公喜得一子,給府中大家放了一日假。”誰料到郭嘉這么巧合地在昨日晚間把腰扭到,不然這個假期就是郭嘉自己的,而不是今日只能在床榻上養傷。

    蕭佚又說一下荀攸巳時會上門來看望郭嘉。

    郭嘉:嘉肯定公達身后一定會有個來看好戲的戲志才。

    雖然現在才卯時距離巳時還有許久,但是郭嘉想著反正他已經醒來倒不如早點做好準備,在蕭佚的幫助下郭嘉被扶了起來,借著房間里各種用具飾品自己挪到了屏風后面更換衣物。

    而蕭佚不可能在這里一直等郭嘉換好衣服,他懷中還有個小孩子呢。于是逗著懷中郭奕的蕭佚出了房間門,他把之前放置在庖室里,用來安置郭奕的小方格提了出來。

    這個小方格底下鋪上了柔軟的棉布,四周是像柵欄一樣的木質護欄,有一個成年男子膝蓋高的護欄正好能擋住幼兒向外攀爬的動作。郭奕被放進這個專屬于他的小天地里,連帶著許多新制作的玩具。

    原先咿呀一聲很生氣自己從溫暖的懷抱里脫離出來的郭奕,在見到玩具后立馬就忘記了這件事情,郭奕坐在那里自己玩了起來。

    放心離開的蕭佚又進入房間,坐在椅子上等著郭嘉換好衣服。

    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的郭嘉慢騰騰地挪動著腳走了過來,“奕兒呢?你放他一個人在外面玩?”

    “沒事,佚給他做了個護欄不會爬出去的。”蕭佚攙扶著郭嘉站在穿衣鏡前,不是很想知道他為什么要擺一個這么大的鏡子對著床,難道郭嘉不擔心哪日半夜醒來會被鏡子里的倒影給嚇醒?

    對著鏡子檢查自己儀容儀表的郭嘉沒有看到紕漏,在身旁蕭佚小心地攙扶下他走出了房門,看見自己玩得開心的郭奕后,郭嘉坐在了后背有軟墊的椅子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打發著荀攸來之前的時光。蕭佚先隨口問了一句前幾日出發前往豫州的荀彧動向,“文若勸說孫將軍一事也不知道進展如何,奉孝可有收到文若的傳信?”

    “文若正在返程的路上,孫文臺被文若說動已經帶著自己的關東軍向長安行去,應當能護住陛下。”郭嘉把昨日剛看到的新情報告訴了蕭佚,按照荀彧的車程回到東郡怕是還有個兩三日。

    蕭佚點了點頭,又問起了長安現在的狀況,“有沒有什么新事情發生?那董卓死后,陛下周圍應該安全不少,朝中也有不少忠心老臣,想來漢室將會有中興希望。”

    “難說。”提起這件事情郭嘉長嘆口氣,皺眉扶額的郭嘉說起了長安城內最近的大事,“清長可還記得在陳留時啼主家做主將一處別院租于你的蔡氏?”

    “記得。”蕭佚沒忘記在陳留時自己多賺錢攢錢才還清了負債,這要多虧了那時將屋子便宜了不少價格租給他的蔡氏父女,“蔡氏的女兒還很喜歡蕭平,總說他聰明伶俐。”

    郭嘉繼續道,“那蔡氏父女就是蔡邕蔡伯喈和蔡琰,后來董卓強行征召他,蔡伯喈不得以去了長安。董卓死后,蔡伯喈開始專心修著漢史,似是因為言論惹怒王子師,被收押廷尉治罪。”

    像是蔡邕結局的郭嘉嘆息一聲,“可惜王子師固執己見,不聽他人勸阻,蔡伯喈終是死在了牢獄里。”

    這也是郭嘉仍然不看好漢室中興的緣故,王允施計除了董卓是一人物,但其為人已有居功自傲的表現,終究會和董卓舊部發生沖突。

    “一切還是莫要早下結論。”郭嘉做出總結。

    “原來如此。”了解到這些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情的蕭佚恍然大悟,“奉孝意思是這人會因自滿而去奪權來壯大自己,因此給朝廷帶來麻煩?”

    “難說。”郭嘉話也未說得很滿,長安離東郡終究相差距離之遠,足以讓傳回來的情報缺少一些細枝末節,“但王子師并非同道中人。”

    郭嘉面對漢朝風雨飄搖的現狀難免還是有些惋惜,對于蕭佚只是又多了幾句感慨,他再一次目睹了一個朝代的衰落、另一個朝代的興起,他見證了一個龐然大物徹底衰亡前最后的掙扎。

    不過正在編纂的這本書籍終于有了結尾。

    在只有他自己能進去的書室暗室內,點著幽幽燭火的蕭佚一一記下了這段時日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無一例外其中都抹去了他自己的身影。

    落筆的蕭佚看著還剩下不少空白頁面的書本,他也不知道這里面還有多少能被使用,又或者這剩下的書頁也記不下漢朝的最后的身影。

    蕭佚在合上厚重的書籍,在書皮上鄭重地寫下了一個漢字。

    他的任務進度好像又往前走了一大截。

    第七十三章

    沒幾日荀彧便從豫州回來了, 與去東平勸說的陳宮相比,他的任務要輕松不少。荀彧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孫堅,在城門口與孫堅分別, 一人回東郡一人帶兵往長安而去。

    這個消息讓最近沉浸在新獲麟兒的喜悅中的曹操情緒更加高昂, 朗聲大笑的曹操給剛回來的荀彧準了幾日休假,又獎勵了不少珍寶。

    末了送走荀彧的時候曹操沒忘記讓荀彧定要來參加幼子的滿月宴,“屆時操定為文若備上好酒好菜,文若可一定要攜自己的親朋好友前來。”

    “是, 彧一定會攜好友前來。”荀彧回應。

    他們二人心知肚明這個好友指得是誰,但是曹操沒有明說, 荀彧也就順勢沒有提起那個名字。

    荀彧估摸著曹操應該這幾日探過蕭佚口風,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蕭佚沒有答應, 故而曹操借用滿月宴作為借口邀請蕭佚前來。但具體蕭佚會不會答應過來,荀彧也不能給出一個十分肯定的答案。

    從曹操那里帶著自己的假期出來的荀彧上了馬車, 在回自己的府邸休整前, 荀彧先讓車夫去了一趟蕭佚那里。

    此時蕭佚正在院中給腰好了不少的郭嘉按摩穴位, 前幾日施針完畢的大夫表示郭嘉剩下來就要靠自我休養,無事時可以讓他人給郭嘉按摩穴位促進恢復, 按摩手法和穴位大夫都寫了下來交給蕭佚。

    蕭佚不放心把這種事情交給外人, 便親自上手每日定點定時為郭嘉按摩。

    荀彧正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清長?”荀彧進入內院時就看見蕭佚隔著層里衣在給郭嘉按摩穴位, 有從往來書信中得知情況的荀彧先關心了一下郭嘉, “這腰還沒好嗎?”

    從他知曉這件事情到現在回來已有三四天的時間了, 而書信送達還需要幾日的時間——這么久郭嘉扭傷的腰都還沒好嗎?

    荀彧想了想屋中存放的大補之物, “奉孝需要什么補物嗎?彧那邊還有一些藥材, 可以恢復奉孝的元氣, 補一補他那虛弱的身子骨。”

    “不用了文若,奉孝這傷也快好了, 他就是之前過于憊懶,在五射和五御的課業上偷閑,才導致自己身體中氣不足,易被外邪入侵。”蕭佚向荀彧坦明了自己的打算,他打算尋到大夫所說的養生之法,再讓郭嘉補起以前的射、御課業。

    蕭佚認為這樣就能讓郭嘉的身體好轉不少。

    荀彧聽后對蕭佚的想法表示贊同,并推薦了另一個可以和郭嘉作伴的‘學子’戲志才。

    聽見二人談話的郭嘉:不是嘉不幫你,實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蕭佚摁完最后一個穴位,雙手在一旁先前備好用來凈手的水盆中揉搓,清洗完雙手后的蕭佚一遍才干凈水珠一邊問著荀彧來意,“今日文若剛回來怎么來佚這里了?不先回去休息一晚?”

    “當然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情。”這般說著的荀彧看了眼剛剛自己撐著坐起來的郭嘉,荀彧象征性的指著自己來時的道路,實際上寓意的是門外新客,“彧從豫州回來的時候碰見了清長你的熟人。”

    見蕭佚理解自己意思的荀彧收回手。

    蕭佚重復了一遍荀彧最后的兩個字,他在想這一回來得是哪個熟人,還是被通天托付卻遲遲未到的于吉?

    “不知這位熟人如何自稱?”郭嘉聽見熟人二字瞬間打起了精神,他曾見過如通天一般聊得來有趣的蕭佚故友,也見過如太一般話不投機的故(情)友(敵),這新出現的故人郭嘉打定主意一定要認真對待。

    雖然不是很理解為什么郭嘉突然一副斗志昂揚的神情,但是荀彧看出了蕭佚奇怪的眼神,他回答,“他稱自己是于吉,同行的還有兩名女子,清長可認識?”

    “認識,他是佚師侄新收的弟子。”蕭佚回復荀彧的問題時不免有些奇怪,他好奇這于吉來得怎么這般遲。

    莫不是通天這家伙還沒教授徒弟縮地成寸之類的法術?

    ……不會自己還要負責教授于吉學習法術吧?!帝俊當初都沒這么過分的!!!

    神情復雜的蕭佚哪怕很想把人退貨還給通天,但人都到家門口了不去見見也不好。他對荀彧點點頭,“文若先帶他們進來吧,佚收拾一番后就來。”

    在知道是于吉后恢復正常模樣的郭嘉撐著腦袋,在去前面看熱鬧和在后院與郭奕玩耍中選擇了留在后院,他這副傷殘模樣還是別往前湊了。

    于是郭嘉和蕭佚說了一聲,自己獨自進屋去照顧屋內的郭奕,蕭佚拍了拍手上殘余的水珠,他整理好手腕處卷起的袖子后來到正廳。正廳此時有三人落座、一人隨侍,見到自己到來除去荀彧以外的三人起身。

    于吉率先行了個道禮,“蕭道友,貧道奉師父之命來道友這里小住幾日,途中經過陳留時遇到了這名女子,得知她也正巧在尋道友,便自作主張將人帶了過來。”

    “你是……”蕭佚看著那名挽了發髻做出嫁女裝扮的女子,從中找到了過去相似的地方,“蔡公之女蔡琰?”

