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向不被人們所當真的天氣預報這回卻意外準確。
大雪整整下了半個月, 天上的云終于緩緩散去。
后院大棚已經被積雪壓垮,棚里的蔬菜在這些天早已被吃得干干凈凈。
每家每戶門口都有拿著鐵鍬出來的人,大家不約而同地出門開始鏟雪。
而從雪停了的這一刻, 雪災所帶來的災難緩緩從風雪中顯現了出來。
廣播里每天都在報道什么地方被積雪壓垮, 凍死餓死的人數一直在上升。
但現在由于公路不通, 救災物資無法進入壽北城內,只能等待道路搶修進展
而受災的遠不止一個城市,壽北以北五六個省份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災情, 救災也得按照輕重程度來。
無疑,壽北市城內災情算比較輕的。
廣播里號召群眾捐出家里多余取暖衣物和糧食,互幫互助等政府救援物資的到來。
秦溪遭受的損失也不小。
在建幾個院子幾乎被積雪淹沒,好些剛裝好的仿古磚瓦被砸壞,門窗也多被雪水凍裂。
院里齊腰部高的積雪要趁雪化之前清除,否則木頭被雪水一泡,就得全部報廢。
海鮮市場情況更加嚴重。
市場棚頂被壓垮塌, 市場里好幾家商戶的海鮮池都被掉落的瓦片砸碎, 鋪設的臨時線路更是全部壓壞。
具體情況秦溪還看不到,只是聽看守市場的人打來電話報告。
需要修繕的地方多得數不過來。
雪雖然停了,可這天的溫度依舊低得可怕, 而且改成了一陣陣刺骨寒風往骨頭里鉆。
海鮮市場和院子秦溪現在暫時沒空管。
在廣播號召后, 居委會親自上朝霞街請商戶們自發捐獻糧食和存下來的蜂窩煤。
秦溪本想當場把倉庫里的米面都捐出去, 直到看到了其中幾個賊眉鼠眼的男女。
領頭的大娘齊耳短發面容慈善, 慷慨激昂地宣傳著互幫互助的精神。
而街道上的商戶們也大都被她說動,紛紛承諾著會響應號召捐一些米糧。
“大娘,你們是所屬哪個街道居委會的?”秦溪問, 說著笑了笑伸出手:“居委會辦事,也得出示紅頭文件吧。”
雖說人不可貌相, 但那幾個帶著紅袖章的男女看著著實不像好人。
而且……秦溪老覺著這幾人中,男性怎么長得都有幾分相似。
“呃……我們出來得忙,沒有帶,紅袖章你們總該認識吧!”領頭大娘沉下臉,啪啪地拍著自己的左手臂。
秦溪挑眉,心思一轉立刻也跟著沉下了臉。
“我怎么記得居委會規定紅袖章必須得佩戴在右臂,你們連這個都不知道?”
“……”
朝霞街商戶們集體震驚加疑惑。
再看秦溪說得一臉義正言辭,立刻將懷疑目光看向那群自稱居委會的人。
秦溪順勢又添了把火。
“我親戚都是居委會的!人家號召是將糧食送到居委會辦公樓去,沒聽說上門收的……你們……”
狐疑地上下打量幾人,接著一聲大吼:“我的天!難道真有人膽子那么大敢冒充居委會干部,那抓到可是要坐牢的。”
秦溪振臂一呼。
“我們把人送去朝霞街的居委會問問不就知道了?”
“對!”
“咱們別好心當了驢肝肺,捐的米糧進了狗肚子。”
“沒錯,先把人抓起來問問。”
這群人肉眼可見的慌了,領頭大娘雖然還在極力解釋,可神色中已有幾分色厲內荏。
由此更加肯定了秦溪對幾人的判斷。
“要是真送到居委會辨真假,那你們就跑不掉了!”
秦溪話音一落,落在幾人后邊的兩個男人搶先轉身就跑,隨后似是驚動了其他人,大娘都轉身就撒丫子小巷子里沖去。
“咱們真遇上騙子了!”
“連居委會都有人敢冒充,咱們以后可真得小心。”
鄰居們義憤填膺,秦溪望著幾人逃院的背影,心里有了個想法。
與其花心思分辨來的人是真是假,還不如自己送。
“大家。”秦溪抬手,然后提出想要熬粥送附近居民的想法。
一是眼下好多家人都沒柴火可以煮飯,二是大家反正也要燒灶取暖,正好可以借此煮飯。
各家要煮多少送多少都隨自己,甚至煮不煮那也看各人意愿。
反正秦溪決定把倉庫里的米糧煮完后拉倒。
說完,秦溪回家跟秦海和張秀芬說了說自己想法。
兩人不僅沒反對,還相當支持女兒的決定。
“二十多年前咱們壽北遇上一次水災,當時要不是有同志給咱們捐了水和糧,我和你媽就餓死了。”秦海說。
張秀芬也跟著道:“以前都是窮鬧得,要不我們也不是那小氣的人。”
秦溪更不會問黎書青的意思。
雪還沒徹底停,他就被張越楠召回了醫院參加義診,大雪天冷得感冒發燒的人不計其數。
事情一決定,秦溪把店里的員工全都喊回了店里,宣布接下來幾天店里一天三頓熬粥煮飯的消息。
首先,大家得把店門口的積雪全部清掃出來。
在他們行動的同時,朝霞街上的商戶們也自發清掃門前積雪。
壽北市,朝霞街。
餓了幾天的人在大雪停下后,紛紛涌出去。
就算從廣播里聽說了城內物資緊張,大家被逼無奈還是得上街砰砰運氣。
萬一碰著誰家商店有存貨還正好開了門,也好買點吃喝回去。
錢慶軍就是眾多碰運氣的人之一。
他們一家四口,剛從農村到壽北來才幾個月,婆娘找了份倒泔水的活兒他在朝霞街口擺了個修鞋小攤。
日子過得雖然緊巴巴的,但好歹能混個溫飽。
這場雪讓他們原本少得可憐的存款直接見底,這回兒身上揣得五十塊就是最后一點錢。
攏著袖子慢吞吞繞過住的巷子,在路口徘徊了好一陣。
最后在三林巷和朝霞街中,他選擇了后者。
朝霞街上全是飯館,要是問那些飯館老板買點糧食,不知道能不能成。
咯吱咯吱——
雪上多了串艱難往前走動的腳印,走過最難走的一段路,前路好像已經有人打掃過。
這讓錢慶軍心里一喜,肯定這里已經有人走動了。
平時擠滿人的報刊亭小吃店前有霧氣升騰,引得他不由自主往門口看去。
雖說就住在附近,可他一次都沒來小吃店里吃過飯。
說起來其實還是窮鬧得,一道菜就好幾塊的館子不是他消費得起。
“拿——身份證——免費——領粥?”
免費兩個字一跳出來,錢慶軍整個人激動了。
門口支好的三口大灶里兩口熬煮著粥,一口好像在蒸什么。
走近了細看,發現大字底下還有排小字。
有孩子的可以憑借夫妻身份證免費領饅頭,一對夫妻兩個。
最后是需要自己帶碗的提醒。
秦溪正往鍋里放入泡發好的干瑤柱,什么新鮮菜肉那是沒有了,現在店里剩最多的就是干海貨。
四海海鮮店進來的干海貨銷量并不好,大多是因為鮮少有人知道該怎么食用。
秦溪這回用干貨熬粥是無奈之舉,怎么都沒想到竟無意間還為她打開了干海貨的銷路。
“大哥,回家拿碗拿身份證,最好帶你愛人來。”秦溪笑著跟錢慶軍道。
“真不要錢?”
“不要錢,你只要帶身份證來登記一下就成。”秦溪笑。
至于為什么要登記,那當然是防止某些占便宜的人存在。
為了口吃的都有人冒充居委會干部,騙吃騙喝的應該不會少。
“我這就回去叫我婆娘。” 錢慶軍立馬笑道。
來時的路只覺又滑又冷,回去時恨不能跑起來,能立刻就回到家。
他所住的貓尿坡住得大多是農村到城里來打工的人,有好些還都是同個鄉的。
錢慶軍也沒藏著掖著,回家喊上妻子后還跟院里的人都說了下。
兩口子揣上身份證一路小跑,生怕去晚就沒有了。
這會兒還是早上,可能冒冷出來的人不多,他們兩口子跑回去時店門口還沒人。
“大哥在這邊登記身份證。”秦溪攪動著勺子,抽空抬頭。
把身份證拿給秦望家后,錢慶軍兩口子就一直望著鍋里的粥吞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餓狠了,白粥他都覺著鮮香無比,粥里一塊快黃色的東西他還以為是豆腐干。
“好了。”秦望家把身份證遞還給兩人。
“大哥家里幾口人?”秦溪接過秦慶軍帶來的飯缸子,舀了一勺子。
“我們兩口加三個孩子。”錢慶軍的媳婦忙回道。
秦溪聽罷,又舀了一勺子,之后從蒸鍋里拿出一包子一個饅頭:“因為東西就那么點,大哥大嫂體諒體諒。”
“我們感謝還來……不及呢。”
話沒說完,秦慶軍忙不迭吞了口口水才說完。
兩人接過缸子,又連說了好幾聲謝,這才捂在懷里小心翼翼地往家走。
懷里不時飄上來的香氣勾引得人更加饑餓,才剛回到家,錢慶軍就趕忙喊被窩里的孩子趕快來吃飯。
“爸,街上有賣包子的啦!”
看到錢慶軍從懷里拿出包子來,小女兒眼睛一亮,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
哥哥姐姐們也被滿屋的香氣引得從被窩爬了起來。
“就一個包子,你們三姊妹分分。”錢慶軍說,把比拳頭大的包子遞給大女兒:“就在被窩里吃。”
大女兒掰開包子,立刻興奮地叫了聲:“爸,是臘肉豆腐。”
焦黃的豆腐和暗紅色的臘肉,上面點綴著一點點綠色,沁人心脾的香……
“秦老板好大方,竟然送臘肉包子。”錢慶軍笑。
把兩大缸子粥分出來,每人還能分到飯碗那么滿滿一碗,而且這粥不是稠粥,能立住筷子那種。
“媽,好好吃!”
秦慶軍讓大女兒分三份,可孩子硬是掰成五份,還給爸媽都留了些。
臘肉的油都沁到了豆腐里,一口下去滿嘴都是肉香。
米粥里的黃色東西錢慶軍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這碗粥的鮮是他從來沒嘗過的味道。
呼嚕呼嚕喝粥聲中,路過的大院鄰居突然停下腳步。
“你們上哪買的包子和粥?我在門口都聞著香味了。”
“沒買,是報刊亭小吃店送的粥,你也快跟媳婦去領。”
“不要錢!”
問話的人眼睛刷得亮了起來,急迫地問。
“沒要錢,有孩子的還能領包子饅頭。”錢慶軍趕忙道。
男人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家里跑。
錢慶軍趕忙追出門去:“記得帶身份證,要不領不著。”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周圍片區的人都知道朝霞街的商鋪在發粥和包子。
趕往朝霞街的人越來越多。
***
報刊亭小吃店。
天空烏糟糟的還是沒有半點放晴的意思。
秦溪他們才剛到,就發現店門口已經站了好幾個凍得瑟瑟發抖的人。
一問才知,這些人都是昨天沒領到粥,今天又怕領不到所以早點來。
第一天的發粥很順利,秦溪只發中午那一頓,大概送出去上千份左右。
按照店里存糧的速度,應該可以支撐四天左右,之后她也將成為兜和臉一樣干凈只能等待道路疏通的百姓。
“昨天我們大院里,只有一家人領到了你家的粥,太香了!”
其中有個年輕婦女感慨道,雖說她也拿到了隔壁家的粥,可還是忍不住覺著報刊亭小吃店的更香。
“妹子,你粥里那個黃色的東西是啥?”有大娘好奇問。
“是干扇貝肉,熬湯煮粥都好吃。”秦溪回。
反正燒水還得一會兒,秦溪就拿出泡發好的干海貨給大家看。
“等這該死的大雪化了,大娘就上你家來買點這個干海貨回家熬粥吃。”大娘吞著口水說。
她家有些存款,可眼下那真是有錢無處花,就是三林巷都買不著吃食。
大娘牢牢記下,心里發誓買到米之后一定要買回家自己煮來吃個夠。
為了還原味道,她還特意看了秦溪熬粥的過程,真是下了番功夫。
粥煮好,照常開始發放。
第一天的順利并沒有延續到第二天。
忽然,秦望家看了眼把身份證遞上來的一個阿婆:“阿婆你剛才已經領過了,現在不能領了。”
“我沒領過。”阿婆嚷嚷。
“這不是你的名字嗎?我記得你剛才還帶著個孩子來著。”
秦溪回眸看去,秦望家還仔細地描述出了娃娃右臉上的痦子。
所以登記身份證的活交給他干,這驚人的記憶力不正在此刻派上用場。
“我說沒有來過就沒來過。”老婆子還不肯承認:“我跟我們家那口子才剛來。”說著指了指身后狗摟著背的大爺。
秦望家看了眼大爺,無語:“大爺你今早也來過,穿了件黑棉襖。”
兩人面上有點掛不住,一口咬死了自己沒來過,非說是秦望家記錯人,一會兒又說身份證被人偷了。
看她作勢要坐地上演潑婦撒潑那一套,秦溪冷冷的聲音傳來。
“我家的東西,想發給誰吃就發給誰吃,不止今天不發給你吃,明后天你也領不著。”
老爺子的臉皮比婆子要薄些,知道是自己做錯了事,趕忙去拉婆娘起來。
秦溪又說道:“秦望家,你記下這個人的名字和長相,以后我們家的粥她都不能領。”
“好!”秦望家高聲道,還不忘給兩人再拉點仇恨:“你們重復領,叫后面的人吃什么!”
在眾人的目光譴責中,兩人灰溜溜地往街道里走去。
沒多會兒,就又鉆入了另一家門口排隊領粥的隊伍中。
就剛才這邊的動靜,看到的人多得很,兩人剛進隊伍就被罵了出來。
“咱們眼下是要渡過困難,不是為了占便宜。”秦溪又高聲對隊伍說了句。
就算同是領粥,大家當然愿意往好吃那家先來,秦溪家門口排隊的人無疑最多。
有了這一出,此后兩天隊伍里在沒人敢重復來領。
到第四天,秦溪店里的存糧告罄,第一批輸送物資的車也開到了壽北。
但……這并不意味著交通樞紐已經暢通。
正因為有人進來,大家才知道了城外的情況有多嚴重。
路面結冰情況嚴重,動用化學除雪劑,雪化的速度還是很慢,除非技術高超的駕駛員,否則不敢輕易上路。
所以氣溫回升前,壽北城內的物資依舊是稀缺狀況。
秦溪以為,店里什么都沒了,應該已經沒人會惦記了。
大家都各回各家,秦海和張秀芬也毀回了自己家。
也正是由于一時疏忽,導致秦溪遭受了第二次店被砸的情況。
接到電話趕往小吃店已是早上,秦海出門來看了一圈才知道出事。
確切的應該說是被洗劫一空了。
桌椅板凳不翼而飛,海鮮池被砸爛,就連前臺的桌子那伙人都沒放過。
最讓秦溪生氣的是,從回收站淘來的那口古董平底鍋也不見了蹤影。
轉了一圈下來,發現這些人把能帶走的都偷走了,像是帶不走的海鮮池和柜子都被砸得稀巴爛。
“都怪我昨晚睡得太沉,竟然一點都沒聽到動靜。”秦海懊惱不已。
這些天來他夜里基本都是醒著,就怕店里被人惦記,哪知就睡了個安穩覺就遭了偷子。
“不怪你。”秦溪安慰老爸。
從這伙人的行事態度來說,他們像是預謀已久,而且對秦溪心里有怨。
一般的小偷最多只會偷東西,不會那么大怨氣把東西都砸了。
而且想要帶走如此多的鍋碗瓢盆和桌椅,不是一趟就能忘事。
秦溪在店門口仔細觀察過,其實仔細分辨的話還是能看出門口三輪車留下的痕跡。
可街上全是雪水化了之后的污水,去向根本無從查起。
而且現在又沒有監控那種高科技,就算報警最多也朱能當成入室偷盜。
現在城里偷盜搶劫頻發,能抓到犯人的機會非常渺茫。
“哎!”
秦溪嘆氣,沒有上次犯人自動跳出來的話,這次她只能自認倒霉了。
“秦老板?”
正如此想著,一道憨厚老實的聲音突然打斷了眾人的憤慨。
秦溪看去,秦望家優越的記憶里立刻認出了來人。
“錢師傅。”
來人正是一臉忐忑的錢慶軍夫妻,兩人手里端著個碗,有些奇怪地望著幾人。
“錢師傅。”秦溪跟著勉強笑了笑:“去哪呢?”
