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婚
夏眠話送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用上了多大的音量。
羞得不行, 扭頭就跑。
也不知道自己跑沒跑對方向,只想著離辦公區越遠越好……
場景重現,再一次一頭撞進熟悉的懷抱里。
男人也習以為常, 攬過他后腰。
夏眠不再遮掩,抬臂去勾他脖子, 撒嬌似的:“老公……”
陸司異笑問:“怎么了?有人欺負你?”
“不是……”夏眠倒不至于和萍水相逢的人計較, 蹭著他胸口,小聲咕噥,“好丟臉, 完蛋了。”
通過方特助,陸司異對辦公區里發生的事一清二楚。
“本來怕你覺得不自在, 才裝作不認識。”陸司異故意拖著嗓,戲謔問, “沒想到, 原來你喜歡高調些?”
夏眠幼獸歸巢似的直往他懷里拱,悶聲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才不是。”
明擺著想裝作無事發生,還把眼前的男人當成擋箭牌, 藏住紅透的臉頰。
陸司異對小朋友極盡包容, 卻并不打算縱容這種不負責的行為。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 慢悠悠的語調透著股愉悅:“我剛才隔著幾十米都聽到了……”
“好像有誰說,陸總是他老公?”
懷里的小兔子抖了一下, 一聲不吭裝鵪鶉。
陸司異忍俊不禁, 低笑出聲。
“好了, 簡單介紹一下。”陸司異抬眸, 淡淡掃過大辦公室里幾十號人, “這是我夫人,記住了, 以后他在就是我在。”
頓了頓,似是顧忌著懷里的人,眸光冷冽如刀,嗓音仍是不咸不淡的:“認真工作,小心思收一收。”
“他比較害羞,就不打招呼了。你們繼續忙。”
一雙雙吃瓜的眼睛刷刷收回去。
頭頂上的嗓音一變,柔得不像話:“好了。”
夏眠反倒愈發不好意思,又有點愧疚,眼角泛上股熱潮。
他怎么回事,每次都得讓陸先生替他解決麻煩,明明這次的他,他自認為已經很勇敢了,可還是……
陸司異又一次看透他隱秘心事,抬手在他頭頂上揉了揉,輕輕一吻,用只有他能聽見的音量說:“做得好,寶貝。”
“走了,跟我去辦公室。”
“嗯……”
夏眠依依不舍松開攥著他衣襟的手,轉而又被他伸過來的手握住。
好溫柔。
好暖和。
*
辦公室里。
夏眠在辦公桌前自動停步,陸司異走到桌后,從抽屜里拿出一沓文件。
夏眠自覺移開目光。
“眠眠,我有件事要告訴你。”陸司異反把桌上往他面前推了推,毫不避諱,“你也可以直接看。”
他說著將堆疊的文件在桌面上排開,夏眠眼里的疑惑很快轉變為驚訝:“這……”
那是一組照片,背景有健身房,有餐廳,也有酒店大堂。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很陌生,女人卻是夏眠再熟悉不過的,他的繼母趙晗芳。
只不過,他從沒在趙晗芳臉上看過這種嬌羞的,少女懷春般的笑容。
夏眠再遲鈍,也漸漸看出了所以然來,皺起眉:“阿姨是不是……”
“嗯。”陸司異接過話,“據我的人調查,她和這個男人認識很久了,是她的老鄉,來云京之后也一直有來往。近幾年沒怎么聯系,最近又來往頻繁起來。”
自是因為外出健身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趙晗芳吃夏云志用夏云志的,平時外出高低得和夏云志報備一聲,找不到什么和外男單獨見面的機會。
同時也是心虛使然,她刻意與這位男人保持距離,甚至不敢讓夏云志知道他的存在。
夏眠彎著腰看照片,忍不住歪了下頭,若有所思:“這位叔叔好像有點眼熟,但我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眼熟,可能是因為夏景明。”
夏眠看到眼前的文件又換了一份。
這是親子鑒定報告。
鑒定的結果是“存在血緣關系”,報告最上方的兩個人卻是夏景明和一個陌生名字。
比起震驚,夏眠的第一反應是——同一屋檐下的家人的隱秘,這么多年來他一無所知,陸司異卻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這么多證據,清清楚楚擺在他面前。
陸司異有這個能力,毋庸置疑。
但是,他并沒有任何義務浪費寶貴的時間,去調查這些與自己無關的瑣碎小事。
這些事只與夏眠有關。
夏眠一時怔然。
陸司異見他反應平靜,這才繼續往下說:“要告訴夏云志么?”
夏眠猶豫幾瞬,抿唇,搖搖頭。
陸司異耐心問:“為什么?”
夏眠小聲囁嚅:“他肯定……會生氣。”
“嗯?”陸司異佯作沒聽清,“過來。”
夏眠過是過去了,卻不肯解釋原因,腦袋埋得低低的,耷拉著兩只無形萎靡的兔耳朵。
陸司異拍拍腿,說:“坐。”
接著不由分說,直接用行動否決掉夏眠拒絕的機會。
夏眠驚慌抬眼。
被拉得重心一歪,下意識環住男人脖頸。
英俊逼人的面容霎時近在咫尺,呼吸間遞過來淡淡木香,夾雜著點清淡冷冽的苦澀煙草香。
太近了,夏眠的目光只能局促地放在他下頜線上。
“沒人能生你的氣,寶貝。也包括夏云志。”陸司異說,“只要有我在。”
夏眠沒意識到他意指為何,就著這句話里的不解問:“那如果您生我的氣呢……”
“這倒是。”陸司異低笑,摟他側腰的手也跟著顫動,“那你就聽話,別惹我生氣。”
夏眠乖巧應聲:“嗯……那我……先下來?我很重的。”
腰上那只手猛然掐緊:“不準動。”
夏眠乖乖不動了。
陸司異無奈嘆氣,笑眼里一點自嘲:“我忍著不欺負你,你卻總讓別人欺負你。”
夏眠腹誹,現在這種姿勢就挺像“欺負”的。
但他在陸司異這里得到的耐心,恐怕比整個世界給他的都要多。
對著那雙幽幽黑眸,他慢吞吞想了好一陣,終于想明白了。
“爸很喜歡景明。”他將心扉打開一線,慢悠悠斟酌字句,“如果我去告訴他,他不會信我,只會覺得我嫉恨景明……就算以后他信了,也不會覺得開心,大家都不會開心。”
夏眠說得吞吐又隱晦,恐怕自己也不明白內心深處是怎么想的。
陸司異卻從中挖掘出來了想要的有效信息,夏眠不想告訴夏云志,并不是念在作為親人與家人的情分。
他只是怕。
他總是逆來順受,養成了懦弱被動的性格。他心里也很清楚,沒有人會為他出頭,他再怎么反抗也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徒增委屈和難受,那還不如忍讓,少說話。
“當然不是讓你去說。”陸司異說,“我會處理好。”
說著摸了摸夏眠的后背,又問,“你覺得老公開心和他們開心,哪個重要?”
“嗯……”夏眠支吾。
后背上的手緩慢下移,時掐時捏。
夏眠為了躲避,只好再往他那邊靠,腦袋埋進他頸窩,小小聲傾吐真心:“你……”
非得掐幾下才能多擠出幾個字。
“老公開心更重要?”
“嗯。”
陸司異笑著,勾起他一縷碎發,低聲說:“但老公覺得,你開心比較重要。”
——開心。
夏眠其實想象不到能怎么開心,就像現在依偎在高大英俊的男人懷里,是他以前從未設想過的事,但現在的他知道,這很開心。
他是一個容易知足的人,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就算時不時會被夏云志和趙晗芳召回去,被夏景明擠兌,只要他知道自己還有地方可去,一個安全的、溫暖的地方,那也就夠了。比如他和陸司異的家。
可是,陸司異還要給他更多。
陸司異有自己的考慮。
夏云志能一顆心長歪,當然不僅僅是因為趙晗芳的耳旁風,他既然能因為年輕貌美移情別戀這個女人,就能移情別戀其他更多的女人,關鍵還得在于,這個女人給他生的兒子。
可是他不知道,偷偷摸摸養了幾年后苦心積慮帶進家門的兒子,居然是別人的種。
意外之外,情理之中。
早在他出軌外面的女人的時候,就該做好也被戴綠帽子的準備了。
這些骯臟齷齪的真相,陸司異自然不屑于親自摻合,可夏云志是夏眠的生身父親,他需要將夏眠從那個暗無天日的過去帶出來、徹底解開心結,還少不了這個男人。
*
夏云志最近為了一個項目競標忙得焦頭爛額。
束手無策之時,陸司異居然主動來聯系他。
上次也是唯一一次與陸司異見面,正是在家中他要求夏眠退賽,結果招呼也沒打人家就帶著夏眠走了,堪稱不歡而散。
后來,他一直沒找到致歉的機會,陸司異的助理秘書總是同一個借口,忙,下次再說。
今天陸司異卻主動約見他。
他受寵若驚,順便帶上想要求對方幫忙的小心思,馬不停蹄趕去指定的地方。
一家位于城中商業區的連鎖咖啡廳,這家是總店,面積很大,不少男女買杯咖啡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或辦公,或聊天說笑。
夏云志的年紀打扮在這略顯格格不入,一入座,先腆著臉夸贊陸總的小資情調。
陸司異不答腔,面前就一杯簡單的美式咖啡,許久也沒動一口。
夏云志想方設法暗示他最近遇上的難題,陸司異恍若未聞,突然起身:“我去趟衛生間。”
夏云志做小伏低地等,
好半天陸司異也沒回來,想著這位大忙人說不定是找個借口偷偷離開,心焦難耐,按耐不住起身去找人。
去衛生間的半路上,卻聽見一道熟悉的女人嬌笑聲。
腳步陡然剎住,腦袋僵硬而緩慢地轉動。
角落里,圓桌后,一對中年男女同坐在靠墻的雙人沙發上,側對著他,親昵摟抱在一塊兒。
兩人是什么關系,不必言說。
但那個女人的模樣,光是看著一只耳廓也絕不會認錯,那是跟了他多年的秘書,后來為他生育一個兒子,不爭不搶,等待了好些年才被他娶進夏家的趙晗芳。
夏云志險些失控,正要沖過去,但見一道高大身影迎面走來,不急不緩,那仿若閑庭信步的姿態,看一眼便覺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他稍微冷靜了一點,畢竟家丑不宜外揚,趙晗芳也算陸司異的半個丈母娘,他打算找個借口先將人帶走。
然而陸司異敏銳地先瞥過去一眼,那目光很淡,也沒說什么。
旋即轉身,原路離開。
夏云志立馬拔腿跟上去。
等出了店門,夏云志才紅著雙眼開口:“陸總,真是對不起,讓你見笑……”
他氣得快要發瘋,每一個從眼前路過的女人、小孩,在他眼里都是絕佳的出氣筒。可在陸司異面前,他只得硬生生收起外泄的怒火,默默忍耐,一副謹小慎微的卑微姿態。
就如夏眠以前在家里那般。
夏云志見他不語,眉眼漠然。
此時實在滿肚子的苦水,想著他是夏眠的丈夫,自己的兒婿,情不自禁多說了幾句:“我真沒想到……臭婆娘居然背著我……”
陸司異說:“我看,他長得和夏景明挺像。”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遲早會瘋狂滋長、遮天蔽日。
但對待夏云志的他并沒有什么耐心,所以寧愿弄沾上點臟污,順手推一把。
“什么……”夏云志茫然抬頭,渾然將眼前冷峻的男人當成了可以傾訴的對象,值得信任的主心骨,“不瞞你說,我給景明做過親子鑒定,大概是在他十歲的時候吧……”
這么說,夏云志還挺信任那個女人,只是不知道在夏景明十歲那年發生了什么,恐怕是感情淡了,懷疑也就自然產生了。
趙晗芳少說要聰明幾分,必然能搶先這個男人一步。
陸司異不置一詞。
夏云志還在喃喃自語:“我從他的房間里找了根頭發……”
陸司異終于開口:“在夏家找幾根眠眠的頭發應該很容易。”
夏云志臉色唰白,嘴唇翕動,半晌沒再吐出一個字。
懷疑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長,馬上就要用尖銳的荊刺扎入他們的血肉。當然,也包括夏云志本人。
畢竟在這件事里,并沒有任何一個人無辜。
除了夏眠。
*
趙晗芳努力這么多年,圖的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太太生活。
結果呢,被陸司異送去了健身房,一周五次不論刮風下雨,雷打不動。痛苦歸痛苦,好處也不是沒有,重獲了好身材,又與老情人有了私會的時間場所,干柴烈火一觸即然。
起初是孫建康先來糾纏她,嚇得她心驚膽戰,日復一日,她也漸漸開始享受這種刺激的感覺。
只是,讓孫建康與夏景明相認這件事,她萬萬不可能同意。好在孫建康也知道輕重,一時的隱忍,換的是愛人和兒子終身榮華富貴。
“……夏云志最近忙著競標一個項目,吃飯都沒時間,今晚也不一定回來。”
趙晗芳將癡愣愣的男人喚回神。
“這房子……也太好了。”孫建康主人似的,背著手巡視夏家的房子,最后回來握住女人的手,憐愛地撫摸,“這些年辛苦你了。”
趙晗芳嬌笑:“那你好好補償我呀?”
兩人你儂我儂往臥室的方向走去,而在他們一無所察的地方,藏在掛鐘里的攝像頭閃出一絲微弱的光。
趙晗芳算準了夏云志這個時間點不會回家,夏景明也去學校上課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夏景明現在在學校里就如過街老鼠,為了畢業證硬著頭皮上課,簽了個到便偷偷從后門溜了出去。
工作日的上午十點半,家里靜悄悄的,正好適合他去睡回籠覺。
平時這個時間趙晗芳也常常在家里閑著,自從被陸司異安排去健身房之后,在家的時長恐怕還不如他了。
換鞋進屋,懶懶地在客廳里轉悠一圈,忽地從主臥那邊傳來異樣的響動。
“媽?”
他和母親的關系向來很好,聞聲直接走過去。
沒完全關嚴實的門縫,泄出里邊一絲令人作嘔的春光。
夏景明捂住嘴,說不上來是震驚還是惡心,緩了幾秒,他迅速想明白輕重,猛地撞開門,高聲喊:“媽!你們……”
孫建康嚇得直接從床上滾了下去。
趙晗芳拉攏衣襟,慌慌張張望來,見來的只是兒子,剛松了半口氣,又見他徑直沖過來,帶著三分怒火直奔地上的奸夫。
“你他么是誰?瘋了吧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媽,他是誰?你肯定是被他騙了,媽的,想吃軟飯是吧,也不看看這是誰家……”
他倒不至于為母親的偷吃行為感到不恥,將罪責一股腦全推到男人身上。
他們總是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相當團結。
夏景明毫不留情,突如其來一股大力拽起衣衫不整的男人,打算提著他扔出夏家。
“褲子。欸,景明……”趙晗芳急急忙忙地追,“你先讓他把褲子穿好了,這樣怎么出去見人?”
“媽!你是不是瘋了?”夏景明回過頭來,一臉不敢置信,“要是被爸發現……”
“我看你才是瘋了!”孫建康四十好幾的年紀,被小年輕當個物件似的拎,面子被扔到地上踩,脾氣再好也得生出三分火氣。
何況眼前的人,有什么資格對他口無遮攔、動手動腳!?
就算全世界的人欺他辱他,打他罵他,夏景明也絕對不能。
“我他媽是你老子!”
霎時陷入一片凝滯的死寂。
“什么……”
夏景明看一眼這陌生男人,再看一眼自己母親。
趙晗芳恨不得掐自己一把暈過去,此刻卻只得硬著頭皮隔開針鋒相對的父子二人,無奈解釋:“景明,你聽我說……”
夏景明卻只覺得她是瘋了,被外面這種下三濫的男人迷住了三魂七魄,頭腦發昏。他雙目赤紅,連拉帶拽那瘦削的中年男人:“媽的,等會再說,要是爸回來了……”
“他正忙著呢,不會回來的。”趙晗芳再次上前勸阻,拉夏景明的手,擺明了和男人站一邊,使盡渾身解數,別無他法只能親口承認,“給我住手!他是你親爹!”
砰!
大門猛地被撞開,掀起一股氣浪,從拉拉扯扯的三人之間吹拂而過。
所有的爭執、推搡,全在霎時靜止。
孫建康還沒穿好褲子,趙晗芳頭發凌亂,夏景明臉色慘白,衣服也沒整齊到哪里去……而出現在門口的男人,倒是西裝筆挺,可面目猙獰得恍若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夏景明像是運轉不良的機械,咔噠咔噠,一點點轉過頭,夢囈般:“爸……”
*
當夏家上演鬧劇的時候,夏眠悠然窩在小別墅里,和養出一身肥膘的三花貓嘻鬧。
醒醒信任地在他面前翻出肚皮,他也不客氣,在小貓熱乎乎、軟乎乎的肚子上揉來揉去,不自覺夾起嗓子:“小豬咪~醒醒你是一只小豬咪~”
醒醒并不知道自己在主人嘴里變成了另一個物種,舒服地瞇眼,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夏眠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被它萌化了,又把臉貼上去,摁著小貓的兩只前爪,吸了一口又一口。
自從陸司異告訴他有關夏景明和趙晗芳的隱秘之后,又過了幾天。
他本來就不想回家,現在多知道了這些就更不敢回去了,生怕和他們鬧矛盾,徒增難受。
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是夏云志。
現如今看到這個來電顯示,他還是有幾分擔驚受怕。
握著手機,抬眼環顧四周。
這是他和陸先生的家。
很安全的。
“喵~”通人性一樣,醒醒恰好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下他的腿。
夏眠唇角揚起輕松的弧度,果斷按下接聽:“爸。”
“夏眠……”夏云志的聲音聽起來像驟然蒼老了十歲,“爸爸有些話想對你說,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夏眠遲疑不語,將嘴唇咬得發痛。
“好吧……”夏云志居然主動妥協,語氣輕緩得簡直不像他了,“對了,你現在和陸總住在哪兒?”