    這女子是當初蕭佚在陳留時將院宅租于自己的蔡氏女蔡琰。

    蔡琰穿著樸素鬢角簪了一朵白花,證明這人正處于孝期,蔡琰忐忑不安地抬眸看了一眼蕭佚,對方熟悉的神情讓她放松不少,“蕭郎君許久不見。”

    “是矣,距離陳留那時已有一兩年?”蕭佚不免惋惜地說道,“蔡公之事佚已經聽說了,不知女公子今后如何打算?”

    “琰正是為此事而來。”蔡琰語氣果斷,像是來之前已經措辭了許多遍,流暢地將自己想要表達的內容說了出來,“琰跟著家父自小習字讀詩,家中藏書略有涉獵,琰想請蕭郎君收留做個庫房或者管事,只求能有個庇護之所。”

    在如今這個賊兵四起的時候,失去父兄庇佑的女子若是獨居很容易遭受不測,若是之前蔡琰會選擇尋一個安全的地方隱姓埋名生活,但在收拾父親遺物時她看見父親留予自己的書信,希望她能用自己編纂完成或是未完成的那些書籍去尋曹孟德換來庇護。

    身為子女蔡琰不愿意用父親的心血換得自己生活的希望,但經此啟發蔡琰想起了蕭佚,那個在陳留時頗有神異之處的算命先生。

    于是,蔡琰抱著賭一把的想法來到了東郡見到蕭佚。

    所幸她沒有賭輸。

    “女公子言重了,佚這邊并沒有庫房或者管事的需要,但是太守府中缺少一名整理過往文書之人,不知女公子可愿意?”蕭佚給出了另一個機會。

    被詢問的蔡琰遲疑片刻點頭,“可是蕭郎君要為琰引薦曹公?”

    “是,不過需要女公子先做一小事。”蕭佚提筆在一小長方形的紙條上落字,把自己的想法寫出來后交予蔡琰查看,得到肯定回復后蕭佚收回紙條并銷毀了它。

    與蔡琰之間的事情解決了,蕭佚看她們二人剛來東郡身上銀錢有限,若是在外尋謁舍住店不安全也花錢,暫時收留了她們。為此蕭佚將書室里的馬鈞和蕭平抓出來幫忙騰房間,騰了一間不遠不近的新屋子給蔡琰與隨她而來的那名瞧著像是侍女的女子。

    蕭佚瞥了一眼那名女子,隨口問了一嘴,“女公子,這位與你的關系?”

    “她是隨我一同從長安逃出來的,之前身不由己地做了很多事情,蕭郎君現在稱呼她為任氏便好。”蔡琰很冷靜地回話。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的蕭佚沒有太過在意,等蔡琰與任氏離開蕭佚將目光放在了一直默默沒說話的于吉身上,他也不知道這人是怎么一路北上的時候還有空拐個彎去陳留。

    不過看著于吉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猜測這人估計是有正當理由才如此不慌的蕭佚哼了一聲,“奉孝馬鈞屋子附近挑一間,自己把東西收拾好,屋中的書籍挪到別的房間里去。”

    “是。”于吉知道自己這是過關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情雀躍地去后院挑自己住的屋子。

    現在房間里只剩下了荀彧和蕭佚。

    一直沒怎么說話端著茶杯細細品茗的荀彧現在才有空放下茶杯,他看向蕭佚對他剛才寫紙條的隱秘行為好奇,“你給蔡氏女寫了什么?”

    不打算說出這個秘密的蕭佚笑而不語,只道,“過幾日文若便知道了。”

    “好吧,希望不是什么讓人震驚的事情。”荀彧想著應該不會比上次在主公面前上演一個‘死人復生’的戲碼還要讓人驚恐,但他還是細心叮囑了蕭佚一句,“諸位同僚都是尋常人氏,你可莫要嚇到他們了。”

    應該不會嚇到吧?

    對此底氣不足的蕭佚回應的聲音有些弱弱得,“放心吧,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計劃。”

    “都這么晚了,文若你早些回去休息,別在佚這里操心。”

    只能暫且放下心來的荀彧離開。

    送走荀彧的蕭佚在正廳內等了半柱香后,披上防風的薄斗篷徑直出門往曹操府邸中去。

    第七十四章

    蕭佚在幾日后將整理好的文書一批批重新運回了太守府, 過于陳舊的文書直接被收入庫房,待日后有需要再拿出來翻閱。剩下的一些都是近期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不重要的暫且放置在一旁, 曹操拿起了那堆比較重要的文書, 發現上面增加了新的批注在最外面一層,拿到文書的人能一眼明白這一份是與什么類別有關的。

    批注是骨氣洞達,有爽爽神力的隸書,被這手好字驚艷的同時曹操也知道了這些文書不是蕭佚整理出來的事情, 他想起前幾日蕭佚難得一人前來與他私下交流的事情,那時蕭佚就說日后會有一個驚喜。

    ……莫不是蕭先生要引薦這位書法大家?

    “主公曾言求賢若渴一事, 不知主公可還記得?”蕭佚提起的這件事情還是從郭嘉口中聽聞的, 酸棗聯盟解散后曹操手下武將眾多但若說起謀士可用之人寥寥無幾, 曹操對袁紹手下的大把的謀士羨慕不已,一直希望有才之士能投奔自己。但是那些名士寧可去袁紹袁術等人那里做個無名謀士, 也不愿跟隨曹操, 為了這件事情曹操沒少和郭嘉抱怨。

    曹操承認了自己求賢若渴之心, “難道清長想要為操引薦此人?”

    “正是。”蕭佚沒有很快將自己引薦的人才叫進來,而是突然又問了曹操一個問題, “主公對人才的標準可是不拘一格?只看才氣, 其余之事皆可容納?”

    “清長之意這位才子有些特殊?”曹操的目光在兩旁一無所知的文人身上, 話在舌頭上滾了兩圈又被咽了回去, 他含糊地問道, “應該沒有上次那般特殊吧?”

    實話實說曹操對上次劉辯‘死而復生’一事仍然記憶猶新, 即使后來解釋確實已經死去, 不過是亡魂能短暫被凡胎肉眼看見, 曹操也記得那一瞬間的心悸。

    抓緊一直備好的護心丸藥瓶的曹操先含了一粒在口中,他看著蕭佚作出承諾, “只要這位才子名副其實,非沽名釣譽之輩,操定為才子留于一席。”

    得到諾言的蕭佚去殿外將‘才子’請了進來。

    曹操看著緩緩步入殿中的女子,提起來的心終于放下了。

    好消息是不是一些超乎常人見識的有才之人,壞消息是這名才子是名女子,還很巧合得是曹操認識之人的女兒。

    “蔡琰見過曹太守。”換上干凈樸素釵裙的蔡琰向曹操行禮,她對兩側尖銳不友好的目光置若罔聞,哪怕那些目光夾槍帶棍似是要將她活剝生吞。

    認識蔡琰的曹操相信蔡邕的女兒不會是個草包,他同樣有注意到兩旁那些眼含震驚凝眉抗拒的文人,他復問蕭佚,“清長可確定要引薦蔡伯喈之女?”

    “有才之士,為何不薦?”蕭佚反問。

    毫無意外的曹操看見有人忍不住站起來反對這件事情,“牝雞司晨之事怎可做!?”

    蕭佚先是看了一眼曹操,見這人端坐不見開口的動靜,他知道曹操是想先就此檢驗一番蔡琰品性,連堂下區區雙手之數的人都無法忍受,日后又如何去面對天下人的指點。緊接著他看向同樣望過來的蔡琰,蕭佚臉上不見怯色,他沒有再講話,反倒是說哈溫聲細語的蔡琰出聲反駁了對方。

    反駁時語氣仍然溫柔的蔡琰不慌不忙,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應對著周圍人的刁難,反倒是襯得周圍那些提聲拍桌之人面容猙獰。

    暗中欣賞蔡琰這份氣度的曹操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爭吵時有注意曹操反應的人咬牙,話鋒一轉將矛頭對準了一開始引薦蔡琰的蕭佚,“庸人!爾可知所為是倒反天罡!如何對得起武陵蕭氏對你的教導?!”

    這話說得蔡琰話語一頓,她看向連家族都被搬出來的蕭佚,不知道這人會是一個怎么樣的回應。

    “諸位同僚這般抗拒,是看不起蔡伯喈家學?”蕭佚沒有回應那人的指責反倒將問題拋回了他們,面色冷淡的蕭佚接過一開始沒參與進來的郭嘉遞來的茶水潤喉,不動聲色地開始加碼,“想必是瞧不起蔡伯喈的學問,認為他家學淺薄、家風不嚴,覺得被蔡伯喈一手教育長大的孩子必定學識粗陋。”

    場上寂靜。

    不說蔡邕去世沒多久,妄議死者是大不敬之事,就是蔡邕學問推崇之人不少,其書法音律文學等方面無不能稱為大家,他們一群小輩若是回錯一點怕不是要被那些人戳著脊梁骨罵。

    “諸位怎么不出聲了?”蕭佚語氣無辜地說道。

    “黃口小兒竟如此能顛倒是非!蔡伯喈學識我等皆欽佩不已,并非有貶低不屑之意,我等勸說蔡氏女也是為了蔡大家的名聲考慮!”有白發蒼蒼的老儒生拍桌反駁,能言善辯將他們的本意做了美化,“倒是你這庸人平日鼓弄鬼神之說,真的是我儒家學子嗎?!”

    原先和蕭佚約定好這次由他自己和蔡琰二人自行解決危機的郭嘉坐在位子上,嘴角掛著抹笑意,“這話可就說得冠冕堂皇了,你們不就是害怕自己連一介女子都比不過,害怕她頂了你們的位置甚至更受主公器重。”

    郭嘉這話沒比蕭佚說得委婉。

    如果蕭佚的話是在暗中挖坑,那郭嘉此言無疑火上澆油,將事態推向了更加嚴峻的地步。坑可以跳過,這涉及自身能力的話可不能隨意,被諷刺了自身能力不足的一干人起身,“今日勢必要和你們三人論得清楚明白!”

    穩坐高臺的曹操見情況不妙求助地看向同樣從頭到尾沒有下場的荀攸與

    剛剛下場站在好友身邊的戲志才慢條斯理地回嗆對方。

    ……他怎么忘記這幾人是好友了。

    荀攸起身經過曹操時微微躬身,“現在怕是只有叔父能勸阻兩方,主公還是去請叔父來吧。”說完荀攸轉身走向蕭佚,在他們身后坐定,雖然沒有出聲但顯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曹操:快、快去請文若過來!

