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將近。
夏眠從來沒有特意慶祝過圣誕節、情人節之類的洋節，春節這種最重要的節日也是草草度過。沒有期待，也就沒有太多過節的儀式感。
陸司異打電話過來：“平安夜和圣誕節……一起過么？”
認識了不過半個月的時間，滿打滿算見過兩面。
對于陸司異的邀請，夏眠發現自己沒有多少抗拒，反而隱約有幾分期待。
他盡量按住心里雀躍的小兔子，故作平靜應：“好”。
陸司異笑了笑，嗓音里帶著電流的磁：“明天你可以睡個懶覺，晚上出來吃吃晚餐，一起過平安夜。五點左右美院門口見。”
以前上解構設計課，他做過一件米白色的毛衣。
其實拋開一切個人的穿著習慣，這件毛衣的設計是他最喜歡的。背后鏤空一大塊，簡約而不失小性感。
但他……性感？這兩個字和他有關系嗎？
夏眠平日生活簡樸，實在沒有什么適合穿出去約會的衣服，只好把這件毛衣套上來試試。
他在全身鏡前側過身。
挺起腰垮，后腰凹下去優美的曲線。柔軟的白毛衣自他單薄肩胛垂落，到后腰處突然少了一大塊，然而里邊露出的肌膚仍舊白皙無暇，毫不突兀。
“這樣……好奇怪啊。”夏眠又轉身回來看正面。
“但是領口好看，穿在大衣里，應該沒關系吧？”夏眠喃喃自語，他實在喜歡這件毛衣的正面效果，“但是進了餐廳，可能需要脫外套……”
他既是靦腆難為情，也是怕陸司異誤解他心思不純。
夏眠再去加上一件卡其色的學院風牛角扣大衣，系上一條鮮亮的紅圍巾，前去赴約。
車里的暖氣一直運作著。
夏眠突然想到，和陸先生在一起，仿佛就連最嚴寒的冬日，也溫暖如春。
餐廳里更是溫暖。
陸司異脫了深灰的大衣，交給侍者。夏眠卻只將牛角扣解開兩顆，遲遲不敢將外套脫了。
他的分毫異樣都逃不過陸司異的眼睛，陸司異看到他額角細汗，便提議：“外套要不要脫了？”
夏眠咬著叉子頓住，蝶翼般顫抖的長睫上，全是藏也藏不住的無助。
陸司異并不多言，伸手解開襯衫扣子。他襯衫里邊還穿了一件黑色的打底衫。
于是，夏眠第一次見到男人單穿修身打底衫的模樣，精壯緊實的身材一覽無遺，胳膊上隱約的肌肉起伏里蓄滿了力量。
可他放到自己肩上的手，卻是那般溫柔。
“來，手臂張開。”
夏眠鬼使神差地張開胳膊，任由身后的陸司異褪去卡其色大衣。
白色毛衣的鏤空里，冷白如玉的后背展露無遺。因為肌肉緊繃，那條脊柱溝往下陷得更深，隨著他的呼吸，一展一合。
倘若把手指放上去，應該會被這具身體很好地吸著。
讓人忍不住越想越深，還想再往上邊灑點什么。
明明后背空無一物，卻像被什么東西狎猊地摩挲，夏眠不由一抖：“陸先生……”
陸司異回神，忙將襯衫披到夏眠的后背上。
夏眠向他道了一聲謝。
不知何為掩飾的小動物，又堂而皇之地，側著臉在他的襯衫領口輕嗅。
陸司異坐回夏眠對面的位置上，垂眸，面不改色。
片刻，他慢條斯理地開始用餐，優雅得就上十幾世紀的歐洲貴族。
飯后，陸司異自然地叫來侍者，便要結賬。
夏眠急忙阻攔：“陸先生，這次我請你。”
“刷這張卡，謝謝。”陸司異將黑卡遞出去，而后才回他的話，“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喜歡讓小朋友破費。”
夏眠又承了陸司異一次情，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只好說：“那下一次，我請您好不好？”
見陸司異笑而不語，他咬咬唇，鼓起勇氣接著道：“而且……您不是叫我，叫我小先生嗎？”
陸司異不笑出聲，含笑的聲線尤其動人：“但是現在，你是小朋友。”
“陸先生……”夏眠皺起秀氣的眉峰，并未察覺到語氣中帶上了嬌嗔。
“除非，你向我證明你不是小朋友。”陸司異似笑非笑地覷他。
“我……我二十歲了。”夏眠沒什么底氣地囁嚅。
“所以呢？”陸司異早有預料，“可我已經三十歲了。”
夏眠欲言又止，將櫻粉的唇咬成誘人的嫣紅。
“小朋友。”陸司異又叫了一聲。
見夏眠抿起嘴，他得逞似的單手托腮，更往前進了一步，耐人尋味來了句：“你隨時可以向我證明。”
“但我的耐心，不一定能持續太久。”
夏眠無知無覺，想問一問“那我該怎么證明不是小朋友呢”？
可他一抬眸便對上陸司異幽深如淵的眸子，從中覺出幾分危險，立馬緘口。