“鄉下的親戚昨天送了些米來,我來還秦老板的米。”錢慶軍憨厚地笑了笑,說著遞上碗還有些不好意思:“沒多少,不要嫌棄。”
秦溪有些感動。
這還是第一個來還米的人。
“秦老板你這店里是咋了?”錢慶軍媳婦一下子就看到了亂七八糟的店里。
秦溪苦笑搖頭,隨即把店里遭受洗劫的事跟兩人說了說。
錢慶軍神色很古怪,心里好像轉過了許許多多的念頭,最后問道:“都丟了些啥?”
“桌椅板凳還好,就是店里的幾個冰箱和冰柜都沒在了,還有鍋碗瓢盆。”
其他都可以再買,只有平底鍋和砂鍋讓秦溪很心疼。
秦慶軍媳婦突然“啊”了聲,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
她看向自己丈夫,錢慶軍看向店里。
秦溪接過那碗米又說了謝謝。
“秦老板。”錢慶軍像是終于下了決定,沖秦溪使了個眼色道:“店里那些被砸爛的桌椅能讓我們帶回家去燒火嗎?”
秦溪眸光一閃,立刻點頭嘆道:“你自己去拿把,省得我打掃了。”
說完,滿面愁容地先回店里。
錢慶軍和妻子落后幾步慢慢走了進來,三人在后廚不約而同停下了步子。
“錢師傅有事要告訴我?”秦溪直接問。
錢慶軍點頭:“昨夜我和我媳婦兒應該看到了偷你店里的那些人。”
昨夜,錢慶軍收到親戚的電話說要上來給他們送米糧,因為路難走,大家一直走到了深夜。
兩口子怕錯過家人,一直躲在巷口別人家的柴房里等著。
然后他們看見了一伙人,拉著三輛三輪車,從面前經過。
車子上最顯眼的就是冰柜和鍋碗瓢盆。
那伙人有七八個,男女都有,邊走幾人還邊說笑著,說什么總算出了這口惡氣。
他們去的方向正是貓尿坡,兩人一直看到他們停下來進了一個院子。
“我老錢生來膽子小,要不是因為他們偷得是秦老板的東西,我是萬萬不敢說的。”
錢慶軍說得很誠實,說完整張臉上還是充滿了擔憂之色。
貓尿坡,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
“錢師傅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妥善處理,在真正抓到人之前,我不會輕舉妄動。”秦溪保證。
錢慶軍這才放下心來。
最后撿了勉強還能用的一些椅子打算回家重新修修再用。
兩人一離開,秦溪也行動了起來。
“我猜那伙人應該在附近看著。”秦溪看向秦雪:“我先回擁軍巷,下午點咱們再在貓尿坡匯合。”
店里打掃干凈后,關上門秦溪就回了擁軍巷。
目送秦溪徑直進了巷子,一直跟著的一男一女臉上神色又陰又晴,好一會才歸于了平靜。
“軍隊干部家屬!”男人咬牙切齒道:“萬一咱們惹到了個大人物怎么辦。”
女人個頭嬌小,膽子反倒是比男人要大些。
“就算是干部家屬又怎么著,反正也抓不著咱們。”
沒看見她根本沒去派出所報案,反而是清掃完店里徑直就回了家。
兩人又在趙家門口等了好一會兒,冷得實在受不了,才咬牙轉身離開。
“回去跟媽說,沒事了。”女人攏著袖子高高興興的走遠。
他們以為沒事,其實兩人一舉一動都被在二樓的趙國慶和秦溪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兩人肯定從來沒來過擁軍巷。
這里可是軍人家屬院,從兩人鬼鬼祟祟在趙家院門口徘徊的兩分鐘內趙家電話就響了。
他們連說話的表情都盡數落入好幾雙眼底。
等那兩人走遠,尹老爺子就來敲響了趙家的門詢問。
得知秦溪店里被偷,又是好一陣氣憤,直言要好好收拾收拾這些趁火打劫的人。
下午秦溪離開家前,趙國慶和尹老爺子也跟著出門,兵分兩路去往不同方向。
秦溪去貓尿坡和秦雪匯合,兩位老爺子則是兜兜轉轉去了公安局。
貓尿坡其實離朝霞街并不算多遠,走路的話也就半個小時就能到。
秦溪出門前故意打扮了一番,裹上灰撲撲的頭巾,還穿了件送蜂窩煤時弄臟的棉襖。
往街上那么一走,跟街上的污水成了一個顏色。
貓尿坡秦溪記得以前是個村來著,四合院跟兩層木樓相混雜。
門口一個大大的牌坊算是入口。
“四妹。”秦溪走上去,踢了腳蹲在牌坊下的秦雪。
兩人不愧是姐妹,連偽裝都想到一塊去了。
秦雪也穿著搬煤時的臟棉襖,還帶了秦海廠子里發的帽子,額前一個大大的標志,土氣十足。
“我以為哪來的瘋婆子呢。”
秦雪相當嫌棄地避開秦溪的觸碰,雖說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貓尿坡很冷清,巷子里幾乎沒有商店。
密密麻麻緊緊挨在一起的院子,院墻挨院墻,連一條縫隙都沒有。
而且每個院子前都堆滿了各種破爛,有些門口甚至還擺著夜壺。
“好臭。”
秦溪沒想到,馬上就要建成的市中心標志就隔著兩條街,竟然會有這樣一片村子。
雪堆在角落,路上雪水活著牛馬的糞便,踩得到處都是。
就算很是小心,秦雪還是在走了沒多遠后,一腳踩到了不知是人還是狗的糞便。
臭味激得秦雪連連干嘔。
秦溪一直觀察著村里的路,按照錢慶軍所說的地址,兩人還需繼續往里走。
忽然,肩膀好像被人撞到,秦溪往前趔趄了兩步。
兩個中年婦女根本沒搭理她,邊說著話邊往前走去 。
“快點快點,去晚就沒啥好東西了。”高個婦女看著很著急。
“這回老孫頭又收了些什么好東西來賣?”黑瘦婦女樂呵呵地問。
“聽說有好多碗,還有冰箱!”
秦溪一聽,當即就拽上秦雪跟上了兩個婦女的腳步。
兩人……果然在錢慶軍所說的院子門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了!
第82章
典型的大雜院, 院里私搭亂建嚴重。
偌大的院中,只留下勉強能讓兩個人并排走的寬度,其他全建了屋子, 要么是堆放著雜物。
前腳進去的兩個中年婦女進入院子就徑直往里走。
秦溪她們也默默地跟著走了進去。
以前應該是大雜院東廂房的位置, 一排四間屋子。
屋子前就是別家屋子后墻, 狹窄的過道里擺滿了各種鍋碗瓢盆。
“這些是我兒子去瓷器廠買的瑕疵品,大家伙看看,喜歡啥就買啥。”
路上已經擠滿了人, 秦溪姐妹只能站在最后,面前透過縫隙看到地上的碗盤。
都是很普通的白色瓷盤,瓷碗,有花紋的也是市面上最簡單那種。
秦溪有些奇怪。
報刊亭小吃店里碗碟是專門買的青花玲瓏瓷盤,手繪圖案,價格比普通白瓷要貴了一倍。
“是不是走錯了?”秦雪也有些疑惑。
難道錢慶軍夫妻看到的人并不是小偷?
正疑惑間,秦溪就見一個齊耳短發的老年婦女端著口平底鍋從其中一間屋子走了出來。
她有些嫌棄地把那口鍋放到了地上。
“這口鍋太臟了, 誰要!出兩錢就拿走。”
秦溪平時喜歡用油脂養鍋, 所以外行人老覺著鍋臟兮兮又油膩,像是沒洗干凈似的。
長發女人神情有絲停頓,不過很快就又恢復了平靜。
她看向人堆, 似是在搜尋什么。
沒看到人后, 終于是松了口氣般又笑起來:“都是街坊鄰居, 大家想要什么的都看看。”
“那個湯盆, 湯盆咋賣的?”
“我想看看娃子吃的飯勺。”
“飯碗還有大些的嗎?”
女人話音一落,人堆里立刻爆發出相當熱烈的附和聲,看樣子不是第一次來這買東西了。
秦溪輕輕扯了扯秦雪衣袖, 姐妹倆退到前院。
門口陸陸續續還有人走進來,來了就徑直走向那個孫老頭家。
“姐。”
“我懷疑他們是慣偷!”秦溪緊皺眉頭低聲道:“而且這里并不是藏東西的地方。”
她心里還有另一種猜測。
那就是這家人說不定平時真是買瓷器廠瑕疵品買賣為生, 就算今天公安們趕來,也多半搜不出秦溪店里的東西。
進來的買來的都混到一起賣,讓人根本無從查起。
“那咱們該怎么辦?”
“你先去把我那口鍋買回來,記得用外地人的口音。”秦溪想了想道。
這件事還得再觀察幾天,秦溪要得是人贓俱獲,讓他們沒有狡辯的余地。
秦雪正了正毛帽子,攏著袖子擠向人堆。
“大姐,你這有沒有煮飯的鍋具啦!我剛搬來貓尿坡沒幾天,家里還有沒有煮飯的鍋子了啦!”
好幾年跟廣市人打交道,秦雪也學了一口拖拖拉拉的廣市口音。
廣市人聽得出是外地人學舌,壽北人卻聽不出,只知道是肯定是個外地人。
“大妹子要啥,大姐這什么都有。”婦女熱情無比:“要是實在沒有,大姐到外頭去幫你找。”
“我……那個黑乎乎的鍋我看看,正好煎牡蠣烙。”秦雪笑著指向平底鍋:“看著不像是新的!”
“妹子好眼光,別看這口鍋……”
婦女推銷的話術和剛才短發婦女說得就是兩個極端。
秦溪站在人堆后看不清里面的情況,不過能清楚聽到婦女將鐵鍋吹噓成了人家祖傳下來的好東西。
別說……還真讓她說中了。
你來我往的一番講價后,秦雪以十塊買下了這口鍋。
“我們廣市人最喜歡用砂鍋煲粥了啦!大姐你家賣砂鍋嗎?”
秦溪又聽到秦雪問起。
那婦女拿到了錢,聲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高興,一般說著有,一邊朝屋里叫:“媽,你找找前幾天買回來的那口好砂鍋。”
好字咬得特別重……
秦溪聽到這,轉身默默離開了院子,走到院門口往更前面的巷子看了看。
就她站這的十來分鐘,院子陸陸續續都有人進出。
好一會兒,秦雪才終于端著平底鍋和砂鍋走了出來。
秦溪沖她使了個眼色,姐妹倆往巷子更深處走去。
“姐,是咱家的鍋吧?”秦雪趕忙問。
“是!”
壽北市應該找不出第二口古董鍋來著,重量是普通鐵鍋的三四倍,入手秦溪就能肯定。
“一想到我竟然還要花錢買自家東西就憋屈。”
“先別驚動他們。”秦溪只是說,雙眼不停往路兩邊的院子看,每經過一個院子就過去往里看看。
“姐,剛才那人說下周有冰箱賣,現在還沒拿到貨。”秦雪又道。
“說了具體時間沒有?”
“周天。”
“好。”
“你看什么呢?秦雪也跟著好奇地跟這秦溪到處看。
“我看看哪里有能放得下冰箱那些大物件的地方。”秦溪低聲說道。
孫老頭那幾間屋子,每間充其量就十來平米,根本放不下店里的大冰柜,光是那狹窄的門都進不去。
“進去看看。”
突然,秦溪停下步子。
這座院子在眾多擁擠的院子中顯得如此另類,院中竟然沒有各種私搭亂建,而且門口沒有階梯,還能看到車轱轆的印子。
這讓秦溪立刻想到了錢慶軍說的三輛三輪車。
“妹子找誰?”
正房門口,坐著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看向秦溪兩人的目光充滿了戒備。
“阿嬤,你這里有房租嗎?”秦溪學著螃蟹鐘的語氣開口問道。
學得不太像,但應付從來沒出過壽北的老婦人足以。
她神色一緩,上下打量起秦雪姐妹。
“房子是有,但是房間都很大,沒有小間的。”
秦雪趕忙把話頭接過去:“阿嬤你放心,我們家有八口人呢,就是要房間大。”
接著巴拉巴拉地跟老婦人套起近乎。
一會說家里有輛摩托,所以要找好停車的地方。
一會又說家里家具大,還有家電,租房子特別麻煩,找來找去都沒找到合適的。
“那你可就來對了,我家這院子沒亂建,屋子都寬敞著呢,我帶你們去看看。”
老婦人站起來,轉身回屋拿了鑰匙。
秦雪把鍋交給秦溪,非常熱心地上前去扶住老婦人。
“阿嬤這么大的年紀了,咋家里就沒個人幫忙啊!”
“我們一大家子都在外邊做陶瓷生意,都忙都忙,我兒媳……”
一提起兒媳,老婦人好像有許多抱怨說不完。
說什么老頭子留下了兩個房子,老太太想學村里人將房子租出去賺點錢,可兒子兒媳非不干。
好說歹說,才同意將隔壁院子拿出來租。
老婦人要帶秦溪姐妹他們去的是隔壁院子而不是這個。
秦溪沖秦雪挑了挑眉,故意放慢了腳步。
老婦人被秦雪哄得眉開眼笑,根本沒空回頭看一眼秦溪跟沒跟上,也忘記了鎖自家大門。
秦溪往后一縮,迅速往沒見過的屋子看去 。
有幾間屋子都拉著窗簾,雖然看不清屋里有什么,但地上雪水留下了明晃晃的車輪印。
走到西廂房最后一間時,秦溪通過縫隙終于看到這間屋里的情況。
就一眼,她就看到店里的碗碟堆在角落的樣子。
果然在這……
秦溪收回目光,故意坐到了隔壁院子門前的石梯上。
“太可惜了。”
又過了會兒,秦雪扶著老婦人走出來,滿臉歉意地說著。
不過與之前和煦的表情相比,老太太現在的神色可談不上好看,嘴角耷拉著一臉不悅。
秦雪說完,就此松開攙扶著的手。
她現在也沒心情應付老婦人,喊上秦溪就往回走。
走出老遠,秦雪才一臉嫌棄地撇了撇嘴:“心太黑了,一間屋子要租我二十塊,難怪沒人租……”
先前還說院里沒有私搭亂建全是原本屋子,就那院子里都搭了十來間屋子,就差蓋兩層了。
秦雪說屋小,老人還陰陽怪氣她沒錢就別想住大廟,一個租房子的事還怪多。
秦溪渾不在意地笑了笑。
“姐,你發現了什么東西沒有?”
姐妹倆默契十足,只是一個眼神,她就知道要打掩護。
“店里的碗碟都在她家,他們就是一家子小偷!”秦溪肯定道。
沒想到,竟然是從老到小的一窩子賊。
而且走著走著,秦溪還想起來,齊耳短發的婦女不正是冒充居委會工作人員的那伙人中之一?
看來特意砸爛帶不走的東西,就是對她出聲的報復。
“我們去找外公。”
公安局經歷過一,次大型改革,確認建立基層派出所處理尋常案件,而且安排到了每個社區中。
不過趙國慶他們去得還是鄭峰所在的壽北市南二區公安局。
按照“程序”把鄭峰罵了一通狗血淋頭后,才說明來意。
秦溪到的時候,兩位老爺子正在語重心長地教育鄭峰極其幾位領導。
把具體情況這么一說,公安局立刻意識到這伙人或許和最近城中頻繁出現的盜竊案件有關。
鄭峰下令,此次案件由局里的二大隊接手。
此前,二大隊正是霍云所帶領的隊伍,他犧牲后隊長一職由羅正峰任職。
“我們還得先調查一下具體情況……”
羅正峰接到命令,先說了下隊里剛才開會的決定。
他們和秦溪想到了一塊,最好能將這伙人一網打盡,人贓俱獲,所以在此之前還需要進行進一步的跟蹤調查。
摸清幾人的團伙人數以及作案手法。
當聽到隊里還需要兩個人假扮一對夫妻去貓尿坡臥底時,秦雪立刻自告奮勇的舉手。
“小丫頭幾年沒見都長這么大了。”
羅正峰抬起的手輕輕動了動,最后還是收了回來。
現在秦雪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再有肢體接觸的話就不太合適。
“我這叫正年輕,哪像你……”上下打量身穿灰色皮夾克的羅正峰,一臉鄙夷:“你可老了不少。”
霍云的離開,對羅正峰也有著無形影響。
有些跳脫的開朗青年,現在已經蛻變為成熟內斂懂得隱藏寒芒。
以前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刃,現在多了層“劍鞘”倒是更讓人放心了。
“剛才秦雪已經假扮買鍋的人,你們假扮成夫妻正好說得過去。”秦溪眨了眨眼睛,笑道。
要真能選妹夫,羅正峰秦溪會舉雙手贊同。
羅正峰皺眉想了想說道:“我們隊里還真沒女同志,你們等著,我去跟隊友們商量下……”
很快,隊里決定就讓羅正峰和秦雪假扮成剛到貓尿坡的夫妻。
秦溪雖然更有能力自保,但她這張臉那伙人都認識。
之后,秦雪和羅正峰開始名正言順出現在貓尿坡。
秦溪開始了……搶菜。
家里斷了五天綠色蔬菜之后,城里終于送來了第一批救災蔬菜。
***
二分廠街。
“我和望家先去排隊,你去吧。”
車輛卸貨的地點就在市二公共汽車總站,與二分廠街就一墻之隔。
既然來到這里,秦溪自然就想去看看在建院子的損失情況。
把籃子交給張秀芬后,秦溪獨自一人轉了腳步去到隔壁街。
院子現在已經屬于停工狀態,好在積雪清除得及時,院里并沒有積雪水。
就是……情況比她想得還要嚴重。
剛建好的廚房位置,屋頂被壓垮,瓦片落得到處都是,門窗也全壓變形了。
屋里竟然還有燒火痕跡,不知道哪天院里進來了人在屋里燒火取暖。
正房雪白的墻壁被熏得黑漆漆一片。
秦溪再到后院一看,果然發現堆在那的木條少了大半,燒的木頭數量還不少 。
“秦老板。”
剛踏出第一個院子,就與同樣帶人來此查看進度的付庭云碰了個正著。
要論損失,這位應該才算是損失慘重。
院里運來的木梁和仿古門窗都被偷了,院子里到處是劈柴剩下的碎木屑。
“付總今天這是來?”