    ……

    在家中休假的荀彧見今日風清日朗,差人備好了車馬準備去一觀東郡城外的山溫水軟,乘興而游,興盡便歸。看見城外草木蔓發、春山可望之景的荀彧心情很不錯,他已有將城外景色描繪下來的意愿。

    怎料剛到門口還沒下馬車的荀彧聽見有人在呼喊他,掀起簾子一看,那人頗有些面熟,正式每次曹操有事與他商談時前來傳話的家仆。荀彧看著急急忙忙下馬跑來的仆人,疑惑地詢問對方的來意,“今日主公有事找彧?”

    “荀郎君,”喘著粗氣的家仆指著太守府的方向說道,“主家讓小的來尋你盡快去一趟太守府,那里正吵得不可開交呢!”

    滿臉疑惑的荀彧問家仆,“你來之時,主公可有什么叮囑你的?”

    喘氣聲一頓的家仆回憶著來時的場景,想起曹操說過什么的家仆回道,“主家說這次爭吵雙方是蕭郎君和其他人,希望荀郎君能從中調停一二,讓他們莫要傷了和氣。”

    聽聞此言荀彧有了不好的預感,他連忙下車上了家仆騎來的馬匹,不管家仆能不能追上駿馬的速度荀彧快馬加鞭,向著太守府而去。

    等荀彧到了太守府門口,府門口的侍衛見到他急忙拉開門把荀彧放了進去,并給荀彧指明了今日太守與屬下是在哪個廳堂議事的。府內無法騎馬只能快步走的荀彧站在了那個廳堂外面,說實話這未免有些太過好認,若是沒有侍衛指引荀彧也能一眼認出來是哪間屋子在爭吵。

    緊閉著的房門也擋不住屋內傳出來的爭辯聲,荀彧靜下心來細細聽,竟然從里面聽出了蕭佚、郭嘉、戲志才還有荀攸的聲音,而另一邊和四人對辯的也是他熟悉的幾個同僚。低下頭看著跪伏在地的侍從的荀彧問著他們知不知道屋里是因為什么吵起來,大概吵了多久。

    “原、原因小的幾個不知道,但是屋內這樣的爭論聲已經持續了有好一會。”不敢隨意談論主家事情的侍從埋著頭不敢抬起來,但是他們告訴了荀彧已經發生了多長時間的爭吵。

    有侍從從地上抬起頭看了一眼荀彧,他張嘴想說什么就被身邊的同伴捏住袍袖,同伴搖著頭對他的行為頗不贊同。

    固然蕭郎君平日對他們都很不錯,但他們只是與太守簽訂了契約的家仆,主人家的賓客之間的沖突緣由不該由他們說出口,他們要做的就是閉上嘴巴明白該說的和不該說的。

    知道無法從侍從這邊得知緣由的荀彧只能站在門外旁聽,等了解事情起因后果才好做評斷,為曹操調解這次糾紛。

    看來吵了很長時間,荀彧一心二用一邊想著等會如何讓雙方停下爭吵,一邊有些好奇什么事情能讓他們吵成一團。靜心細聽的荀彧聽見了里面其中一人說道,

    “不過是一介憑借友人蔭庇混了太守青眼下九流之輩,又違背家學不侍先祖,讓祖先的學識就此蒙塵,爾這行為真叫武陵蕭氏蒙羞!”

    荀彧:……這個糾紛還是交給主公來吧。

    聽見好友被質疑侮辱的荀彧心情驟降,臉上是難得一見的陰沉。

    推開大門的荀彧沒了笑容,漠然的眼神落在了那一群同僚身上,他朝著曹操一拱手。在曹操期待的眼神下,荀彧調轉方向對準那群人,“不知剛才之言出自哪位同僚之口?”

    站在最前面的荀彧再度拱手,“彧有很多事情想和閣下探討一二。”

    曹操、曹操選擇低垂腦袋,眼不見為凈。

    第七十五章

    本意是想讓荀彧從中調停, 身為荀氏中人又和蕭佚他們是友人,在荀攸為蕭佚四人撐腰后荀彧是在他之后最優的調解人選,曹操原先是這么打算的。

    然而他沒想到荀彧在門外等候良機時, 另一邊有人輕視甚至瞧不上蕭佚, 口中說出的話叫荀彧心生怒氣,站在蕭佚這邊反懟那人言論。

    最后還是曹操在荀彧火氣消散不少后裝作被驚醒的模樣,為雙方互相下了一個臺階,“諸位!諸位!莫要吵了, 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傷了同僚之間的和氣。”

    曹操先看向提出反對的那一方人, “先生們放心, 這文官小吏操不會讓女子來與先生們爭奪的, 牝雞司晨這種事操絕不允許發生!”

    得到保證的文臣還以為自己贏過了雙荀,洋洋得意的神情還未在臉上浮現就聽見曹操繼續說道, “但蔡伯喈與操相交為好友, 其女流落在外我也于心不安, 所以操會讓蔡氏女在太守府庫房中任一小小職位,平日只負責整理文書, 賺些銀錢生活。”

    “如此安排, 諸位應當沒有異議吧?”

    為人下屬不好步步緊逼, 況且那蔡氏女被曹操發配到倉庫也礙不著他們, 這些文人漸漸地異議聲減弱直至沒人再開口。

    曹操又問蔡琰對這個安排的看法。

    “琰愿意。”蔡琰答應了, 這也是在來之前她和蕭佚說好的。

    出發前, 蕭佚在院中已經和蔡琰說好了來到太守府后如何行動與反應, 這是在那張紙條后蕭佚又一次地給蔡琰出謀劃策。蕭佚沒讓蔡琰做什么, 只是讓她保持好大家風范,不落儀態的前提下反駁一切不贊同的人。而曹操那里蕭佚早在蔡琰到來當日與曹操說明, 曹操同意了蔡琰在太守府整理文書的行為,今日走這一遭是為了過個明路。

    也是蕭佚爭取來的第二次機會,

    “若你能得曹公器重,曹公會允許你繼承父志繼續編修漢史。”

    蔡琰心細有觀察到曹操眼中滿意的眼神,她知道自己離承父志修漢史的距離更進一步了。

    見了一出鬧劇的曹操揮手將眾人遣散,“今日先到這里,諸位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話畢,曹操率先離去,其余諸人隨后離開議事的廳堂。原先在門口跪伏戰戰兢兢的侍從已經迅速分立兩旁,在廳堂里的文士出來后帶著灑掃工具魚貫而入,開始清掃堂內的污漬。

    剛剛吵過一架兩方人出門后之間氣氛都不怎么和諧,蔡琰因為是女子獨自一人坐上了來時的車,荀彧帶著幾人上了荀攸的馬車,五個成年男子圍坐在車內著實有些擁擠,但還有很多事情想問蕭佚的他們沒有一個人愿意下車。當馬車在車夫的駕馭下緩緩向蕭佚府邸走去,背靠車窗的荀攸輕掀簾子打量外面的情況。

    確認外面沒有那些同僚的荀攸放下車簾,神情略微嚴肅地看向悶聲搞事的蕭佚,“清長這次事情怎么不跟攸等商量一二?我們也不至于這么被動。”

    “這件事情文若和奉孝都知道。”蕭佚回道,“這件事情其實曹公已經答應了,而佚讓女公子走這一遭實為另一件事。”

    荀彧那日聽著他和蔡琰談話,私下里寫得紙條他雖然沒看見內容,但也猜到估計和曹操有關,至于郭嘉每日住在蕭佚府中,府中多了兩名女子的事情是瞞不住的,而后在蕭佚處旁敲側擊郭嘉隱隱約約有猜到一些。

    荀攸和戲志才的視線投向了二人。

    “咳咳。”荀彧稍顯尷尬地咳嗽兩聲,面上不自在地錯開了荀攸的眼睛,“彧只猜到清長大抵是想讓蔡氏在主公那里謀一職位。”

    郭嘉轉向蕭佚將話題扔了回去,“清長剛才說另一件事情,不知道現在可否讓我們知曉?”

    他和文若頂多算是知情不報,源頭還是清長,郭嘉挪了挪位置往角落里縮,試圖逃離身后戲志才譴責的目光。

    戲志才:說好的五人組,總有兩個人背著我們行動

    “曹公很滿意女公子的才華與品性,這件事情估計他已經決定好了。”蕭佚看眼自己的位置夾在郭嘉與荀彧中間,倒是正對著馬車入口,只要在他們四人反應過來前他就能從這里跑掉。

    很好,這樣不用擔心被攔下來挨揍的事情了!

    仿佛吃了定心丸般的蕭佚繼續說了下去,“蔡伯喈曾欲修漢史,可惜在牢獄中死去。女公子承父志想要繼續修漢史,但若無人支持其修漢史與廢紙無異,故而佚只是幫助女公子在曹公面前提了這件事情。”

    “今日更多的是曹公想要看看女公子可有決心堅定此事。”

    四人:……

    齊齊提氣瞪大眼睛看著蕭佚,他們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修史這么大的事情清長居然只和主公說嗎?!”

    怎么感覺自己好像要完蛋了?

    蕭佚不動聲色地點起腳尖,小腿肌肉繃緊隨時準備開溜。

    眼尖捕捉到蕭佚抿起的下唇的郭嘉瞇起眼睛,他往下一覷果然看見這人腳跟未落在車廂地面上,郭嘉突然出手摁住了蕭佚的肩膀,“清長你不會想跑吧?”

    被抓了正著的蕭佚默默地、默默地在四人的注視下落下腳跟,并攏雙腿眼神無辜地回望。

    ……

    …

    這件事情最后還是解釋清楚了。

    蔡琰修史他們并不反對,只是四人都沒想到蕭佚真的默不作聲地串通曹操做了一波大事情,他們已經能想象到事情揭發那日又是一場唇槍舌戰。

    “回來那日忘記跟清長說了,主公希望你能在小公子滿月宴那日出席。”荀彧想起了被自己遺忘的事情,不過距離曹操幼子的滿月宴還有很久,現在說也不算遲。

    蕭佚一邊回憶著一邊問,“文若說得可是植公子?”

    那日曹操自己都沒想到前腳剛和荀彧說了一聲讓他帶某位好友來滿月宴,后腳蕭佚因其他事情直接上門了。在和蕭佚說完事情的曹操直接了當的讓人把剛睡醒的曹植抱了過來,這幾日逐漸長開的小孩不再是那副皺皺巴巴的模樣,被喂養得很好的小孩被曹操抱在懷中。

    曹操向蕭佚說道,“這是操的四子,也是最小的一個孩子。操已經為他取好了名字,名植,不知先生覺得這個名字如何?”