“……柳岸東苑。”
“好。”夏云志繼續問,“你在家嗎,我過去看看你吧,正好當面跟你說……”
夏眠報上具體的地址,緊緊抱住醒醒,膽戰心驚地等待。
等待的時間里,他忍不住敲開和陸司異的聊天窗口。
打出第一個字的瞬間,立刻獲得了強效的安定。
夏眠:【老公,你今天幾點回來呀?】
陸司異直言不諱。
陸先生:【又試探我?】
莫名其妙的,夏眠光看這幾個字,都能在眼前想象出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股子壞勁。
不自禁翹了翹嘴角,再次敲擊屏幕,幾分緊張地打出幾個難以宣之于口的字。
夏眠:【想你了】
陸先生:【六點半以前,今晚想吃什么?】
兩人就這個話題聊了會兒,結束前,夏眠醞釀好了,終于說出最關鍵的一件事。
夏眠:【我爸說要過來看看我,他已經在路上了。】
陸先生:【好,不用怕他,我在。】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陸司異正忙的時候。
夏眠結束話題,再等了近半個小時,門鈴聲傳來。
夏云志到了。
夏眠捏緊手機,像是握著陸司異的手,過去開門。
第42章 新婚(倒v結束)
許久時間未見的夏云志, 竟是夏眠印象之外的和善。
或者說,像是被透支消耗盡了,整個人憔悴下來, 橫眉怒目的力氣也沒有了。
先參觀感嘆了下這套別墅,隨后問:“陸總應該還有地段更好的房子吧, 怎么就住在這里?”
夏眠和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眼睛瞥向一邊,含糊咕噥:“我喜歡……”
夏云志沒太留意他的話,接著說正事。
一五一十將趙晗芳出軌給自己戴綠帽子, 以及夏景明非親生的事逐一道來。
夏眠抬眸,看向眼前這個顯得些許陌生的父親。
“我們父子倆好久沒單獨談過心了。”
準確來說, 是從來沒有。
夏云志反客為主在別墅的沙發上坐下,沖夏眠招招手, 表情稱得上和藹:“來, 過來坐,我們聊聊。”
夏眠把醒醒放到一邊,拍拍它讓它自己去玩, 而后才拘謹地坐過去, 和夏云志間隔的距離還能再坐下一個人。
夏云志主動靠近他, 毫無征兆伸出手。
像所有溫和的長輩那樣握住孩子的手,語重心長與他耳語。
夏眠卻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夏云志皺了下眉, 難得努力控制脾氣, 耐著性子問:“怎么了?手抖得這么厲害……”
不知為何, 夏眠瞬間淚水決堤。
他徒勞地把眼淚往回憋, 用力搖頭。
“怎么又哭了?”夏云志又皺起眉, 語氣倒還算和善。
那些熟悉的責備一句也沒有出現。
父子倆就這樣面對著面靜坐。
夏眠探腰去抽桌上的紙巾,夏云志先一步把整個紙巾盒拿過來, 耐心說:“擦擦吧,不急。”
這話說得干巴巴的,和陸司異無微不至的關懷對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夏眠卻失控了。
他胡亂擦拭眼淚,聽到面前的父親又開了口。
“爸這些年……太疏忽你了,看你懂事,我就樂呵呵當甩手掌柜。”夏云志說,“爸對不起你。”
夏眠含起一包眼淚,努力沒讓它們掉下來,堅決地搖了搖頭。
夏云志眼里亮起幾分希望。
夏眠的下一句話更如定海神針。只有他親生的,真正懂事的孩子才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正體諒他。
“爸,你給了我生命,養了我這么多年,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夏云志激動地再次伸出手,想給過分懂事的孩子一個姍姍來遲的擁抱。
夏眠努力操縱著因為恐懼而顫抖的身體,站起來,及時躲開。
夏云志的手在他幾厘米外虛虛抓了一下。
他長長松了口氣,定神,抬眼看向自己多年以來夢魘的根源。
“你對不起的人……”他說,“是媽媽。”
“……你說什么?!”夏云志不敢置信看向這個懂事乖巧、絕不會忤逆自己的孩子。
在父親的厲聲質問下,夏眠眼里控制住的那包眼淚,很不爭氣的,又碎了。
就算哭了,也不丟人。
陸司異從不要求他“別哭了”,每次都是耐心而溫和地哄他,等待他。
本來也不是他想哭的,他沒辦法讓自己不哭。
想通這一關節,從四肢泛起暖流,涌向最為脆弱柔軟的心臟。
那是陸司異給他的,無影無形,卻無堅不摧的鎧甲。
他深吸兩口氣,換了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沙發上的人。
“爸……”聲線微顫,卻一往直前,“因為你發現景明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所以你開始決定對我好了嗎?”
夏云志臉色變得很難看,嘴唇翕動兩下,錯過了最好的解釋機會,瞧著就像是默認。
夏眠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量,不依不饒繼續質問:“你不想給別人養兒子了,也怕以后沒人給你養老送終。再養一個兒子,你沒時間,所以就想起我了……我還和陸先生結了婚,你可以從我這里,得到很多好處。因為我是你的親生兒子,所以我也應該孝順你的。”
夏云志選擇回他最后那句話:“對,你是我親兒子,我是你親老子。你小時候我照顧你,以后你孝順報答我,不都是應該的嗎?”
夏眠閉了閉眼。
一閉上眼,就是那個人熟悉的音容。英俊的,溫柔的,只屬于他一個人的。
他不怕了。
他重新睜開眼,定定看著夏云志,一字一句說:“但我不是你一個人的兒子,我也是媽媽的兒子。我不覺得是應該的,我也不想。你養我花的錢,我會全部還給你,我不欠你。”
他強硬地拒絕那沉重的、近乎道德綁架的所謂義務。
夏云志供他吃,供他穿,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他把那些錢還回去就好。
從此他們兩不相欠。
本以為夏云志會暴跳如雷,實際的情況卻異常平靜,夏云志僵坐在那兒,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夏眠奇怪地盯過去。
夏云志悄悄撩起眼皮,對上那雙澄凈明澈的茶色眼睛,毫無征兆地白了臉,喉嚨不安地滾動。
夏眠繼續說:“媽媽懷著我的時候,你就出軌阿姨,你對不起媽媽。她在世的時候,你不但不關心她,還總是打罵她……如果不是你,她也不會去世得那么早。你應該,向她道歉。”
靜默良久的夏云志霍然起身,指住夏眠鼻子:“住嘴!你再說那個瘋婆娘試試……你跟她,簡直一模一樣……媽的,二十年養了個白眼狼。”
夏眠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努力控制住心神:“爸,現在,請你……從我家出去,好嗎?”
他說得很委婉,也是事實,這是他和陸司異的家,而夏云志是一個不請自來的外人。
夏云志卻暴跳如雷,變回那副夏眠最熟悉的嘴臉,抬起手掌:“怎么跟你爸說話呢?!”
巴掌揮到一半。
死一般的寂靜。
夏眠一動不動,也不躲避,用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正面迎向瘋狂的父親。
他分明是個男孩。
可有時候看起來,簡直和記憶里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太像了。
像到令惡鬼恐懼,感到窒息。
夏云志收手,后退。
夏眠回過神,疑惑道:“爸?”
夏云志連連后退:“你別過來,別過來……”
“爸。”夏眠再次上前,一步一步逼近,“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就去墓園看看媽媽,跟她說對不起……”
“住嘴!你給老子住嘴!”
夏云志顫抖著后退。
夏眠恍然。
原來,家里絕對的權威,不可一世的他的父親,也會害怕到瑟瑟發抖,不住后退。
他喃喃重復:“你就不覺得愧疚嗎?你就不覺得對不起她嗎?”
“夏眠!你反了天了是吧!”夏云志嘶聲怒吼,“你算老幾?這樣跟你老子說話?啊!?”
出乎意料的,夏眠并沒有嚇到發抖,沒有失去對手腳的控制。
但他不能繼續激怒夏云志了,萬一夏云志真對他動手,他肯定打不過。他傷了疼了,那么什么,但要是被陸司異看到了……
不能讓老公心疼,因為他難過。
他沉著冷靜地控制表情,不著痕跡往大門那邊挪動步子,打算先出去再說。
和著戶外的微風與青草氣息一起,一道冷冽沉穩的氣息自身后擁來。
陸司異吐字冷而穩,擲地有聲:“夏云志。”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
夏云志霎時清醒,呆若木雞:“陸、陸總……”
陸司異先攬過夏眠的胳膊,瞧見他滿臉半干的淚痕。
可憐兮兮的小兔子。
此刻那雙最讓他著迷的淺色眼睛,里邊除了對他的依賴,又多了些壯士斷腕的決然。
他收回已經來到嘴邊的安慰,換成一個淡淡的笑,問:“怎么樣了?”
夏眠小小聲告狀,順便尋求幫助:“聊完了,但他不肯走……”
嗯,懂了。
“給眠眠當父親,你配么?”陸司異一字一句,再不留分毫情面,“你不但不配,而且蠢到無可救藥。”
他鮮少在夏眠面前展示出這般鋒芒畢露的模樣。
余光隨時留意夏眠的東西,仍舊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他抬手,揉了揉夏眠的軟發。
這是他給夏云志的最后一個機會——看在他是夏眠生物學上的父親的份上。
可惜夏云志并沒有珍惜。
他再也不用對這些人手下留情。
夏云志迫于他的威懾,連忙低聲下氣賠禮道歉,最后眼巴巴看向夏眠,近乎祈求:“那小眠,爸爸下次再來看你……”
這個稱呼,自從母親去世后夏眠就沒再從他嘴里聽到過了。
夏眠走過去,看到父親眼里一點點亮起的希望。
剛才他已經看過那種希望是多么廉價,多么貪婪。
他不為所動,毅然決然。
有了身后的靠山,輕軟的嗓音再添了幾分力。
“可能是我自私,我覺得你對我不好,偏心景明,和阿姨一起欺負我,所以我才用媽媽做借口吧……”
“不管怎么說,我都不能原諒你。”
“不管是替我自己,還是替媽媽。”
“不能原諒你。”
眼看著夏云志又一次瀕臨暴走的邊緣,夏眠仍舊不退不躲,眼睛都沒多眨幾下。
夏云志只能悻悻地垂下頭,推門離開。
夏眠沒事人似的跟過去:“我送你,爸。”
他叫了一聲親昵的“爸”。
卻無端讓人覺得,這是某種神秘的咒語,從曾經不可觸碰的創傷中剝出來,被他輕輕松松地掛在嘴邊。
夏云志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寧愿他氣自己罵自己不理自己,也不要這樣平靜,叫著自己爸,禮貌地松自己離開。
陸司異站到大門口眺望院子,沒有追過去。
他看著夏眠和過去做了最后的告別,勇敢地邁過無處不在的荊棘,一步一步。
然后,他又回來了,踩著雨后清新干凈的小石子路,輕快的,一步一步。
一直走到他面前。
熟練地伸出兩條胳膊,軟軟熱熱,穿過他胳膊下的縫隙,環住他的腰。
小臉熟練地埋進他胸膛,主動地撒起嬌來:“老公,你別生氣……”
“嗯?”陸司異問,“想讓我別生他的氣?”
“不是。”夏眠抬起頭,眼睛里是一望見底的干凈,以及新添的堅毅,“別為了他生氣,不值得,我不希望你生氣……”
陸司異笑開:“好。”
夏眠想起上次在寰亞大廈,一句自己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這時終于來了勇氣,嗓音清晰:“老公開心最重要。”
陸司異笑說:“你開心更重要。”
“那我現在開心了。”
“光說不算。”
“……”
突然一下難題疊加。
夏眠仰頭,專注地凝望著溫柔的男人。
這次沒讓他等待太久。
踮了踮腳,勇敢地吻在他唇上。
第43章 攜手
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
該死的趙晗芳!該死的狗男人!兩個人都是如出一轍的蠢貨,夏景明心想, 他們就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夏云志拿到親子鑒定報告結果,確認自己被蒙在鼓里幫別人養了二十年兒子, 還親自將奸夫□□抓了個現行。
而監控視頻里顯示, 夏景明撞破母親奸情的第一反應竟是幫忙遮掩,這下,二十年積累起來的父子親情, 在一夕之間轟然崩塌、煙消云散。
夏云志雷厲風行和趙晗芳辦理了離婚手續。夏云志一個商人,自然不蠢。
早有他對感情不忠在先, 后來與趙晗芳結婚,自然也簽訂了婚前財產協定和夫妻共同財產協議書。也就是說, 趙晗芳被掃地出門, 分不到一分錢。
享受了這么多年衣來張口的富太太生活,她就連獨立工作養活自己的能力也喪失了。作為奸夫的孫建康一聽她離婚反倒變了臉,將她棄如敝履。
她能指靠的人只剩下了夏景明。
……夏景明不恨她就不錯了。
“景明……”趙晗芳卑微乞求, “你這些年的好生活都是我給你帶來的, 你這樣對媽媽, 等你以后出名了,傳出去多不好聽?而且等你出名了, 總要有人幫你打理后勤, 媽媽不比外人可靠嗎?”
夏景明根本不想搭理她, 看向她的眼神, 與看親生父親如出一轍。
他太了解她了, 清楚她為什么要緊巴巴地纏著自己——當然是因為決賽在即的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以及與他關系密切的特邀評委羅密歐。
這個冠軍的位置, 基本上已經十拿九穩了。等獲得了冠軍,將有無數的采訪、報道等著他。
比賽結束后,他將帶著自己的作品去紐約時裝周走秀,在世界級的舞臺上一展風采,受到萬眾矚目;冠軍的獎勵還包括讓他的作品投入生產,在國內最大的購物平臺上架銷售。
他的前途大好,一片光明。
然而共患難易,同享福難。
他只是在夏家完蛋了,他的人生還沒有完蛋,他一點也不想帶上趙晗芳這個沒用的、只會拖后腿的、巨大的麻煩!哪怕她是他的母親。
他無意識流露出嫌惡,趙晗芳緊巴巴盯著他,心頭猛然一跳,既覺得果然如此又憤怒難當。
趙晗芳也不再偽裝,惡狠狠道:“景明,說起來,你不是從夏眠的房間拿了他的設計草稿嗎?然后你就有靈感了,設計了現在這個山海系列……”
夏景明的臉色變得極難看,眼中閃過一絲與年紀不符的狠毒。
趙晗芳深知剛柔并濟的道理,軟下語氣又說,“以后你發光發亮,媽媽就做你背后最忠誠的支持者,給你當經紀人,當秘書……”
她差點就要在自己的兒子面前下跪了。
她光鮮亮麗、順風順水的一生,從未如此狼狽,做小伏低。
畢竟她是自己生物學上的母親,夏景明顧忌著以后的名聲,也不能真置之不理。但心里還是氣不過,嗤笑一聲:“你真會借著別人往上爬啊。”
趙晗芳掛起一臉假笑,阿諛又奉承。
心里幘把自己生下的這個破爛貨色罵了百八十遍。
*
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決賽在即。
十位來自全國各地的參賽者將匯聚云京,帶上自己的服裝和模特登臺走秀,展示日以繼夜設計完成的心血。
和往屆略有不同的是,除了固定的官方贊助商,還引入了另一位新的、更為財大氣粗的贊助商——寰亞集團。
寰亞集團是后期加入的贊助商,夏眠也是到了比賽開始前幾天方得知這個消息。寰亞集團將為獲勝者提供五十萬的獎金,作為他開創個人品牌的起步資金,以及寰亞MALL的線下門店一年免費租賃權。
云京電視臺也將對這場備受關注的賽事進行現場直播,這是往屆從來沒有過的待遇。
寰亞集團的突然加入為這場比賽再造了一波勢。
夏眠卻從贊助商的角度想了想,怎么都不覺得一場小眾的專業比賽能讓寰亞的贊助回本。
在網上看到這些消息,他果斷去問陸司異。
陸司異直言:“這的確是個虧本生意。”
夏眠:“那你怎么……”
“我看中了你的潛力。你可以當做,這是我在你身上的投資。”陸司異說,“眠眠,你很有才華,你只是需要一個展示的機會。等你嶄露頭角,開創自己的品牌進駐寰亞MALL,對我們來說是雙贏的。”
夏眠不太確定他是在安慰自己,還是這次的投資當真互利互惠。
“但是……”夏眠認真想了會兒,幫久經商場的男人權衡起來,“贊助比賽需要花錢吧?這種設計比賽關注的人不多,可能起不到太好的廣告效果。還有那五十萬的獎金……”
陸司異勾唇,故意打趣:“嗯,什么時候學會做生意了?”
夏眠差點忘了自己不過是個青澀的大學生,連職場基本的運作規則都不怎么了解,這時居然指點起寰亞的陸總來了。
他微赧,不知怎么應付這個問題,就輕拉陸司異的袖子,聲線甜軟:“那可是五十萬……”
雖然五十萬對陸司異來說不足一提,但他實在忍不住替人心疼。
“所有生意都有風險。”陸司異輕描淡寫,“你把它贏回來不就好了?”