低下頭，幾分膽怯地，在桌下悄悄夾緊雙腿。
許久沒人開口說話。
夏眠食不知味，腦子里亂成毛線團，怎么也想不明白陸司異是什么意思。
難道等耐心耗盡，他就要去和別人結婚嗎？
思及此處，夏眠心里悶悶的堵得慌，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在意什么。
他出神地從椅子上起來，披在肩頭的墨藍襯衫自然往下滑落了存許。
他如夢初醒，便要將襯衫脫下：“陸先生，您的襯衫……”
陸司異已經披上了大衣，聞言動作也不停頓，拉攏領口：“你穿吧。”
“可是……”
“小心背上著涼。”陸司異笑說，“我約你出來，總不能讓你感冒回去。”
他低磁的聲線酥酥麻麻的，又勾起那種指腹在后背肌膚摩擦的觸感。夏眠忙遮掩低的垂下頭，乖乖地將胳膊穿入袖管。
真正將陸司異的襯衫穿上身，他方才明顯察覺到兩人的身材差距。
他努力抻長手臂，居然只能從袖口探出兩節指尖。而襯衫的正肩肩線因為他抬臂的動作，往上聳起一節，就像是鎧甲的兩個尖角。
有一種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夏眠趕緊穿上大衣，扣上牛角扣，只露出一點墨藍的領子。
濃郁的沉香味道沒有散逸分毫，全被他裹進大衣，源源不絕地蒸著他發熱的面頰。
鴉羽似的睫毛漆黑細密，嬌嫩的肌膚白里透紅，相當惹人憐愛。
陸司異靜靜端凝他片刻，見他羞臊地轉過身，方出聲提醒：“圍巾。”
夏眠急慌慌又轉身回來，去找自己遺落在座位上的圍巾。
卻見那抹鮮艷的紅捧在了陸司異手中。
今天過圣誕節，所以他特意搭配了一條紅色棒針圍巾。
他看網上別人發的圣誕節約會照片，看電影里演員的著裝，大家似乎喜歡在圣誕節打扮得喜慶一些。
他也就依葫蘆畫瓢地這樣做了，因此沒戴陸司異送他的那條羊絨圍巾。
他走上前，陸司異便自然地舉起手，替他圍上圍巾，邊問：“怎么戴紅圍巾？”
“唔……就是……搭一點。”夏眠看向那雙修長分明的手，耐心而細致地在自己身前交疊圍巾，看得腦子暈暈乎乎的，一時口快地問，“……不好看嗎？”
“很漂亮。”陸司異半垂眼眸，眼底閃著細碎的微光，如波光粼粼，“今天是圣誕節……紅圍巾，該不會你是在暗示我，某種花吧？”
夏眠一驚，慌亂別開視線。
多加了一件陸司異的襯衫，圍巾也好好地包裹住脖子，裝備周全，兩人一起從飯店出去，來到圣誕氛圍濃郁的大街上。
并未多商議什么，心照不宣地一起在街上漫步。
夏眠猶豫幾瞬，躲在來來往往的游人里，借著回蕩在四面八方的音樂的掩護，終于開口問身邊男人：“陸先生……您應該，還有什么問題要問我的吧？”
陸司異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聲音，立刻頓住腳步，認真回應：“什么問題？”
“……您爺爺的身體狀況，最近好一些了嗎？”
“不太好。”
總能準確無誤猜中夏眠心事的陸司異，今天卻一反常態，句句簡短，問什么便答什么，絕不多說一句。
夏眠咬咬唇，狠下心繼續試探：“那……您是不是，還是需要盡快結婚呢？”
陸司異說：“是的。”
然后便沒了下文。
夏眠暗覺氣惱，一抬頭，卻撞進一雙浩瀚若深海的黑眸。
黑眸里映著的點點光彩，如同星辰。
那是他的倒影。
一時間心跳錯拍，遠處的霓虹燈被慢放鏡頭拉出晃眼的幻影。來去匆匆的行人面目模糊。歡聲笑語全變成了白噪音。
“夏眠。”陸司異忽然開口，下頜輕指停靠在路邊的車，“我剛才喝了點酒，不能開車，讓鄧伯過來了。你可以在這兒等我，或者先上車等我。”
夏眠像是從美好的幻夢中驚醒，瞬間慌了神：“您要去——”
“噓。”陸司異用食指輕抵唇瓣，深邃黑眸宛若神秘漩渦，令人不知不覺深陷其中，“稍等。”
夏眠目送他離開。
正要上車，卻瞧見一個穿紅衣、臉上帶有花白胡子的圣誕老人，挺著圓圓的肚子到處晃悠。
圣誕老人搖晃著腰間的禮物袋，似在尋覓有緣人。只是他身后舉著智能手機的跟拍，略有些打破孩子純真的幻想。
夏眠不小心往那邊瞄過去一眼，立刻被火眼晶晶的“圣誕老人”鎖定。
再一眨眼，慢吞吞的“圣誕老人”已經疾步如風來到他面前，笑瞇瞇問：“你好，我是樂音的主播小斌哥，請問你知道我嗎？”
夏眠搖搖頭。
圣誕老人也不介意，隨口介紹了兩句平臺，又說：“我們正在做一個圣誕直播活動，隨機采訪路人送圣誕禮物，請問你愿意和我聊兩句嗎？”