    蕭佚卻是半垂著眼眸,一副不愿多談幼子性命的模樣,“植,志也,主公所想必有所得。”

    實際上只是被曹植身上未曾減弱的神光晃得眼睛難受,蕭佚垂著頭眨眨眼睛緩解眼睛的酸澀感。

    “不過此子文運昌盛。”想了想蕭佚還是補充了一句話,若是因他一言讓這個孩子失去曹操喜愛,那他豈不是很對不起他。

    把那日情況和幾人說了一聲的蕭佚看見曾去往父城的郭嘉與戲志才朝自己擠眉弄眼,在求證曹操的第四子曹植是不是和那牛郎是同樣的情況。而沒有去父城只知道最后結果的荀彧和荀攸對此都很奇怪,他們二人問戲志才這其中他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戲志才支支吾吾地看向了郭嘉,這件事情顯然親身經歷的郭嘉比他知道得更多一些。

    “這件事情很難解釋,解釋起來也就是一件事情。”郭嘉咕咚半天將回答再次拋給了蕭佚,“這件事情你們真的想要個解釋的話,還是清長更適合為你們講解。”?

    完全沒想到這個問題居然還能這樣傳回來的蕭佚:這就是擊鼓傳花嗎?

    “其實不難解釋,就是天上的星君下凡渡劫或者攢功德。”蕭佚又想起凡間喜歡用什么仙人轉世、龍騰鳳翔作吉兆,來為之后的事情積攢力量,他不得不為此向荀彧荀攸解釋,“投胎這事真的是隨機,有運氣好投個不錯人家的,也有運氣差投到農戶家中做個放牛郎的星君。”

    比如說,牛郎星君。

    顯然郭嘉和戲志才也聽懂了蕭佚話中的暗示。

    原來如此。沒有聽懂后半句暗示的荀彧倒是理解了蕭佚的意思,是讓他們不要在曹操幼子是仙人轉世一事上多想,當做是普通的幼兒就行。還想再說些什么的荀彧抬起頭,口中的話停頓半晌反倒是說出了別的,“清長……你怎么看起來輕飄飄的?”

    郭嘉急忙望了過來,發現確實如荀彧所說蕭佚整個身體外散發輕薄混濁的云霧,像是每次焚香時漸漸升起的煙霧,這般想著的時候一股香氣竄進了鼻子里。

    十分巧合的是這股醇厚圓潤的清香氣味與祭祀使用的檀香味道相近。

    覺得情況不太對勁的郭嘉伸手想要抓住蕭佚,然而他的手從蕭佚的手腕處穿了過去。

    ——這已經不是輕飄飄的問題了。

    舉起雙手的蕭佚確認身體還能受到自己的操控,但自指尖開始雙手變得十分虛幻,這種虛實感在逐漸往上攀沿,加上周圍若有若無的熏香氣味,蕭佚懷疑自己正在被他人祭拜‘請神’。

    身上透明的地方越來越多,向實處擴散的速度也越來越快,蕭佚猜測是請神的那人十分焦急,在不斷催促著自己過去‘附身’。蕭佚只來得及留下一句他沒事的留言,眼前一黑整個人徹底化為虛影不見蹤影。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快!”

    驟然想起那日自己還接來一人的荀彧趕忙令車夫前往蕭佚府邸,“清長師侄的徒弟還在,他應該知道怎么回事!”

    荀攸拉住了荀彧,他指著戲志才旁邊同樣一空的席位問道,“奉孝呢?”

    眼前屬于郭嘉的坐席上哪還有這人的半分蹤影。

    第七十六章

    金碧輝煌的宮殿中有身著巫蠱服飾的巫祝揮舞著手中的法器, 又唱又蹦地在臺前祈禱著什么。兩旁隨侍之人斂眉噤聲,面容肅穆地捧著將要獻上的祭品,而在這群人前面的臺子上供奉著一個足有手臂長的竹編人偶, 象征福氣的蜜炬燃起。

    這方臺子用明黃色的織錦鋪上, 錦布之上是華美精致的繡花,連托舉蠟燭的燭臺也是難得一見的藏品。方臺靠墻擺立,與墻相接處是寬長的用以供奉的牌位,牌位上寫明了受供奉者是誰。

    若仔細一看很容易就發現這牌位旁邊的錦布上還有個細長的印子, 似乎至少還有一個牌位在這里擺放著。

    前方唱頌著請神歌謠,后方雙手捧著先祖牌位的小皇帝褪下了繁重的衣裳和發冠, 身穿低調簡樸的常服在不遠處等待結果。劉協捧著牌位止不住地碎碎念叨, “先祖保佑, 先祖庇護,一定要成功啊!”

    這是、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突然前方靜置的人偶開始抖動起來。

    以為自己成功了的巫祝唱吟聲愈發響亮起來, 手中的法器叮叮咚咚的聲響響個不停。劉協激動地抬起頭, 墊著腳尖伸長脖子去望方臺上的人偶反應。

    嘭得一聲響起。

    人偶的身體炸開來, 明明手臂大小的人偶沒用多少竹料,但四散開來的碎片數不勝數, 彌漫的煙霧籠罩著巫祝這些人面前, 一時之間讓他們看不清眼前狀況。

    待煙霧散盡, 巫祝看著空空蕩蕩的方臺, 人偶連點殘余的都沒留在上面, 知道這次請神失敗了巫祝戰戰兢兢地走向劉協, “陛下, 草民失敗了, 沒能請來您想見的那位。”

    “也許是命中注定吧,你們先下去。”劉協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他給巫祝的回答慢了半拍,也不像之前失敗后換人繼續,“朕知道你們盡力了,此事之后再議。”

    隨著劉協的命令下達,巫祝、兩旁隨侍的以及在殿中角落侍立的太監悉數離開,走在最后面的太監輕輕合攏殿門,在門外五步處站定保護劉協。

    殿內的劉協邁步走向方臺,來到方臺側邊的劉協雙手托舉懷中的牌位,小心翼翼地將牌位放置在了空印上,與距離半數之差的另一個牌位正好一前一后相望。

    劉協空出了雙手這才有空看向殿中空地,“敢問可是蕭廷尉應約而來?”

    殿中無人回應。

    難道他剛才看錯了不成?

    這般想著的劉協再度拱手請道,“還請廷尉現身解了小輩心中疑惑!”

    寂靜得落針可聞的大殿中只有偶爾從門縫處泄漏的一兩聲風聲。

    “請廷尉看在先帝的份上、看在百姓的面上指點小子,如何拯救這風雨飄搖的漢室王朝。”十一二歲的少年皇帝不甘愿看著祖業敗于自己手中,他遵循著夢中孝明帝的指示來此請人。

    還是不行嗎……

    垂頭喪氣的劉協準備叫人來收拾殘局,突見宮殿內地面上有一人站立,那人風華正茂面容俊秀,神情復雜地看著方臺上的牌位。

    劉協問道,“你、你是誰?”

    “不是你喚我出來的嗎。”蕭佚復雜的神情終止于劉協在不可置信中翻找出來的畫像。

    那是一副單人畫像,畫中人正是年老的自己——為了隱瞞身份,當初蕭佚是控制著自己的面容如常人般衰老,而畫中留下的是他五十來歲的模樣。

    耳邊似是響起了某人的笑聲。

    在老年畫像中尋到了眉眼相似之處的劉協目露驚喜,“難道廷尉真的修成了仙人,習得仙法?!”

    “此話何講?”蕭佚心有疑惑,不解如何有的自己修仙傳聞流傳至今。

    “一直都有啊。”劉協回憶著這段時間翻書找出來的事情,“宮中這件事情自孝明皇帝崩您自請外放后便一直存在,后來更有官吏翻出宮中秘聞,上面記載孝明帝幾度焚香得您相助,為傳聞增加了可信度。”?

    蕭佚:到底是誰在亂記錄啊?!

    什么三度焚香得他相助?!那是明帝三次點蠟燭想要抓住半夜闖藏書閣的自己!!

    當然這話蕭佚是不可能告訴劉協的,他轉而問起劉協因何緣故要喚自己出來幫忙。

    提及這件事情劉協滿目憤慨,他向蕭佚闡述了自董卓死后朝中的變化。

    原來董卓死后其家人族親盡被牽連殺死,董卓統領的涼州軍因兵力強盛兵馬眾多而只罰了統領,若只這樣或許不會出什么問題。但王允出計聯合呂布殺死董卓后居功自傲,先是因一言害死了蔡邕,后又反復準備處置涼州軍。

    結果不知怎么王允欲解散涼州軍小道消息變成了王允要屠殺涼州人,一時之間逼得涼州人人人自危,涼州將領率兵自擁,而董卓部下李傕郭汜起兵圍攻長安,已在長安城外圍守七日之久。

    王允派遣應敵的將領不是投降就是被殺,一時之間長安城內竟是尋不到任何一人對抗李傕郭汜。沒有辦法的劉協想起了宮中傳聞,他翻遍藏書尋到了這么一個方法,孤注一擲為自己求得最后一個機會。

    “廷尉可有應對之策,能解長安之圍?”劉協問道,面露無奈之色的劉協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再度被董卓部下控制起來會有什么結果。

    好一點如皇兄一般被殺死,差一點怕是一生都是他們手中的傀儡,漢室的尊嚴敗于自己手中。

    “能否備好一間屋子?再將近日的戰報與刺探的情報送來,我需要充分了解情況才可做決定。”蕭佚問道。

    “有些難。”劉協為難地皺起眉頭,他的權利本來就不大,宮中新選拔的太監宮女都不是可信之人,貿然安排房間只會讓王允等朝中臣子懷疑自己。

    不過……

    不代表他沒有別的辦法。

    “您若是不介意的話,這里可以嗎?”劉協看了眼這間主要是用來供奉祭拜先人的宮殿。

    若是這間屋子他讓人打掃或是送來戰報都有合理解釋,不會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然而這樣的話就需要蕭佚委屈些,整日對著孝明帝的牌位還有自己的牌位。

    “可。”蕭佚同意了。

    不過就是和牌位相處,蕭佚表示這活他熟悉,之前又不是沒做過用新身份給自己上墳的行為。

    對著牌位?小意思了。

    “那朕現在便叫他們進來打掃?”