同為“天涯淪落人”秦溪揚起個苦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付庭云笑:“找人來重新訂購材料,秦老板你呢?”
“去旁邊車站搶菜。”
損失再嚴重她現在都沒空搭理,家里幾張嘴等著吃飯,再不買點青菜回去,兩孩子連廁所都上不出來了。
“估計你今天是……搶不上菜了!”付庭云猶豫了兩秒,干脆又說出原因:“物資會直接送往機關單位,發放給那些雪災中一直在前線的職工家屬。”
秦溪:“……”
那這次不是白跑一趟?
“那不跟你說了,我現在要喊我媽去三林巷。”秦溪立刻決定不在這浪費時間。
“等等,要菜我這有。”
付庭云趕忙招手喊住要走的秦溪,說著轉身跟身邊秘書說了兩句。
女秘書連連點頭,微笑著走到秦溪面前:“秦小姐請稍等,我這就派人去餐廳拿菜。”
“我朋友前兩天自己找了路子,他那酒樓一天得用不少食材,分你點菜是小事。”
付庭云笑著擺擺手。
果然,有能力的人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能繼續做買賣。
秦溪他們這些普通百姓還在為口吃的奔波時,人家的酒樓已經繼續開始營業了。
“菜送過來還得一會兒,秦老板不如和我聊聊?”
“聊聊?”
秦溪疑惑。
兩人也沒說搞什么形式要找個高雅的地方喝茶聊事,就這么往路邊的房檐下一站。
“我聽說秦老板還開了個海鮮市場?”
“小打小鬧不成氣候。”秦溪謙虛地笑了笑。
“所有的大集團都是從小公司開起,沒有小哪來的大。”付庭云會心一笑,望著灰沉沉的天緩緩嘆息一聲:“選對合作伙伴才是最重要的。”
顯然,付庭云派人調查過秦溪的背景,所以心里才會冒出這種感嘆。
那個海鮮市場聽說原本是四個人,走了一個只剩下三個女性。
雖然外在條件看似粗糙,但前景付庭云相當看好,并且愿意投資。
是的,付庭云想跟秦溪聊的,就是注資。
擴大并且規模化海鮮市場,讓四海海鮮市場成為壽北市未來最大的海鮮名片。
秦溪默默聽著,不時點頭。
“不知秦老板有沒有什么想法?”付庭云停下來頓了頓,接著又道:“如果不想參與那也不勉強,對海鮮這塊我了解得不多,純粹只是看重秦老板的潛力而已。”
“付總客氣了。”秦溪笑:“你也知道海鮮市場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得跟兩個伙伴商量商量,況且……”
望著遠方灰突突的天,秦溪突然笑了。
前世鉆營廚藝,只為了不斷向前,站上更高的廚藝巔峰。
這一世做飯,為了家人為了愛人,也是門小小事業。
所以她并不急于發展多大事業成為所謂的女強人。
況且秦溪對自己有深刻了解。她……也沒那個本事。
“等我先和她們商量下再回答你。”秦溪最終只是這么說。
付庭云好奇地跟著秦溪一起看向天邊,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作祟,一下子也跟著感慨起來。
“……”
就這么各自看了一會,付庭云突然開口講起自己的身世。
“我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壽北人,我父親是……”
付庭云是混血,母親是壽北人,去世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壽北安葬。
送母親骨灰回國是他第一次踏入這個城市。
他想在母親長大的城市生活下去,所以才會一次次回國投資各種生意。
“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和你一樣,在這個城市有屬于自己的小家。”
“肯定會有那么一天的。”
秦溪笑。
“送菜的車來了。”
只是簡單的幾句感慨,付庭云不知怎的就覺著和秦溪親近了不少。
看到車子緩慢駛來,他忽然伸出手,秦溪不解但也伸出右手,兩手握了握。
“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不是開口就談生意的那種朋友。”
“好,歡迎你到我家來吃飯。”秦溪笑。
余光中,張秀芬氣沖沖地飛奔而來,身后還跟著個小跑的秦望家。
“那你忙吧。”
付庭云笑,轉身帶著人走遠。
“那些王八羔子欺人太甚,騙我們白跑這一趟。”
說是有送物資的車來,可等來等去就來了一車大白菜,剛卸車就被搶完了。
“媽,剛才有朋友送了咱們些菜。”
秦溪笑著指向正好停在面前的面包車。
女秘書從車上下來,優雅有禮地跟秦溪寒暄了幾句。
聽她說把菜放這就行,也沒多言,讓司機把菜肉都卸到了面前。
“這么多!”
隨著兩個司機連搬幾趟,秦溪面前逐漸堆積起了一座小山。
不知道付庭云的這個朋友究竟是何方人物,菜里竟然還有不受災壽北都難得一見的羅漢冬筍。
不僅有菜,還有各種肉和幾條冰鮮魚。
至于籮筐底下的秦溪還沒看見。
“媽,你在這看著菜,我回去騎車。”
早知道就讓女秘書送到小吃店去了,假么假事的客氣一番,麻煩的還是自己。
***
壽北市,擁軍巷。
“我們突然到來,不會麻煩秦溪了吧?”
尹老爺子和夫人在趙國慶盛情邀請下,一步三回頭地來到了趙家門口。
“差點死在家里了,還要面子呢!”
趙國慶沒好氣地瞥了眼老友,舉起拐杖桶開了自家院門。
要不是下午去串門,趙國慶哪會知道老尹夫妻中午就喝了幾口米粥。
家里米糧響應政府號召捐了大半,倒不是說沒自家人吃喝,就是天天吃白米飯就咸菜哪受得了。
年輕人都吃得面黃肌瘦,更何況兩個老人。
趙國慶家雖說斷了幾天綠菜,可地窖里還有幾根蘿卜和土豆。
“我們家要不是秦溪,我和老許也要遭大罪。”趙國慶說。
“咱們大院里誰不說你這個外孫媳婦娶得好,一個女同志就把家給撐起來了,我看以后誰還敢說閑話。”尹老爺子說。
“以后他們小兩口互相護扶持,我和老許也總算放心了。”
“要是早點讓你抱上重孫子,那才真是美著呢!”
“娃子的事不著急,書青說秦溪年輕,先把事業忙起來,娃娃的事慢慢再說。”
“也是,現在的年輕人和咱們那時可不一樣,婦女也要頂半邊天。”
“可不是,我們家秦溪可能干呢!”
兩位老人一來一往的聊天內容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秦溪耳中。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下平坦的腹部,一陣陣感動直往心里冒。
沒想到黎書青早早給兩位老人做了思想工作。
難怪結婚這么久,許婉華從沒提過半個字。
“外公,尹爺爺。”秦溪背著背簍,笑著追了上去:“今天朋友送了好些菜,晚上咱們好好吃一頓。”
趙國慶回頭看了眼堆得冒尖的菜肉,樂得重重拍了下尹老爺子的肩:“還是你老小子真有口福,你看看這么些好菜呢。”
嘎吱——
剛走到門口,大門已經被個小小的人兒從里面拉開了。
平平探出小腦袋,突然朝身后吼道:“弟弟,姨姨回來了。”
兩人風也似的沖了出來,一人抱住一條腿,眼巴巴地問這秦溪買了什么好吃的回來。
“今晚有大鰱魚,晚上咱們做酸菜魚吃。”
彎腰把安安抱起來,又牽起平平,艱難地往客廳走去。
客廳茶幾上擺滿了國畫的材料,許婉華笑著朝平平招手:“先來把畫畫完。”
“姐姐畫的畫不好看。”安安突然在秦溪耳邊小聲告狀。
“祖奶奶說我畫的好看!”平平不服氣地反駁,說著掙脫開秦溪,飛快跑回茶幾,拿起自己的畫作來證明。
秦溪不知道那一團團烏糟糟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但毫不影響她違心地夸獎畫得真好,并且表示等上好顏色就掛到客廳里。
晚飯做好,熱熱鬧鬧坐滿了一桌人,就連黎書青都難得地回了家來吃飯。
“今晚咱們好好喝一杯。”
好菜當然得配好酒,趙國慶早早拿出酒要跟老友喝上幾杯。
平平和安安菜還沒上桌就在廚房偷吃飽了,抱到桌上沒吃兩口飯就困了起來。
兩個娃娃一邊一個抱著秦溪,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秦溪只好放下筷子:“尹爺爺你們先吃,我抱兩個孩子上樓去睡覺。”
“我幫你。”黎書青也立刻放下筷子,抱起安安。
夫妻倆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尹老爺子舉起酒杯抿了口酒,頗為感慨:“老霍的情況咋樣?”
“聽說這幾天都起不來床了。”許婉華皺眉。
下雪才開始,霍老爺子就病倒了,這些天一直臥病在床天天用藥養著。
要不倆孩子一直在趙家都沒人來問一句,唯一關心的人病得迷迷糊糊,哪顧得上其他。
“要是老霍不在了,這兩孩子可咋辦!”
“……”
就霍云他爸那靠不住的樣兒,兩個孩子要是由他撫養,那不曉得要養成啥樣。
“要是那一天真來了,只能靠咱們這些長輩幫忙看這些。”趙國慶嘆道。
清官難斷家務事。
就是告到總司令處,也沒得說把人家孫子搶回自己家養的道理。
黎書青很快就下了樓。
坐回桌前,很是自然地把兩個娃娃的飯都倒到自己碗里。
幾位長輩都看得若有所思。
“書青。”趙國慶放下筷子,神色很是凝重:“要是把平平和安安抱給你和秦溪養,你……愿意嗎?”
“就算外公你不提,我打算今晚吃完飯也去找霍爺爺說這事。”黎書青神色淡淡,絲毫沒感覺到詫異。
霍老爺子生重病擁軍巷里的人都知道,黎書青和秦溪也就此事商量過。
霍云夫妻既是他們的好友,安安從出生起就是秦溪養育,感情當然深厚。
夢里霍云把孩子托付給他們夫妻,秦溪又做了那樣讓人不安的預言夢。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看,孩子他們都要放在身邊親自照看才放心。
“既然你們夫妻商量好了,那外公外婆就支持你們。”
幾分鐘前趙國慶還覺著不能把人家的孫子搶來自家養。
現在……他就要干這個事了。
第83章
三天后, 貓尿坡。
滿天愁云似乎一夜之間都散開了,太陽從東邊天際緩緩升起,霞光萬丈。
經過三天走訪調查, 貓尿坡那一家子慣偷終于露出了他們的真面目。
這是一個團伙。
孫老頭一家九口人負責銷贓, 其實團伙中有專門偷盜的人。
他們行竊的對象并不是普通人家, 而是一些廠子里的瑕疵品,碗碟為主要盜竊產品 。
因為物品小,丟失數量不巨大的話很難察覺, 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人發現報案。
而城中的盜竊案并沒查到跟跟這伙人有直接聯系,報刊亭小吃店應該是孫老頭一家瞞著團伙其他人犯下的案子。
公安局經過上頭開會決定,兵分三路進行同時抓捕。
秦溪收到消息,決定抓捕那天也到貓尿坡湊個熱鬧。
當然,能挽回一些損失是最好的。
一大早,秦溪穿上那劍已經沒法洗干凈的舊棉襖出門。
不過……這回還帶了個娃娃。
今天的安安特別粘人,早上起床后只要秦溪消失在他視線, 立刻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喘不上氣來差點都撅了過去。
黎書青擔心孩子這么哭容易呼吸堿中毒,秦溪無奈只能帶上他一起出發。
而這孩子仿佛就是故意想跟著一起出門,剛抱上一起出門就立刻收了哭聲, 睜著雙大眼睛咕嚕嚕地四處觀望著。
“怎么沒人?”
姐妹倆早早趕到以前賣碗碟的那個院子, 卻發現院里一個人沒有。
“妹子是來買碗的?”
院里大娘抬起頭, 用渾濁的眸子看向兩人。
秦雪點頭。
大娘又打量了下姐妹倆, 應該是看秦溪還抱著個娃娃,伸手往前一指。
“老孫頭他們今天在村里的大會堂,除了村里的人別人都進不去, 你們要不是村里的人就別去了。”
“我們就住村里。”秦溪笑笑。
出了院子,羅正峰就等在門口。
“看來這伙人的警覺心還挺強。”
臨時更換地點, 讓他們的抓捕計劃也要跟著立刻改變。
羅正峰想了幾秒鐘,立刻決定:“我先去外部觀察情況,一會就不陪你們進去了。”
兩人點頭,沒想到懷里的安安也跟著點了點小腦袋。
“小心行事切不可沖動,我回來之前你們都不要有任何動作,要保證自身安全為主。”
兩人再次點頭。
交代完,三人去往老婆婆說的大會堂。
大會堂每個村都有,以前是專門用來開表彰大會亦或是批斗所用。
會堂不大,就是間百來平的泥瓦房。
房子前幾十米,站著個牛高馬大的壯漢,過來的人都會一一問上兩句。
有人順利進入屋子,有人則是罵罵咧咧地折身返回。
秦溪三人剛走上去,男人目光立刻就落到了懷里的安安身上,只是那么一眼,就朝三人擺了擺手。
沒想到抱娃娃還有這么個好處……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三人順利進入屋里.
屋子講臺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東西。
有秦溪一眼就看出來的店里冰柜,還有電視、洗衣機、縫紉機等等。
臺子站著的還是那天看見的中年婦女。
“想買的可以上臺來仔細看看,這邊雖然是舊貨,但都能用,大家看看都是牌子貨。”
婦女手指向的左邊三個大冰柜和兩臺冰箱,正是秦溪店里的東西。
看大家目光隨之看向左邊,中年女人話鋒一轉又指向右邊:“要是不想要舊貨,這邊有新貨,就是有點磕碰,不影響使用。”
羅正峰突然伸手拉了下秦溪的衣裳,隨后轉身走了出去。
有新貨在,買家的目光當然全都集中到了新貨上,隨著問價的人越來越多,會堂里逐漸熱鬧起來。
秦溪也跟著人堆走上臺子,目光看似在眾多東西中掃視。
實則一直在數這大會堂里究竟有多少人是和他們一伙的。
臺子上兩個中年婦女,幕布后站著兩個中年男人。
臺下樓梯口一左一右站了兩個年輕小伙收錢,還有兩個和秦溪年紀差不多的女人到處游走著,應該是監視有沒有人拿了東西沒付錢。
加上大會堂外守著的壯漢,整整九個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還真是完完整整一家子賊。
“喂喂喂,說你呢!”就在這時,負責監視的長辮子姑娘忽然發難,幾步竄上臺拽著個年輕婦女:“我看到你往懷里藏碗了,給我拿出來。”
“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偷東西,我看你是活膩了。”
收錢的平頭青年把錢往兜里一塞,撐著臺子邊緣就跳了上來。
孫老頭一家在貓尿坡那可是能橫著走的土霸王,特別是沖上來這個,是老孫家大孫子,平日里就是混社會的。
“偷碗的慘啰!”
秦溪耳邊,聽到身旁人略帶著些幸災樂禍的議論聲。
一邊是流氓,一邊是小偷,不管誰吃虧他們都樂得看笑話。
秦溪側身讓開氣勢洶洶的男人,幾步退到臺子邊緣的幕布前。
啪——
平頭揪住年輕婦女的衣領,面上嬉笑著,手下卻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巴掌。
女人不敢吭聲,滿臉淚水地忍了下來。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剛落下,下一秒就沖進來十幾個身影。
“全部蹲下!”