說是隨機，但他顯然是特意從人群中挑選了那個相貌最引人注目的男生。
直播間的觀眾瞬間被那漂亮的青年引爆了熱情，瘋狂刷禮物舔屏，“老婆”“老公”之語毫不害臊地往外冒。
夏眠點頭說：“可以。”
倒不是貪圖禮物也不是熱衷于出風頭，他向來不會拒絕這種舉手之勞。
圣誕老人立刻問出第一個問題：“請問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夏眠報上名字和年齡。
“你今天是和誰一起出來過節的呢？”
“一位……先生？”
“一位先生？”圣誕老人嗅到八卦的氣息，耐人尋味捋著白胡子復述一遍，又問，“他是你的什么人？”
“唔……”夏眠眼神躲閃，答非所問，“是，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很仰慕他……”
“噢——”圣誕老人笑得意味深長，“是你喜歡的人？”
夏眠偏開臉，悶悶地說了聲不是，殊不知通紅的耳根在直播鏡頭里展露無遺。
在大好的節日氛圍里，圣誕老人也不強人所難，笑瞇瞇道：“最后一個問題——請告訴我你的愿望吧，圣誕老人會幫你實現的。”
夏眠也彎起漂亮的淺色眼睛，鼻尖被晚風吹得紅彤彤，看著就跟可憐兮兮的小動物似的，可他的眼睛里，卻閃爍著異常堅定的光芒。
美麗的瓷器易碎，可它也擁有經過千錘百煉、烈火焚燒后的堅硬。倘若有人能將它好好地愛護，放上展示的高臺，他便能大放異彩，令全世界矚目景仰。
“我想成為設計師。”他說，“這世界上最偉大的服裝設計師……之一。”
“哈哈哈。”圣誕老人被逗得放聲大笑，從腰間取下一個禮物袋，“大膽地去掉那個‘之一’吧，我相信你。來來，這個禮物送給你。”
夏眠也不由得被圣誕老人的喜悅感染，伸出雙手去接。他戴著紅手套，就像兩個圓乎乎的小福袋。
圣誕老人在他手心放下一個真正的禮物福袋。
“等等。”圣誕老人又從攝像師的包袋里抽出一支紅玫瑰，再次遞給夏眠，“這朵花是額外的禮物噢，僅代表我自己送給你。”
直播間瞬間掀起一片叫罵，紛紛斥責主播是個看人下菜碟的顏狗，還有不少想魂穿主播親自給漂亮小哥哥送花的。
夏眠一只手一樣禮物，愣愣道謝：“謝謝……”
“不客氣。”圣誕老人沖他揮揮手，白色大胡子被風吹得翹起，“明年見！”
夏眠揚起一個燦爛的笑，為了讓走遠的圣誕老人聽見，只能加大音量：“明年見！”
他很少用這么大的聲音說話，自己都把自己嚇了一跳，還有不少行人望了過來，看得他一陣羞赧。
他轉過身，面朝中央大街的十字路口。
這是云京最繁華的城中心，路口四面皆是價值連城的繁華地帶，高樓林立，全城最高級的大型商場燈火通明。
其中最高檔的那一座，當屬寰亞mall。
商場外觀高聳利落如同刀削，午夜藍的窗，金黃燦爛的光，令人目眩神迷。
大門上方的led大屏據說是全云京最大的一面廣告牌，兩面曲屏，立體投影。此時上面正放映著奢侈珠寶的廣告，身材曼妙美麗動人的超模倚靠窗臺，仿佛倚靠在行人肩頭，那惑人目光直勾勾地望進無數行人心底。
一支廣告終了，led大屏驟然黑下去，連整個十字路口的亮度都減了幾分。
或閑或忙的路人皆駐足抬頭。
也包括夏眠。
黑屏閃爍一下，重新亮起。
褪去了所有浮華，led大屏變成純粹的一片雪白，白得刺眼。
然后，上面緩緩浮現出三行手寫體英文：
mr.x,
wishyoumarrychristmas.
——l.
這行簡單的祝福，居然停留了五分鐘，足夠在場的所有人看清，并拿出手機拍下錄像，永久地將那句私人的祝福留下來。
夏眠聽到旁人竊竊私語，話里話外盡是欽羨。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讓我送這送那。”一個年輕男生捏了把身旁女孩兒的臉頰，“看人家的女朋友，直接斥巨資在led屏表白！”
女生氣鼓鼓：“你怎么知道是女朋友不是男朋友？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再看看我的，欸，我都不想說了～”
“你看我拍的照片，寫的是mr，當然是女朋友表白的啊……”
“哼，那可不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