老師們一直對夏眠寄予厚望,他卻一直保持著重在參與的態度。入選了就參加,入圍了就繼續準備作品,拿到第幾名都是恩賜。
不期待太高,就不會失望。
但是,陸司異竟然要他去把五十萬的冠軍獎金贏回來,也太信任他了,太高看他了……
而眼前的人只抬手摸了摸他的鬢角,溫聲說:“盡力而為,我相信你。”
*\
“山海”系列的三套作品早已完工,將會在云京頂級秀場上由專業模特進行展示,全程直播。
夏眠提前讓陸司異試穿了三套衣服,拍下成片交給主辦方。決賽展示的模特由贊助商提供,設計師按照需求選擇。也就是說,夏眠這幾套衣服雖是給陸司異量身定制的,最終還是得由其他模特來展示。
這樣一來,他邀請陸司異做模特的居心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陸司異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不能幫你去走T臺了,給我做的衣服但不能讓我穿……算了。好在贊助商那邊也有合適的模特,到時候我會讓方特助陪著你。”
臉上流露出一點名為遺憾的深情。
夏眠看他看得很仔細,見狀忙問:“決賽那天,你有事要忙嗎?”
“嗯。”陸司異輕挑了下眉,捻著下巴,緩緩道,“要……參加一個重要的活動。”
遺憾與期待的情緒交織在夏眠淺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唔……好吧。那你的服裝準備好了嗎?其實山海系列還有第四套,是正裝,設計比較經典大方,適合正式場合穿……”
夏眠這些作品都誕生于柳岸東苑的地下工作室,有監控攝像頭的幫忙,陸司異對此一清二楚,早發現夏眠有一套偷偷藏起來的作品。
原來,是額外做給他的。
夏眠見他不語,看著自己的目光卻很溫和,鼓起勇氣又問:“你要不要,看一看?”
“讓我穿著去參加活動么?”陸司異笑問,“我還以為,你想讓我陪你。”
“你穿我做的衣服參加活動,我更開心……”
“那陪你去比賽也開心?”
夏眠被問住了,呆了好幾秒。
半晌才意識到男人是在話里設套,還在自己的話里借題發揮,又氣又赧,悄悄把小嘴努起來一點。
陸司異笑著將他的腰攬過:“不管在哪里,我都會為你加油。”
*
決賽當天,所有選手提前到秀場準備。
雖說陸司異是贊助商,倒也尊重比賽規則,沒讓方特助跟著夏眠跟到后臺,就在觀眾席前排等待,讓他有事隨時聯系。
后臺,模特們換好衣服,設計師手忙腳亂地進行最后的調整,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十位設計師各自為戰,每人一個系列三套衣服,由三位模特進行展示,忙得不可開交。
后臺亂作一團,吵吵嚷嚷,突然間詭異地靜了下,夏眠卻頭也不抬,一副沉靜在自己的世界里事不關己的樣子。
“大家準備得怎么樣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接著是此起彼伏的興奮尖叫。
“羅密歐老師!”
“啊啊啊羅密歐!!”
“救命,是真的羅密歐?”
知名華裔設計師羅密歐難得回國一趟,作為特邀評委參與本次的賽事。
面對激動萬分的選手們,羅密歐反應平平,不咸不淡地回了個微笑,徑直走向夏景明,問:“準備得怎么樣了?”
夏景明的演技早已訓練得爐火純青,露出受寵若驚的激動表情,仰視的眸子里寫滿令人愉悅的崇拜。
羅密歐身為評委,不方便當著其他選手的面給夏景明太多專業指導。不過這個系列他早已提前檢查過了,沒什么大問題,以他的身份地位,多美言幾句就是前三的水平。
他漫不經心圍著夏景明的模特轉了轉,忽而眉頭一皺,指指模特后腰的拼接線。
夏景明心領神會走過去,陡然一驚。
真絲布料脆弱易壞,還沒上臺走秀就開了線,實在倒霉,而且他已經沒有補救的時間了。
他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羅密歐。
羅密歐最吃他這一套,湊到他耳邊低語:“交換外套。”
他的的“畫意”是國風系列女裝,主要選用的是真絲和綢緞面料,三套衣服配色相似,區別主要在版型上,比如羅密歐指出的這兩位模特,一個穿長開衫,一個穿短開衫。
交換外套,用長開衫蓋住開線的位置,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挽救方法,但套裝的大效果又會受到影響。
衣服的做工質地,評委們都是要近距離仔仔細細檢查的,如有必要還會上手,那勉強遮住的瑕疵自然無所遁形,還會影響到評委對他的印象。
夏景明在一瞬間考慮了很多,想說出自己的顧慮:“但是……”
剛開哭口,便對上羅密歐志在必的微笑。
他立刻噤聲,眼睛一下更亮了。
是了,有羅密歐幫他,他根本不用擔心被其他評委抓住小辮子……
為了避嫌,羅密歐也不在他這里多逗留,繼續去看其他幾位選手的決賽作品,給出一些無關痛癢、在這種時刻只能徒增焦慮的建議。
夏眠聞聲看過去。
一個本就緊張不安的女選手得到了羅密歐的建議,反倒陷入深深的焦慮當中:“怎么辦,沒時間了……”
說著,她突然拿來剪刀針線,似是想在最后的十幾分鐘臨時修改作品。
見狀,夏眠先停下手里的工作,忙過去阻攔:“我覺得很好,真的。你現在重新縫時間不夠了,如果出現做工問題,才會影響你的得分……我覺得你的版型做工都非常棒。”
女生還有些不自信:“真的嗎?”
夏眠難得像這樣長篇大論,說得自己微微紅了臉,也不安起來,點頭的動作卻鄭重且有力。
身旁的選手小聲嘀咕了句:“欸,你覺不覺得……羅密歐好像不太專業?”
夏眠皺了下眉,顯然和他擁有相似的疑慮。
而夏眠剛才對女生的那番評價,完完全全是和羅密歐的專業意見反著來的。
羅密歐不滿地挑了下眉,沒好氣地問夏眠道:“你就準備好了?”
夏眠聞言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禮貌回話:“差不多了,我再整理一下。”
羅密歐跟過來:“我來看看你的……”
夏眠帶著幾分期待,看著羅密歐慢悠悠圍著自己的模特轉圈。
距離登場還有五分鐘,這時羅密歐開口,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攻擊性:“你覺得做男裝會比較容易脫穎而出嗎?”
夏眠微愕,不解道:“什么?”
羅密歐毫不留情:“一共只有兩位選手選擇男裝,你的還是比較少見的國風男裝。我就實話實說了,雖然你很會投機取巧,但論起時尚感來說……無可救藥。”
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的評委風格向來直接,不吝嗇夸贊,也不克制抨擊。但那些評委意見應該是認真看完走秀之后的,而不是在登場前,緊張的此刻。
他也不是一般的言詞鋒利,咄咄逼人。顯然帶著幾分個人情緒。
然而看似軟弱嬌氣的男生,卻將他單薄的脊背挺得筆直,抬起頭與羅密歐正面相對。
“老師,如果男裝更討巧……為什么其他人不選擇呢?大家只是選擇了自己更擅長的東西而已。男裝或者女裝,都是規則允許的。”夏眠說,“還有……我這三套衣服只是看起來比較簡單,其實里面有很多精心設計的小細節。馬上就要上場了,等之后的評委時間我再和您細說。”
他的聲線略有些抖,卻有條不紊地一一反駁了回去。
評委可以毒舌批評,他也擁有解釋的權利。面對無法反抗的權威,他至少可以勇敢地挺直脊背。
然后他會發現,一切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羅密歐頓時黑了臉,但也不能真把私心搬到明面上來。這些選手的設計水平可能不如他高,但大家都是業內人士,不是可以隨意蒙騙的傻子。
他對夏眠的批評,的確是雞蛋里挑骨頭,不講道理。
夏眠的話還沒完。
“至于設計感,這次我的目的就是做一種簡單優雅的紳士風格,所以我才有意削弱了現代感,回歸經典。”
說到優雅的紳士,夏眠又想起不在場的陸司異。
陸司異今天有別的事,不能來陪他比賽了。
但陸司異帶給他的勇氣和力量,曠日而持久,滲入他的血脈和骨髓。
他用力攥緊拳,堅定不移一字一句。
“這是我的作品,我很滿意它。”
“您還有什么意見,請待會再說。”
第44章 攜手
走秀即將開始。
十位參賽者在后臺坐成一排, 通過大屏幕看到幾位打扮得光彩照人的評委,逐一入座。
包括羅密歐在內的,四位國內外知名的設計大師……
歡呼聲如山呼海嘯, 一浪高過一浪。
剩下最后那個空位。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到那里,這時, 最后一位特邀評委才姍姍來遲。
主持人字正腔圓地介紹道:“歡迎我們的最后一位評委……寰亞集團的陸司異陸總。”
在一片歡呼掌聲中, 夏眠漸漸回過神來,機械地跟著一起鼓掌。
陸司異穿的,正是“山海”系列最后一套正裝, 昨晚他們商量好的。
隨后,主持人退下, 讓出舞臺。
觀眾席的燈光暗下去,焦點集中到T臺上。
音樂奏響, 高挑的模特腳步生風, 一個個款款而來,自信滿滿展示身上年輕設計師的杰作。
每位設計師展示一個系列,三套不同款式的服裝。其中最為令人深刻的當屬夏眠和陳杰西的作品, 他們是三十位設計師中唯二選擇設計男裝的設計師。
選擇男裝, 由男模特進行展示, 容易在眾多令人眼花繚亂的女裝當中脫穎而出,受到更大的關注。但這關注有利也有弊, 優秀作品不會被埋沒, 每一處巧思細節都能被發現, 而細枝末節的缺陷, 也無法逃過評委的眼睛。
走秀完畢, 十位設計師上臺,身邊站著一位最能展示其設計特色的模特。
幾位評委討論完畢, 將結果交由主持人來宣讀。她一口氣念出七個名字,然后遺憾地笑了笑:“……很抱歉,你們可以先離開T臺了。”
夏眠停滯片刻的心臟重新恢復跳動。
最后剩下他,夏景明,以及陳杰西。
“剩下三位選手請暫時離場,所有模特下臺來,我們的專業評委需要進一步觀看你們作品的細節。”
夏眠挪著僵硬的步子下臺,身旁的陳杰西及時拍拍他的肩,用大拇指比了個耶。
夏眠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太肯定地搖搖頭。
陳杰西又說:“你可以的。”
又低下頭,與他咬耳朵:“對了,那位贊助商好帥。”
夏眠一愣,下意識看向對面的陸司異,陸司異恰巧也在看他,看著陳杰西搭在他肩上的手,眉峰略顯不滿地蹙起。
夏眠趕緊別開臉,跟著陳杰西一起回到后臺等待。
以免設計師在場干預評委的判斷,在這種時候,選手只能到后臺通過監控屏幕觀看前臺的情況。
評委們言辭犀利,毫不留情,同樣也不吝嗇于贊譽。
一名年輕女評委名,她是曾經的冠軍得主之一。她對陳杰西的結構設計尤其感興趣,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忍不住親自上手感受細節。
還有一名儒雅的老者,是圈里德高望重的前輩,和特邀評委羅密歐一樣,也是夏眠的偶像。除了他們幾位專業評審,就是贊助商代表陸司異。
作為外行,陸司異靜靜聽著幾位專業評委頭頭是道地評點,未置一詞。然而他始終風輕云淡,光是站在那兒不說話,也流露出一種信手拈來的悠閑散漫。更不用說,他比幾位展示服裝的模特更優越的外形。
陳杰西的作品先判出去,與最終的冠軍角逐失之交臂。
夏眠和夏景明,他們幸運地突破重圍。兩個年輕的在校大學生,竟成為冠軍的有力的候選人,簡直是史無前例。
好巧不巧,兩人設計的都是國風作品,一個男裝一個女裝,一個系列叫山海,一個系列叫畫意。
兩人重新回到臺前,等待評委的評點。
最年長的老者德高望重,也直言不諱:“這兩個系列毋庸置疑都很優秀,我們難以抉擇。但說實話,你們的作品看起來像是同根同源,只不過一個是男版,一個是女版。我們的比賽要選的是擁有創新能力的杰出青年設計師,而不是……”
頓了下,他毫不留情吐出三個字,“抄襲者。”
女評委并不認同,皺了皺眉說:“雖說設計要推陳出新,實際上無非新瓶裝舊酒、舊酒裝新瓶,每年的服裝周都少不了向經典致敬的作品,靈感撞車也很正常……還是得看看他們具體的設計理念和處理方式。”
羅密歐一副懶洋洋看熱鬧的姿態,接過話:“他們不是兄弟嗎?一起在家里做作品,會收到彼此的創意影響也正常。”
幾位評委的目光齊刷刷投向焦點中心的兩人。
旁邊還有幾架黑洞洞的攝像機,正對著他們。
夏眠喉嚨滾動,在手心里捏滿一把冷汗。旁邊的夏景明卻處之泰然,亮出一個自信的笑,大步上前。
他落落大方微笑開口:“準備比賽期間,從設計打版到裁剪制作,我一直都是獨立一個人在家中完成作品,我也習慣在社交媒體公開更新工作進度,你們上網搜搜就能看到。夏眠不住在家里,我們也沒有互相影響到彼此。至于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巧合……可能是,意外吧”
他話到最后,莫名多出兩段意味深長的停頓,眼神也到處亂瞟,偶爾落到夏眠身上。
輕飄飄的目光,無端讓夏眠感覺,像是小刀子剜,極其不適。
淘汰的選手在后臺監控屏幕關注著前臺的動向,聞言不免竊竊私語起來,時不時點點頭。他們都是內行,在評委的指點下,很快看出了其中的貓膩。
有人大膽說出憋了半天的不滿:“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們的設計像了,雖然表面上的風格款式不一樣,但底層的設計邏輯都是一樣的。”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守在電視機前的萬千觀眾。
這場賽事舉辦了多年多屆,今年第一次直播,居然在最重要的決賽出現疑似抄襲的事件。
而幾位評委義正詞嚴,對抄襲剽竊的惡劣行徑零容忍,竟不管不顧,當著直播間觀眾的面指了出來。
“我沒有抄襲……”夏景明抿抿唇,悄悄將一抹目光投給羅密歐,“我也覺得夏眠沒有抄襲我,可能只是巧合吧。如果你們堅持這么認為,可以看看我在社交網站上記錄的創作過程……”
幾位評委將導演叫來商量,直播暫停十分鐘。
按常理說,電視臺方為了避免麻煩,自然會選擇息事寧人。
羅密歐瞟一眼遠處的夏景明,勸說:“不如就在大屏幕上把景明那些證據放出來吧,就算現在不放,觀眾也能自己去搜。你們是說是不是?放出來也有合適的理由,畢竟是……冠軍的創作歷程。”
他的立場再明顯不過,站在與自己有一腿的夏景明那邊,倒也合情合理。
導演看向實際上擁有最大話語權的贊助商。雖然他早在私底下和陸司異商討過,現下卻還是得配合著對方演一出戲。
陸司異勾唇,笑得意味不明,語氣涼薄:“我覺得可以。”
羅密歐多看他兩眼。
他們幾人一直在臺下觀看走秀,他留意到這個男人全程神態懨懨,漫不經心盤著手上佛珠,直到夏眠的模特出場,方才停下手上的小動作,專注看秀。
直到設計師出場,他才將沒骨頭似的脊背挺直。
那點微末的注意力,在剎那間強化了數百倍,如有實質般投到夏眠身上。
不過,羅密歐倒沒往兩人是否早有交情的方面想。
陸司異那種眼光他太熟悉了,他經常用那種目光貪婪地打量獵物,
他對待那些全身心依賴自己的單純小處男一直很客氣,并不介意在比賽上偏袒對方。而夏景明又是其中最能討他歡心的,本想著該怎么不著痕跡將夏眠淘汰,剛好來了個現成的抄襲事件。
陸司異同意投放夏景明的證據的舉動略顯不合理,這時的他卻沒想太多。
心里泛上點怪異的感覺,也很快被他忽略了。
*
經過商量,額外增加冠亞軍的創作過程展示環節,在T臺上的大屏幕投放,直播照舊。
夏景明在社交軟件記錄下了從靈感收集到設計制作的全程,仿佛早有準備一般,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只會覺得這是一個發自肺腑熱愛著時裝行業的男孩。
他還把自己的速寫本呈交給了節目組,里面記錄了從無到有,他設計“畫意”系列的全過程,未帶上賽場的“畫意”系列其他款式的設計圖,以及平時涂涂畫畫的各種草稿。
老前輩見狀也不由感嘆:“你的手繪能力很不錯,是現在的設計師中少有的。”
夏景明笑容靦腆,感謝夸贊,承蒙前輩厚愛。
夏眠已經愣住了。
目光直勾勾落在被幾位評委搶著翻閱的速寫本上。
……那是他的速寫本。
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有心而無力。
他的手機里倒是存有一些草圖的照片,可這些根本無法證明速寫本是自己的。尤其是,無法證明“山海”系列是他的原創作品。而“山海”最初的靈感就是女裝,明明白白畫在速寫本上。因為陸司異,他才改成了男裝。
現在,他百口莫辯。
不但搶不回來屬于自己的東西,還要背負上一個抄襲的名聲。
夏眠的心徹底墜到湖底,涼徹心扉。
忽然,柔軟的掌心附上他后腦勺。
恍然不安的心臟驟然落定,他還聞到了身后那股熟悉的木香。
“你確定,那個速寫本是你的?”
男人的聲線冷冽而淡,卻無端彌漫著至高的威嚴。
所有人不約而同噤聲。
陸司異續道:“但我怎么記得,那是夏眠的東西呢?”
夏景明完美無瑕的面具短暫地動搖了下,旋即他若無其事地笑開,看眼臺下的觀眾席:“我一筆一畫在家里畫的,我媽親眼看著我畫的,難道你還能更比我媽更清楚嗎?”