秦溪立刻轉頭看向幕布后。
兩個男人的反應截然不同。
一個立刻抱頭蹲下,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公安,而年輕些的男人慌亂地左右看看,下意識往臺子后跑去。
秦溪大喊一聲:“他要跑!”隨后抓起捆在一起的幕布朝男人臉上甩去。
甩那一下用盡了全力,力道應該比拖把布打臉效果還要顯著。
男人嘴角一歪,飛出串口水,直挺挺地就這么倒了下去。
“姐……他昏了!”秦雪轉身,雙手沖秦溪挑起兩個大拇指,走上前去用腳尖踢了下男人,確信:“確實昏過去了。”
“全部蹲下,接受檢查。”
羅正峰的聲音在空曠會堂中響起。
十幾個公安分散開來,精準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孫家的人。
第二個第三個人被抓住時,孫家的人哪還不知道公安就是沖他們來的。
先前蹲下的男人悄悄抬頭看向會堂里,似是下了決心,忽然跳起來就往后臺后沖。
動作無比矯捷。
砰——
羅正峰慢吞吞舉起木倉示警,會堂里瞬間安靜了下去。
大家都齊刷刷地蹲了下去。
至于逃跑的男人,羅正峰連個眼神都沒給,繼續指揮著人搜尋著要找的孫家人。
臺上兩個婦女身子一軟,瞬間癱倒在地上,別說是逃跑,恐怕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佩木倉的不僅僅是羅正峰,每個公安腰上都別著木倉套。
片刻后,孫家八人都戴上手銬齊齊蹲在了門口。
男人頂著半張紅腫的臉,不多會也被壓了進來。
逮捕男人的公安同志高聲報告:“嫌疑人有襲警,已被我們制服。”
至此,又加上了一條襲擊公安的罪名。
這是一場五隊同時進行同時抓捕的行動,就在貓尿坡孫家以及盤踞在村里的盜竊團伙落網時,負責銷贓的一伙人也完全抓捕。
“要不是你們竟然偷到我們軍干部家屬頭上,我們也查不到這么一窩'耗子'”
羅正峰望著為首的孫老頭,笑得很是諷刺。
作案手法極其隱秘,且人數眾多,如果不是秦溪報案牽扯出來,這伙慣偷不知還要盤踞壽北多久。
這就叫……不作就不會死!
抓捕隊伍收隊將犯人帶回公安局審查,剩下幾人清點現場贓物。
“你看看哪些是店里的東西,找到之后我讓隊里的同志幫你們送回去。”
羅正峰走之前,跟其他隊員打了聲招呼,還故意沖秦溪眨眨眼。
秦溪和秦雪都有些莫名其妙,走就走,還眨什么眼睛。
相當沒有默契……
負責登記的年輕公安表示看不下去,走到秦溪身邊低聲把話說明白了:“羅隊的意思是你可以帶走些補償,我們調查過這邊的東西都是孫家人在三林巷買的瑕疵品。”
左邊舊的都是偷盜贓物,右邊新貨則是孫家人真正的生意。
這算是變相對受害者的……補償?
***
隨著天空逐漸晴朗,壽北市人的生活在逐漸恢復著正常。
暖意卻好似一點都沒照進霍家。
霍云剛去世還沒兩年,霍老爺子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終點。
烏云再一次籠罩在霍家人頭頂。
可這一回,真正傷心的人好似只有不過只是個孩子的霍天。
秦溪領著兩個孩子到霍家的時,他一個人蹲在花園角落里無聲抹著眼淚,眼睛早已哭得紅腫不堪。
兩年前,這個院子還是一片歡聲笑語。
大家逗弄著剛會走路的平平,兄弟倆還商量著孩子兩歲會走路后要買好多漂亮的裙子。
可現在,院里的花草經過一個冬天全部枯死了,再也沒人提醒他回屋多穿件衣服。
他的爸媽守在爺爺床錢,已經商議著喪事辦完后侄子侄女是不是要送回嫂子娘家撫養的事。
霍天知道,就算爺爺只有一口氣吊著,可肯定能聽見大家說的話。
人還沒死,親生兒子已經在算計著家里的財產。
“霍天,天氣冷,你進屋去穿件衣裳。”
沒想到,關心他的,竟然是秦溪。
霍天抬頭看向依偎這秦溪的兩個孩子,眼神里滿是陌生和不高興,看到他并沒有半點喜悅。、
“大家都在屋里。”
霍天抹了下眼睛,指向霍老爺子的房間。
大哥大嫂去世后,雖說孩子名義上是由霍家養,可霍天都不得不承認,霍家只是背了個名聲而已。
孩子吃住都在趙家,要不就是秦溪帶到了飯館里照看。
就連安安吃的奶粉都是黎大哥專門托人從港市買回來的,孩子的親爺爺連一件衣服都沒給姐弟倆買過。
“你只是個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說了算,我相信霍云哥和郝云姐都知道的。”
秦溪嘆,牽著兩個孩子走進了屋里。
平平辮子上別了兩個粉色發卡,戴著個毛茸茸的帽子,很是可愛。
安安穿得圓咕隆咚,就像是個黃燦燦的大桃子,胖乎乎的臉蛋白里透紅。
外人一看就知道兩個娃娃養得好。
霍天說不出一句要把孩子留在霍家的話,只是望著兩個孩子心里默默下了決定。
屋里。
坐滿了人。
趙國慶和尹老爺子坐在床邊,臉上看不出多少哀傷,只是默默無語地握著老友的手送他最后一程。
他們這大半輩子,經歷太多的生離死別,其實早早就看透了死亡。
“平平和安安都來了。”
趙國慶低頭,輕聲在霍老爺子耳邊說了句。
床上的霍老爺子瘦骨嶙峋,躺在被窩下的身軀就像一塊已經腐朽的枯木。
隨著趙國慶的話音落下,緩緩睜開了眼睛,沒有焦點的目光落到了地上,長長吐出的氣微弱無比。
重重一聲呼吸后,沙啞得似是被砂紙磨過的聲音輕輕響起。
“平平,安安,到太爺爺這來。”
平平害怕地摟住秦溪的腿,只是一個勁兒地搖著腦袋。
不過短短一個來月,她已經認不出床上躺著的老人就是疼愛她的太爺爺。
倒是安安盯著床一直直勾勾地看著,很快,他松開手,走到了床邊。
奶聲奶氣,但非常清晰地叫了聲:“太爺爺。”
小小的手撫摸上霍老爺子的臉,一下一下的,乖巧的像是已經意識到了什么。
平平還是不肯松手,秦溪只能抱著她坐到床邊,一遍遍地說著這個老人就是太爺爺。
虛無焦點的目光在孩子們到來后終于是緩緩聚攏。
“好!”
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后,霍老爺子突然坐起身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回光返照了。
“死前能看到我的兩個重孫子,我老霍就算是下去,也有臉面對霍云兩口子了!”
粗糙的大手摸了下安安的頭,然后是平平的小臉蛋,最后落到秦溪臉上。
“我老霍家欠你的這輩子恐怕還不清了。”
“兩個孩子有我。”秦溪笑著回。
“有你就足夠了!”
目光又緩慢地從兩個孩子目光劃過后,霍老爺子目光一凜,突然射向角落里坐著的霍父和丁麗。
“你們過來吧,也該輪到我說遺囑的時候了。”
“遺囑?”
丁麗似乎沒想到就剩霍父一個獨子的情況下竟然還有遺囑。
隨即,她立刻就想到了平平安安兄妹,目光一下子就冷了下去,直白不善地掃了眼那個方向。
“秦溪,你帶孩子們先去客廳玩會兒,別嚇著他們。”
此時,霍老爺子就算看見了丁麗的眼神,也沒空呵斥,只是朝秦溪擺了擺手。
秦溪牽著兩個孩子準備出去。
誰知,就是一個轉身的時間,安安突然松開秦溪的手,跑過去狠狠咬了丁麗一口。
剛處于長牙階段的孩子,用力一口那是得見血的。
秦溪就見丁麗的手背上留下個血糊糊的壓印,剛松口鮮血就順著手背滴而來下來。
“死孩子!”
先罵人的竟然是霍父,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揚起手掌,作勢是要打人。
安安早已在轉身跑回,抱著秦溪腿還轉身沖霍父“呸”的吐了口口水。
霍父瞬間被氣得紅了臉,大掌追著就朝安安臉來。
秦溪沉下臉,護著孩子轉身。
黎書青更是大步走過來,擋在三人面前,冷著臉直接朝霍父說:“你打一個試試,別怪我這個小輩翻臉不認人。”
“你……我管我霍家的孩子你插什么嘴。”
被晚輩抹了面子,霍父只覺得臉上掛不住,嘴上說著,手還不忘要來抓安安。
“好了!”霍老爺子一聲爆呵。
趙國慶更是干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嗑,冷笑:“你大可以試試動我趙家人的后果。”
秦溪眉毛一彎,笑意全無。
為老不尊,應該就是用來形容父這種人的吧!
第一次,秦溪無比慶幸和黎書青商量后主動提出收養兩個孩子的決定。
要是落到這么一對爺爺奶奶手上,書里兩個孩子的結局百分之百會上演。
秦溪摟著兩個孩子退出房間,順手帶上了門。
先倒水給安安漱口,又哄睡了害怕得一直哭的平平。
“你跟姨姨說,你為什么要咬奶奶?”
秦溪把安安拉到身前,溫聲地問道。
“她是壞人!”安安回答得很干脆,像是擔心秦溪不理解,還特意口手并用地比劃:“她用手這樣這樣打姐姐,姐姐就哭。”
小小手在衣服上做了個扭動的動作,接著是哭鼻子抹眼淚的場景。
“她打姐姐?”秦溪問。
安安點頭:“還打我,用腳這樣踢我的臉,呼呼——就不疼了”
后面說得雖然沒有前面清楚,不過秦溪也算是明白了孩子的意思。
打人的事就發生在下雪前,就是平平頻繁從家里跑出去時。
丁麗私下會偷偷打姐弟倆,安安雖然還不會說話,但腦子已經清楚記下了丁麗打人時的模樣。
“她是壞人。”秦溪笑彎了眼,摟過安安獎勵了個香香:“以后再敢打你,咱們就再咬。”
“嘿嘿。”
小男子漢安安被親得還有些不好意思,摟住秦溪的腰一個勁兒傻笑。
霍爺爺病重之前,黎書青已經把他們夫妻的意思跟老爺子透過氣。
當時老爺子并沒有當場下決定,只說再多考慮下。
所以現在秦溪他們也不知道霍老爺子究竟會如何安排兩個孩子。
她忐忑地在外等了二十來分鐘,將兩個娃娃全都哄睡。
房間門終于打開,黎書青開的門。
“孩子先給睡會兒,霍爺爺叫你和霍天都進來。”
秦溪點頭,給孩子蓋好毯子,走進了屋里。
屋里氣氛兩極分化明顯,趙國慶和許婉華都淺笑著,瞬間就給了秦溪莫大的安定。
霍父和丁麗表情冷硬,而且還有種說不上來的激動。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就再把剛才商議的事再說一遍吧……”
此刻的霍老爺子根本看不出半點將死之人的灰敗,整個人容光煥發精氣神十足。
他中氣十足一字一句地講了遍他的遺囑。
霍老爺子的所有財產都分為兩份,一份由霍天繼承,一份由霍云繼承。
由于霍云夫妻沒在了,當然就由兩個孩子繼承。
不過……
霍老爺子話音一轉,看向秦溪和黎書青:“要是你們兩口子決定收養兩個孩子,霍家的東西他們就一點都得不到。”
“霍爺爺。”秦溪輕輕地笑,一副從容而且自信的樣子:“去年一年整,我賺了一百多萬,我想……養兩個孩子應該綽綽有余。”
飯館別看小,去年一年下來給秦溪就賺了四十多萬,還有海鮮市場和各種雜七雜八的干貨。
加起來應該還不止一百萬!
“一百多萬!”丁麗倒抽一口涼氣。
那不是一千,不是一萬,是一百萬啊……
“嚯!書青媳婦飯館那么賺錢呢!”尹老爺子也著實被驚訝了一下。
黎書青笑,跟著補充:“今年我也能從研究項目上拿個十幾萬的獎金。”
“……”
兩口子說得再明白不過,他們……看不起霍家那點財產。
“哈哈哈……好!還是我老霍家孩子有眼光,找得養父母都是有本事的人。”
趙國慶和許婉華都是滿臉堆笑,坦然接受著來自好友們的艷羨目光。
“我們只要孩子,所有的財產都自愿放棄!”秦溪又說。
“你們聽到了?”霍老爺子看向得是丁麗:“要是你同意,這份收養協議你們兩口子就簽個名。”
丁麗拿到協議就遞給了霍父,明白人都知道她這是不想做壞人,只有霍父這個枕邊人還在暗自高興。
匆匆看過簡單協議上的內容。
他沖丁麗點了點頭,隨后沒有半點猶豫地拿起筆簽下了名字。
兩口子都按了手印后,臉上漸漸露出喜色。
“孩子以后就姓趙了。”老爺子接過協議,冷不丁又冒出句讓秦溪意外的話:“你們回去就給兩個孩子改姓上戶口,不準再姓霍了!”
秦溪從沒想過要給兩個孩子改姓,接過協議時還有些沒弄懂霍老爺子的意思。
直到那雙悲傷的眸子映入眼簾后她才一下子反應了過來。
霍老爺子擔心孩子不姓黎的話以后夫妻倆總會隔著層心,同時也是防著霍父和丁麗以后借霍這個姓氏找兩孩子的麻煩。
他比秦溪要了解自己兒子的德性,既然決定已下,就會徹底斷絕麻煩。
“你們小兩口回去看孩子吧!接下來就是我霍家的家事,有幾位老伙計在場作證就夠了。”
秦溪把協議折好跟黎書青回到客廳。
“咱們別留在這了,一會兒吵起來怕吵醒孩子。”
黎書青淺淺笑了笑,兩口子就立刻抱起孩子打算回家。
按理來說財產都是霍父兩口子的了,眼下看來……好像并不是那樣。
剛走到院門口,霍天突然從屋里追了出來。
“書青哥,秦溪姐,以后我能去看兩個孩子嗎?”
“隨時歡迎!”秦溪笑:“以鄰居叔叔的身份。”
以后……這兩個孩子明面上的姓是黎!
第84章
擁軍巷, 趙家。
把兩個孩子安頓好后,秦溪迫不及待追問起黎書青剛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黎書青牽著妻子的手,帶她去到書房。
“霍爺爺把他家的房子捐給了部隊。”
“什么?”秦溪驚訝。
“只要霍爺爺過世, 房子就會被部隊收回, 安排給其他軍人家屬居住。”黎書青搖頭輕笑。
霍家, 最值錢的也就是擁軍巷這個地名和房子兩樣東西。
一樣是霍父人脈的依仗,一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霍老爺子把房子捐出去,也就是斷了霍父利用干部子弟這個稱呼活下去的路。
秦溪甚至有些期待霍父和丁麗聽到消息之后會是什么樣精彩的表情。
“霍家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霍天, 錢暫時由爺爺和幾位長輩暫時代管,等霍天滿十八歲時再由團部見證將錢交給霍天。”
霍老爺子行事利落,決定之后絕不拖泥帶水,就算是獨子也沒有半點余地。
“霍爺爺給過機會了!”秦溪說。
從霍云哥離世到黎書青提出收養兩個孩子,霍老爺子一直都在等。
可惜到頭來也沒有等到霍父良心發現的一天,最終……兩敗俱傷。
黎書青有一下沒一下捏著秦溪指節,兩人同時看向燈火通明的霍家。
今夜注定是霍家的不眠夜。
這一夜, 霍老爺子還是沒能熬過去, 這位戎馬半生的戰場英雄最終充滿遺憾地閉上了眼。
后半夜,霍家傳來的爭吵聲響徹整條擁軍巷。
天剛亮,霍父和丁麗生拉硬拽著霍天離開了霍家, 口里嚷嚷著讓霍老爺子就算死也沒有子孫送終。
秦溪透過玻璃窗, 遠遠看著三人坐上車就此離開了擁軍巷。
霍老爺子當然不會沒有子孫送終, 秦奚把兩個孩子叫醒, 抱到霍家送了老爺子最后一程。
之后葬禮,只有霍天頂著半邊傷臉回來祭拜了老爺子的遺像。
后來回憶起那段時間,秦溪覺得好像一切都按下了加速鍵。
葬禮由擁軍巷霍老爺子的好友們幫忙操持, 沒有多少親朋好友來吊唁。
骨灰和遺像最終擺在了霍云夫妻旁邊,也算是圓了老爺子最后和孫子團圓的遺愿。
辦完喪禮。
報刊亭小吃店重新開始營業。
賠付海鮮市場商戶損失, 重修市場,和付庭云商議合作。
院子經過幾個月的重新修繕,終于逐漸完成。
等秦溪終于有時間勻出口氣來,雪災時的記憶好像已經變得模糊了起來。
***
七月盛夏,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絲云彩,炙熱的太陽烘烤著大地。
擺在太陽底下的水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就有些燙手。
秦溪幫著把紅盆拖到門口樹下,就趕忙退回了店里。
平平哼哧哼哧地拖著只看不出顏色的卷毛狗往盆里拽,紅撲撲的小臉上全是汗珠子。
狗子身上全是泥水,她身上同樣也臟得看不出到底穿得是什么顏色的衣服。
“哎!”