    蕭佚頷首同意了,但在劉協出去前他沒忘記提醒人不要向別人泄漏自己的存在,“只是看在明帝的面子上幫你這一回,此事結束我自會離去。”

    以為是像話本子中描述那般,成仙之后不能再參與人間事務的劉協神情激動,連連點頭表示自己不會透露半分與蕭佚有關的內容。

    在劉協的命令下,宮女與太監提著灑掃工具快速地把整個宮殿清掃一遍,之前炸開的竹編人偶也被清理干凈。隨后就有皇帝貼身太監將戰報與刺探到的寥寥無幾的情報送來,劉協這一做法讓宮人疑惑,他們認為小皇帝都已經急得開始祈求祖宗了。

    劉協站在煥然一新的宮殿外,原本想在里面等待蕭佚看完東西后給出決策,誰料蕭佚說自己需要一個人靜下心來思考,恭恭敬敬地把人請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蕭佚一人,現在蕭佚才有心情去處理不知為何跟著自己一起過來的郭嘉。

    郭嘉仗著除了蕭佚無人能看見自己,跑到劉協被要求留下來的畫像前,他認真端詳著被畫像中的人。

    “清長老了原來是這副模樣啊?”郭嘉看著畫中衰老仍不減風度的老人,許是那時常年接觸律法,眉眼氣質相較現在多了抹嚴肅與堅毅。

    “奉孝別鬧。”蕭佚走過來摁住郭嘉的肩膀,詳細的探查一圈發現郭嘉身體沒有出現問題后收回手,他向郭嘉詢問,“你是怎么和我一起來的?劉協明明只喚了我一人?”

    這件事情郭嘉一開始做得其實也不是很有把握。郭嘉告訴蕭佚,他只是在蕭佚快要消失的時候攥緊了他的手腕,“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嘉在那一瞬間能抓住清長的手腕,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被帶到了清長身邊。”

    郭嘉認為源頭是他和蕭佚的親密接觸。

    “下次別這么莽撞了。”蕭佚神色后怕,他輕輕嘆息一聲暫時沒有解除郭嘉身上的法術,“這可不是兒戲。”

    “知道了。”郭嘉擺擺手不怎么放在心上,“我們先來看看長安這幾日的戰況吧,興許陛下還有破局的機會。”

    二人在幾案前對立坐下,一人翻開了戰報,一人閱覽著情報,二人放松的眉眼均在嚴峻的戰況中逐漸擰緊。看至最后蕭佚揉著酸疼發脹的額頭,不是很理解為什么能發展成現在這副模樣。

    “為什么要讓董卓原部下去攻打起兵之人?”郭嘉不是很能理解朝中做出這決策的意義,“都曾為董卓屬下,這真的不是在胡亂浪費兵力嗎?”

    這不是白白給對方送兵?

    “李傕郭汜都是鼠目寸光之輩,敢舉兵反攻長安定是背后有謀士指點。”郭嘉若有所思地和蕭佚對視一眼,他提出了一個想法,“你說,如果我們擒賊先擒智怎么樣?”

    第七十七章

    郭嘉有了念頭, 但具體如何擒智還需要進一步細想,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度過這危急關頭。

    “奉孝覺得離間計怎么樣?”蕭佚翻出了與李傕郭汜有關的戰報,“他們二人目前是大難臨頭強行聯手, 若失去困難壓身, 不用很久他們便會因為利益分配不均而決裂,這也是我們能突破的點。”

    “清長的意思是……”郭嘉眼瞼微抬,讀出對方意思得郭嘉說道,“以退為進?”

    先服輸降低李傕郭汜的警戒心, 然后離間二人,他們坐山觀虎斗, 待二人斗爭過程中元氣大傷再一句收拾他們。郭嘉揣測著蕭佚的計策, 在這之中若是結合他擒賊先擒智的想法, 趁機斷其左膀右臂,李傕郭汜定無翻身之地。

    但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該當如何讓陛下向李傕郭汜二人服軟?依嘉了解, 他們二人打得是‘奉國家以正天下’的口號, 心中懷有怨憤的對象是王子師,難不成你要將王子師交出去不成?”

    郭嘉的問題沒有難倒蕭佚。

    蕭佚反而問郭嘉, “你知道董卓曾經達到了什么官職嗎?”

    “官至太師、相國。”

    “那奉孝覺得若是陛下下旨將他們二人封為左右相國, 王允降職貶為他們可以隨意使喚的小吏, 你覺得他們會是什么態度。”蕭佚指尖輕敲幾案發出清脆響聲, 臉上蒙了層陰影的人勾起嘴角, “就是要勞煩王子師犧牲自己的臉皮, 好讓李傕郭汜二人放下心防。”

    這離間計離得不只是李傕郭汜二人?似乎還有董卓舊部?郭嘉看了一眼蕭佚, 見這人垂著眼簾正在思考自己的計劃, 他索性沒在出聲打擾對方的思緒。

    不過郭嘉想起了一件事情,他若是出現在長安, 是不是意味著遠在東郡的文若他們是眼睜睜地目睹自己消失?

    ……希望他們沒被嚇到。

    在東郡不知道該怎么和曹操解釋他的謀士消失了兩個的荀彧,與正在強卜蕭佚郭嘉目前所在的于吉一同苦笑。

    照顧蕭平馬鈞還有一個因為熟悉的人不在整天哭鬧的郭奕的戲志才和不時出去偽裝蕭佚或者是郭嘉的荀攸,他們二人開始由衷地佩服起這兩人——尤其是蕭佚。

    他是怎么在照顧鬧騰的小孩子后還有精力去城中游逛的?!

    暫且不提東郡忙得人仰馬翻的幾個人,蕭佚那日看完情報后將自己的計策盡數告知劉協,他不忘記告訴劉協要提前與王允說好,別寒了臣子的心。

    “古有越王臥薪嘗膽,而今若能拯救大漢社稷,我王允愿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允聽了劉協所言深深地拜伏在地,蒼老的眼中閃爍著悔恨的淚花,自知自己的行為又為剛剛擺脫惡狼的朝廷帶來毒蛇的王允閉上眼睛。

    解下發冠披頭散發的王允沉聲,“臣不知是何人為您出策,但臣知曉這顆腦袋遠比貶值更讓人出氣。臣感激陛下憐憫欲保這條賤命,但為了江山為了漢室,請陛下賜臣一死!”

    “錄尚書事何至于此?”劉協同樣感到愴然,滿眼淚水地攙扶起王允,“還請聽朕與先生所言,忍一時之氣,以圖未來大事!”

    劉協確實心性不錯,是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隱于幕后的蕭佚觀察著在殿中上演君臣情深的二人,小小年紀就能和老狐貍有來有回地試探,董卓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郭嘉透過紗幔看見王允眼淚下的算計,他搖搖頭對劉協的做法不太贊同,“還是太稚嫩了,陛下還未看清王子師的真正性情。”

    現在大敵當前王允可以忍受皇帝身邊有其他寵臣,若敵人敗退,王允暗藏的矛頭必將對準皇帝身后可能妨礙自己仕途之人。

    王允這人可共同應敵,卻不能同享富貴。

    “先走吧,等明日使者回報再說。”蕭佚抓住郭嘉的衣袖,扯著人往殿內走去。

    因為蕭佚在一開始隱瞞住了郭嘉的存在,這幾日劉協送來的衣服都只有一套,蕭佚自己有準備備用的衣服在倉庫,所以這些衣服都被讓給了郭嘉換洗。

    這幾日都是歇息在來時的宮殿中的郭嘉幾度看向蕭佚和方臺上孝明帝的牌位,他實在沒忍住自己內心的糾結與好奇,將這幾日是自己困惑的問題問了出來,“……那個傳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什么三度焚香請蕭佚輔佐的傳聞郭嘉是一點也不相信,就他了解的蕭佚性子,三次焚香是絕不會讓這個人回心轉意的!除非有什么意外發生,像是撫養蕭平、救孫堅之類不在蕭佚計劃范圍內的,不然蕭佚一定會固執到底。

    “這個,”蕭佚閉上嘴巴神情遲疑不知道該說什么,猶豫不決的他又是咬住下嘴唇又是舔了舔干澀的嘴角,好半晌才向郭嘉娓娓道來當初的原因,“明帝即位前我因故沉睡了一段時日,等我醒來發生朝代發生了一些變化。”

    “我在世間游走還有一個責任就是記載歷史,記錄每個朝代所發生的真實事件,即使我有備用方案能夠記載那段時期的歷史,也還需要凡世人類自己的記載一一比對。”

    郭嘉明白了蕭佚的意思,“所以你是在翻閱宮中史官的記錄時被明帝抓到的?”

    蕭廷尉的記載中是曾任史官,后被孝明帝慧眼識珠從史官中發掘出來任職他部,一步步走到了廷尉的官職上。難怪對外是任史官被皇帝發發覺,對內是焚香祭祀三次出來的能人。

    “那為何會有你的牌位在宮中受供奉?”郭嘉指著桌上的一前一后放置的牌位,他不是很理解為什么漢室中人愿意去供奉一個先帝的官員,“而且記載中‘蕭廷尉’比孝明帝逝世的時間要晚,后面的孝章帝又如何應允增添蕭廷尉的牌位?”

    這個……

    蕭佚也不太清楚,不過大抵原因與皇帝愿意死后允許受到恩寵的公卿入自己陵寢差不多?許是為了彰顯對蕭廷尉的恩寵。

    “不知道。”蕭佚眼含無奈,神情柔和地注視著郭嘉,“后面你不是也知道我又昏睡過去,直到不久前才醒來。”

    這倒也是。

    還要再說些什么的郭嘉被門外響起的敲門聲打斷,郭嘉合上嘴巴不發出聲音在蕭佚身邊站定。

    那人象征性地敲了幾聲大門,很快就推開大門走了進來,那人踱步來到蕭佚面前,“賊子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對先生的安排很滿意,不久將率親兵來到宮外,還請先生與小子一同前往。”

    來人正是少年皇帝劉協。

    劉協穿著天子服飾,冠冕上垂下的冕旒半遮半掩擋住了劉協的神情,透過白玉珠子之間的縫隙隱約能見他緊張的神色。

    看起來劉協對接下來面對李傕郭汜十分害怕。

    “陛下忘了我們之前約定好的事情了嗎?”蕭佚并不心軟,他提起之前與劉協約好的協約,“我幫陛下度過難關,而陛下不得向他人提及我的存在。”

    身為皇帝必然是要臨危不懼的,尤其劉協面對的不是什么河清海晏的太平之世,眼下各州郡混亂不堪,若劉協鎮不住李傕郭汜二人又如何面對袁術袁紹之流。

    “朕只是想先生在一旁提醒朕該說什么、做什么,如何才能離間他們二人。”

    眼瞧著蕭佚這人不吃軟,劉協當即改變計劃,為了不顯得突兀他故意在蕭佚的面前深吸口氣,雙手握拳沉下神色。眉尾下沉的劉協瞪大雙眸,“這樣可以嗎?”