趙晗芳心知肚明速寫本的真正主人,卻也只能附和夏景明,理直氣壯為他作證說:“對,景明一直在家里準備決賽作品,我看著他畫的。你們看,他最早在網上分享的設計靈感,那都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啊。夏眠什么時候開始準備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會兒他已經搬出去了……”
她心里還是有點忌憚陸司異,沒把話說得太滿。
反正她后半生的指望只剩夏景明了,實在不行,她豁出去,老臉徹底丟掉,也得幫夏景明把這個冠軍奪過來。
陸司異神情淡淡,叫人捉摸不透,只不著痕跡地護著夏眠。
夏眠悄悄從后方打量男人的下頜線,堅毅卻又溫柔,他怯懦的心臟也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上前一步,與夏景明正面相對。
夏景明幾分愕然地看向他。
他迎著夏景明的目光走上前去,伸手在速寫本上一指。
“這里,是我的簽名,但被你涂掉了……”夏眠的嗓音又輕又堅定,“如果這是你的速寫本,那我為什么每一張草稿的右下角,都有一個奇怪的墨團呢?”
夏景明的第一反應是看向陸司異。
然而男人仍舊神情淡泊,仿佛游離在這場鬧劇之外,也不接腔。
他心里有了成算,干脆將夏眠的抄襲者身份做實,讓他在直播間里身敗名裂,從此無法再在時尚圈混下去。
夏景明從不認為自己有錯,直到此刻。
他咬唇垂眸,一臉委屈:“我知道你一直很嫉妒我,你媽媽去世的早,雖然我媽也沒虧待你,但我也可以理解你,讓給你……但是現在,你反過來說我拿了你的速寫本,是不是太過分了?”
此時的后臺。
淘汰的十位設計師有小一半居住在京城,對前段時間在大學圈里鬧得沸沸揚揚的八卦有所耳聞。
“我聽說夏景明他媽是小三上位,從小到大都是他搶夏眠的東西,還害得夏眠在高中遇到校園暴力……”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隨便上午搜一下就能查到。”那人說,“現在沒什么熱度了,都說夏景明傍了個厲害的大佬,幫他把丑聞壓掉了,難怪你們不知道……”
“好像夏景明和羅密歐先生關系很好?”
“不說抄襲不抄襲,你們覺得他那個系列夠得上前二嗎?”
“哎,在這里也不能說……”
……
陸司異漠然看著夏景明滔滔不絕顛倒是非黑白。
半晌。
他輕掀刀削般的薄唇:“嗯,說完了?”
不過淡淡的近乎睥睨的一瞥,夏景明卻無端打了個寒戰。
陸司異不緊不慢,偏頭,對導演說:“放一下吧。”
導演應好。
接著,沉寂許久的大屏幕再度亮起。
夏眠目光尋過去,猛然一頓。
屏幕里的,居然是他在柳岸東苑地下工作室的畫面。他專心致志抱著一個速寫本,有時窩在沙發里,有時端坐在桌子前,一筆一畫在紙上揮灑。
他專注的模樣,將現場的評委選手以及直播間觀眾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這些剪輯而成的視頻片段都是俯拍的角度,四個幾位輪番切換,看著像是來自安裝在墻角的攝像頭。
雖然由監控攝像頭拍攝,但呈現出的畫面卻相當高清。拉近放特寫,夏眠筆下的畫面皆纖毫畢現。
那些畫,都是幾位評委看過的——來自他們輪番傳閱的速寫本。
從屏幕上移開的目光,全部原原本本轉移到速寫本上。
夏景明感覺自己手里的紙本驟然變成燙人的烙鐵,就快握不住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陸司異懶得再分給他一眼,用無波無瀾的平靜語氣陳述:“那些視頻來自工作室的監控,右上角有顯示時間。”
眾人聞言看過去。
最早的視頻拍自去年十二月,夏眠手里的速寫本還有著大半的空白,這個速寫本歸屬為誰,不言而喻。
而最重要的這個國風系列的設計稿,就是在視頻錄制的這一段時間誕生的。一版又一版的草稿被夏眠推翻,在他的高要求下精益求精,逐漸完善、定型。
所有人都可以看出來,他筆下的圖稿,正是夏景明聲稱原創的“畫意”系列。
他在成稿右小角題上“山海”字樣和自己的簽名。
而現如今的速寫本,夏眠親手為這個系列取的名字,以及他自己的署名,都被大塊的黑色墨跡涂掉了。
視頻里,對著近乎完美的設計稿,夏眠卻陷入沉思,一個人靜靜抱著膝蓋不知在想些什么。
視頻上的日期又過了幾天,工作室內并沒有新的進展。
夏眠看起來是遇到了瓶頸,然而看在所有人眼里,那版設計稿已經很完美了——夏景明便是靠著它進入最后的冠軍角逐。
一刀刀目光如同錐子,狠狠扎到夏景明身上。
第45章 攜手
網絡直播間的觀眾也在熱議。
【我靠!明明就是夏景明偷了夏眠的作品吧?他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睜眼說瞎話的??】
【所以是夏景明抄襲……一個設計師居然抄襲別人的作品, 太惡心了,沒有任何職業道德?!】
【豈止是抄襲,他還光明正大地污蔑別人!!人品道德敗壞!!!yue, 這種人怎么配入圍決賽!??】
【賽方應該會主持公道的吧,這樣的人不應該直接淘汰嗎?他也配競爭冠軍?】
【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 你們感興趣可以去搜搜看, 這夏景明就是小三的孩子,跟她媽一樣做小三,搶哥哥的男朋友, 還欺負他……】
【看到了,霸凌咖bs, 還淘汰什么,直接業內封殺吧!!】
夏景明只好看向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朝著他走過去, 無助喊道:“羅密歐……”
他眼巴巴的模樣,看著可憐極了。
“景明的設計稿,是我看著他畫的。”羅密歐揉了揉眉心, 替他辯解道, “視頻也可以偽造。說實話, 在工作室里裝這么多攝像頭,不奇怪嗎?”
陸司異不緊不慢:“視頻的真偽可以由專業人士過來鑒定。至于工作室的攝像頭, 是我裝的, 夏眠并不知情。全是因為……每時每刻, 我都想見到他。”
輕描淡寫的語句明顯包含著極為重磅的信息量, 哪怕是夏眠本人, 也露出三分訝色。
陸司異繼續說:“我臨時決定贊助比賽,也是為了過來陪著夏眠。沒想到, 這場公平公正的比賽,居然有人堂而皇之制造謠言,混淆黑白……”
羅密歐在他說話的間隙里愣了好幾次,好半晌才問出一個最大的困惑:“你在夏眠的工作室里裝監控?”
“嗯,怎么了?有問題?眠眠是我的合法配偶。”陸司異云淡風輕,不動聲色拋出重磅炸彈。
“為了避嫌,我本來不打算出手干預。但你們惡心的嘴臉實在讓人作嘔,仗著眠眠沒背景、沒后臺,恣意欺負他不說……我還想問問,之前評委討論冠軍候選人時,分明夏景明的作品和其他幾位選手一樣,也存在細節問題,做工一言難盡。為什么你毫不在意,為他據理力爭,對待不同的選手使用不同的評判標準?”
“你知道什么叫設計嗎?”羅密歐尚且還能維持冷靜,駁斥回去,“他的作品是一次優秀的對傳統的重新創造,勝在新穎。”
陸司異冷笑:“抄襲的新穎?”
不待羅密歐再說,他先沖著亂哄哄的人群說了聲:“稍等。”
輕輕的兩字,如同定海神針般。
全場驟然安靜。
大屏幕閃現出新的畫面,赫然是羅密歐私下與夏景明來往的照片證據。除了夏景明公開發在社交媒體上的,還有更多更私密合照,共同出入酒店,在餐廳以親密的姿勢擁抱在一起……
“作為享有重要決策權的特邀評委。”陸司異再次開口,“卻和選手保持著不正當的關系,我實在很難相信,你做出的判決是公平公正的……”
羅密歐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
夏景明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陸司異是從哪兒弄到這些照片的。
現在能幫他的人也只有羅密歐一個了,他走投無路,眼眶一擠便落下淚來:“羅密歐老師是我的偶像,我確實在私下里和他有些來往,但那都是我單方面的死纏爛打,羅密歐老師一直是一個公正不阿的人……”
羅密歐的臉色緩和了些,就算不能替夏景明掙來冠軍,至少他也可以想辦法將抄襲的事揭過去。以后還有很多比賽很多機會,只要不留下抄襲的污點,夏景明依然擁有光明的未來。
羅密歐正要開口。
這時變故突生。
一臉邋遢胡渣,顯得落魄陌生的男人猛然從觀眾席中走出,正是一段時間未見的譚柏臣。他風塵仆仆、氣勢洶洶,大步直奔與羅密歐糾纏不清的夏景明。
“夏——景——明——”
他近乎咬牙切齒。
夏景明霎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睜睜看著譚柏臣越靠越近。男人赤著一雙眼睛,宛如從地獄中爬出來復仇的惡鬼。
羅密歐皺了皺眉,不解地問夏景明:“這是?”
“這是?”譚柏臣搶過話,冷笑一聲,“當然是他的男朋友。”
羅密歐眉頭緊鎖:“什么……?”
夏景明的心臟一下高高懸起,一下重重落下。
所幸譚柏臣沒有再和羅密歐說什么,只質問他:“你這個自私又惡毒的瘋子,神經病,毀了我對你有什么好處?還是說,你拿那些東西去敲詐勒索我爸了?我跟你說,不是什么人你都惹得起的,你他媽完了……”
夏景明眼睫顫動,熟練地向男人示弱:“柏臣,有什么事我們出去再說……”
“不,我現在就要說!不是在直播嗎?正好,讓所有人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狗東西!”譚柏臣憤怒得不管不顧,“本來老子和眠眠談的好好的,都是因為你!你嫉妒他,想搶走所有屬于他的東西,拆散我們……跟我在一起,然后又毀了我,你真是好樣的。操!”
羅密歐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看看身旁臉白如紙的夏景明,估計從這張嘴里是撬不出什么來了,干脆直問譚柏臣:“你把話說清楚。”
譚柏臣又帶起一抹冷笑,不管不顧把夏景明拖下水,徹底撕開他偽飾的面具。
“說起來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夏景明堅持不懈地勾引我,給我送禮物。當然,還有故意跟我一起去喝酒,趁我喝醉了爬我的床……”
羅密歐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他的性取向,以及他只睡處男的潔癖,在圈子里眾所周知。
而眼前這個男人竟然告訴他,他這段時間以來最疼愛的小情人,一直有一位男友。
還不是一般的男友,是他從弟弟身邊搶過來的,使盡渾身解數勾引來的……
羅密歐已經快吐了,顧不上直播不直播,捂住嘴轉身就走。
夏景明左右為難,拔腿欲追,又聽到其他幾位評委在那兒竊竊私語:“羅密歐這次確實……原來是因為和夏景明的私交,所以一直為他保駕護航啊……”
夏景明的心臟落至谷底,漸漸涼透,忽而又生出一點炙熱的瘋狂。
行,行,要完蛋就大家一起完蛋吧!高高在上的羅密歐也別想好,跟他一起下地獄吧!
……
混亂中,譚柏臣直勾勾的目光又來到了夏眠身上。
夏眠頭皮發麻,被他那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嚇到了,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恰巧,被一個及時靠過來的懷抱擁住。
“我們先回家。”陸司異說。
*
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的決賽直播,堪稱史上最大直播事故,讓網友看了一場精彩的“撕逼”大戲。
各種各樣的丑聞牽絲帶縷,一個接著一個,不久后直接爬上熱搜,圈內圈外全在吃瓜,酣暢淋漓,熱議不止。
甚至有網友給幾位當事人書寫“歲月史書”,做出一目了然的關系圖譜,將這些見不得光的齷齪梳理清楚。
從夏景明跟著小三母親來到夏家開始,從小到大仗著父母的偏愛欺負哥哥,搶他的東西,導致他被校園暴力;到了大學更是搶他的男朋友,偷他的作品……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通過這些事還牽帶出了更多的八卦。比如夏景明的父母離婚的隱秘。有知情人透露,原來夏父捧在手心寵愛的這個私生子,其實壓根就不是他的種,他給原配戴綠帽子,小三也給他戴綠帽子……可謂是冤冤相報,狗咬狗一嘴毛。
至此,徹底身敗名裂。
而一樁又一樁的荒唐事中,唯有夏眠是無辜的受害者。網上魚龍混雜,為了避免引起太大的關注讓夏眠不安,陸司異果斷壓下有關他的輿論,網上的唾罵久不平息,受害者的生活倒是始終平靜。
決賽當天,夏眠跟著陸司異提前離場。
不管怎么說,決賽總歸告終,獎杯由工作人員補送到家里,以及寰亞集團頒發的五十萬獎金。
陸司異當即笑著打趣一聲:“這算不算是我的錢從左口袋進了右口袋?”
夏眠難得沒在這樣的玩笑中敗下陣來,不羞不惱,反倒一眨不眨注視著男人英俊的面孔,怔神良久。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他發現他對這個男人的依賴一日勝過一日。
他能夠抵御強大的夏家,還擊心思深重的夏景明,守住屬于自己的榮譽……全都多虧了陸司異。
可陸司異總是說,是他自己優秀。
也經常夸他:“做得好。”
哪怕他只是做了一點理所應當的小事,鼓足勇氣邁出微不足道的一步。
這樣日積月累,他越來越勇敢,居然勇敢地與夏景明他們正面交鋒,勇敢地……在寰亞總部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高聲說,這是他的老公。
都是因為陸司異。
他忍不住往男人懷里撲,用柔軟臉頰蹭來蹭去:“謝謝老公。”
“你很棒,寶貝。”陸司異溫柔地撫過他的軟發,再到嫩滑的雪頸,揉捏,聲音低磁惑人,“老公應該做的。”
入夜。
夏眠思忖良久,主動問道:“今晚……我們要一起睡嗎?”
陸司異爽快答應:“好,那你洗了澡過來吧。”
然而兩人在一張床上躺下后,夏眠等了許久又許久,身旁的男人也沒有任何異動。
黑暗里,他睜開一雙瑩亮的淺色眼睛,扭頭試探問:“老公……你喜歡我嗎?”
陸司異還沒睡著,立刻回應他:“嗯,不是說過么。”
夏眠拱起身子靠近過去,撐著上半身,細細端詳。
半晌,下方那雙眼睛輕顫,睜開。
幽深黑瞳溫柔地吸走他的視線,以及心神。
“嗯?”
喉間溢出一聲又低沉又曖昧的疑問。
夏眠鼓起勇氣問:“要不要……練習接吻?”
話音落下,他便被拖住了后腦勺,下一秒上下顛倒,換成他的腦袋壓著枕頭,上方是男人強勢而侵略性十足的身軀。
氣氛緩緩上升,情到濃時,身體的反應自然而然。
又一次被抵住的時候,夏眠仍有點揮之不去的恐懼,以及隱約的期待,期待更進一步,期待和陸司異成為真正的配偶,從此難分彼此,親密無間。
他暈暈乎乎不著邊際地幻想著,陸司異卻始終分出一份神,隨時留意他可能的恐懼反應。
被夏眠主動而笨拙地撩撥,頗令陸司異意外。
最終,他還是阻擋了夏眠動情時的反應,他按住無意識閃躲的夏眠,只捉住手腕。
“用手幫我?”
“好……”
“累了及時告訴我。”
“嗯。”
*
接下來又過了幾天。
夏眠夜夜與陸司異同床共枕,可始終剩下一層捅不破的窗戶紙。
這天夏眠去學校忙畢設的事,傍晚拿出手機,正要問問陸司異晚上吃什么,先看到兩條未讀信息。
陸先生:【眠眠,我今晚要去參加晚宴,大概六點半出發,就不在家里吃飯了。】
陸先生:【你忙完早點回家,乖。】
還是那般的關心,夏眠卻莫名不安,瞬間慌了神,一看時間已經將近六點。他的心臟劇烈地砰砰跳起來,慌慌張張地快步狂奔,打車回家。
到家勉強趕上,陸司異正準備出門。
一身高定西服利落挺括,貴氣昭彰,完美勾勒出他過人的身材。
然而,這是一套正統的西裝,而不是夏眠增添了國風元素的改良西服。
“我要去參加一個慈善晚會,少不了喝酒,和別人交際,別把你做的衣服弄臟了。”陸司異的解釋總是恰到好處,“眠眠,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夏眠乖順地點頭,欲言又止:“……嗯。”
陸司異深深注視著他,若有所思。
上輩子也總是這樣。
不過,上輩子如果是晚上有工作,陸司異忙完后多半就不會來這邊了。他不太想把疲憊帶給夏眠,也是因為工作太消耗他的心神,沒精力再做那碼子事,便就近住到市中心的公寓去。
有一點和上輩子不太一樣。
夏眠仰起頭,主動詢問:“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他揉揉夏眠的腦袋,溫聲說:“晚上十點前。我會盡量早點回來,少喝點酒。”
夏眠“唔”一聲,見眼前的男人沒立刻走,小心翼翼伸出兩條胳膊,輕輕環住他的腰。
“怎么?”男人的聲音響在頭頂上。
“我一個人在家……”夏眠說,“很無聊。”
陸司異失笑:“平時在家,你不也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工作室里么。”
夏眠微微一僵。
他們是合法的配偶,陸司異也說過喜歡他……
但他們的漫漫長夜,仍舊無聊透頂。
夏眠有幾分恍然,頭頂又被摸了下,陸司異像安撫不懂事的小孩那樣哄他:“好了,我走了。乖。”
陸司異離開后,夏眠兀自心神不平。
家里只剩他一個人,更助長了他的不安與胡思亂想。
雖然陸司異說過好幾次喜歡他,但那種喜歡,說是長輩對小輩的也未嘗不可。他本就比陸司異小上十歲,心智也遠不及后者成熟。
如果說身體反應不會騙人,那陸司異顯然對他有著莫大的興趣,可偏偏不肯做到最后一步……思來想去,除了這些差距,他覺得也不可能有別的原因了。
陸司異去參加正式的晚宴,也不像其他人帶女伴那樣帶著他。
——他把他當成了小朋友,而不是一個真正的配偶,愛人。
時間過得好慢,離晚上十點還剩兩個多小時。
也不知道陸先生在晚會是怎樣的風度翩翩,與人相談甚歡。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另一副模樣。
思來想去,夏眠拿出手機打給方特助。
“方特助。”夏眠問,“請問你可以告訴我……陸先生今晚參加的晚宴都要做些什么嗎?”