忽然,腿邊傳來一聲老氣橫秋的嘆氣聲,安安端來個小板凳坐下,發愁地望著門外。
“你說這屁大點的孩子,怎么一天天心事重重的?”柳雪花啼笑皆非地推了下秦溪。
秦溪收回目光,彎腰連人帶凳子地搬到門邊。
兩個孩子就像是反過來了似的,姐姐活潑貪玩,弟弟老持承重。
連外婆都說安安和黎書青小時候一模一樣,心性比同齡孩子成熟了幾個檔次。
秦溪嚴重懷疑,這孩子會長成個悶性子。
“媽媽,我們真要讓姐姐養狗嗎?她會不會把家里弄得很臟?”
杵著下巴的小人兒終于開口,奶聲奶氣地可愛摸樣,簡直萌化了柳雪花。
“真恨不能把你的兩個孩子搶過來當我女兒兒子。”
不用忍受生育痛苦就擁有了一雙如此可愛的孩子,成天圍在身邊媽媽長媽媽短,誰看了不眼紅。
“你爸同意了姐姐養狗,咱們不能言而無信呀。”秦溪笑得無奈。
黎書青第一次求人買獅子狗是為了秦溪。這一回求到黎冬面前是為了寶貝閨女。
雖然眼下這條黑乎乎的狗已經看不出顏色了,但其實是條純種金毛犬。
聽說是黎冬專門從國外找人弄回來的狗,壽北市內應該是第一條。
取名為活該的金毛犬才七個月大,體型已經比平平大了好幾圈,不知道成年后會長多大。
安安擔心得不是沒道理,要是不訓練的話,家里肯定要遭殃。
活該很喜歡洗澡,進了盆不僅不沒掙扎,還舒服地臥了下去。
秦溪本來只是看著,直到發現平平彎腰脫鞋子,看樣子也要準備跳進盆里,趕忙出聲阻止。
“要是弄臟頭發,中午就不能去給爸爸送飯了。”
平平一愣,在狗子和黎書青中,最終還是選擇了爸爸。
“活該啊!我還是更喜歡爸爸,你就一個人洗澡吧。”
秦溪扶額。
誰說孩子們單純不懂看眼色,其實他們才是最懂得如何分辨情感。
自從說他們就是兄妹倆的爸爸媽媽后,孩子們肉眼可見地對兩人更加親昵了些。
特別是對黎書青,以前見著人就躲的平平也爸爸長爸爸短地撒嬌,叫得冰坨子都化成了灘水。
“去家里讓四姨給你換條新裙子,我們一會要去給爸爸送飯。”秦溪又說。
下一秒,平平立刻拋棄了剛才一起玩泥巴的活該,像只蝴蝶似地飛進了家里。
安安嘆氣,一臉凝重地跟著姐姐進了屋。
盆里的狗:……
秦溪嘆氣,卷起袖子接過給狗子洗澡的工作。
反正無論如何最后都是她的活兒。
秦溪洗狗,柳雪花就抓了瓜子坐在門口邊吃邊閑聊。
那嗑瓜子的動作,讓秦溪不由想起了李秀蘭。
不知是不是到了年紀就會覺醒嗑瓜子的血脈,就連她也被柳雪花和楊金花帶得沒事就抓一把瓜子磕。
“江姐的運輸公司什么時候開業?”
“下周五,她還在咱們店里訂了十幾桌招待公司員工。”秦溪回。
“我一直認為咱們三個里你應該是最先當大老板的,沒想到……竟然是江姐。”
江柳燕才是三人中真正的女強人。
和付庭云的合作她最積極,接下來還順勢成立了運輸公司,第一筆固定生意就來自四海海鮮店和報刊亭小吃店。
現在,也是手下有幾十號人物的江總了。
秦溪笑:“還說我呢!你怎么回事?”
海鮮市場開業后,作為股東之一的柳雪花只要在家躺著就能分錢,加上這幾年在各處投資的房產,那可是妥妥小富婆一枚。
沒想到她還是要繼續留在小吃店里端盤子打雜,成天忙得不亦樂乎。
“你個大老板都沒歇,我哪敢歇,還指著包吃呢!”柳雪花笑道。
這句當然只是玩笑話,不過包吃絕對出自真心,吃飽喝足也是生活很重要的一個盼頭。
至于海鮮市場規模擴大后,身家會有多少,柳雪花還真沒細想過。
“只要你高興就成。”秦溪笑。
烏糟糟的狗子在兩遍洗發膏清洗后終于露出金色卷曲的本來面貌。
活該伸長了舌頭,好似覺著玫瑰花香味的洗澡水很香,作勢就想去舔兩口嘗嘗。
秦溪一把拽住狗子耳朵,好不容易才阻止傻狗犯傻。
“分店那邊準備得如何了?”柳雪花又問。
“人都招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培訓兩天就能正式開業。”秦溪回。
羅三哥是鉚足了勁要好好展示一番才能,分店招聘服務員的事比秦溪還上心。
一個大堂,一個后廚,秦溪給予了林大廚和羅三哥充分的擇人權。
“晚上我跟著去瞅瞅,順道看一看我那套房子裝得咋樣了?”
十來分鐘時間,秦溪洗完狗子,李雪華小凳子面前也落滿了瓜子殼。
短暫而隨意的休息隨著客人來到而暫停。
***
壽北市,二分廠街。
“老板,你來了!”
剛走到分店門口,就見羅三哥正指揮著服務員往門匾上掛著紅布。
今早正式開業之后,紅布要由秦溪拉下。
其實店名并沒有半點新意,直接沿用了報刊亭的名頭,只是小吃店改成了餐廳。
秦溪笑著沖幾人點點頭,走進餐廳。
“老板你看看還有什么要改動的?我現在就叫人改。”
鏤空雕花的氣派大門比原先擴大了兩倍,盡量保留了木頭原色,聞著有淡淡的桐油香。
修建時保留了一進廂房的兩層結構,二樓是一排包間。
檐腳高高翹起,似是展翅欲飛的雄鷹,白色灰泥墻結合了淺紅屋瓦。
房檐下還掛了兩盞紅燈籠,各種顏色交織而成很是光彩奪目。
大門進去就是一面照壁,前方是個小小的魚池,幾尾紅色小魚在荷葉下緩緩游動著。
繞過影壁,才是面積三百多平的大堂。
大雪過后,院子受災嚴重,幾乎要等于全部重建。
秦溪請付庭云專門介紹了個海市設計師,重新設計了餐廳內部的風格。
所以一走進大堂,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寬敞明亮,而是微微有些暗。
兩邊的靠窗餐桌都用中式格欄簡單隔斷,通道上也都掛滿了各色各樣的紅色燈籠。
餐廳裝修好后,秦溪第一次踏進來,著實被這超前的設計理念嚇了一跳。
風格統一,氛圍高檔,而且把燈光運用到了極致。
所有的燈從港市運來,家具定制,加上布置完成,只用了短短八個月。
當然,設計費和裝修費也同樣不俗。
穿過大堂,仿佛立刻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上千平的院子小橋流水,花草樹木各有意趣,十幾個亭子坐落在院子中。
要是說大堂里讓人朦朦朧朧氛圍感十足的話,院子里吃得就是個放松。
東西廂房都加蓋了一層,全用作了大小包房,也是統一的中式風格。
設計師實地勘察過現場后提出不要破壞院子的整體性。
也就是說,當初合二為一的兩個院子只能用做用餐部分,廚房需要另找地方。
還好當初秦溪把隔壁院子一起買了下來,搖身一變后成為了廚房和員工宿舍。
穿過兩個院子中間的拱門,沿著甬道往前,就是后廚和倉庫的位置。
原先主人搭建的兩層正房現在改成了員工宿舍。
“老板,林大廚說燒湯的水要回朝霞街去拉泉水,還有就是咱們員工中沒人會打理花草。”
羅三哥跟秦溪報告著這幾天適應下來發現的問題。
秦溪點頭:“你和林大廚商量著來就行,請款找羅老師。”
“今天中午付總預定了兩個包間,需要特殊打折嗎?”
“免單吧,就說是我為了感謝他的幫忙,再給包間里送兩瓶好酒。”秦溪笑。
餐廳能那么快開起來,付庭云幫忙不少,秦溪早該好好請他吃一頓。
再說了……裝修錢還是從他那賺來的!
“那大海叔中午請客的菜您看要怎么安排……”
秦溪新店開業,秦海夫妻按照以往習俗,肯定是要請院里的幾家人來慶賀一番。
只不過……
秦海夫妻也并沒有來過分店,他們都不知道這個餐廳究竟是什么樣的。
***
曙光電纜廠。
雖然時逢周六,但由于廠子里效益連年下降,周六車間里也不用值班,院里的人幾乎都在家。
外界時光匆匆,卻唯獨好像在廠子生活區里放緩了速度。
每個院里依舊熙熙攘攘,為了爭奪一間屋子,吵得老死不相往來。
自從秦家搬離大雜院,廠里的領導給秦海做了多次思想工作,最后勉強收回了兩間屋子給其他人住。
剩下的兩間屋子秦海租給了一對在三林巷擺攤賣燒餅的年青夫妻。
所以如今這座大雜院,住得人那比以前還多了。
秦海和張秀芬在秦溪出門后也騎上車去了大雜院。
一是收下個月的房租,二就是請院里的老鄰居們到分店吃飯。
人還未到,車鈴就先響了起來。
吳建國坐在門口喝著稀飯,正跟劉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秦海一走,吳建國唯一能說上兩句的只有劉科,至于其他幾家,都叫李秀蘭那張碎嘴子得罪了個遍。
就是新分到他們院里來的鄰居,那婆娘也上趕著跟人吵過架。
所以別看現在院里人多了不少,很多時候倒顯得越發冷清起來。
“大白天的你們兩口子咋來了?”
吳建國激動地噴著稀飯,見到兩人比見到自家親戚那還高興。
李秀蘭看得不爽,忍不住開口就陰陽怪氣了句:“怎么?被姑娘從大房子趕走,要搬回院里來住了!”
“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臭嘴!”張秀芬回。
別看兩人不對付,可嘴上說得話其實都沒往心里去,張秀芬說完嘴角還掛著笑意。
李秀蘭被罵了一句,好似也終于開心了起來,趕忙搬了兩個板凳出來。
“不是被趕出來了,那來院里干啥?”
聽到動靜的喬珊和劉娜也從屋里走出來。
大家都自然地坐到一起,像以前那樣說起來話來。
“三妹的飯館開了個分店,中午請你們去湊個熱鬧。”秦海樂呵呵地開口。
“分店是啥?”李秀蘭就沒聽說過分店是啥玩意兒,只是從字面上琢磨了片刻后接著問道:“難道是又開了個小飯館?”
“差不多就那意思!”
現在還基本沒有分店連鎖等說法,秦海也是聽秦溪這么說才記了下來。
其實說白也就是再開了一個飯館,名字和上一個飯館相同,那就叫分店。
“秦溪可真有本事,這才多久就開分店了!”劉科由衷驚嘆。
“不送禮我就去,送禮去干啥!”李秀蘭吐出瓜子殼,沒好氣地撇嘴。
看她不開心,那張秀芬就滿意了,笑呵呵朝幾人揮了揮手。
“不送禮,就是大家湊到一起高興高興,中午隨便吃點喝點。”
“那還差不多。”
李秀蘭斜眼瞟著張秀芬穿著的橘紅色女士西裝,心里差點酸得直冒泡。
明明以前日子過得比她差遠了,那時張秀芬連瓜子都舍不得買。
后來還因為花幾百塊從公安局領回姑娘成了廠子里的笑話。
可短短幾年,看看人家那日子過得……
買了新房,姑娘兒子都有出息,聽說就連沒結婚的秦雪都買了房。
大家都笑秦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四姊妹互相拉扯,日子都越過越紅火。
李秀蘭也想三個孩子中誰能出息,讓他們老兩口也搬出大雜院住上自家的房子。
吳娟雖說和家里終于聯系上了,但也是在打工,日子過得比他們還緊巴。
二兒子到現在還是條光棍,因為父母催婚,連家都很少回了。
至于吳慧,日子倒是過得蒸蒸日上。
可那姑娘跟他們老兩口不親近,平時連電話都很少打,更別說幫扶兄弟姐妹。
家里這么一堆破事,李秀蘭平時都不敢去細想,一想起來就愁得沒法子睡覺。
偏偏又讓她瞧見了春風得意的張秀芬。
不就是開個小飯館嗎……用得著狗尾巴都翹到天上嗎!
李秀蘭心里不服氣的想著。
吳建國倒是沒媳婦兒那么多想法,秦海說完就立刻放下碗要去幫忙。
“飯館開業肯定要人幫忙,咱們這些叔叔嬸嬸能幫的都去幫幫。”
“別急!”秦海擺手,指了指身前的小板凳:“秦溪說店里已經請了人幫忙,咱們到點去吃飯就成。”
“還請了人啊!”劉科再次震驚。
“那你這么早來大院里有啥事?”
說中午吃飯再去,可現在剛八點多,距離午飯時間還長著呢。
“在家沒事可做,還不如來這和你們說上幾句話打發時間。”秦海道。
張秀芬說:“來接我大哥大嫂,和他們說了在這碰頭。”
連大院里鄰居都邀請了,親哥哥一家當然不可能忘記。
只是誰都沒料到,和張友明同來的還有外甥女張超英。
出了那件事后,秦海怎么都沒想到張超英竟然還有臉去秦溪新飯館吃飯。
當時要不是上錯了床,黎書青和秦溪的婚事早被攪黃了。
秦海覺著詫異,張秀芬更是直接沒給她好臉色,面對張超英熱情到近乎有些討好的特意親近也還是冷臉以對。
一行人前往二分廠街時,張超英還特意摟著張秀芬的手臂。
這種面上的親近,終于在來到餐廳門口時瞬間碎裂開來。
秦溪出來迎人,正巧與那雙陰毒寒冷的眸光碰了個正著。
“這叫小飯館啊?”
高大門頭,氣派裝修,哪里是吳建國印象中小飯館的摸樣。
門前整齊站著的五個服務員,連衣服都是統一的。
還沒進門,大家就好像一下子變得局促起來。
劉娜和方思思則完全感受不到大人們的驚詫,看到秦溪就激動地撲了上去。
抱著秦溪一聲一聲的姐姐叫個沒完。
“爸媽,先讓吳叔叔他們進去坐下再說,后邊來人了。”秦溪笑。
餐廳門口,幾輛轎車陸續停下,付庭云首先下車沖秦溪招了招手。
趕忙有服務員上來領著秦海他們進入餐廳。
讓秦溪都覺得超前的裝修遇上從來沒見過的大院眾人,大家唯一能說出來的話除了“哇 ”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來人。
雖然秦溪沒有安排,服務員還是很有眼色地給幾人安排到了花園里。
“老天爺!我活了幾十年,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飯館,放在以前,那可是大戶人家才能住的屋子。”
不管花草樹木還是亭臺樓閣,吳建國看得都舍不得移開目光。
就是亭子里的桌椅板凳,都愛不釋手地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皮的吧?“劉科嘆,撐著椅子表皮彈了彈。
“你們瞧這桌子下還雕了花兒!”
桌子看似是玻璃桌面,可玻璃下的木桌上還雕刻了幅畫。
“你們兩口子藏得可真深,就這還說是什么小飯館!我看就是外貿賓館都沒你這好。”
看完桌子,吳建國又研究起椅扶手上的雕花。
秦海和張秀芬此刻的詫異其實并不比其他人少,進來后那一雙眼珠子就沒停下來過。
院子從買下來起他們就沒來看過一回,只是聽說秦溪又買了間屋子。
一間屋子……
誰知道竟然是大的得汽車自行車轉悠的“一間”!
猛地,秦海和張秀芬又同時想起,秦雪買的鋪子和秦溪是挨著的!
那不就也是“一大間”?
“我們也是頭回來這,上哪騙你去!”秦海笑盈盈地攤手,說完也忙著研究橋下的水究竟流向了哪里。
一桌人中,唯獨艾紅高興不起來,但這并不是她羨慕亦或是嫉妒。
目光在屋里豪華的裝修上掃過后,最終落到了同樣在四處張望的張超英身上。
桌下的手輕輕扯了張友明,有些擔心地抿了抿嘴。
自從張超英一反常態主動提出要來的時候,他們夫妻就一直擔心女兒又做出什么丟人的事來。
現在看著,安靜得更叫人擔心。
第85章
隨著流水聲, 秦溪和付庭云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
“我先去和家人打個招呼就來。”
在餐廳進門前,付庭云就說有事要找秦溪商量,隨同而來的幾人也都是為此而來。
先把付庭云幾人迎進了亭子坐下, 安排羅三哥上茶, 才慢吞吞地去了一號亭子。
服務員有些尷尬地還站在一邊。
剛才大家看得太興奮, 他都不好意思出聲打斷,這么半天一道菜都沒點。
“讓林大廚看著置辦一桌就成。”秦溪說。
服務員終于松了口氣走遠。
“大家吃好喝好,要是想吃什么菜再點。”秦溪先跟院里的叔叔嬸嬸們一一寒暄了番, 目光最后落到張超英臉上微微頓了下,勉強笑笑叫了聲:“超英姐。”
“恭喜你啊!”