    “先生隨朕去可以如當初一般暗中隱匿,這樣就不會被他人發現身份。”

    “太嚴肅了。”蕭佚看著劉協的神色說道,“你應當是歡欣鼓舞迎接他們,讓他們相信你這個天子是站在他們這邊。”

    不等劉協變換神情,蕭佚已經起身站在劉協面前,整個人的身形逐漸虛幻起來,漸漸從劉協眼中淡了出去。

    劉協又看不見蕭佚了。

    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蕭佚不會不守信用離開,劉協出去的步伐都有底氣起來,他在隨侍太監的陪伴下來到前殿,站在臺階之上的劉協俯視著下面的臣子,他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一些人不甘心的表情。

    還有慶幸的、喜悅的、麻木的,劉協一一將這些人記了下來,只待來日將某些人一網打盡。

    蕭佚站在一旁看著劉協,看著他對旁邊的太監示意,隨后太監高聲唱和讓所有公卿挪步到宮城門口等待李傕郭汜前來。

    聲音被下面的太監一一傳唱,直到宮殿外等候的公卿都聽見了這個決定。蕭佚跟在劉協身邊隨著人一同登上宮墻,他們在這里觀望著遠處即將到來的兩人。

    遠遠地他們就能看見大軍的蹤影,馬蹄踩踏揚起黃沙與塵土,來者所帶兵士規模遠超一開始所說,看著來勢洶洶。劉協怒得在宮人驚呼聲中撲上城墻,“他們難道不想接受招安?打算毀約?!”

    難道他們已經打算反了大漢?!

    “冷靜,事情還未到最后關頭。”蕭佚站在一旁獨自眺望著遠方的兵馬,“敢自立為帝的可不多。”

    就是袁紹重建朝廷另立新帝,選擇的也是劉氏宗族里的人。

    李傕和郭汜還沒有這個膽量與天下人為敵。

    第七十八章

    遠遠地就能看見聲勢浩大的軍隊在某處勒馬停住, 軍隊從中分開兩個小道又有二人帶領一小隊兵馬向皇宮而來。而留下的軍隊并沒有就此離開反倒是在原地駐扎起來,他們在等待李傕郭汜二人安全無恙地從宮中返回。

    很快那一小隊人馬來到了宮墻下面。

    劉協在和領頭的李傕郭汜交流時蕭佚正打量著這些人,他隱隱約約覺得這小隊陣型有點問題。蕭佚看向一旁的郭嘉嘴唇翕動間用很小的聲音和人說話, “你有沒有覺得這里面好像有點問題?”

    聞言郭嘉探頭一望, 他定睛仔細看著親兵隊伍的隊形,“他們看起來是隨之而來的兵士,但觀之整體似是在保護那個中心之人。”

    “你覺得這被保護的是哪個人?”郭嘉視線落在了小皇帝劉協身上,在剛才目睹軍隊短暫的失態后, 劉協就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陛下這個神情看起來領頭的不是李傕郭汜的替身。”

    那為何這個親兵中還有一人需要如此保護?!

    蕭佚和郭嘉猛然間想通了關竅對視一眼, 難道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那個幕后軍師?

    可是能提出奉國家以正天下口號的人, 會設計如此拙劣自保方法?一眼就讓人知道自己在何處?

    蕭佚和郭嘉決定再觀察一番。

    “來人, 開宮門!”已經與李傕郭汜交流完的劉協確認了對方的來意,他命底下的人打開宮門迎接未來的左右相國。

    李傕郭汜是在朝廷中人的迎接中進入皇宮的, 虛榮心大大得到滿足的二人不意外地看見墜在隊伍最末尾卑躬屈膝的王允。曾經被他幾度反復逼得走投無路的二人心中皆是一陣快意, 他們假惺惺地在王允前站定, 看著這人彎腰行禮沒有他們的允許連頭都抬不起來。

    還記得在宮門前下馬的李傕郭汜做得沒有董卓那般囂張,主要針對目標也不是朝中大臣。李傕站在王允前發出感慨, “昨日還是錄尚書事, 總朝政, 多么威風啊!今日不就成了芝麻小官, 連曾經最瞧不上的人都不如了。”

    王允仍舊低垂著腦袋, 似乎不為所動。

    覺得沒有意思的兄弟二人丟下王允繼續往前走, 前方是已經從宮墻上下來的皇帝劉協和身旁將要宣讀封賞圣旨的太監。太監笑瞇瞇地看著這兩個似乎頗得皇上盛寵的兩兄弟, 他用尖細的嗓音叫住了打算跪下領旨的李傕郭汜, “二位快快請起,陛下給了你們殊榮, 可以見旨不拜。”

    沒想到天將降大餡餅的二人驚喜地連身后小兵急躁的眼神都看不見。

    圣旨宣讀,除了一開始定下的左右相國職位外,李傕郭汜還平分了涼州軍的兵力,一人領一半兵權。除了對李傕郭汜的封賞,劉協還犒賞三軍,但涼州軍中其他將領沒有任何獎賞。

    按理來說這種明顯分賞不均的陷阱他們二人萬萬接不得,可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得到的賞賜迷了眼,李傕郭汜非常干脆地接受了圣旨,當即帶著圣旨準備讓大軍撤出長安城外護衛都城。

    “二位、二位相國!”使眼神的小兵追上了前方返回的李傕郭汜兩人,“這旨意有挑撥離間之意,二位莫要輕易中計啊!”

    “什么離間,我們二人倒是覺得誠意滿滿。”李傕臉上的笑意就沒下去過,一想到自己手中攥著的是家里幾輩都賺不到的珍寶,他就心生歡喜,“若非傕與郭兄聽從文和之計舉兵上長安,又哪來的今日榮華富貴?”

    “是極是極,都是汜與李兄當機立斷。”郭汜的眼中閃爍著貪婪的目光,“若不是文和計策,我們二人決斷,他們哪有如今境況?”

    “這獎賞就該我們拿著。”

    “況且陛下才多大,哪有什么心計。”

    賈文和賈詡看著身中皇帝之計仍不知悔改的李傕郭汜,與涼州其他將領必然離心,至少不能讓他們二人之間關系出現裂痕。

    蕭佚的計策很順利地執行了一半,而且他們還知道了是誰在李傕郭汜背后為他們出謀劃策。

    “賈詡賈文和,在朝中倒是不太顯眼,曾經在牛輔軍中輔軍,也在董卓把握朝中大權時擢升過。”郭嘉翻閱著宮中保存下來的現有文書,從里面找到了賈詡職位調動的記錄。

    自從知道賈詡是他們要擒的智,蕭佚便向劉協要來了朝中所有官職變更記錄,在里面找到了與賈詡有關的寥寥無幾的內容。經由這些內容可以看出賈詡是一個不張揚才華的人,不顯山不露水,這回為李傕郭汜出這樣的計謀……

    “該不是因為擔心王子師會清算到自己頭上吧?”郭嘉能想到的讓一個低調的人突然這般展現自己的才華,大抵是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脅了吧。

    ……

    …

    蕭佚與郭嘉像是想通了什么對視一眼,“看來我們要是想擒賈文和的話得好好計劃一番,還要出手迅速,不然他肯定會想盡辦法跑掉。”

    正在思索朝中是誰提出這個計劃的賈詡打了個寒顫,他摁住小臂背后莫名冒出了一片冷汗。

    和郭嘉商議接下來該如何走的蕭佚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朝中封賞不是平均的,功多賞多,陛下對其中一人多加贊賞一人不作表態足以刺激他們二人的關系。”

    “徐徐圖之,離間不是一蹴而成的。”郭嘉并不贊同這么快進行計劃下一步,李傕郭汜只是鼠目寸光不代表這二人傻愣愣的,太過明顯的行為進行多次也是會讓他們察覺的。

    “先這般告訴陛下,具體如何實施就讓陛下自己決定。”不想安排得如此細致的蕭佚打算培養劉協自己判斷的能力,在董卓壓迫下幾乎學不到什么有用知識的劉協需要自己不斷汲取‘營養’快速成長。

    蕭佚也不是能一直在劉協身邊出計謀的,還是需要劉協自己學會這些。

    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的劉協自己琢磨著蕭佚的話,第一步離間涼州軍內部已經完成了,后面就要使李傕郭汜二人離心。這二人重利且自大,只要矛盾制造得當并不一定要徐徐圖之。

    可是先生給出了這般提醒,難道是有什么他沒看見的缺漏?

    不知道少了哪一個步驟的劉協喚來隨侍太監,隨口問起李傕郭汜二人返回涼州軍后發生了什么。

    隨侍太監回答,“長安城外又來了一方軍隊,自稱是豫州而來,是孫文臺手下的關東軍,特意來長安鎮壓反軍。”

    孫文臺將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聽見什么名字的劉協張大眼睛,握著竹管筆的右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很想直接一紙調令讓長安守備軍和關東軍前后夾擊涼州軍的劉協又清醒過來。

    不行,要忍住,若是逼得涼州軍掉頭與朝中大臣魚死網破才是得不償失。

    “知道了。”劉協故作平淡地說道,隨后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今日的習字帖上。

    ……

    “所以奉孝和清長已經消失了十來天?!”