“可以。”方特助知無不言,簡單介紹了這場晚宴。
最后,或許是猜出了夏眠的未盡之意,又來句,“陸先生過去見幾個合作伙伴。沒什么意思,所以才沒有邀請你一起。也是覺得你不喜歡這種人多嘈雜,又重視繁文縟節的地方。”
“但是我,我想去……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哪?”夏眠磨著無辜的嘴唇,下定決心,又有點心虛地小聲補充,“別告訴他,好不好?”
方特助有求必應。
夏眠略微放下心來,陸司異并沒有邀請他一起,聽方特助解釋說全是為了他考慮。他貿然前去,總歸不太好。
那就……偷偷的去。
他翻了翻衣柜,發現幾套正裝,是他之前和陸司異去西裝店試過的。當時是為了定制婚服先試款式,結果陸司異大手一揮,把這幾套試過的衣服全買下來了。
不過他這邊的西服都不是嚴謹刻板的黑白灰色系,和陸司異的日常著裝相反,以溫暖的淺色系為主。
他換上一身淺亞麻色的西服套裝,避開不會的打領帶環節,戴上一枚童趣的領結。簡簡單單收拾整齊,穿上人生第一次的正裝,深吸兩口氣,出門。
酒會上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光是門口遠遠的看一眼,嗅幾口脂粉香氣,夏眠已經一顆心七上八下,咚咚咚打鼓。
方特助跟安保人員說了幾句,過來告知他:“那夏眠先生,你直接進去,跟侍應生說找陸總就好。我沒有告訴他,你放心。”
夏眠點點頭。
陸司異正忙著和生意伙伴攀談,一直沒空去看手機上的“眠眠的小窩”,無處不在的屬下也沒有傳來有關夏眠的消息。
方特助和鄧伯既被他要求事無巨細稟告夏眠的動向,同時,他也要求他們聽從夏眠命令調遣。
想著宴會上很安全,夏眠進去后立刻就能找陸司異,方特助便在矛盾的命令中選擇了遵從后者。
方特助在宴廳外等待,夏眠則小心謹慎地在名流中穿梭,腳步卻越來越偏,逐漸遠離陸司異所在的方向。
原本鼓足的干勁和勇氣,全在這雍容華貴的男男女女之間偃旗息鼓。他緩慢挪動到人少的角落里,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離得這么遠,他依然能一眼看到高出一截的陸司異。矜貴英俊,氣場獨特,是人群中最為吸睛的焦點。
他儀態自如,與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談笑風生,看起來很陌生。分明以前他們在外面見面的幾次陸司異也著西裝,卻不像現在這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夏眠突然不敢看他了,別開眼,低下頭挑揀桌上的點心酒水。
找來找去,看起來只有葡萄酒是他能喝的。
說起來,他為了報答陸司異去酒吧學了幾天調酒,考慮到酒吧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他硬是沒嘗過一口自己調的果酒,唯恐不小心喝醉了,遇到無法抵御的危險。
雖然陸司異總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待,其實他當然沒有那么天真單純,知道小心警惕、防范外人。
但現在的心情亂糟糟的,他忽然很想嘗一嘗桌上誘人的酒水。
葡萄酒度數不高,他可以少量地嘗喝一點。
他用兩只手小心翼翼拿起酒杯,小口啜飲。
“一個人嗎?”身后傳來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
夏眠回頭,見是張陌生面孔,三十左右的年紀,衣著倒是體面,一看就是名流圈子里的。
“怎么喝葡萄酒?”男人熟練地展開話題,遞上一杯艷麗的琥珀色澤的酒,“嘗嘗這個嗎?”
夏眠搖搖頭:“不了,謝謝。”
男人也不氣餒,笑容溫潤:“不考慮一下就拒絕了?”
夏眠眼神閃爍:“那……”
男人再次伸出手,進退有度,舉止也彬彬有禮:“先拿著吧,等想喝了再嘗嘗。”
夏眠只好接過,訥訥道謝。
男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單純無害的男孩,笑意愈甚,清楚對待這種類型不能攻勢太猛,索性后退一步:“我就在那邊,有事隨時找我。”
夏眠點頭:“好,謝……”
男人:“不用謝。”
言罷便轉身走了。
夏眠一陣茫然,不知道第一次見到的人怎么也能準確猜中自己想說的話,又想起自己還沒問對方名字,目光無助地追隨他離開的背影。
到底沒追上去。
要是追過去,他就看不到陸司異了。
禮數最終向渴盼讓了步。
目光在陌生背影上稍作停留,又轉移到熟悉的英俊側顏上。
陸司異正在和一名男士攀談,全神貫注。這時,一名三十來歲的女人闖入夏眠視野,模樣十分美艷。
陸司異側身,自然地對著那女人說了點什么,兩人看起來顯然是熟識的關系。
在大多時候,陸司異對待旁人皆疏離淡漠,不過維持著表面的謙和與禮節而已。
他對夏眠的溫柔難能可貴,也尤其令人著迷。
但今晚,夏眠又發現了一個特例。
陸司異和那個女人說話的模樣,不說溫柔,至少稱得上溫和。
兩人嘴唇翕動,交談甚歡。
夏眠緊皺起眉頭,可惜一個字也聽不見。
*
陸司異和陸夕媛很久沒見了。
這位陸家的堂侄女,算是他眾多親戚里比較親近的一位。旁人對他的性情指手畫腳、議論紛紛時,陸夕媛唯一感興趣的只有工作,就事論事,和他有過不少工作上的來往。
“我上次看到你那位太太的照片了,他很漂亮,什么時候帶來給我見見?”今天的陸夕媛難得問起陸司異的私生活。
算是問到點子上了,陸司異很是受用,揚起一個笑:“下次有機會吧,我得先問問他,別被你嚇到了。”
“那他今天沒跟你來?”
“怎么這么問?”
“我可是看到他了,那么漂亮的小美人,總不能是我看錯了吧……”
陸司異神色微凝。
陸夕媛一臉耐人尋味,抬了抬下巴,繼續說:“他好像被那位周公子看上了,不管管?”
早在十幾二十歲的年紀,陸司異就養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
多年來,陸夕媛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的明顯情緒波動,稀罕得很,故意打趣:“你不知道他來了?”
陸司異無奈失笑:“沒想到……”
這輩子有太多和上輩子不同的地方了。
他提前找到夏眠,為夏眠規避了許多傷害,作為他堅實的后盾。夏眠的膽量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敢坦誠地表露心里的想法,有時候甚至超出了他已有的了解。
好比這次,他完全沒想到夏眠居然會來晚宴,還一聲不吭沒告訴他。
不知道夏眠在打什么主意,至少看著是要和他裝作不認識。
他趁著夏眠低頭的時候看了幾眼,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和源源不絕迎上來的人閑聊,只用余光時刻關照著夏眠。
夏眠則時不時投過去一眼,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得有多么明目張膽。
和陸司異相談甚歡的那個女人,比寰亞大廈那些女員工更精致漂亮、知性大氣,看的他莫名胃里泛酸,急需吃點什么墊一墊。
手邊恰好有一杯雞尾酒,剛才那位陌生男士給他的。
之前親手做的雞尾酒一直沒機會親口嘗,現在的時機正正好。他想了想,先小小淺啜一口……
并沒有預想中的刺激味道,反而清甜可口。
又見陸司異對著那女人勾了勾唇。
他低下頭,又喝了口酒。
……
過了一小會兒,陸夕媛又找過來,提醒陸司異道:“還不去護著你的小朋友?”
陸司異說:“讓人看著呢。”
他神情語氣都很平靜,陸夕媛卻笑問:“生氣了?”
陸司異輕“呵”一聲。
陸夕媛猜了個七七八八:“偷偷跟過來卻不知會你,看來小朋友還不夠信任你。所以你要讓他自己待著,等遇到危險了再去英雄救美?”
“姓周的我也讓人看著了,他不會有事。”陸司異難得多說兩句,坦然承認自己的小心眼,“現在只是在斗氣。”
陸夕媛笑出聲。
“行啊,那你……”
話還沒說完,眼前忽然人影一晃。
上一秒還聲稱在斗氣的陸司異,下一秒就大刀闊斧地轉身走了。
第46章 攜手
夏眠喝了小半杯雞尾酒, 實際上沒幾口,卻覺腦袋一陣暈暈乎乎,忙去找了個空椅子坐下。
他現在反應遲鈍, 乖乖巧巧地低著漂亮的臉,不時有人留意到他, 躍躍欲試。
然而搶在所有搭訕的人之前, 高大的男人大步來到他面前。
等眼前那片陰影停了好幾秒,夏眠才慢吞吞仰起頭,愕然。
他嚇到了, 但坐在椅子上無法后退,只能拿起一旁的酒杯, 又喝了兩口,眼睛別開, 滿臉強裝出來的若無其事。
陸司異都快氣笑了。
他可能又遇到了兩輩子第一次經歷的狀況, 夏眠喝了高度酒,不知道現在醉到了怎樣的程度。
乍看起來,還是很乖的。
讓人心軟。
“一個人喝酒?”他開口問。
“嗯……”夏眠躲著他的注視。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僵持的時候, 那位給夏眠送酒的周公子走了過來。
“陸總, 您這是……”周公子先向陸司異打招呼。
陸司異只輕輕頷首, 擺明了不想多說。周公子也不自討沒趣,轉移到自己的主要目的上, 問坐著的夏眠, “酒怎么樣?”
夏眠呆呆地點下頭:“好甜。”
周公子笑說:“喜歡就好。”
陸司異仍立在那兒, 巋然不動, 不帶溫度的目光淡淡落在殷勤的男人身上。
要是嘴巴不把門的陸夕媛跟過來, 沒準得再打趣他一句:呦,吃醋了?
暗流涌動, 而夏眠毫無所覺。
周公子維持著基本的社交禮儀,將手伸到半空中,再問夏眠:“需要我幫忙嗎?”
夏眠倒沒忘記不遠處還站著個陸司異,茫然又局促。
陸司異輕輕抬了下眼,示意不遠不近跟著周公子的秘書。
秘書心領神會,立刻找了借口把周公子支走。
陸司異的秘書自然是陸司異的代言人,周公子奇怪地看了眼就站在面前的陸司異,不清楚這怎么還需要委任秘書代言。
他卻別無他法,只能暫時放棄醉酒的小美人,滿腹遺憾。
兩人到一邊去,秘書拿出手機,莫名奇妙給他放服裝設計比賽的視頻……
夏眠還在躲。
陸司異不敢逼得太緊,就像上次在公司一樣,這關鍵的一步只能由夏眠先邁出來。
他可謂是煞費苦心。
既然夏眠裝作看不見他,那他先退開幾步,讓出考慮的空間,將壓迫感盡數帶離。
陸夕媛相當關心這位終于鐵樹開花的堂弟,又追來問:“怎么回事?”
陸司異只說兩個字:“家事。”
陸夕媛被逗笑了,哈哈兩聲。
她笑起來的模樣,更是艷若桃李。
哪怕陸司異仍是一副冷淡散漫的模樣,甚至沒多看她幾眼,縮在椅子上的夏眠卻坐不住了,踉蹌起身。
夏眠追在他身后,帶著幾分不安,又輕又軟地喊:“老公……”
“那我就先走了……小叔。”陸夕媛笑盈盈輪番打量二人,最后叫出敬稱撇開關系,將空間留給你儂我儂的二人。
夏眠醉得大腦像是抹了片漿糊,將陸夕媛的話聽進了耳里,但腦筋轉不過彎來,眼巴巴盯住陸司異,又叫他一聲:“老公。”
委屈兮兮的。
他還記得陸司異以前經常告訴他的,光說不算,還要行動。
他很聽話,于是又像個小樹袋熊似的,抬臂勾住眼前高大的男人,將軟綿的身子也貼上去。
仰頭,熏紅的小臉艷若桃李,唯獨眼睛清澈,就連渾濁的酒也沾染不了分毫。
引人沉淪。
晚宴上名流云集,他打算維持表面的禮數將夏眠扶好,暫時不在這里糾纏。
就夏眠那張薄臉皮,等清醒之后肯定要羞憤欲死了。
他溫聲哄道:“眠眠,別在這里,我們出去再說。”
夏眠卻不管不顧,高抬雙臂來勾他的脖子。
他被夏眠冷不防一拽,低了低頭。
高不可攀的男人就這樣被清秀漂亮的男生,輕易拽下了神壇。
周遭名流商賈不免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起來。非富即貴的人們,罕見有如此八卦的時刻。
——那可是陸司異啊。
——外界傳言他是一個相貌丑惡癲狂的瘋子,他們卻知道,這人不過披了層謙謙君子的外皮,在商場上叱咤風云,心狠手辣絕不留情。既令人敬仰,也望而卻步。
總歸,說聲瘋子算不上錯。
然而此時此刻,他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生糾纏著。男生毫無顧忌地摟抱他,沖著他撒嬌。
更讓人驚恐萬分又不敢置信的是,陸司異非但沒露出分毫怒容,甚至靜立不動,任由那男生往自己身上掛。
有人情不自禁去關注那男生的容貌,清凌凌一雙杏核眼,干凈又漂亮,嘴唇瞧著就軟,沾染了醉人的葡萄酒色澤,嬌艷欲滴。
難怪,他能在陸司異這里掙得特例。
可還是難以置信,畢竟以往無數俊男美女投懷送抱,陸司異始終不為所動。他并不是沉湎于酒色,會被美色蠱惑的人。
有人對此深信不疑,尤其是曾經在他那兒吃過憋的落敗者。
“那男生是誰啊?完蛋了……”
“還喝得大醉,真不嫌丟人。”
“沒準就是故意的呢,故意喝醉去勾搭陸總……但他可想錯了,陸總絕對不吃這套。”
“怎么說?”
“聽說去年就有個女明星在酒會上被人灌酒,搖搖晃晃地一路跑,直接往陸總身上撲……”
“然后呢然后呢?”
“陸總反應比她快得多,躲開了,然后讓助理把她送回家,自己沒管。關鍵是這事兒還沒完,可能是被陸總看出來了什么,后來她跟她公司就一起黃了……”
“真的假的!?”
“那……那個男生……”
漂亮的人總是容易惹人憐愛,何況是年紀不過二十歲,模樣稚嫩,眼睛澄澈如一汪清泉的男孩。
夏眠手腳并用抱住高大的男人。
實際上他疲軟的四肢根本用不上多少力,軟綿綿地勾著,仿佛隨時會滑落跌倒。
陸司異本打算配合著他裝作不認識,現在別無他法,只得伸出一條胳膊,環過他后腰。
圍觀的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夏眠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他頸窩,含含糊糊,極小聲嘟囔:“老公……老公……”
陸司異垂下銳利的黑眸,繾綣柔情似水漫溢。
他察覺到身下被蹭出來的異樣,低聲說:“寶寶,你這是要讓我在外人面前出糗。”
他一貫這樣玩笑,這回不知怎么,夏眠竟剎那紅了眼眶。
難道陸先生覺得在外人面前和他親密,是出糗嗎……
醉酒又笨拙的小兔子,一時間根本想不明白。
但他舍不得放開手,繼續往男人身上貼蹭,對自己惹起來的火一無所覺。
第47章 攜手
自作自受。
陸司異把他自己招來的小粘人精打橫抱起, 在眾目睽睽之下,闊步走出宴廳。
醉酒的夏眠意識模糊,仍舊記得他身上味道, 一個勁兒往深處拱,嗅嗅聞聞。黏糊得不行。
上輩子的夏眠是不喝酒的。
哪怕他給了夏眠除了婚姻以外的一切, 不需要夏眠做任何瑣碎的工作, 夏眠仍受制于情人的身份,乖巧聽話,不敢越界, 當然也不敢喝醉失態。
小心而謹慎,唯恐對他寵愛有加的金主先感到厭倦。
說到底, 夏眠太沒有安全感了。他給出了無數許諾,久而久之, 夏眠也愿意相信他會說到做到。
但夏眠還是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幻夢破碎。
寫在日記本最后一頁,用加醋的馬克筆寫下的, 夏眠最大的愿望。
和他這個自私自利的不婚主義者結婚。
轉而又否認自己, 說自己癡心妄想。
他走到馬路邊的停車位, 開鎖開門,把夏眠輕輕送進去, 放到后座上。
夏眠立刻不滿哼唧一聲:“老公……”
陸司異也低身, 坐進去:“嗯?”
剛發出疑問, 夏眠閉著眼睛蠕動身子, 又依偎到他懷里。
陸司異摟著懷里的軟玉溫香, 指尖在屏幕上輕掃,發去消息, 讓方特助先待命,不用過來。
夏眠還在他懷里拱來拱去,尋找舒服的休息姿勢。
好半晌。
夏眠睜開惺忪的眼,入目便是一張俊美得不真實的面孔,將信將疑喊一聲:“老公……?”
男人眉眼微彎,一下子顯得更不真實了:“嗯,是我。”
夏眠伸手,在他臉上揉了兩下。
陸司異微愕。
雖說現在的小兔子是被他養成這樣的,但如此出格的舉動,依然叫他難以相信。錯愕轉瞬即逝,換成更濃郁的笑意。
他一動不動任人搓圓捏扁,笑問:“捏開心了?”
在夏眠眼里,卻只有長輩對晚輩無盡的耐心和無條件的寵溺。
陸司異看到醉醺醺的小兔子鼓了鼓臉頰,從他身上退開。并膝跪坐在沙發上,瘦瘦小小的一只,臉頰紅彤彤的。
“老公……”夏眠仰眸注視著他,臉色帶著股強裝成熟的一本正經,“你能不能,抽一支煙?”