同樣略顯勉強的恭喜,連嘴角笑容都顯得有些僵硬,只要是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很是牽強。
兩姐妹關系不好,肯定私下里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
認認真真看熱鬧的吳建國怎么也不會想到,其實這其中還跟他有關系呢!
“聽舅媽說你要結婚了,我才是該恭喜你!”
結婚的事是舅媽艾紅親口所說, 可張超英卻有些神色不寧, 目光閃躲中無意間飄向了吳建國和李秀蘭、
看來傳聞中有正經工作的女婿,多半就是還沒和吳娟離婚的劉學民。
秦溪略一遲疑,半帶著輕笑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專門問起方思思和劉娜的學習成績。
剛升級為家長的秦溪, 現在面對孩子時也和華國大部分家長一樣總是從學習問起。
倆孩子不出意外地扭捏著不想回答。
“喬珊姨的這件衣服襯得你真年輕……”
“我再讓服務員送點酒來, 吳叔叔和爸都喝點, 反正今天也不上班。”
“方嬸子多吃點。”
挨著挨著都客套完,秦溪這才起身告辭離開。
“媽媽!”
“媽,四姨騙我吃辣椒。”
剛出亭子, 兩道跑得極快的身影從院墻那邊突然沖了出來,邊跑邊眼淚亂飛。
一看平平紅彤彤的臉蛋, 秦溪就知道傻孩子又被秦雪坑了。
每天上一當,當當不一樣,偏偏還不長記性。
“媽媽,好辣!”
秦溪彎腰接住撲過來的胖娃娃,稍微不注意,竟然被沖得趔趄了兩步。
“辣你就喝點水啊?”
秦溪把人抱起來,順手把斜跨著的水壺打開喂她喝水。
人小腿短跑得慢了許多的安安這才趕到,一來就扒拉著秦溪的褲子也非伸手要抱。
秦溪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隨身攜帶著兩個“小包袱”,走哪跟到哪。
一手抱著一個,看了眼嘻嘻哈哈跑來的秦雪。
“我有點正事要談,你先帶孩子去媽那邊。”
有時候,秦溪嚴重懷疑平平和秦雪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莫名的磁場吸引力。
前腳剛被坑哭了,后腳秦雪伸手,立刻就笑瞇瞇地撲了過去。
倒是安安更認人,死活摟著秦溪脖頸不松手。
最后秦溪只能抱著他一起去了付庭云那邊。
大雜院這邊,過了最先的好奇勁兒,眾人不知怎的都有些局促起來。
“這么貴的桌子,玻璃不會被磕壞吧?”
“我原本還想問問秦溪這椅子哪買的?坐著可真舒坦,現在一想還是算了吧……”
“咱們吃這一桌得花多少錢,一個月工資夠嗎?”
尷尬的氣氛在兩個孩子突然沖出來后一緩,家長們聊得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向了孩子。
“秦溪是給這兩娃娃吃了些什么好東西啊,咋長這么快?”
“你看老二,不是才兩歲多,怎么那么高?”李秀蘭比劃著安安的個頭,遠看好像都到她大腿那么高了。
再看平平。
小姑娘……臉蛋上的肉跑起來都會動。
隨后,大家的目光又追隨著秦溪慢慢走向了角落的亭子里。
秦雪逗得平平哈哈大笑,兩人關系相當好的抱在一起走進了亭子。
“爸,媽!”
秦雪大大咧咧地跟大家都問好了一遍,最后輪到張超英時,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她比秦溪直接得多,抱著孩子一屁股坐下。
“超英姐會來我可是怎么都沒想到。”
說完,意味深長地挑了下眉頭:“說起來我還忘了告訴舅舅舅媽一個好消息。”
張友明笑:“什么好事,說出來讓舅舅也高興高興。”
“我三姐夫升任項目主任了,現在接手了一個醫藥集團的研究項目,每個月工資近萬呢!”
醫藥公司和國家合作的項目,光是工資外還有許多可觀補貼。
近萬的工資,壽北所有企業單位加起來都估計沒幾個人能做到。
而且秦雪要說得還只是開頭,接下來她還列舉了各種黎書青會得到的各種福利。
高尖端人才家屬,以后就是去醫院看病,全程都是免費。
秦溪不屑得在別人面前顯擺,那就由她這個妹妹來。
張超英不是說秦溪命好才嫁得好嗎!
那……就讓她嫉妒個夠。
說了一氣后抓起桌上的瓜子剝了兩顆喂給平平,接著話鋒一轉。
“要真說起來,我三姐賺得比三姐夫還多呢!”目光重點落到張超英臉上,食指一挑,頗為得意:“這間餐廳光是裝修就花了十幾萬,能趕上姐夫一年的工資了!”
“……”
“你們看,那個付總今天就是來找我姐談生意的。”
“……”
“你三姐……”張秀芬嘴巴張張合合好幾回,最終只是動了動嘴唇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超英姐,聽舅媽說你要結婚了……”
“沒有!我媽聽錯了”
這回,張超英否認得及其干脆。
艾紅眼眸中的擔憂更加深了幾分,女兒臉上雖然掛著笑,但是桌下的手都被自個兒掐出了紅痕。
“超英表姐這么優秀,肯定能找到非常優秀的表姐夫,舅媽你說是不是?”
“還是秦溪最有本事,我哪敢跟她比。”
“我三姐可不敢超英姐比,她第一次處對象就結婚了,憑得全是運……氣。”
秦雪把張超英當時說秦溪全憑運氣的話如數還給了她。
張超英:“……”
兩人的“較量”中張超英搶先敗下陣來,訕笑兩聲,算是主動結束了談話。
秦雪也不再乘勝追擊,又笑嘻嘻地逗起平平來。
緊捏著一只手變成了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樣快要噴涌而出。
菜一道道送上了桌,擺盤精美香味四溢,無不引得人胃口大開。
可現在的張超英沒有半點食欲。
透過菜飄出的熱氣,死死盯著不遠處談笑風生的秦溪。
她坐在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中,顯得是那樣游刃有余。
同樣的亭子,同樣的桌子,張超英卻只覺得兩邊像是隔了條鴻溝。
自己雖然沒考上大學,可也比秦溪那個中專生強。
憑什么……憑什么她能開這么高檔的餐廳,自己卻要四處打零工生活。
以前相親時,父母和媒人都說要門當戶對,不要眼高手低。
可張超英不懂,那為什么秦溪能找到黎書青那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干部子弟。
張超英垂眸看向自己細長嫩白的雙手,嫉妒如燒開的油翻滾得快要溢出來。
要是此時秦溪能聽到張超英的心聲,肯定會告訴她四個字。
本末倒置!
張超英只看到了結果,卻不看過程。
那樣直白而赤裸裸的眼神,就是離得如此遠的付庭云也有所感應。
“那是你的親戚?”
往一號亭子微微偏轉了下頭,付庭云笑問。
“表姐。”秦溪跟著無奈笑了笑。
“眼神不善,以后小心點。”
“好。”
簡短幾句,兩人就結束了對話,齊齊看向同樣在低聲交談的幾人。
坐在中年的大肚男人是港市餐飲商,此次前往壽北,主要是為了考察本地發展情況,并且選址連鎖餐廳位置。
他們對秦溪那幾座暫時還沒裝修的老院子很有興趣。
他提出想買,秦溪只說可以賣,但不是用錢交易,而是以地換地。
當然,男人剛拍賣到塊地的消息是付庭云剛才“隨意”提了一嘴才知道。
看三人好像還沒做下決定,付庭云便又微微側了身子跟秦溪低聲聊起來。
“你要買西郊的地干什么?”
“那你提西郊的地干什么?”秦溪反問。
“前幾天我們酒店剛談下了跟市政府的一筆合作,其中經濟開發區的選址就在西郊。”
之所以付庭云暗戳戳“提醒”秦溪,港市三人沒什么反應,那是因為連他們也不知道這其中的規劃。
港市商人姓陳,所經營的餐廳是一家連鎖燒鵝酒樓。
而他之所以拍下西郊那塊地,其實是為了辦養鵝廠,成為他們進軍內陸餐飲市場的基地。
可知道規劃的付庭云肯定那鵝廠注定開不起來。
壽北緊隨深市進行的第一次土地拍賣,其中有許多方面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文件準備得也相當簡略。
可其中最后那一條土地建設項目需符合市政規劃就不可能因為一個養鵝廠而更改經濟開發區選址。
陳老板拍下這塊地其實算是歪打正著。
他和陳老板連朋友都算不上,當然不可能提醒。
否則秦溪提出以地換地,陳老板又怎么會動心,和兩個助理還認真討論起來。
要是知道那塊地會成為經濟開發區,恐怕會立刻毫不猶豫地拒絕。
“這么好的事你怎么讓給我了?”
“要是你沒聽出我的弦外之音,那這錢只能我來賺了!”付庭云眨眼。
這句真是玩笑話。
其實說白了……秦溪拿下的只是一小塊地,真正的大頭他已經裝進了口袋。
陳老板三人或許以為秦溪他們聽不懂港市話,所以討論時并沒壓低音量。
而特意壓低聲音的秦溪和付庭云說得是壽北話,這三人才真正是聽不懂。
秦溪他們是一邊聽三人激烈討論,一邊先聊著。
“經濟區這塊地純粹是投資,但我還真有事想問你。”
秦溪發現,付庭云好像認識不少規劃局的人。
接下來一周的訂餐都是和某某局長某某主任的酒局。
她眼下還真有想請付庭云幫忙的事。
“一頓飯換一個問題。”
安安好像對混血的付庭云很感興趣,剛吃了塊餅的小油手伸過去點了下人家鼻子。
點了一下不夠,又想去扯長得能扇風的睫毛。
“兩頓。”秦溪笑,趕忙抓住平平作亂的手。
付庭云對孩子還算包容,竟主動拿起紙巾幫安安擦干凈手。
“有什么事想問?”
“我想買塊地做個小農場,短時間內不會開發,離壽北又比較近。”
“你想學陳老板?開自己的餐廳專供!”
“嗯!”秦溪笑,和付庭云聊天就是很簡單,不用特意解釋許多。
陳老板的養鵝廠給了秦溪啟發。
食材無疑是餐廳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許多老式經典菜色對食材都有特殊要求。
例如剛端上來的這道瓦罐雞湯,別看菜名聽著很簡單,雞一定是要沒下過蛋的小母雞。
老了燉出來肉柴,時間短了雞湯味又不濃郁。
要是有自己的供應地,對品控把握會更加系統直接,也不會讓餐廳采購被林大廚為難地抓耳撓腮。
沒下過雞蛋的小母雞,采購上哪知道去……
他又不能守著雞,還不是養雞戶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還真有。”付庭云笑:“那塊地距離你家不遠?”
“擁軍巷?”
“沒錯,擁軍巷后邊有塊兩萬多平的地,因為地理位置……”
付庭云剛想解釋,卻突然被對面終于商量出結果來的幾人打斷。
陳老板一臉為難地看著秦溪。
“雖然說我拍得那塊地在西郊,可面積有兩萬多平,你那三座院子加起來就兩千多平,這差距……”
秦溪笑。
“陳老板不用到處看,就去我餐廳二樓的包間隨便往外看看,你就知道值不值了!”
要真按照眼下雙方的發展前景來說,秦溪這幾座院子價值絕對超過郊區那塊地。
況且……那塊地還有五十年的使用權限。
陳老板聽罷,立刻站了起來,還真打算上樓去看看。
秦溪讓羅三哥帶三人上樓。
她繼續問起付庭云剛才沒說完的話。
“擁軍巷背后那塊地位置太特殊,招標時不能蓋高樓,怕影響部隊大院的采光,更不能修建工廠……”
因為住在擁軍巷里這些人身份特殊。
就算那塊地的位置非常優越,也在諸多限制下全都打了退堂鼓。
招標會上,那是唯一一塊流拍的土地。
而秦溪說的農場,無疑完美適合了所有條件,說不定還能以極低的價格拿下。
改革開放才開始沒幾個年頭,現在的經濟行業大多圍繞著商業,農業這塊還是個白板。
但隨著經濟發展,未來的農業肯定和國外一樣變成很重要的一環。
吃飽穿暖之后,吃好喝好必將成為更高追求。
付庭云是真佩服秦溪這種天生的超前商業眼光,就算初衷只是為供應餐廳,卻又走上了一條他相當看好的路。
既然是看好,作為商人他當然立刻想到的就是……合作。
秦溪怔了下,然后“噗嗤”一聲,輕笑出來。
“你可真不愧是個成功的商人。”
“如何!還是拒絕?”
海鮮市場項目要不是江柳燕極力促成,秦溪恐怕會就此揭過。
可這回,秦溪竟然沒有半點猶豫地點了下頭。
“合作愉快。”
兩人的手輕輕握了下收回,付庭云還處于有些沒反應過來的狀態。
“怎么那么輕易就同意了,我以為你又要回去想十天半個月,然后委婉的拒絕我。”
“找靠山啊!”
雖說外公外婆已經是相當有重量的靠山,用他們人脈也能辦下來許多事。
可長輩們艱苦樸素了一輩子,最討厭這種以權謀私的行為,不到萬不得已秦溪不會動那個念頭。
付庭云就不一樣了。
他結交各種人物,為得就是為生意開道,利用人情辦事再正常不過。
秦溪連進拍賣會的資格都沒有,想要拿下那塊地就是天方夜譚。
顯然,付庭云可以!
“算你誠實。”付庭云搖頭輕笑,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都合作過一回了,流程咱們都熟悉,等商量下具體細節之后咱們再談。”
秦溪不置可否。
“他們下來了,看表情相當滿意,還可以壓壓價。”
付庭云沖幾人笑著擺擺手,嘴里同時吐出了要狠狠坑對方一場的打算。
“奸商!”
秦溪笑得同樣和煦。
“秦老板,我們同意換地。”
一坐下,陳老板就立刻開口道,滿意的表情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再壓下去了。
這會兒,換成了秦溪面露難色,沒有立刻回話。
付庭云輕咳兩聲,歉意地沖陳老板說道:“我剛才跟秦老板聊了幾句,無意間說到中心公園邊要建個步行商業街。”
“……”
意思很明白,秦溪不知道前覺著對等,可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覺著虧了。
付庭云又跟著說道:“兩邊都是我朋友,要是不留神坑了哪邊都不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先看向陳老板:“要不你們再補點。”
“你也讓點,以后都是朋友,說不定還要經常來往呢!”這句話是沖著秦溪說的。
秦溪抬頭,最終是悠悠嘆了口氣:“說少抵一座院子確實不厚道,要不陳老板再補點?”
“要不老陳就用醬油廠旁邊那棟房子來抵?”
陳老板一 聽,剛才還懷疑付庭云和秦溪聯合坑他的疑慮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醬油廠旁邊的房子……
那就是個非常老舊的社區,四周三座廠子包圍,不管做什么買賣都做不走。
那座房子是被人坑了才買下來,到實地去看過后,悔得直拍大腿。
現在能把這塊“雞肋”脫手,他還求之不得。
感謝地瞅了付庭云兩眼后,陳老板一臉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下來:“就當跟秦老板交個朋友了!”
“我也相信付總,就不必去看了,看陳老板什么時候有空,咱們去過戶!”
“下午我就派人回去拿資料,咱們早辦早了!”
一桌五個大人,每個人都在笑。
笑容極其相似,但所笑的意思卻天南地北。
飯吃到一半,陳老板三人已無心再坐下去。
滿桌珍饈在前,對他們而言也就是味同嚼蠟,根本嘗不出半點味兒來。
秦溪可惜了這一桌好菜,繼續留下來大快朵頤。
付庭云吃飽喝足,慵懶地靠上椅子后背,這才開口問起:“就不問問為什么要你買那棟房子?”