    終于有一日瞞不住的荀彧荀攸戲志才三人不得不告訴曹操,蕭佚和郭嘉二人失蹤的事情。近來卻是有察覺到端倪的曹操還未想到二人失蹤這個層面上,只是在懷疑郭嘉是不是懶勁犯了逃點卯。

    至于蕭佚……曹操認為蕭先生藝高人膽大,出不了什么問題。

    現在知道這二人是前后腳失蹤的曹操頭疼,“連你們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他們消失得太突然了。”荀彧將那日的情況說了一遍,蕭佚消失是有前兆的,可是郭嘉太快了,他們不過一眨眼這人就不見蹤影,“有問過清長的師門中人,只得到一個生命無憂的回答。”

    其實于吉只給出了郭嘉的大致去向,對于蕭佚那是半分都不敢算,只道師門有規矩,小輩不能算長輩。

    “操先讓附近的人注意有沒有他們的蹤跡。”曹操不覺得這樣的行為能有收獲,他揉著穴位看著這幾日沒有少勞累的三人,“這兩日放你們假好好休息,別還沒找到人你們身體就垮了。”

    至于蕭佚郭嘉屋中的三個孩子……

    “平兒奕兒馬鈞這三孩子還是放在操府中照顧吧,正巧植兒與奕兒年齡相差不大,奶娘一個人也帶得過來。”曹操不容分說地接過照顧三個孩子的權利,面色嚴肅地曹操不得不提醒他們還有別的重要事情,“東平那邊陳公臺已經爭取到大半支持,現在與黑山賊作戰刻不容緩。”

    “我知你們心中焦急,既然說生命無憂一時半會不會出事,暫且等待一段時間。等這事結束操定全力幫助你們搜尋奉孝清長的蹤跡。”

    荀彧都還不確定這兩人是否還在凡世,可是身為主公的曹操已經這般發話了,他身為幕僚只得先將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主公的大事上。荀彧拱手道,“是,彧和公達他們回去定會好好休息。”

    一切暫時還急不得,幸好他們也有告知那位于吉道長,若是卜算出什么其他結果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們,好教他們能及時給出對策。

    只敢卜算郭嘉的于吉總覺得外面的天空都陰沉不少,生怕會有一道天雷對準自己的腦袋劈了下來。

    第七十九章

    孫堅的軍隊遇見了在長安城外駐扎的李傕郭汜的兵士, 一方駐扎多日警惕性有所下降,一方多日快速行軍兵士多是疲憊。雙方在長安城外發生了激烈戰斗,孫堅取得了上風把不敵的涼州軍逼回了長安城內踞城而守,

    得知這個消息時的李傕正在和同袍炫耀自己得到的賞賜, 比李傕少了一些賞賜物品的郭汜沒什么大反應,他不時地穿插在李傕話后展示自己得到的金銀財寶,把那些什么也沒得到的將領氣得暗中咬牙。虛榮心大大滿足的二人酒氣上頭,大著舌頭向周圍人承諾定會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到時候、到時候兄弟們想當什么官就跟咱們說,咱們一定去陛下面前幫你們討要討要!”

    “對、對了!”郭汜拍了拍自己迷迷糊糊的腦袋, 他看著在底下獨坐飲酒的賈詡, 一副自己費大勁才要來官職的辛苦模樣, “文和有大才,這回我特意找陛下說明情況, 以文和的功勞替你要來一個左馮翊的職位。”

    “日后你我三人在朝堂上可要互幫互助。”

    賈詡心有拒絕之意, 可他看著明顯醉得不輕的郭汜還有身旁或是祝賀或是嫉妒的同僚, 賈詡只能先接任職位不墜了郭汜的臉面。

    而緊急的軍情就是這個時候傳來的。

    逃過一次的賈詡吐出口濁氣,這般出風頭可不是他的本意。

    李傕郭汜都是大醉沒有辦法參與這場戰斗, 其余小醉的將領匆匆穿上甲胄拿起自己的兵器, 到長安城外指揮兵士戰斗。看著手下拼盡性命, 自己把全宗族性命系于一身支持他們反攻長安, 結果他們什么都沒得到。

    全讓李傕郭汜二人得了去!

    將領嫉恨得雙眼發紅, 將怨氣全都撒到了攻城的關東軍身上。

    宮中的劉協在收到涼州軍吃了敗仗的消息時手中的筆都掉在了地上, 身旁的隨侍之人撿起竹管筆, 雙手恭敬地奉上, “陛下?陛下有什么吩咐嗎?”

    “沒”想起什么的劉協口中剛剛吐出的話一頓,他倏爾改口道, “我要回宮一趟,向先帝卜問此事吉兇。”

    劉協沒有允許太監進入宮殿,還讓他們退守到宮殿臺階之下,等待自己卜問完成出來。進入大殿的劉協向端坐在殿中央的蕭佚描述了現在外面的戰況,劉協請教問道,“現在是幫助孫文臺將軍反擊李傕郭汜二人,還是另做打算?”

    孫堅來得時間比奉孝預估得早上不少,蕭佚雙腿盤坐在黑白棋桌前,黑子白子在棋盤上廝殺得厲害,勝負不明還看不出來誰更勝一籌。蕭佚擇黑子落下,“陛下的機會來了。”

    聽見這個答案的劉協覺得很奇怪,“朕知道這是個機會,先生可否詳細一說您的計劃?”

    “陛下有信任之人能突破李傕郭汜防備出長安城嗎?”得到否定回答的蕭佚繼續說,“現在敵人當前,無論陛下如何離間李傕郭汜都不會發作。”

    “但是陛下知道養蠱嗎?”

    養蠱,顧名思義是飼養蠱蟲在一個器皿中,這個器皿里喂養得不止是一種、一只蠱蟲,而是一大堆毒性不同、種類五花八門的蟲子。蠱蟲在器皿中自相殘殺互相吞噬對方壯大自己,直到最后這個器皿中只剩下一只蠱王。

    身為漢室一員的劉協自然知道這件事情,多年前巫蠱之禍的結局讓他們后人心生警惕,這么多年來每任皇帝嚴禁巫蠱旁門左道,生怕重蹈覆轍。

    以為蕭佚要用什么巫術蠱術的劉協滿臉不贊同,“這……有違祖先警告。”

    “佚、我的意思是陛下可以將他們視作蠱蟲,讓其相互廝殺。”一時口誤的蕭佚很快改了口,他快速將后續內容告訴劉協借此來轉移劉協的注意力。

    注意力似乎在蕭佚話語后半段內容上的劉協恍然大悟,帶著新計策退出宮殿。

    “陛下聽到了你的名字。”郭嘉坐在棋盤對面落下白子,他不無憂心地勸阻蕭佚繼續的想法,“搜查起來很有難度,但城外有個孫文臺,難保不會誤打誤撞被人尋到。”

    蕭佚卻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奉孝難道忘記了我們初次相遇時的情況了嗎?”

    潁川那么多人他都能模糊更改記憶,皇宮和朝中的同樣易如反掌。“不過是多費些功夫罷了。”蕭佚說得輕描淡寫,落在郭嘉耳中無異驚雷。

    蜷了蜷手指的郭嘉在蕭佚落下一子后,故作無事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當初潁川幾次篡改記憶,瞧著你沒付出什么代價,難道對于你來說這種事情如飲水般容易不成?”

    “自然,不過范圍過大還是會有些修為損傷的。”隨著相處越久蕭佚也沒覺得有什么不能對郭嘉訴說,他相信郭嘉知道這些秘密后不會胡來,“好了,佚這邊還有一些事情希望奉孝能幫個小忙。”

    正在思考另一件事情的郭嘉下意識抬頭,只見蕭佚朝著他笑了笑。

    ……

    李傕在自己的營帳中走來走去,少年皇帝賞賜給他的府邸離城門有很遠的距離,需要在附近觀察戰況的李傕不敢離開一步。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日敗仗宮中下發了責罵的圣旨,責罵領兵的將領無能不如李傕郭汜,又將這兩個人反復夸贊,以至于二人不得不留在軍中和眾將籌謀如何應付關東軍。

    察覺出問題的李傕邀請郭汜賈詡在帳中一同商量如何重新聚合軍中潰散的人心。

    郭汜和賈詡應邀而來。

    “詡有一法,每次圣旨下賜的將領左、右國相自己根據將領功勞劃分好,將賞賜轉贈給將領安撫人心。”賈詡出主意的時候有注意到他們對財寶的不舍,“相國!不舍財寶如何安人心?”

    “朝中公卿就是環伺的群狼,隨時等待二位相國落馬扯下一塊肉來啊!”

    郭汜糾結不已,他看著咬牙答應賈詡之計的李傕,不知道想到什么一狠心也應允了賈詡。賈詡高聲稱贊二人大義,帶著二人的手令去庫房取來足夠豐厚的金銀財寶。

    命一旁垂立等待的侍從多叫來幾人幫忙抬箱,賈詡走在最前方領著八九個人抬著兩三個大箱子往涼州軍駐軍處走去。

    正在商量如何應對城外關東軍的幾位將領頗有些怠工,外面兵士有小皇帝犒賞的牛羊填飽肚子,他們將領也有幾口肉可以吃,但和翻身成相國的李傕郭汜二人相比,他們得到的連肉湯都不是。

    賈詡就是在這個時候帶著箱子到達的。

    聽見兵士匯報出來看情況的將領看見了被金銀珠寶填滿的三個大箱子,揭開蓋子的箱子里的金銀晃花了他們的眼睛。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的將領看著帶來這些東西的賈詡,他問對方,“這、這是何意?”

    “大家都是涼州人,一起來到長安正天下,二位相國怎么會忘記諸位相助之功?”賈詡臉色為難地壓低了聲音,他走近幾位將領小聲說話的同時指了指天上,“諸位莫要忘記一開始我等是為什么走到這一步的。”

    “如今陛下被奸人利用,意欲離間我等好對涼州軍下手,相國坐立難安,連忙將陛下賞賜財寶取出,想與將軍們一同平分。”

    原來小皇帝打得是這種主意!背后使此奸計者可恨至極!!

    被賈詡提醒一番清醒過來的將領臉色慘白,若是他們真的中計與李郭二人相斗,那豈不是最后雙雙不得好下場。將領一邊感謝賈詡的提點,一邊讓手下小兵趕忙將箱子抬進營帳別干擾練兵。

    “陛下年幼會被賊人誘騙誤會忠臣,二位相國如今位居高位還一定要盯緊陛下身邊人,別又讓那些奸宦誤國。”將領釋放了和解的信號,也不忘提醒賈詡讓李傕郭汜除掉小皇帝背后的人。

    鏟除異己這類的操作,他們這些跟過董卓的人早已經熟能生巧了,那人能想到離間他們,心機如此深沉定不能久留。

    賈詡承諾,“回去詡定告知相國,早日解決此事。”

    這邊的事情瞞不住宮里的劉協,得知離間計被人破解了之后,劉協急急忙忙地揮退宮人來到那座宮殿中。面對著仍然一片淡然,手中捧著過往典籍的蕭佚,劉協急躁地走來走去,徘徊著不知道該做什么。

    “怎么辦,先生?”劉協向蕭佚尋求下一個計策,“離間計被識破了。”

    “涼州軍里的那些將領與李郭二人和解,他們似乎還猜到朕身后有人出策,正計劃著對付先生您。”

    蕭佚手不釋卷對這本典籍顯然十分喜歡,他淡淡地提醒劉協注意儀態,“你是皇帝,怎么能因為這點事情就慌慌張張的。再說他們想要對付的是我,你身為皇帝該做的事是想著如何從中獲取最大利益。”

    “至于他們破解了離間計……我也有新的謀劃。”

    有了新的辦法的蕭佚安撫住劉協,這一回他沒有告訴劉協半點具體的計劃,只讓人先回自己宮中等待后面的好消息。

    一步三回頭的劉協出了宮殿,對于蕭佚的隱瞞抓心撓肝的。

    先生究竟打算如何處理現在這個情況?