陸司異笑了,那笑意風輕云淡,帶著種天然的高高在上:“你要我在車里抽煙?”
說話時親昵地撫摸夏眠的額角,就像長輩對晚輩那樣,成獸對幼獸那樣。
頓了頓又說:“你喝醉了,寶貝。”
他根本沒當一回事。
夏眠發現他已經可以看懂這個心思深沉、喜怒莫測的男人了。男人比他年長十歲,生而矜貴,輩分也大,總是以長者自居。
但這個男人也是他的伴侶,他們已經做過許多親昵的事,早就過了界。
夏眠揚起蒙著層霧氣的淺眸,像上好的毛尖,熱氣騰騰打翻在他眼里:“老公,老公。我想……看你抽煙。”
“好。”
簡單一個字,仍帶著濃濃的寵溺。
陸司異不著痕跡將窗戶打開一線透氣,然后才從口袋里拿出煙盒,熟練地挾上一支,點燃,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夏眠呆呆地看著,看得都癡了。
陸先生好帥。
而且,陸先生是他的老公,合法的那種。
他的老公好帥噢。
看在男人眼里,小兔子撐著一雙迷迷濛濛的水瞳,一眨不眨注視著自己,幾乎要把心臟融化,骨頭也跟著酥了。
他左手持煙,右手隨時保持警惕,防止醉酒的夏眠突然靠過來,被煙灰燙到。
煙草香在狹小的車廂里彌漫,白色的煙霧從他唇間飄出,短暫模糊視線,轉瞬消散。
眼前的夏眠時而模糊,時而清晰。那雙明眸被煙霧氤氳,忍不住眨了一下,被嗆到了似的,眼角滲出一點晶瑩。
“不抽了。”
男人沉穩的聲線打破寂靜。
剩下的半支煙在他指間轉了半圈,毫不留戀摁進車載煙灰缸。
夏眠來不及阻止,醉酒后的反應變得更慢,等最后一點火星湮滅,方才動作。
再寬敞的車這時也顯得局促,他往前一靠就來到男人懷里,手不知道往哪放,就攀著他衣襟。
“不討厭煙味。”夏眠聲線含糊,也沒太多邏輯,“不討厭……你的。好聞。甜甜的,像花,還有水果……”
“你也是。”陸司異也回他一句,同樣沒太多邏輯,卻最為契合此刻的心情。
“就是……抽煙對身體不好。”夏眠猶豫開口,沒頭沒腦卻相當鄭重其事,“您要好好的。”
“謝謝寶貝。”陸司異一本正經與他玩笑,“多虧了你,已經差不多戒了。”
“你不用為我戒煙的……”
“但是抽煙對身體不好。”
夏眠呆愣愣的,恍然:“對哦。”
“嗯。”陸司異忍俊不禁,“還是你剛剛自己說的。”
“唔……”夏眠卡住了,吞吐支吾,“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喜歡的。”
舌頭怎么都捋不順,他就用行動表示內心。這還是陸司異教給他的。
——“光說不算,記得用行動表示感謝。”
可是,他依然不知道怎么說喜歡,也不知道怎么用行動表示感謝。
他真的好笨,陸先生耐心地教了一次又一次,他還是學不會。別人一點就通,而他朽木難雕。
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最純粹、最簡單、也最炙熱。
他挺巧的鼻尖染著嫣粉,一動一動,貪婪地攫取著男人身上香煙的氣息,混雜著木香。是成熟的味道。
他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漫溢著強烈的荷爾蒙,讓人又畏懼,又無法抗拒。
他將手里的衣襟攥得更緊,緩緩地將自己的唇貼上去。
含住一點還未散盡的香煙味道。
他和陸司異練習過很多次親吻,但每次都是由后者引導。直到此刻,他以為自己已然足夠成熟,試圖取代男人的位置,才驚覺自己竟如此笨拙。
浪漫的吻居然變成笨拙的啃咬。
他又想要退縮了。
然而他一而再再而三惹火,陸司異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從后腰攔的手臂,阻去他逃跑的去路。
被小兔子啃了好半天的嘴唇自己張開,搶過主動權,駕輕就熟,慢條斯理又急不可耐,品嘗他的香甜和柔軟。
夏眠漸漸脫了力,含糊不清地說:“煙味……”
糾纏又纏綿的吻,他感覺自己好像間接地抽了小半支煙,人生第一次接觸尼古丁,他沒有分毫抵抗力,轉頭敗下陣來。聲線呢喃,眸光癡迷。
“不喜歡?”陸司異啞聲問。
“沒有……很香……”夏眠說兩個字,輕喘幾秒,“喜歡……”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被男人抱到腿上,后背傾斜,靠住車門。
耳邊,男人追問不朽:“那這樣呢,喜歡么?”
既用聲音問,也用身體問。
那感覺他太熟悉了,無論多少次,還是會被那強烈驚人的觸感驚嚇到。
他黑色蝶翼般的睫毛垂下,顫了顫。
他看到自己在被剝去防線,展露大片脆弱的白。
呼吸不由得變得急促,胸膛不規律地起伏。
陸司異讓他看到怪物的原貌,動作前,又問:“……這樣呢?”
他吞咽唾沫,說不出話。
哪怕喝醉了,還是覺得怕。
雖然夏眠的腰、臀、腿已經和它很熟悉了,到底沒用眼睛親自看過。
視覺沖擊也最為強烈。
如同小孩子看到尖銳的針頭,會立刻嚇得大呼小叫,哭喊不休,根本控制不住那種發自本能的恐懼。
夏眠看得雙目發直,而眼前的男人半晌沒動。他緩過來了些,抬頭,對上一雙暗流洶涌,表面上仍風平浪靜的眸。
“眠眠,把手給我。”
夏眠不自知地勾引:“只要手嘛……”
陸司異霎時心魂劇震,咬牙強自忍耐,低氣壓的聲音自牙關擠出:“……那,腿并攏。”
夏眠真是喝醉了。
小刺猬的尖刺全部脫落,防備心全部碎成渣滓。
身體脫力,大概率也沒有聽懂他的話。
讓他并攏腿,他卻反其道而行之。
入目風光旖旎,棉桃初綻。
第48章 攜手
世界驟然在眼前顛倒。
夏眠看到一片黑灰色的車頂, 接著是男人探過來的面孔,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
膝窩被大手握住,腳踝的弧度剛好搭在山峰般的肩頭。兩只腳踝, 并攏在一起,居然只占據寬闊肩膀單側的一半。
顛倒的眩暈, 雙腿抬高的感覺, 血液嘩啦一下全部倒流沖到臉上,夏眠猝然驚呼出聲。
“噓。”上方的男人低語,“窗戶沒關嚴。”
夏眠投出一抹視線, 從他寬肩旁擠過去。
在他身后的單面玻璃窗,窗外的風景蒙著一層淡灰的濾鏡。上端敞開窄窄一條縫隙, 時不時灌進來一點涼爽的夜風。
夏眠捂住嘴,捂住驚慌。
而位于他正上方, 男人深沉的眸子里墨色翻涌, 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更重,壓抑著近乎瘋狂的欲色與邪念。
夏眠慌得就醒了大半:“老公……”
男人充耳不聞,板正的領帶被他隨手拽松, 一陣悉悉簌簌響動, 夏眠腿上一緊。
他低眸去看擠過來的東西, 再往前一點,都能抵到他鼻尖了。
用身體接觸過那么多次, 可此刻的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眼睛, 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
會死的。
心里蹦出這樣一個念頭。
短暫停擺的世界重新恢復運動, 時間有規律地行走, 他漸漸找回呼吸, 找回身體的操縱權和感覺細胞。
……沒有死,也不疼。
他做好了慷慨就義的準備, 決定將他一個人的兵荒馬亂在今晚徹底終結。對于主動投懷送抱的他,陸司異照單全收,卻依然不愿和他一起捅破最后那層窗戶紙。
……還好沒有。
他又開始怕了。
夏眠!他在心里唾棄自己,你真慫。
他被箍著兩條血液倒流的腿,不多時習慣這種異樣的感覺。不疼也不累,他甚至還有閑心去打量眉眼英俊的男人,在車里動作悶出一身汗,額前碎發被汗水浸透,凌亂隨性地晃動著。
恣肆隨性,駕輕就熟。
夏眠不知不覺松開捂嘴的手,去抓住上方的車頂扶手,忘了控制喉嚨,溢出一聲情難自抑的:“唔……”
陸司異也回給他一個單音節:“噓。”
過了一陣,再次低低警告他。
“眠眠,小點聲。”
“外面有人。”
夏眠飄到云端的靈魂驟然落地,嚇得抬了抬腰。
而后,軟癱無力地融進柔軟的沙發墊里。
……
……
不知過了多久,夏眠終于聽到男人一聲長嘆。
他在迷迷糊糊中被抱緊一個踏實的懷抱里,立刻熟練地吸幾口氣,現在連遮掩都不遮掩了。
陸司異今天沒戴佛珠,但身上到處都是好聞的味道。
還有他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難舍難分。
夏眠干脆摟住他的腰身,戀戀不舍,意猶未盡。
得虧是沒做到最后一步。
活了兩輩子的男人艱難抵御住了醉酒的小兔子,理智搖搖欲墜,到底沒有失控。
于是小兔子依然愿意黏在他身上,安心地依賴他。
揉揉蓬蓬茸茸的短發,發根潮熱,是他的男孩真實存在的證明。無所事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男孩單薄的背脊。養了這么久,身材仍舊偏瘦。
不過該胖的地方都有肉,這點他還算滿意。
“還好今天沒穿你的‘山海’。”他感嘆一句。
夏眠聞言歪了下頭,看到男人西褲上亂七八糟的皺褶。現在又被他用臉壓著,凌亂不堪。好好的一身高定,估計今天之后就廢了。
很奇怪的,夏眠一點都不愧疚。
甚至還想繼續胡作非為、變本加厲。
他孩子氣的任性的一臉,全然在男人面前展露了出來。
他闔著眼,裝作睡覺,手指卻勾住懸在上方的領帶末端,卷著往下拽。
男人伸來一只修長骨感的手,將他的手指裹進溫熱掌心,輕輕拽走領帶。
再這么一折騰,好端端的領帶也皺得不成樣子。
他沉默的縱容進一步鼓舞了夏眠。
輕撩眼皮,靈動的淺色眸子露出難得一見的狡黠。然而男人側著頭,目視窗外,并未察覺。
陸司異將車窗再搖下來一小半,隨時留意著窗外過路的人,說:“透會氣,等方特助來開車。”
等待的時間里,哪怕外邊人來人往,腿上的小家伙仍不安分。
拽不到領帶,就用指尖碰他的腰腹。
準確按在那道傷疤上。
小家伙的動作很輕柔,很疼惜,卻不只關照了傷疤,也平等而博愛地關照到了腹肌的其他塊壘。
夏眠聽到上方的平穩的呼吸逐漸變得紊亂。
他鼓起勇氣,繼續。
很快,他的胡鬧妄為終于受到阻礙,手指和視線被無法忽視的高聳擋去大半。
他又有點嚇到了,好在隔著層布料,他的膽子也大了些,咽口唾沫,手指轉移陣地。
陸司異的的身體,顯然對他興致高昂。
哪怕男人始終不言語,紋絲不動,身體最誠實的反應卻給他打下了一劑強心針。
毫無征兆的,兩根修長有力的手指直接拿住他手腕,抬到一邊。
“老公……”夏眠掀眸,怯怯的模樣我見猶憐,嗓音軟得不像話,“你不喜歡嗎?”
陸司異眼底暗流涌動,卻只回給他低低的兩個字:“別鬧。”
“陸總,您還沒走?”
一道聲音透過玻璃窗上的空隙,飄進車里。
夏眠立時不再動了,將臉藏到男人腰腿之間。
“嗯。”
陸司異再伸來一只手,隔開他的臉與自己身體,回應窗外的女人。
他態度冷淡又疏離,女人卻舍不得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笑盈盈又問:“陸總您這是在等司機?”
“嗯,準備回家。”陸司異突然多說了兩句,“回家喂小貓。”
“……小貓?”
腿上的夏眠動了下。
還好他提前準備好一只手放在這里擋著。夏眠不安分地直往他腰上拱,軟潤的唇瓣緊緊貼住他掌心。
他喉結滑滾,面色無異,看著窗外繼續說:“不太聽話。”
“啊,這樣嗎。”女人笑容燦爛,“好巧,我家養了兩只貓,一窩生的,但是性格完全不一樣,有一只特別鬧騰……”
這個話題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了。
夏眠揪住陸司異的褲料,用力拽了下。
陸司異悠然散漫,慢條斯理與窗外的人一來一回。
“嗯,我那只也是。現在就在撓我呢。”
“啊!陸總您還把貓帶過來了?”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是想看一看陸司異寵愛有加的小貓的真面目。
夏眠不清楚現在的車窗打開了多少,女人走到多近的距離會看到自己,腦袋里嗡嗡作響,張開嘴就往男人掌心的軟肉咬去。
男人五指一收,輕易將他整張臉罩住。完全動彈不得,張嘴咬人也成了天方夜譚。
“唔……悶。”
夏眠哼唧。
他的聲音很輕,臉上的手指卻張開稍許,露出他的鼻尖。
“陸總,您養的是什么貓啊?我可以看看它嗎?”床外的女人熱絡的問。
“品種么……”陸司異剛開口。
掌心里一潤,被什么東西滑溜溜地蹭過去。
飽滿的喉結用力滾了下,惡劣的壞心思瞬間煙消云散,聲線突然啞下去:“恐怕現在不太方便。”
“這樣啊……”女人訕然笑笑,禮貌地后退半步。
“陸總。”方特助過來。
女人微笑回禮,不再多留,轉頭回酒店去了。
方特助上車,不甚瞥到后座上你儂我儂的二人,仍一臉若無其事,并體貼地提議:“陸總,要不要放點歌?”
“好。”
方特助調了個微醺感的R&B歌單出來,既能為他們助興,也能蓋住他們的私語,免得被自己聽了去。
回蕩在耳邊的歌詞來來去去,無非是親吻、愛、男孩和女孩,音量很大,旋律繾綣,夏眠合著節奏,又有了小動作。
偉岸的山巒分明屹立在他面前,脈搏隔著薄薄的布料劇烈跳動。
可陸司異再一次阻止了他。
“小朋友。”陸司異溫和的語調帶上壓迫,口吻突然嚴肅起來,“別鬧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別鬧。”
還是這兩個字,擲地有聲終結了這個話題。
那一瞬間,夏眠心情就像雨后的空氣一樣沉悶。
*
回到柳岸東苑,夏眠跟著陸司異一起上三樓。
陸司異在房間里呆了沒兩分鐘,突然拿起筆記本電腦:“我去地下室處理下工作。”
失落的情緒悄無聲息地蔓延,他走了,夏眠也不在三樓的房間多留,干脆回到二樓。
過了一個小時,他聽到門廊那邊傳來隱約的腳步聲。
陸司異上去了,沒發現他,居然沒有下來找他。
夏眠抱住軟綿溫暖的被子,卻像是被陰郁的烏云包裹著。
他睡了一個不太安穩的覺。
夢里還是那輛車,男人強勢地把他放倒。可他預想中的興奮與恐懼都沒有到來,他反抗不得,男人也絕不趁人之危。他主動迎合,男人卻隱忍后退。
但鼓鼓脹脹的那一團,擺明了男人也對他有興趣,有欲.望。
他不懂。
男人讓他叫“老公”,又總說他是小朋友。
悶悶不樂的感覺難以言喻,從睡夢中醒來,仍舊眉頭不展。
他塔拉著拖鞋從房間出去,玉桂狗睡衣的兩只的耳朵萎靡地耷拉著。
陸司異不在三樓。
他繼續往樓下走,總算在餐廳找到了人。陸司異坐在一張橫向的吧臺桌旁,高腳椅,桌上擺著筆記本電腦。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一絲不茍,硬是把家里烘托出幾分嚴謹的職場味道。
客廳里也沒有早餐的香氣。
夏眠與他對了下視線,立刻小跑著過去:“……怎么不吃早飯?”
夏眠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完全忽視了桌上開著的筆記本電腦,他沒聽到聲音,想當然以為陸司異只是在看文件。
“那個陸總……”
突然從桌上傳出來一道唯唯諾諾的聲音,帶著三分小心。
夏眠渾身一僵,不敢回頭,好在眼前的陸司異仍臉色平靜,面龐浴在早晨的陽光里,溫和地對他說:“我在開會。”
接著又是簡單四個字:“拍到你了。”
夏眠:“……”
三秒停頓,觸電似的往后蹦開,一下沒站穩,撞到一張椅子。
陸司異拋下會議室的員工,立刻起身,離開鏡頭去扶夏眠:“疼不疼?”
夏眠搖搖頭,攀住他胳膊,瞬間紅了眼眶臉頰,小聲:“好丟臉……”
“沒事。”陸司異說,“反正丟的是老公的臉。”
鬧出這樣的笑話,他仍漫不經心,凡事輕描淡寫、穩重矜貴,與莽撞冒失的夏眠截然相反。
“餓了么?先去喝點粥,在廚房的高壓鍋里。”陸司異說,“你自己盛?”
夏眠又被毫無征兆的煩悶情緒裹挾:“不要……”
陸司異沒半點脾氣,拉過他的手,從筆記本后方繞過去:“你想吃多少?”