“何必細問。”秦溪給安安擦干凈油汪汪的嘴,似笑非笑:“能讓你付總記下來的房子,肯定有它的價值所在。”
“還是你聰明。”
付庭云抻了個懶腰,幾步走到亭子外邊,一邊活動身體一邊才解釋起來。
其實介紹陳老板買那棟房子的人根本沒害他,相反人家就是因為當他朋友才稍微指點了那么一下。
可惜啊……陳老板地道港市人,從小接受國外教育長大的人。
他哪懂得一棟可堪稱古董的宅子有多少潛力。
陳老板對付庭云抱怨連天,一氣之下還跟介紹房子那人當場絕交了。
要是心眼子大點多問兩句,何至于讓付庭云看到那座宅子。
宅子看似老舊骯臟,但屋里的木梁都是用得紫檀木,還有那些腐朽破敗的門窗,也大多是黃花梨。
眼拙的人,不配擁有那些好東西。
不過對付庭云來說,那些東西對他來說沒有多少意思,所以沒必要花心思拿過來。
不過對秦溪來說就不一樣了。
付庭云記得秦溪的外婆對此頗有研究,日后就算出手,也更方便找到識貨的人。
使勁地深呼吸了幾口氣后,付庭云突然提高了音量。
“就算你不想留著,轉手出去至少也能賺個幾十上百萬。”
那樣輕松簡單的語氣落到剛從廁所回來路過的張超英耳中,就和幾十上百塊一樣。
好不容易壓下的嫉妒又瞬間被這句話輕飄飄地掀了起來。
心中的風浪終于是將她所有理智都淹沒,看向秦溪的眼神只剩下了純粹的恨。
付庭云嗤笑一聲。
“你可要小心些了,陰溝里翻船的大有人在。”
秦溪無奈點頭。
就那明晃晃的怨毒眼神,就算秦溪不惹她,相信也會有麻煩主動跑來。
懷里的安安這會兒變得很安靜,只是靜靜地看著張超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秦溪聳肩。
整顆心都被恨意所占據的張超英根本沒聽到兩人在說她。
埋頭走回一號亭子坐下后,用自以為隱蔽的目光悄悄打探起院子的四周。
她在看每條路通往哪。
殊不知已經有好幾雙眼睛其實都在看她。
秦溪和付庭云早注意到了她,秦雪是一直都在關注著。
而讓所有人都忽略的一道目光,來自看似在院里玩耍,其實一直看著一號亭子的安安。
第86章
報刊亭小吃店。
依靠在門口的柳雪花看到秦溪停下自行車, 忍不住撇了撇嘴:“你還是去學學駕照吧。”
秦溪充分認同她的這句話。
從二分廠街騎車回朝霞街要整整四十分鐘,經過電影院那段路時顛得人腸子都能打結。
“我打算明天就跟江姐說。”
“那我也下班了!”
店里的人早已收拾完下班,柳雪花就是等著秦溪回來說一聲。
既然秦溪已經回到店里, 也就順利卸下看店的責任, 回去拿了包就打算離開。
剛走了兩步, 又想起還有件重要的事沒說,趕忙跑回來特意提醒。
“那個張超英也跟著你爸媽回來了,你小心點。”
“她?”
秦溪一邊點著頭, 鎖好店門,又特意把后廚的門也鎖了。
剛才從餐廳離開前,并沒聽說張超英有事,為什么要專門跟著張秀芬跑這一趟。
想了想,秦溪沒喊上在后院玩耍的兩個孩子直接回家,而是步子一轉回到了店里。
給家里去了個電話,說今晚就在店里吃飯。
交代完后, 秦溪這才回了秦家。
“姑姑你要在秦溪那幫我多少點點好話, 我是真改好了,以后絕對老老實實上班。”
還沒到客廳,秦溪就聽到了張超英一連串的保證。
艾紅在旁邊也幫女兒說好話, 為以前的不懂事道歉。
趙秀芬沒沒表態, 不過看她竟然把人帶回來秦溪就知道爸媽還是心軟了。
好不容易認回親大哥, 張秀芬最終還是想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親情。
“以后老老實實做人, 再也別去干那些見不得的人事了!” 秦海的聲音聽起來有也已軟和下來。
“那姑父你幫我跟秦溪說說……”
為避免秦海真答應下來,秦溪輕咳兩聲,適時走進了客廳。
“超英姐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說, 何必讓我媽代傳。”
“你咋回來了?”秦海奇怪,抬頭望她身后看了眼:“我以為書青也跟著來了呢?”
“我聽說舅舅來家了, 特意回家來看看。”秦溪笑。
“那倆孩子呢?”
“在院里跟狗玩。”
秦溪順勢坐到張超英對面,又接著問了遍:“超英姐?”
“我想著能不能到你店里當個收錢的?我算賬利索!”
“超英姐說笑了,你一個高中生來飯館當什么服務員啊!再說了舅媽不是說你還在準備高考,我可更不敢雇大學生來端盤子洗碗。”
張超英問收銀,秦溪就特意強調端盤子。
下一句托詞都已經想好了,沒想到張超英竟然沒接下去,只是一臉遺憾地嘆了聲氣。
接下來,張超英再沒提一句工作的事。
跟張秀芬說起了哥哥的對象,又說起她復習準備考試的事。
從下午硬是聊到了天黑,張秀芬站起來說要準備做飯。
中午在餐廳里大家都沒敢放開了吃喝,晚上張友明和秦海要好好喝兩盅。
秦溪繼續坐著,就想看看張超英葫蘆里賣得什么藥。
“藥”沒等來,倒是等來了下班回家沒瞧見秦溪,又騎車趕到小吃店的黎書青。
“你怎么來了?”
高大的青年一手抱著安安,一手牽著平平,背著光慢慢走進了屋里。
“爸,舅舅。”
黎書青坐下來,偏頭躲開平平抓眼鏡的小手,右手先抓住秦溪的手放到自己膝蓋上。
這是結婚后他的下意識動作,無論坐著站著就得先牽手。
安安好奇看著爸爸媽媽握在一起的手,非要把自己小手塞進兩只手中。
平平見狀,也想要加上自己的手。
秦溪想抽回來,黎書青不放,兩只手提起落下,提起落下,故意逗著孩子們。
當然也沒忘記溫聲回答了秦溪的問題。
“外公外婆都去尹爺爺家吃飯了,我一個人在家沒地方吃晚飯。”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這句話用來形容眼下的黎書青簡直再合適不過。
沒結婚前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幾十年,那時的他從來沒覺得家里冷清過。
相反,他還非常享受與病人交流一天之后難得的清凈。
可現在,回到家沒看到秦溪身影,沒有孩子們的笑聲,家里空蕩蕩的讓人半秒都待不下去。
回家連鑰匙都沒放下,又轉身關上門離開了家。
房子之所以能稱為家,那都是因為……房子里住了家人。
“你來得正好,晚上跟你舅舅喝一杯。”秦海樂呵道。
“自行車上還有兩瓶好酒,是我大舅專門送給外公的好東西,今天專門帶來讓爸和舅舅嘗嘗。”
黎書青這才放開秦溪的手,轉身出去拿酒。
兩個孩子立刻跟小尾巴似地追了上去。
秦溪發現,自從黎書青來后,張超英好像連一句話都沒說。
跟剛才那副口若懸河的模樣相去甚遠。
好奇地往那邊一瞅,張超英此刻竟然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不時抽動的嘴角透著股猶豫和糾結。
這種表情一直持續到了吃飯。
秦海和張友明都有些喝高了,兩人自說自話,又有來有往地回憶起以前的艱苦日子。
吹到天色已深,菜上都凝了層油都沒有半點結束的意思。
“今晚你們就別回去了,都在家住。”
秦海大著舌頭,非要跟張友明繼續聊天。
張秀芬被吵得煩躁,讓秦溪別在這浪費時間,早點帶孩子回家去睡覺。
誰料,秦溪和黎書青也要留下來過夜。
“明天書青上早班,現在回去有點晚了。”秦溪說。
反正家里一直有她們兩口子的房間和衣服,只要給外婆打個電話說一聲就成。
“不回去也好,晚上秦雪回來你好好訓訓她。”張秀芬扶著秦海,上樓前順便告了秦雪一狀。
秦溪說好,目送父母和張友明一家三口上了樓。
說實話,今天從張超英出現到這,秦溪都沒看懂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越是不顯,秦溪就越覺著不安。
***
入夜,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進入了寂靜之中。
皎潔月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灑入房間中,讓所有東西都好似鍍上了一層銀光。
在身旁幾道清淺的呼吸聲中,秦溪猛地睜開了眼睛。
偏轉腦袋往門口看去,一片黑暗中,果真有細微聲響漸漸傳來。
秦溪的房間就在一口樓梯口,正對側院通往小吃店的院墻。
雖然那聲音已經放得很輕,卻還是足以清晰傳入故意開了條門縫的房間。
秦溪有些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而且會選擇大半夜行動,多半不是什么小打小鬧的戲碼。
腳步聲經過房門有一瞬暫停。
好似等了片刻,確認房間里沒有動靜之后,才繼續往屋子外走去。
她走得很小心,所以每一步都很慢,秦溪等了好一會才終于聽到開門的聲音。
汪——汪汪——
秦溪往房間門口看去,活該應該是聽到了動靜,一個勁兒地朝門口狂吠。
屋外的動靜消失了。
秦溪在黑暗中坐起來,沖狗子招了招手。
活該嗚咽兩聲,甩動尾巴歡快地沖了過來,在秦溪掌心邊蹭了又蹭。
而活該的叫聲也驚醒了黎書青。
黎書青身體剛有小幅度的動作,秦溪趕就捂住了他嘴,做了個噓的動作。
黎書青點頭表示知道,秦溪這才松開手。
兩人在黑夜中屏氣凝神地聽了會,輕輕的嘎吱聲終于響起,這才松了口氣。
秦溪赤腳下床,透過窗簾縫隙往外看去。
果然是張超英。
她披散著頭發,走到院子中,左顧右盼地四處望著。
月光下,一張猙獰的臉如此清晰。
確認房子里沒有任何響動,這才雙手叉腰活動了下僵硬的手臂。
“怎么是她?”黎書青很吃驚,又有些疑惑:“大半夜的她在干什么?”
“為了接下來的事活動身體吧。”秦溪說。
睡錯床的事黎書青還不知道,所以對張超英他并沒有多少惡感。
只是個不太熟悉關系不太親近的表姐而已。
幾秒鐘后,張超英活動完了,突然伸手從兜里拿了包什么東西出來在月光下展開看了看。
又猶豫了片刻后,再從兜里拽了一包出來。
靜靜把兩包東西捏在手心,徑直走向了小吃店后廚的位置。
秦溪轉身,也跟著走了出去。
秦溪和黎書青都沒跟太近,就站在家里的院墻邊,默默望著她在廚房門口徘徊好幾分鐘。
還好下午多了個心眼把廚房門鎖上了。
所以張超英在門上摸索半邊都沒能進去,低聲咒罵了句臟話后,又轉頭四處搜尋起來。
終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黃金廚房邊的兩口大缸上。
那兩口缸是專門儲存泉水,方便泡茶燒湯要用又要去挑。
白天用了大半缸,應該還剩了一點缸底。
站在崗前看了會,一個包東西展開,看不清顏色的粉末灑下。
又默默地等了幾秒鐘,第二包東西也全部抖了進去。
嘩啦嘩啦——
張超英拿起勺子輕輕攪動著水缸里的水,為了能徹底攪拌,半個身子都探入了缸里。
“哎!”
秦溪輕輕一聲嘆息,伸手拉下泉眼亭子里的燈繩。
咔噠一聲,兩盞燈同時亮起。
一盞照亮了院子,一盞就正好在廚房門口水缸上。
六十五瓦的燈泡不僅能照亮廚房后的整個院子,甚至連張超英臉上驚恐的表情也能照得清清楚楚。
“是誰!”
她手里拿著水瓢,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由于驚愕過度而導致的空白。
“你在廚房門口干什么?”秦溪故作不知,問道。
“你……你怎么會在這?”
“去叫爸媽。”秦溪說。
兩人遙遙相望,秦溪氣定神閑地站在院子里,就等著看她接下來會有什么動作。
“……”
短暫失神后,張超英下意識地反應是逃跑。
可一面是擋得嚴嚴實實的廚房,想要從店里出去根本不可能。
兩米多高的外墻上鑲嵌滿啤酒瓶碎玻璃,唯一能出去的路只有住房正門。
這會兒,秦溪就立在內院墻后,淡淡地看著她。
“張超英,我只問你,下藥是你的主意還是劉學民?”
秦溪到現在還記得劉學民望向黎書青時那淬了毒的眸光,下毒害人的事他能做得出來。
“你……你胡說什么,我就是就是晚上睡不著出來走走。”
跑是跑不了,張超英干脆來了個死不認賬。
反正當時劉學民跟她說藥粉一旦跟水融合,眼睛根本看不出來。
天真的她到此時還認為秦溪只是故意嚇唬,只要咬死了說什么都沒做,誰都拿她沒辦法。
而秦溪問完這一句后,無語地搖了搖頭。
“自作孽不可活。”
“秦溪你相信我,我只是認床睡不著出來走走,而且你看廚房鎖了門,我根本沒進去。”
秦溪不說話了,任由她在那自言自語地解釋了好半晌。
秦溪沒被說動,但她好像相信了自己所說的。
秦海和張友明夫妻趕來時,她委屈地在那抹眼淚,乍看還以為秦溪才是干了壞事那個。
“姐,她是不是又爬床了!”
秦雪蹬蹬跑來,立刻憤怒地大吼。
“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到進屋說。”
張超英心里暗道一聲不好,生怕又是什么丑事被鄰居聽見,趕忙想喊大家進屋關起門來再說。
“媽,她往店里水缸下藥。”黎書青冷冷地開口。
“下藥!她想毒死我們?”秦雪吼得更大聲了。
“是不是想毒死我們不知道,不過想害死我們是肯定的。”
邊說,秦溪邊挽起袖子往張超英走去。
“不是我……我沒有。”
張超英害怕地捂住臉,在秦溪靠過來時突然放聲驚叫起來,并且她的下意識反應不是逃跑,而是蹲下了身體。
一種受到傷害的自我保護反應。
“秦雪,把人帶到燈下,別讓她跑了。”秦溪只是隨意看了眼,走過張超英來到水缸前。
也不用搬缸過去,秦溪只是拿起水瓢舀了一勺水走到大家面前。
“……”
無需解釋,那滿滿一勺子漂浮著綠色粉末的水就是最好證明。
“張超英!”秦雪拽著張超英的衣領,強迫她看向那一勺子泛著苦澀氣味的水:“就這你還說沒下藥呢!”
“怎么會這樣!”
張超英不可置信地望著水瓢,似乎不敢相信根本沒融化于水的藥粉是她親手所下,還伸手去抓了把。
綠色的粉末水立刻沾了滿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
“不是我下的藥,不關我的事!”張超英瘋了似地跟張友明夫妻辯解著,而從她憤憤的眼神中,真得仿佛和她無關。
秦溪也是服了她的死鴨子嘴硬。
直接伸手從張超英的褲兜里摸出兩個紙團子,看也沒看遞給了張友明。
其實當時秦溪還真誤會了張超英。
她不是狡辯,而是真認為那些綠色粉末與之無關。
劉學民告訴她粉末入水即化,下到茶水里沒有半點味道也看不出任何顏色。
當時還特意試了回給張超英看。、
可張超英緊張之下忘記了最重要的兩點。
茶水……
要熱水要茶葉,缺一都不可。
泉水本就比一般自來水溫度要低,粉末下下去半天都沒法融合,更別提那綠油油的顏色。
就算今晚秦溪沒能發現,明早用到水時也能立刻看出問題來。
張友明渾身顫抖,那兩個紙團子重若千斤,下一秒就能立刻將他壓倒。
紙團子還沒完全展開,綠色粉末就灑落了好些在他掌心。
淡綠的顏色,微微泛著苦澀氣味。
啪——
用盡了全身力氣的一巴掌,扇得張超英身體連連練練踉蹌,好一會才勉強穩住了身體。
世上的事,好些都無法用常理來形容
直到現在張超英才反應過來自己都干了什么,竟然會跟蠢貨一樣犯下如此大錯。
張友明打完這一巴掌,已經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艾紅對女兒也完全失望,對剛才那一巴掌視而不見,反倒是用冷冰冰的聲音問道:“你下的究竟是什么藥?”
張超英腦子轟轟作響,根本沒聽到艾紅的問話。
站穩后,目光就一直望著水瓢里的綠色粉末,好像還是無法接受如此愚蠢的事竟然是她干的。
“你這個……”
張友明猛地揚起手,最終卻只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報公安吧,下毒已經涉及到害死人,我們當爸媽的管不了,就讓公安局來管她!”