    第八十章

    在又一次三人商量事情的時候, 一個小黃門雙手捧著圣旨進來。

    “賈詡聽旨。”小黃門一邊唱讀圣旨中的內容一邊觀察著這位居然封了侯的新左馮翊,“……左馮翊得了陛下青眼,仕途平步青云可莫要忘記陛下對你的恩情。”

    小黃門說要仿佛剛剛注意到李傕郭汜的存在, 尖著嗓子似笑非笑地看著賈詡, 他提醒著剛剛被封侯的左馮翊,“賈侯現在身份不一般了,可要想明白自己真正要效忠的是誰。”

    被這道突如其來的圣旨架在火上烤的賈詡暗地里咬牙,他頂著身后兩人的壓力接過圣旨, “不知陛下現在可在宮中?這封侯……本官有何功勞足以封侯,想與陛下詳談此事。”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更何況這是陛下擬好圣旨命咱家當眾宣布。”小黃門的神情陰沉下來, “左馮翊莫不是要抗旨不遵?”

    “不敢。”賈詡只得接下了圣旨。

    待小黃門離去,賈詡對著圣旨中的內容苦笑, 他不得不向李傕郭汜二人解釋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自己也絕無背叛之意。

    前腳回應得好好的李傕在送走賈詡后, 立刻喚來心腹去調查賈詡這幾日的行蹤,有沒有進過皇宮。有個新采買進來的侍從出列, 他低垂著腦袋向李傕稟明, “小的曾在家附近見過剛才那位大人。”

    “你家在何處?”李傕問。

    “就在城門口向東二里的地方。”侍從回答道。

    察覺不對勁的李傕猛地一拍桌, 他看向同樣想明白了的郭汜, “可惡, 賈文和這老匹夫!竟然出賣我們兄弟二人向陛下投誠!!”

    他出城定是替陛下出使與關東軍里應外合將他們一網打盡!

    已經不信任賈詡的二人開始懷疑剛才他出的辦法是不是在坑他們。認為以賈文和之智想要暗中坑害他們只是舉手之勞, 李傕思來想去這個計劃現在說放棄太過打臉, 他們要自己想辦法收回財寶才是, “這里應外合遲早要被抓住清算,不如趁他們不知道我們知道了一切, 帶著這些財寶遠走高飛。”

    郭汜贊同了李傕的提議,二人隨即回府清點家中剩余的財寶,準備自己的逃亡計劃。

    而離府的賈詡回頭望著營帳,又看向皇宮的方向,他猜出來小皇帝劉協這一手之意,也篤定劉協背后還有人在出謀劃策。

    “長安風起云涌不太平,得盡早離去才行。”賈詡自知長安無法再繼續待下去,現在這圣旨一下涼州軍內容不下他,朝中對他頗有敵意。

    他這里外不是人,留著有何用。

    返回自己府邸的賈詡命家中人藏匿金銀財寶之類值錢的東西,平日作尋常百姓打扮低調行事,賈詡自己找了一輛馬車打算逃出長安去他地避一避風頭。

    賈詡的行動非常迅速,上一秒說著要要逃出長安,下一秒他的馬車已經出了長安城。從未有過如此匆忙快速行動的賈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動作這么快,就好像不快一點他就會遭遇什么壞事。

    提心吊膽的賈詡從小路一路逃竄,在河邊停下歇息的賈詡喘了口氣,他想著到這里應該可以不那么緊張了吧,就算有追兵又哪能這么快追上。

    說服自己的賈詡雙手捧起河水想緩解一下嘴唇的干澀,低下頭的賈詡卻發現,

    清澈見底的水面上倒映著他和另一個人的身影。

    ……

    “清長,真的要這般粗魯地把人綁回去?”郭嘉詢問著一旁正掏出麻繩給人‘上鎖’的蕭佚。

    此時郭嘉正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身上的粗布麻衣還沒有脫下,他半撐著腦袋看蕭佚給剛剛被一手刀砍暈的賈詡捆住雙手雙腳,又拿出一團布在猶豫是否要塞進賈詡的嘴巴里。

    郭嘉:莫名脖頸一疼

    良心未泯的郭嘉阻止了蕭佚的行為,“這樣就夠了,他也跑不出清長你的掌心。”

    “說得也是。”蕭佚丟掉了手中的布團。

    “不過你這般直接離去,陛下那邊不要緊嗎?”郭嘉扯了扯自己身上與平日不同的衣服,他剛剛才從李傕那里離開,“你讓我扮作侍從誤導李傕郭汜二人,又在之前讓陛下下旨封賈文和為侯使其分裂,真的不會逼得他們狗急跳墻?”

    “他們若是敢狗急跳墻,一開始就不會有賈詡獻計。”蕭佚看得挺清楚的,離了賈詡的李傕郭汜二人成不了氣候,“況且城外關東軍虎視眈眈,他們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賭輸贏,現在正在忙著撤軍回涼州吧。”

    從石頭上起身的郭嘉走到賈詡面前,他打量著這個在朝中一直默默無聞之人,誰能想到低調行事的賈詡實際上計謀無雙。郭嘉觀察的同時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他被封侯在陛下面前掛了號,若是之后發現他為主公出謀劃策,豈不是平添麻煩?”

    聽見這句話的蕭佚露出了笑容,笑容愈發燦爛的蕭佚捏著喉嚨說話,“左馮翊得了陛下青眼,仕途平步青云可莫要忘記陛下對你的恩情?”

    ……這句話不就是之前那個小黃門說的?!

    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有趣事情的郭嘉止不住地打量蕭佚,實在無法把眼前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與剛才那個太監姿態的小黃門聯系在一起。身形可以用仙術作弊,聲音有精妙絕倫的口技遮掩,可這通身氣質沒這么容易變化。

    “清長會的多如牛毛,真是叫嘉大開眼界。”郭嘉感慨了一句,他搖著頭明白蕭佚有恃無恐綁走賈詡的理由了,“陛下不知道賈文和這人,等李傕郭汜一逃,其他人就算發現賈文和的失蹤也只會認為這人和李傕郭汜一起跑了,自然不會懷疑到主公身上。”

    “就算日后發現了,也只會認為賈文和另投他主。清長之意,不知嘉猜得是否對不對?”

    蕭佚頷首。

    二人借著說話的時間休息夠了,他們收拾掩埋了河邊的痕跡,馬車被蕭佚郭嘉兩個人征用了。郭嘉在車廂里面看著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的賈詡,門外又一次掌握了韁繩的蕭佚先讓馬跑起來試了試馬匹的跑步速度。

    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什么事情的郭嘉掀開車簾,急忙出聲,“清長你慢點!”

    “聽不見——”蕭佚大聲地回復著,手上的馬鞭舞得虎虎生威,一下接一下抽在了前方的馬身身上。

    因為馬車加速又摔回車廂的郭嘉抓緊了車窗以及身邊昏迷的賈詡,沒讓無法維持平衡的人在車廂里摔來摔去。

    下次不能讓清長一個人在馬車外面坐著,郭嘉靠在車廂壁上閉著眼睛時這般想到。

    別問,問就是后悔。

    ……

    賈詡是在快速密集的顛簸中清醒過來的。

    他只記得清醒前最后的景象是河中多出來的一個倒影以及最后脖子上突兀的疼痛。

    陡然睜開眼睛的賈詡驚慌地打量著周圍,馬車看起來還是他的那一輛,應該不是運氣差碰見劫道的人,劫道的不會帶著苦主一起走,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賈詡深吸口氣為自己的運氣——他倒霉得撞到了想抓自己的人手中。只是是哪一方的人馬?能這么快速地知道他從長安跑了出來。

    于是他去看綁架自己的人是誰。

    和賈詡對上視線的郭嘉表情頗有些古怪,他挑起半邊車窗上的簾子向外瞟了一眼天色,“居然只昏迷了半天?”

    難道清長下手輕了?按之前他們昏睡時間來看短則一夜多則幾日,郭嘉自己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他絕不是因為看賈文和只睡了半天心有不滿。

    聽不太清楚對方嘀咕什么的賈詡只聽見了一個‘昏迷半天’,賈詡松了口氣,還好只是半天,以馬車最快的速度也跑不了很遠。賈詡挪了挪身體讓自己能夠坐起來,隨后他開始試探郭嘉,“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賈詡賈文和,剛剛被封為左馮翊。”郭嘉回答。

    “本官后來又被封為侯爺!”賈詡看起來底氣十足,“你別傷害我,放我回長安的話本侯定重重有賞!”

    車簾外面又傳來一個聲音,是賈詡熟悉的小黃門聲音,“侯爺可還記得咱家?”!!

    沒想到小黃門也參與其中的賈詡開始疑心,這二人莫不是小皇帝派來把他滅口的?那他逃生豈不是沒有機會了?

    “侯爺一定在懷疑”車簾被外面的人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掀開,簾外不是小黃門那張白膚無毛的面孔,而是雅人深致的如畫君子,話語的后半截是用本音說的,“是陛下來殺人滅口了,對不對。”

    在這一瞬間賈詡想通了關竅,他根本沒有被皇帝封侯!這一切是離間他與李傕郭汜二人的局,但做局者不是小皇帝而是眼前這人。賈詡能看見外面在馬車奔跑過程中飛速向后倒退的山林,瞧著可不像是回長安城的路邊景色。

    他逃出長安避難反倒促成了這人把自己綁走,賈詡暗恨自己馬失前蹄,“你們就是之前給陛下出策之人吧。”

    “答對了。”郭嘉代替蕭佚回答道,蕭佚已經落下簾子繼續駕駛著他的馬車,“勸你最好不要想著跑,現在可是連潼關都出了。”

    賈詡下意識否定,“不可能,我備的馬匹是好馬,但也不可能在拖著車廂的情況下半日就能從長安跑出潼關!”

    但事實確實是他們已經出了潼關,前方函谷關的匾額都近在咫尺。賈詡震驚的目光沒有落在實處,他反而開始驚疑不定,著實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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