“我不餓。”夏眠搖搖頭,把話說清楚。
前方的男人停步望來。
他一咬唇,狠下心說:“我,我想練習接吻……”
陸司異愣了下,低聲提醒:“……我沒來得及關麥。”
剎那間,夏眠簡直羞憤欲死。
然而眼前的男人始終溫和注視著他,忽而附身,吻了吻他絞纏的眉頭。
繼而往下,輕輕點過鼻尖,唇角。
最后摸摸他蓬亂的頭發,溫言細語:“好了,老公的臉丟完了,繼續去工作了。”
夏眠:“我……”
陸司異回頭:“嗯?”
夏眠欲言又止,咬下唇,偏開臉:“你忙吧,我睡會再來吃早飯。”
言罷便逃回自己房間,腦袋深深埋進枕頭里。
會議室里的職員們眼觀鼻鼻觀心,閉目塞聽,當作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聽到,若無其事繼續剛才中斷的話題。
“那接下來……”
“見笑了。”陸司異偏不肯就此揭過,“剛才的是我夫人。”
直播間里壓根沒人見到夏眠正臉,卻此起彼伏贊譽有加,阿諛奉承的意味昭然若揭。
靜了片刻,他們惶惶然等待陸司異的反應。
陸司異照單全收,眼角眉梢盡是愉悅,回味無窮地又自己說了遍:“嗯,他很可愛,也很漂亮。”
……
今天發生了那樣丟人的意外,又過了平靜的一晚。
然后又過了平靜的一晚。
夏眠忍不住胡思亂想,惴惴不安起來。
沒準,陸先生對他根本沒有那種興趣,那些身體的反應不過是男人本能而已。對著別人……也一樣的。
陸先生總說他是小朋友,可能就是覺得他幼稚,所以始終不愿意和他做到最后。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現在不需要在親戚面前表演,陸司異倒是不介意和他睡一張床,但如果他回自己的房間睡,陸司異也不會強求。
而且陸司異最近忙了起來,比他以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忙,忙得腳不沾地,不是在公司工作,就是在家辦公。
一忙起來,他似乎連夏眠的手和腿也不需要了。
三天過去。
“眠眠,我要去海城出差三天,明早走。”陸司異說,“三天五場會,你想跟我一起去么?”
他鋪墊了那么多,大概率就是不想讓夏眠跟過去的意思。
夏眠時而敏.感,時而笨拙。有點死腦筋,情緒低落的時候就容易過度解讀別人的話,并往消極的方面想。
他抿抿櫻粉的唇,不說話。
“去么?”陸司異又問。
“……我明天有課,總不能現在跟老師請假,他應該睡了。”夏眠垂下眼睫,瞧著有幾分低落。
陸司異極為享受他的依賴與眷戀,此刻也擁有和他差不多的心情,依依不舍。曲指蹭蹭他鼻尖,邊柔聲安撫:“只去三天,你又要上課,很快就過去了。”
夏眠被蹭得半瞇起眼睛,小貓似的:“唔。”
“要不要練習接吻?”
暈暈乎乎的小貓,一被蠱惑就立刻上鉤。踮起腳尖,仰起頭,予取予求。
這次的吻不算太深。
唇邊的熱源撤離,等了等夏眠才睜開眼,眼底滿是茫然。
“到時候開會我得心不在焉,天天想你。”陸司異輕嘆口氣,“就這樣吧。”
然后親了親他額頭,側開身子。
“早點睡。”
一聲好不容易醞釀好的“老公”來到嗓子眼,卻被夏眠咽了回去。
*
夏眠躺在男人身邊,一點點拽拉被子,把自己裹成蠶蛹。
而身旁的男人仍舊睡顏安穩,胸膛微微起伏。
他最近工作忙碌,明天又要早起,難得不作惡,跟心尖尖上的小美人同床共枕,也能早早陷入深眠。
夏眠想了想,把搶走的被子分回去一半,給他蓋住肚子。
胸口就算了。
他悄悄地靠近,把自己的臉頰貼上去。
睡夢中的男人忽然抬臂,自然搭住他后腰,不知是人醒著,還是熟能生巧的肌肉記憶。
“老公……”夏眠很輕地喚。
“嗯?”陸司異也很輕地回了個鼻音。
“你喜歡我嗎?”
“嗯。”
“那……”
夏眠這句話只開了個頭,便沒了下文。
男人的呼吸重新恢復平穩,似是又睡著了。
再過了一陣,夏眠突然坐起身,在黑暗中拿出手機。
夏眠:【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莫雪姿:【說】
她還是那么爽快,夏眠在為數不多的朋友里找了一圈,找來找去就她最合適了。美院的學生大多晝伏夜出,現在應該正是莫雪姿精力旺盛的時候,不算太打擾。
醞釀半分鐘,敲幾下鍵盤。
夏眠:【你知道怎么勾引老公嗎?】
第49章 攜手
“哈哈哈哈——”
莫雪姿笑了好半天, 怎么也止不住,粉色的長發張牙舞爪漫天飛舞,桌上的咖啡都被聲波震出來幾滴。
夏眠弱弱的差一句:“你能不能別笑了……”
見夏眠眼眶泛紅, 莫雪姿咳嗽幾聲,勉強恢復正常。
學校外邊的獨立咖啡店, 三十元往上的標價攔下了大多數普通大學生, 店里沒什么人,兩人可以敞開話匣子肆意聊。
“所以說。”莫雪姿艱難整理來龍去脈,字斟句酌道, “你說陸總只是把你當成小孩子,怎么都不肯跟你進行到最后一步。那你的意思是, 除了最后一步,別的都做過了唄?”
她自認為說得足夠委婉, 然而對面的夏眠仍舊騰的羞紅了臉, 臉皮薄得要命。
“只有兩個原因——”
夏眠抬起頭,淺色的眼睛里像亮起了星星。
“要么他養胃。”莫雪姿信誓旦旦,“要么原因在你。”
首先排除第一條可能, 夏眠又沮喪下去:“那就是他不喜歡我, 他說的喜歡只是對小朋友的喜歡吧……”
“別這么想。”莫雪姿努力安慰, “怎么不能是他養胃呢?”
夏眠的說話聲細若蚊呢,卻十足肯定:“不可能!”
莫雪姿看破不說破, 一臉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原因在你, 但原因可能有很多啊, 你別亂想。”莫雪姿說, “陸總肯定喜歡你。”
夏眠皺著張漂亮臉蛋, 眉毛撇成八字:“你怎么確定……”
莫雪姿艱難忍笑:“我不是在同學會上親眼見到他了嗎?看他寶貝你寶貝得跟什么似的,那眼神含情脈脈柔情似水的喲, 嘖嘖嘖。”
夏眠想信她又不敢信,唯恐期待過高失望過大。心臟糾結成一團麻花,手指不停撥弄不銹鋼吸管,和杯壁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對了,你約我出來,不是要問……”莫雪姿意味深長瞇眼,拖著調子,“怎么勾引老公嗎?”
夏眠臉頰再次紅透:“才不是。我,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其實這個問題你問對了。”莫雪姿說,“你去問他……我估計也問不出來,如果是什么無關緊要的原因,他早就告訴你了。你真不如主動勾引試試,突破這個關口,就能知道到底是為什么了。”
夏眠深以為然,用力點頭:“不過他出差了,三天后回來。”
轉念一想“勾引”的法子,立馬又泄了氣。
他什么都不說,但什么都寫在臉上。
莫雪姿也是第一次面臨這種難題。
她捻著下巴,思索:“這樣吧……他現在不是出差嗎?你正好學習學習……”
莫雪姿說的學習,當然不是夏眠所了解的學習。
他從小就是擅長學習的孩子,但偏科也是偏科得一塌糊涂。
學這些東西,比他不擅長的數學也難太多了。
他刷朋友圈,剛巧看到陳杰西發了一條動態。
陳杰西是在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上的銀獎獲得者,兩人賽后交換了聯系方式。
夏眠先點開他發的個人品牌宣傳照片。
作為同行,同樣是見多識廣的設計師,他也不免被陳杰西的新潮驚了一跳。
陳杰西的設計普遍版型簡單,擅長解構設計,這是夏眠在賽場上對他的了解。而下了賽場,陳杰西的風格一以貫之,甚至比比賽時更為大膽。肩背一塊鏤空,肋骨一塊鏤空,腰胯一處鏤空……
關鍵是,陳杰西做的也是男裝。
夏眠忍著羞赧把這些衣服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下定決心,敲開和陳杰西的私聊窗口。
夏眠:【你的衣服好棒!】
先稱贊一聲,打開話題。
正抓撓著頭發糾結該怎么引導話題,對面連著發過來了幾段消息,屏幕上方的“對面正在輸入中”彈出來又消失,消失了又彈出來。
陳杰西:【小冠軍,你才是。】
陳杰西:【我發的衣服你有沒有看上的?隨便選,送給你,順便幫我打打廣告?】
夏眠的指尖猶豫懸在屏幕上空。
陳杰西:【要不這樣吧,我今天有空,你在家嗎?我直接多打包幾套給你帶過去,你試過再決定?然后你順便給我看看,有沒有什么改進建議?】
陳杰西:【你住哪啊?】
話題快得夏眠有點沒反應過來,剛點下輸入框,打了幾個字母。
陳杰西:【你家里有別人嗎?方便不方便?】
夏眠把準備好的客氣推脫刪掉。
夏眠:【沒別人!我現在一個人在家。】
陳杰西:【噢~這么說,以前有別人?】
夏眠臉頰微熱,趕忙繞過這個話題,給出柳岸東苑的地址。
陳杰西帶著大包小包的衣服上門,就連展示架也自備了,在二樓的衣帽間里一字排開。
只能說,陳杰西發到朋友圈的每一套衣服都比這些更樸素、更日常。
陳杰西介紹:“這個系列也是秀款,去年做的。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上臺宣傳。”
夏眠稱贊道:“你用這套參加比賽,應該也能拿獎。”
陳杰西笑說:“這次的評委太保守了,我只能保險點。既然你這么說,那趕緊穿上試試。”
“這……”
夏眠算是把自己逼到了虎背上。
和這個系列比起來,他那件露背毛衣的性感成都都不算什么了。
分明是男裝,卻只有一款下裝真正稱得上是褲子。
白色的網紗長褲,里邊一條白色的三分牛仔褲,假兩件套,卻因為多了層朦朦朧朧的網紗,比普通的牛仔短褲瞧著性感得多。
這條褲子倒還好,關鍵是他的上衣。
男人不像女人,上半身沒什么講究,光著膀子出去招搖過市也沒什么。
他手上這件網紗襯衣,雖說是件上衣,但大概率什么也遮不住,保暖效果接近于無。
“那……我試一下吧。”夏眠咬牙下定決心,從衣柜里拿來一件打底白T,去了衛生間。
“欸,襯衫里面不要配打底。”陳杰西皺起眉,在跑遠的夏眠身后勸,“……這樣多奇怪啊,我的精髓都沒有了。”
夏眠站到全身鏡前,上下打量自己。
這種強設計感的秀款不太適合日常穿,對身材平平的普通人也不太友好,穿在夏眠身上,位于家中的衣帽間里,卻意外地很合適,渾然天成。
從下往上,紗網里的雙腿筆直修長,突然被牛仔短褲攔下視線。紗網里的雙臂白皙纖細,軀干卻被白色打底衫遮得嚴嚴實實。
夏眠仍有幾分難為情,問:“你覺得好看嗎?”
陳杰西笑著反問:“這可是我的作品,穿在你身上。我可能覺得不好看嗎?”
“不是……”夏眠眼睫顫了兩下,有點遲疑,“你就當作我們不認識,作為男人……你覺得好看嗎?”
陳杰西愣了下。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微妙的氣氛,他難得感到不自在,別開眼,清清嗓子:“沒那件打底更好看。”
“唔。”夏眠點點頭,“那就好……謝謝。”
這句話一出,陳杰西算是聽明白了。
人家夏眠只是單純地在向他征詢參考意見,因為剛好他也是個男人。
“稍等。”夏眠突然去桌上拿來手機,打斷他思緒。
“……喂?”夏眠用耳朵貼住聽筒,簡單一個“喂”字,卻是他第一次聽見的軟糯。
“在家……沒做什么。”夏眠含含糊糊地回應對方,無意識摩挲袖子上的紗料,“吃了,萍姨做的。冬瓜黃魚湯,蔥燒豆腐……太多了,我一個人沒吃完。”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么,夏眠無意識撅了下嘴,撒嬌似的問:“為什么?”
接著他安靜地聽對面說,茶色的眼眸藏在垂落的黑睫下,若影若現,晶瑩透亮。一抹淡淡的緋色浮上面頰,繞過平滑顴骨,緩緩來到眼底。
“我又不是沒吃過剩菜,不會不舒服。”
“……我不嬌氣。”
“那豆腐不吃了。”
“嗯嗯,掛了。”
說完“掛了”之后又過了一陣。
終于等到夏眠拿下手機,陳杰西隨口問:“誰的電話啊?”
夏眠眼神躲閃,吞吐:“我老……老板。”
“你們關系還挺好啊。”陳杰西笑起來,“特意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問你吃了什么”
夏眠心虛地別開眼:“嗯……”
陳杰西慢悠悠在屋子里轉一圈,喃喃自語:“不過也挺可怕的,感覺他好像能看到你一樣。”
夏眠愣了下,腦海里的念頭稍縱即逝,像流星劃過夜空,他沒來得及多想,先將眼下的話題敷衍過去:“嗯……他的確很關照我。”
*
陸司異出差的第三天,夏眠白天在學校上課,不再有外人上門。
傍晚時分,他抱著一個快遞盒回家。
夏眠在客廳里轉了一圈,抱著快遞盒不知道在想什么。許久,小心翼翼將快遞盒拆開看一眼,又合上,登登跑上二樓。鬼鬼祟祟的。
他是在學校拿的快遞,檢查快遞的動作小心又謹慎,饒是陸司異把監控屏幕盯穿了,也瞧不出那保密發貨的快遞盒里裝的是什么。
他出差的這三天,本以為會乖乖待在家里等他的夏眠,卻一天沒閑著。
第一天根據他在美院的眼線傳來的消息,夏眠和一個粉色頭發的女生去了學校外面的咖啡店。莫家的情況和這位獨生女他早有所了解,是可以讓夏眠結交的朋友。雖然,他并不太情愿。
他開始感覺這輩子的夏眠有點脫離他的掌控了,交了上輩子沒有的朋友,聊了他所不知道的話題。第二天,這種感覺愈演愈烈,夏眠居然邀請比賽結識的陳杰西來到家中,穿上對方設計的衣服。
……夏眠甚至從沒在他面前穿過那種衣服。
今天,夏眠偷偷摸摸帶了一件快遞回家。
他曲指,心神不定地輕叩桌面。手機震了震。
眠眠寶貝:【老公,你什么時候回家呀?明天嗎?】
夏眠又在試探他的回家時間了。
果然,夏眠正藏著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小秘密,可以告訴朋友,但不能告訴他。
無法言喻的煩躁在心中緩慢積累,即將攀升到頂端。
陸司異:【今天晚上九點的飛機,到家可能要凌晨了,不用等我。】
眠眠寶貝:【好!】
隔了幾秒,欲蓋彌彰似的,夏眠又給他發了個可愛的貓貓表情包。
陸司異切換APP,接著去看“眠眠的小窩”。
陸司異說是出差三天。
實際上,他第一天早晨離開,第三天晚上就要回來了。
夏眠沒想到他回來得這么早,自己的計劃緊趕慢趕,才剛剛開了個頭。
晚飯他隨便吃了點,晚上七點便躲進二樓的房間里,提早幾個小時洗澡刷牙。
又是一件反常的舉動。
他自己也有點心虛,分明確認過陸司異到家的時間,仍多此一舉從衛生間門口探了探頭,然后才走出來。
臥室里空無一人,他卻如芒在背,不安地撫弄濕發。
夏眠過去帶上門,手輕搭在門把上,正要上鎖。
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嗡嗡猛震起來。
夏眠松手,先去看手機。
是陸司異打來的電話。
“吃晚飯了嗎?”
“唔……”夏眠鬼使神差地撒謊,“正在吃。”
可他明明乖乖待在家里哪兒也沒去,偏要撒這種小慌,更令人費解。
“吃什么了?”
夏眠磕磕絆絆地回憶今天的晚餐。
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一兩個小時前吃的東西,這會兒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您還在忙嗎?”夏眠找到機會,拋出一個問題。
“嗯。”陸司異氣息有點急,“我……等等,先掛了。”
“好……”
隔著千里,夏眠也被勾出一肚子疑問,疑惑地盯著手機上“通話已結束”的顯示。
陸司異放下手機的剎那,夜里仍舊繁忙的候機大廳響起清晰的廣播聲,撞在玻璃上,帶出回音。
辦完值機手續的方特助走過來:“陸總,登機牌。我們可以準備登機了。”
陸司異立刻起身:“好。”
他們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上這趟八點半的飛機。
就算能在晚上十一點前到家,那也趕不上家里的晚飯了吧?
方特助出了會兒神,一抬頭,已經被腳步如飛的陸司異甩開了一段距離。
他趕忙小跑跟上。
能早點回家總歸不是壞事。
*
夏眠在臥室里找了個小角落,開始拆快遞。
外邊的膠帶早被他撕開過了,檢查完又原樣貼回去。現在洗完澡換好衣服,終于正式把它捧了出來。
手已經開始發抖了,喉嚨也不自覺吞咽。
這是,大多成年人都能一眼辨認出來的東西。
不過屏幕前的陸司異雖說認得,但他并不會把這種東西用在自己身上。
夏眠把這東西捧在手心,用上兩只手,深刻感受到它驚人的長度與體積。
他沒有丈量過陸司異的,憑借目測和雙手的感覺,在網上買下了能找到的最大號。
他的專業能力在這時發揮了作用,現在手里的尺寸摸起來剛剛好。
饒是沒有灼燙的溫度,跳動的青筋,只是靜靜被他握在手中,那也足夠可怕了。
夏眠握著那玩意兒,突然走開,推開衛生間的門,離開監控畫面。
陸司異險些掀翻手機。
方特助微微一驚,忙扭頭問:“陸總,怎么了?”
陸司異蓋住手機,眉頭深擰:“還要多久到?”
“飛機預計將在半小時后準點降落云京機場。”方特助說,“從機場回柳岸東苑,大概還要半個小時。”
陸司異閉上眼,用力按壓眉心。
好在過了一刻鐘,夏眠從衛生間出來了。
現在的夏眠未經人事,短短的一刻鐘肯定做不了什么,心理建設也不一定能建好。
臥室里沒別人,夏眠仍做賊似的把那玩意藏在身后,修長手指沾著點水,雙頰兩團鮮艷的紅。
他在衛生間里仔細清洗,消毒,按照往上搜到的流程慢慢來。
洗了好幾遍,仍洗不掉心里那點強烈的恐懼。
上次咖啡店會面結束后,莫雪姿替他仔細想了想這件事,熱心地替他出謀劃策。
兩人一致猜測,陸司異既然喜歡他,卻又口口聲聲說他是小朋友,沒準是嫌棄他生澀稚,所以遲遲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那他就自己來消除恐懼,克服羞怯,培養出能令男人刮目相看的熟練經驗。
他最后再用干凈毛巾擦了一遍,把那玩意放到床上。
飛機上陸司異懸在萬米高空的心也隨之放下來。
兩只手各拿一部手機,一邊緊盯夏眠的一舉一動,一邊隨時準備好打電話過去阻止。
認識了兩輩子的夏眠,做出了太過出乎他意料的事。幾十年不動如山的方寸,一時間大亂,絞成無法整理的亂麻。
他只能不斷按壓眉心,緩解強烈的焦躁情緒。
*
夏眠本不是拖延的人,現在卻忍不住一拖再拖,本能逃避。
他先去換上陳杰西送他的白色網紗襯衫,這次里邊沒再加額外的打底。
他又不是沒見過自己的身體,卻從沒見過這種似有若無、若隱若現,襯得上是誘惑的場面,兀自在鏡子前羞紅了臉。
這回陸司異是真把手機打翻了。
“陸總?”方特助關切地喊一聲,便要起身過來幫他撿。
“沒事。”陸司異自己彎腰把手機撿了回去,沒讓他看到屏幕里的內容。
“正在降落,您系好安全帶。”方特助叮囑。
“嗯,你也是。”陸司異很是體恤下屬,“不用過來。”
……
夏眠磨磨嘰嘰一直磨蹭到晚上九店。
他提前定了晚上十一點的鬧鐘。既然陸司異說凌晨才能到家,那他練習兩個小時,在十一點之前結束就好。他考慮周全,自認為百密無一疏。
……但那玩意還是太可怕了。
嗚,先用手。
莫雪姿發給他的資料,他隨便掃了兩眼,至少先用手是沒錯的。要拓張,否則會撕裂受傷。
之前好幾次不小心被碰到那關鍵的一點,他瞬間渾身僵硬,被恐懼席卷。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恐怕并沒有逃過年長者的眼睛。
“現在再不練習就沒機會了……”
光是用手也令他頭皮發麻,無法忍受。
再度看向被他扔到一旁的玩意兒,心頭恐懼更甚。
“要不然還是再等等吧?”
他又把手挪到前面,蔥白手指仿佛勾著某個男人的神經,一下拉扯到極限,又猛然松開。
這世上最折磨的事也不過如此了。
“前面也得一起……就不會那么難受了。嗯……”
夏眠分明也是男生,二十歲了,做起這種讓無數男人男孩沉迷的事,竟也生澀笨拙得不像話。
同時再拿起那玩意,試著往后面放。
在他忽略的床頭柜上,手機屏幕大亮,一陣陣強烈震動,震得桌角顫動,然而床上的人卻并未察覺,只有打電話的人被消磨吞噬著心神。
第50章 攜手
夏眠漸漸失了神, 沉迷在前方綿密的電流中。那感覺就像春風吹拂,由他親手操控著節拍,牽動著每一條筋脈, 觸動著每一個細胞。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角水光瀲滟, 氤氳著薄紅。
他完全不知道, 這是怎樣迷人的光景。
他找回一絲清醒,再次拿起那玩意兒,想要再試一試……
砰!
恍惚的精神就肥皂泡泡一樣, 被這聲巨響震碎。他渙散的瞳孔聚焦,視線中心正是破門而入的男人。
身型高大, 肩闊腿長。他三兩下脫掉西裝外套,隨手一扔, 邊拽拉領帶邊朝著大床走過來。
夏眠壓根來不及并攏雙腿。
該看的不該看的, 全部一覽無遺。
等男人來到了跟前,他才從無法置信的震驚中抽神,下意識要躲, 但男人眼疾手快, 先把他手上的東西搶走扔到一邊, 雙手按住他的膝蓋,讓他動彈不得。
夏眠眼睜睜看著, 渾身氣場冷若冰霜的陸司異入侵自己領地。
“我不在家你就做這些, 嗯?”
“這玩意有什么好的。”
“你又不是沒老公。”
而且這輩子的老公一次葷還沒開。
差點就被這破爛玩意捷足先登。
他氣得完全喪失理智。
連著三句話, 全是夏眠聞所未聞的低氣壓。
震驚過后又是驚嚇, 夏眠不由自主地顫抖, 有股涼意從被捉住的腳踝往上竄,淌過每一片被凝視摩挲的肌膚, 蔓延到全身。
“陸先生……”夏眠終于找回語言的能力,每個字都帶著點戰栗。
“還穿別人做的衣服?”
這時陸司異又盯上了他身上唯一的那片布。
甚至稱不上布。半透明的紗網,每一個縫隙空洞都是暗示。
雖說這件衣服是別人的作品,至少昨天試衣服的時候,夏眠穿了打底,他也對這件衣服的上身效果和質感相當滿意。
隔著層衣料,就能將懷里的人探索個遍,吞吃干凈。
夏眠在他懷里打起顫,做壞事被抓了個正著,好像仍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陸先生……你怎么……提早回來了?”
他隱約察覺到了絲古怪,陸司異好像回來得太是時候了,怒氣沖沖進來脫衣服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似乎對房間里的情況早有了解。
陸司異卻不答,也不讓他躲,將他牢牢捉住。
“叫老公。”
夏眠還沒來得及啟唇,先察覺到男人強勢的入侵,相比之下,他猶豫又緩慢的纖細手指根本算不上什么。
兩只寬厚的、青筋迭浮的手,剛好掌管了他的一前一后。
他對照網上搜到的資料,將所有用具一應準備齊全,放在方便拿的地方,現在倒方便了外來者,長臂一伸就能夠到。
他聽到陸司異又低又啞的喚聲:“眠眠……”
他第一次聽到的音調,野獸低吼一般,狂躁又不安,與一貫的彬彬有禮、矜貴自持徹底背道而馳。
恍惚間,劇烈一痛。
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洶涌澎湃。
男人這才俯到他耳邊,呼出熱得不似人類的氣,一聲聲喚:“眠眠……寶貝……”
他似乎一時半會組織不出完整的句子。
就像是徹底失控的野獸。
夏眠不但聽到了,也非常清楚乃至強烈地,感受到了。
他聽到自己斷斷續續說了些抗拒的話,然而男人充耳不聞,分明還是同一張臉,卻仿佛和那個溫柔儒雅的陸先生割裂成了兩個人。
他害怕極了,卻也只能去抱這個陌生的男人,緩解陌生的痛楚。
好在,他又聞到一股熟悉的沉香木味道。
精韌的軀體也是熟悉的,滿布淋漓大汗,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排放著濃郁的荷爾蒙氣息。
夏眠又恐懼,又止不住貪戀地吸取他身上氣息。
過了一陣,他稍微適應了些,失控的哭喊換成小聲而壓抑的抽噎,將男人的理智召喚回來。
他感覺到后背離開了床單和枕頭,往下一沉,猝然驚呼一聲。
但陸司異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只是換了一種擁抱的姿勢,將他抱在自己身上。
分明是極費力的姿勢,陸司異卻好似不知疲憊,把懷里纖瘦的男生顛得暈暈乎乎的,后者無意識地開始回應他,越來越依賴他。
“老公……”
夏眠斷斷續續,一個一個地吐字。
“你,再答應我一件事……”
剛開始的時候他哭得厲害,后來各種嗚咽哼唧一直沒停,嗓子早就啞了。
陸司異有所猜測,嗓音清晰地打斷:“討厭么?”
夏眠精神恍惚,被他壞心眼地牽著走:“不討厭……但是……”
陸司異不管不顧:“那就想好了再說。”
夏眠氣若游絲,只能在他退出的短短間隙,艱難擠出幾個字眼:“不……就現在……不了……”
陸司異聽得心煩,干脆去封住那兩瓣柔軟的唇。
夏眠掐他,不管用。
錘他,依然不管用。
直到夏眠身上不剩一塊好肉,連嘴唇也變得又紅又腫,想說什么,立刻又被堵回去。
然而總有遺漏的時候。
夏眠終于找到機會說話,幽幽怨怨地控訴:“陸司異!你壞蛋……”
好消息,眠眠叫他名字了。
壞消息,眠眠罵他是壞蛋。
罵得真好聽,兩輩子第一次聽。
何其榮幸。
第八章 “眠眠的小窩”
夏眠昏過去又醒來。
醒來得到的第一句就是:“嬌氣。”
夏眠怒沖沖,用綿軟無力的拳頭打了下他:“我不嬌氣。”
“那你哭什么?還暈倒了。”陸司異問。
“因為你壞蛋,你欺負我……”夏眠嘶啞著聲線,羞恥地擠出幾個字,“好難受。”
“難道現在還難受?”陸司異勾起一抹散漫而貪饜的笑,聲線的顆粒感遠比他濃,“你的身體和表情都不是這么說的,寶貝。”
夏眠不吭聲了。
“你欺負我。”
“我只欺負嬌氣包。”
“我才不是……”夏眠哼哼唧唧,“你壞蛋。”
陸司異笑出聲。
更來勁了。
夏眠越罵他他越來勁。
每當夏眠以為要結束了,又能迎來新一波的戰斗,攻勢不減,三十歲的男人仿佛不知疲倦。
夏眠又哭了好幾次,哭到渾身脫力,融化成一灘軟乎乎黏乎乎的水。
陸司異把他撈起來,抱進懷里,拖著他的腿彎站起身。
夏眠嚇了一跳:“你干嘛……”
“去給你洗洗臉。”
他全部的體重都放在男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也被他掌管著,只能摟住他脖子,逆來順受。
到衛生間,夏眠被拖著轉過身,面朝著鏡子。
然后看到了此生難忘的荒唐場景。
身后的男人吻他耳廓,勾著一抹饜足的笑:“自己洗。”
“壞蛋……”
男人托著他往上抬了抬,又告訴了單純的男孩一個道理:“這樣才是壞蛋,眠眠。”
夏眠不但反抗不得,還得被迫眼睜睜看。
他只能用力閉上眼,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體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隨便動一下就要散架。
他又被陸司異抱起來。
他嚇得失神,卻只是單純地以用公主抱的姿勢躺在男人懷里,被他帶到放好熱水的浴室。
“我要提要求……”夏眠只能用發出點氣音,可憐兮兮的,“你說過,什么都答應我。”
反正已經結束了,陸司異滿不在乎,每個毛孔都散發著得到滿足的愉悅,寵溺注視著眼前的人:“嗯,你說,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
凌晨六點,天空露出一線魚肚白。
夏眠洗完澡,現在已經在三樓干凈的大床睡下了。
陸司異站在清晨涼絲絲的院子里,慢條斯理打領帶。
儀態的從容不迫和他凌亂不堪的衣服呈現出極強的矛盾感。
臨走前,他最后抬頭看了眼窗。
三十分鐘前。
“出去。”
“從這個房子。”
“現在。”
夏眠鼓著小臉,被吮得發艷的唇一開一合,毅然地吐出這三句話。
茶色的眸子里氳滿蒙蒙水氣,那眼神卻也極為堅決。
是他第一次在夏眠的眼睛里看到的。
夏眠真生氣了,氣他的亂作非為、不知節制。
雖說上輩子這種事也不少,上輩子他們的第一次還不如這一次愉悅,夏眠卻展現出了一副驕縱蠻橫的模樣,一舉一動都充滿鮮活的靈氣。
夏眠恣意發泄怒火,他反倒更愉悅,一邊給夏眠擦拭身上的痕跡,一邊漫不經心問:“生氣了?”
夏眠啪的一掌打在他手背上。
結果掀過來一看,只有自己的掌心紅。
夏眠更氣,腮幫子鼓得接近半透明,仿佛一戳就能爆炸。
陸司異耐心十足:“好,我知道了。給你洗完澡,立刻走。”
最后,他把夏眠送到三樓的房間,穿著身上皺巴巴的襯衫就走了,要是因為換衣服再多留一會兒,這正當理由恐怕得被怒氣上頭的夏眠當成借口。
他干脆直接走,毫不留戀。
夏眠反倒怔了怔,目送他轉身出去。
見他走到門口,想跟上看看他是不是言行如一。
然而一只腳剛踩到地毯上,便有股錐心的刺痛從尾椎直竄天靈蓋。
夏眠差點狼狽地原地摔倒。
艱難地挪回床上,心里那點依賴不舍瞬間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句又軟又啞的控訴。
“……壞蛋。”
*
夏眠趴在床上又睡了一會兒。
迷迷糊糊間有人敲門,他一個激靈,又期待又害怕,用被子裹好自己才望過去。
門外的卻是一個女聲:“夏眠先生,午餐做好了。陸總讓我來叫你,讓你吃了再睡,否則容易胃疼。”
夏眠先應了聲好,瘦長手指鉆進被子里,悄悄揉了揉胃部。
累了一晚上,體力早已耗盡。餓過了頭,身體開啟保護機制屏蔽了知覺。經過陸司異間接的提醒,他按了按,這才感覺到那隱約的刺痛。
他蠻不講理,在心里再罵一句:壞蛋。
他腰腹上最突出的地方當屬肋骨,整塊腹部一馬平川,小腹平坦,他把手放上去,不由回想起昨晚——也就幾個小時前——那種滿漲的感覺。
估計還得再胖十斤,他的肚子才能達到從鏡子里看到的,那種突出來的視覺效果吧。
他不敢再去回想,忙起床出去。
路過二樓,放縱了一夜的臥室已經被收拾整齊,床上用品換了一套嫩黃色調的,明快又溫馨。房間里干凈整潔,中午的陽光透過紗簾灑滿室內,空氣中跳躍著點點浮塵。
之前分明一塌糊涂,滿地狼藉。
現在全被收拾好了。
他從樓梯口探頭往下看了看,不確定萍姨是否還在。總之,他并沒有即刻下去面對后者的勇氣,干脆又在房間里轉了一圈。
一部眼熟的黑色手機,端端正正擱在床頭柜上。
昨晚,這部手機肯定不在這兒,床頭柜上零零碎碎的物件也都不在——它們全在碰撞糾纏間被掃落在地。
應該是萍姨收拾好的。但她不確定這部手機的歸屬,就放在了一個現眼的位置,等房子的主人自己來拿。
這是陸司異的私人機。
類似的事之前就發生過一次,這部手機兩次被遺落在家。顯而易見,缺了這一部私人機,對陸司異的日常工作并沒有多少影響。陸司異也說過,私人手機主要是用來和他聯系的。
也說,他可以隨意翻看自己的手機。
經過荒唐無度的昨夜,兩人之間已經沒了什么秘密。夏眠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身體扯著一陣陣疼,心頭又冒上一股火氣,愧疚感徹底一掃而空。
他毫不客氣拿起陸司異的手機,打開。
他上次就發現了“眠眠的小窩”這個APP,出于禮貌沒點開看。
時至如今,他還和陸司異客氣什么。
他的眼睛在屏幕上的畫面對焦,瞳孔縮緊,鼓起的腮幫像被扎了一下的氣球,一點點扁下去,嘴唇不自覺微微張開。
APP里的,赫然是柳岸東苑的實時監控。
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著十五個不同角度的監控畫面。
每個角落都是他熟悉的。有地下室的工作室,一樓的客廳、陽臺,二樓和三樓的臥室……
其實在這樣的別墅中安裝監控是很正常的,有錢人總是疑心更重。
有一個鏡頭正對著他的床,這好像也沒什么,還有個鏡頭正對著陸司異的床呢。
他沒看到衛生間的監控畫面,猜測這些攝像頭就是安保用的。
卻仍舊心亂如麻,手指在屏幕上胡亂點了幾下,發現一個“回看”功能,可以查看歷史檢測記錄。
再點一下,彈出需要輸入密碼的提示。
夏眠:“……”
他就說,像陸司異這等身份貴重的人,手機不設置任何密碼實在太奇怪了。
他大概有自信不把手機弄丟,也不介意手機里的東西被夏眠檢查,除了唯一的監控回放。
昨晚的那些……該不會也錄到了嗎?
夏眠心中惴惴不安,可無論怎樣狂戳屏幕,都會被這道無情的密碼鎖阻攔下來。
他咬了咬唇,別無他法,只好換自己的手機給陸司異發信息。
夏眠:【你另一個手機上也有……眠眠的小窩嗎?】
陸先生:【發現了?】
簡單三個字,瞧著不慌不亂。
夏眠又氣又惱,把手機拋去一邊,不想理他了。
抱膝坐在床上,目光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對照著在APP上看到的視角,確認那幾個隱蔽機位的位置。
他邁出一條腿,準備下床,去把攝像頭拆了。
手機忽然嗡嗡狂震,陸司異的電話打了進來,好巧不巧阻攔住他的腳步。
這人,好似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現在看來,完全可以去掉“好似”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