“爸,這不是毒藥,是番瀉葉,喝了最多會拉肚子,不會死人。”
聽到報公安,張超英才終于恐懼起來。
“少量的番瀉葉喝下是只會拉肚子,可你這么大的量,不管誰喝了說不定都會拉肚子拉到脫水。”黎書青不知什么時候回了客廳才又出來:“我已經報警了。”
這其中不僅涉及到意欲傷害秦溪及其家人這么簡單的事。
張超英下藥的水缸是要給客人飲用,一旦真因為馬虎讓別人喝下,就還關乎到了食品安全問題。
那秦溪這間小飯館恐怕也開不下去了。
“十五克番瀉葉煮水喝,都能拉到人虛脫,何況你還打算讓人連葉都一起喝下去。”
秦溪看向張秀芬。
不管老媽會不會心軟,今晚這公安她報定了。
“從今往后,我張秀芬沒有你這個外甥女,以后你也不要再叫我姑姑。”張秀芬滿目寒霜,語氣硬邦邦的。
張友明夫妻心如死灰,也只是默默地望著。
對這個女兒,他們真是完全死心了,要是能斷絕父女關系,張友明會毫不猶豫地斷絕。
“爸,媽,你們相信我,我沒打算害死人……我就是想讓秦溪出丑,沒想害死她……”
無論張超英如何解釋,天色剛亮時,她還是被帶進了公安局。
透過審訊室的玻璃窗,張超英低垂著頭,目光空洞地望著桌面。
門外,羅正峰遺憾地沖秦溪搖了搖頭。
“她咬死了是自己下的藥,而且只是想報復你,沒想害飯館里食客。”
“連番瀉葉的用量都搞不清楚,她怎么可能是主謀。”秦溪冷笑。
“你有懷疑的人?”
秦溪點頭:“劉學民,張超英和劉學民在處對象,而且……他并沒有離婚。”
“我先派人去把劉學民喊到公安局來例行調查,要是他一口咬死跟自己沒關,這事就不好辦了……”
“我有個法子,要不你試試?”
秦溪突然想到先前張超英下意識躲避的動作。
說不定她堅定地說自己一個人下藥,不僅僅是維護劉學民,還有害怕的因素在其中。
“我覺得……”
秦溪把想法這么一說,羅正峰覺得還真可以一試。
想了會,他有了更加詳細的操作方法。
于是,他們把張超英晾在審訊室接近一小時,在此期間不時有人進出,狀似無疑地閑聊幾句。
閑聊的內容從家長里短逐漸往其他案件上靠。
兩人說起了一個妻子幫丈夫頂罪,結果女人坐牢,男人在外又找了個新媳婦的案件。
“你知道我們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媽?”
黑瘦公安很是唏噓地嘖嘖兩聲。
在同事好奇地追問下,才繼續說道:“女人出獄后去找男人,結果那個男人把女人殺了。”
說著,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故意將女人的死狀描繪得很恐怖。
桌前的張超英一抖,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羅正峰微微一笑,拿上筆錄本慢吞吞地這才走了進去。
張超英一絲一毫的表情都讓窗外的秦溪和黎書青看得很清楚。
“劉學民那邊的口供我們已經錄完,本案確實是你一人所為,只要在這簽字就能定案了。”
“他怎么說的?”
“他本人表示對此事毫不知情,并且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他說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是啊!簽字吧,你簽了字他才能回去。”羅正峰拿起筆催促,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他還在大廳等著回家呢。”
“公安同志!” 張超英不接筆,反而是激動地抬起手握住了羅正峰的手,手銬撞得桌面嘩啦作響:“我交代,是劉學民指示我下藥,藥也是他買的……”
張超英根本沒懷疑過公安局怎么會知道她和劉學民的關系。
滿腦子都是剛才聽到的殺妻案,記憶中劉學民打她的畫面,殺人……他是真能做出來的。
恐懼使她失去基本思考能力,一股腦地只想尋求最有利最安全的地方。
而隨著她全部交代之后,大家都沒料到這件事竟然還牽扯到第三個人。
彭冉……
一個秦溪連長相都已經記不起來的人。
劉學民一直在和彭冉有電話聯系,下藥害秦溪是她的主意。
而且就連番瀉葉都是彭冉從港市托人帶來,劉學民威脅張超英行動。
“看來我們還得把番瀉葉送去檢驗一下才行。”秦溪感覺不妙。
彭國正被抓的導火索自找人搶了秦溪攤位起,最后反倒是彭家落得個家破人亡。
彭冉對她的恨絕不可能只是害得人拉肚子而已。
番瀉葉……恐怕不止是番瀉葉。
第87章
隨著張超英交代, 更多的真相逐漸顯露出來。
羅正峰也意識到這件事并不像是想得那么簡單。
問完話后直接帶隊去把劉學民帶回了公安局,另一隊把水缸抬回了證物科進行化驗。
秦溪在審訊室外的走廊上遠遠看到了一眼劉學民。
怎么說呢……秦溪覺著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穿著是時下最時髦的翻領夾克,頭發留得很長, 整個人都像是處于一種迷幻狀態之中。
就算雙手反剪戴著手銬, 臉上竟然看不出半點恐懼, 甚至……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應該服用過致幻類藥物。”
黎書青一眼就斷定,特意在羅正峰進入審訊室前提醒了他。
羅正峰神色一沉,更加凝重了幾分。
由于案子已經涉及到刑事類案件, 秦溪和黎書青無法再觀看審訊內容,只能先回家等待消息。
審訊持續了整整三天,直到劉學民毒癮發作,案件才終于有了突破。
一年前,是彭冉主動聯系上了劉學民。
從一開始的朋友相稱,到后頭兩人在書信來往間確定了戀愛關系,總共就一個多月。
彭冉在信件和電話里對劉學民表達了強烈的想念之情, 可隨即又無奈表示她短時間內無法回國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秦溪。
開始彭冉并沒有提出要害秦溪的想法, 相反還從港市給劉學民帶了不少吃穿用的。
而其中讓劉學民愛不釋手的一款香煙正是讓他染上毒癮的源頭。
等劉學民有所反應,已為時晚矣,他無法再離開毒癮了。
彼時的彭冉終于露出狐貍尾巴, 半是威逼半是利誘地攛掇著劉學民給秦溪的飯館下毒。
而她還向劉學民保證, 事成之后就接他到港市結婚。
俗話都說大充斥小蟲, 小蟲吃毛毛蟲。
張超英就是毛毛蟲, 成為他們的工具,來實施下毒這最后也是最危險的一環。
要不是她錯漏百出被早早發現,說不定這次下毒還真有可能成功。
劉學民本人也不知道那些綠色粉末究竟是什么東西, 但比張超英要聰明些知道肯定不是番瀉葉。
公安局從劉學民居住的屋子里搜出來了和彭冉的來往的信件和含有輕量毒品的香煙。
其中還發現了些類似于刑具的物件。
根據劉學民交代,那些東西都是專門找人定制, 只要抽了香煙后就用來打張超英的東西。
審訊結果已出,但實驗室那邊還是沒查出綠色粉末究竟是什么東西。
黎書青想到小組里的黃燕莎專精的正是中藥方向,所以特意請她進行了化驗。
事實證明,專家就是專家,黃燕莎只通過聞氣味和簡單成分分析就有了結果。
綠色粉末中確實有番瀉葉在,但其中還含有一種毒性物質鵝膏蕈堿劇毒。
一旦服用之后,可肝臟和腎臟造成致命傷害,根據粉末樣品中的毒素含量,以及那是可以致死的程度。
結果送回公安局后,劉學民和張超英的罪名迅速更改為故意殺人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
壽北公安局委托港市警局協助調查彭冉。
消息反饋回來的是,港市公民系統里未查到彭冉,并且在臨時登記的居住名單里也沒有這個人。
要么是有人冒用了彭冉的名字,要么是偷渡到港市并沒有合法身份。
查無此人……
查找案件的主謀基本沒了可能,案件進行到這也只能告一段落。
至于張超英會被判多久,秦溪已經不太關心了。
從她決定往水缸里下毒之時,她們之間基本也就沒了親情可言。
此事之后,張秀芬鮮少與張友明一家來往,這個剛認回來沒幾年的哥哥終于還是成為了生命中的過客。
***
壽北市通海海鮮市場。
比起上次略顯寒酸的剪彩儀式,通海市場的開業典禮盛大而隆重,前來參加剪彩的市政領導就有好幾個。
秦溪這回只是作為市場股東到場,并不用接待客人。
付庭云游走在眾多賓客之中,如魚得水春風滿面。
天生的生意人,無論在什么樣的環境中,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略讓秦溪有些意外的是,付庭云身邊的不是女秘書,而是江柳燕。
兩人就猶如一對璧人,同進同退游刃有余地跟來客聊著,配合得很是默契。
“是不是很配?”柳雪花也有相同感覺,不過隨即就嘖嘖兩聲,直接戳破了美好:“他們兩個不可能的。”
“為什么?”
“江姐說付庭云只適合當合作伙伴,并不適合當對象。”
用江柳燕的原話來說就是,付庭云年紀輕輕就有一肚子心眼,跟這種人生活會非常累。
好得時候千好萬好,要是變心了,說不定能算計得對方一毛都不剩。
跟他合作也要白紙黑字寫清楚,而且不能搶領頭的位置,否則遲早把你從位置上掀翻下來。
絕不屈居人下的才是付庭云。
當然,跟他合作肯定是利大于弊,否則江柳燕三人也不會甘心把總經理的位讓給他來當……
付庭云人脈廣,關系硬,對秦溪他們來說相當繁雜的市場各類手續簡簡單單就搞定了。
對真心合作伙伴,也很盡心盡力。
江柳燕的運輸隊多虧他牽線搭橋,才從國外買到了兩臺現如今壽北都只有一臺的二手冷凍車。
“江姐倒是看得很清楚。”秦溪笑。
雪災過后,四海海鮮市場沒有進行修繕,而是直接通知商戶要進行整體搬遷。
原址改成海鮮批發交易集中點。
現場進行海鮮批發交易,每周三和周日凌晨一點開始進行拍賣交易。
付庭云一參與進來,四海海鮮正式更名為通海海鮮,市場搬遷到了東城機械廠搬離后的現有廠房。
按投資比,付庭云占市場百分之三十九份額。
秦溪二十,因市場是由她創辦,額外多給了五的份額,占百分之二十五。
江柳燕和柳雪花各十八。
市場由付庭云和江柳燕管理。
江柳燕退出四海海鮮店的合伙,專注于市場管理和運輸隊,秦溪跟柳雪花兩人繼續經營。
看兩人無暇分神,秦溪沒主動上前去打招呼,遠遠地點了下頭后跟柳雪花一起進了市場。
四海海鮮店的在一號市場的正進門口,位置最好,面積最大。
接近三百平的位置,一半鮮海鮮,一半干貨。
海鮮店以螃蟹和為主營項目,現在幾種梭子蟹的正當季,店里的五個海鮮池全是各種規格的螃蟹。
“秦老板,柳老板。”
兩個店員也是從楊林區跟到新店來的,都是海邊長大的漁民,對各種海鮮都非常了解。
看到老板來了,趕忙報告起今天送來的這批貨螃蟹質量。
螃蟹鐘非常感謝秦溪能收購二會村孤寡老人們的貨,每次送來的螃蟹規格基本都是同類型中最大。
現在正是吃公蟹的季節,每個梭子蟹都有秦溪手掌那么大。
魚只有一個池子,大批量的購買需要提前預定。
“這兩個海鮮池里的螃蟹都有人預定了,最里面那一池子是留給報刊亭小吃店的……”
“倉庫里的瑤柱和干鮑魚再差不多兩三天就賣完了。”
“有兩家酒樓先跟咱們店里訂購一批蝦做酒席,數量大概在六千只左右。”
“還有隔壁縣城的……”
四海海鮮店是整個市場最紅火的一家。
秦溪算是第一個將海鮮推廣到壽北各大飯館的人,積累起來的名氣就在那擺著。
“一會兒往分店所送二十條大黃花魚去。”秦溪又安排道:“總店那邊以中等規格的螃蟹為主……”
市場里氧氣泵的聲音轟鳴個不停。
來買海鮮的散客意外得多,市場里熙熙攘攘。
雖然明顯是來看熱鬧的多,但付庭云花大力氣宣傳的效果在剛開業第一天就凸顯出來了。
想要買海鮮——那就去通海海鮮市場。
為了將市場打造成臨近幾個省份中最大的海鮮貿易市場,付庭云還邀請幾家廣市海鮮批發商進駐。
他們主營高端海貨,品種多得都很開水族館了,
在市場里轉了一圈,最后跟付庭云和江柳燕打過招呼之后兩人才離開。
畢竟報刊亭小吃店才是秦溪真正的主場所在。
周六,店里照常不營業。
店門口就剩黎書青帶著兩個孩子在樹下畫畫。
茂密的樹冠卸去了大半熱氣,三人的歡聲笑語悠悠蕩蕩地傳開來。
只是輕輕撥弄了下自行車的鈴鐺,一大兩小立刻抬起頭來,共同看向聲音方向。
“媽媽。”平平跳起來,沖入烈日之下。
穿著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翩翩飛來,準確抱住了秦溪的腿。
“媽媽回來了,咱們走吧。”秦溪笑。
把 自行車推進店里后,秦溪給兩個孩子重新洗了把臉,又給安安背好黃色書包。
“我聽說中心街上開了家西餐廳,去吃了中午飯后再去照相。”黎書青笑。
夫妻倆平時都忙,鮮少有機會能碰到一起休息。
昨晚兩人商量好今天去拍張全家福,等趙國慶和許婉華從干部療養院回來,再去照一張全家大合照。
“媽媽,我的裙子好看嗎?”
一提到要照相,平平非要翻出秦雪專門從廣市帶回來的公主裙。
淡粉色蓬蓬紗裙,后腰上一個碩大蝴蝶結,頭發應該是特意找人幫忙編的小辮子,也夾了粉色發夾。
“我們家平平漂亮又可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
“嘿嘿,安安說我穿得像外婆家的桌布,他壞!”
安安無奈地撇了撇嘴:“就是一樣的!連花邊都一模一樣。”
秦溪聽得噴笑出聲,還是沒違心地說不像。
娘家所有蓋家電的布也都是秦雪一手帶回來的,花邊確實和公主裙的紗一模一樣。
秦溪甚至懷疑就是同一批布做出的產品。
“門鎖好了,咱們走吧。”
經過張超英的事,店里的所有門窗出門前都要全部鎖上,大青的窩也從家里前院搬到了廚房后院。
黎書青把鑰匙遞給秦溪,彎腰把平平抱了起來。
秦溪抱起安安,一家四口往車站走去。
壽北市內這兩年城市發展蓬勃,市中心到處都在拆了重建,成片成片的老廠區都搬遷到了城市郊區。
沒建好的這期間,到處都是塵土飛揚的景象。
在公共汽車上顛簸時,秦溪心里已經再次下定決心要給家里買輛車。
[士地西餐廳]
“土地……西……后面的我不認識了。”
壽北第一家西餐廳,大面落地窗大大的紅字貼著牛排意面等字樣。
已經認識幾個字的平平,指著菜色招牌,興奮地念出了她認識的幾個字,其中一個還是錯誤的。
“第一個字讀士,士地西餐廳。”黎書青溫聲地糾正女兒的錯誤。
“嘻嘻。”平平吐了吐舌頭,摟緊黎書青脖頸,不好意思地把腦袋埋了下去:“爸爸最厲害,認識好多字。”
“幾位請到旁邊來排隊,你們前面還有六桌。”
身穿西裝馬甲的男服務員拿了塊紅色的貼片遞給秦溪,引著幾人窗前的沙發上。
逢周六,店門口帶孩子們來長見識的人還不少。
四人剛坐下,等待的人群中就突然響起道驚喜的聲音。
“黎主任,嫂子。”
聲音是個年輕女性,而且黎書青一聽那道聲音就知道是誰了。
可轉頭往聲音來源這么一掃,硬是沒從中找到平時老喜歡穿深色衣裙的黃燕莎。
秦溪倒是立刻就看見了興奮揮動手臂的清秀姑娘,以及她身邊深色同樣吃驚的陳大娘。
“陳大娘?”秦溪有些不確定的問出聲。
這不正是在火車上相聊甚歡,后來又成為海鮮店蝦類供貨商的黃永軍的老娘媽!
黃永軍,黃燕莎……
難道兩人竟然是一家人?
巧合的是,他們確實是一家人,黃燕莎是黃勇軍的親妹妹。
黃燕莎就是陳大娘在火車上提起那個該找對象的女兒。
“沒想到繞來繞去咱們還有這層關系!”
黃燕莎抬起手拂了下長發,唇角蕩漾開一個有些害羞的笑。
“今天這事還真是趕巧,今天是我姑娘相看對象,秦妹子正好幫著把把關。”
好似還怕別人聽見,陳大娘還故意壓低了聲音,可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壓不住。
西餐廳不僅家長帶孩子來的多,時下也是年輕男女們談戀愛相親最愛選的地兒。
陳大娘本不想跟著來,但又擔心女兒心眼子太實不會看人。
這不……就琢磨著跟來悄悄看看。
“大娘在火車上就覺著你眼光好,我們家燕莎要是能找到個你對象這樣兒的,我不要彩禮倒陪嫁妝都成。”
大娘抓著秦溪的手說得起勁兒,那目光時不時還會瞟上黎書青兩眼。
黎書青氣質好,就光坐在那都能從一堆人中先瞧見他。
一會兒幫女兒整理辮子,一會又幫男孩兒擦汗。
這會兒又聽說是研究所的項目主任,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丈母娘心中最喜歡的那種女婿。
陳大娘現在也沒別地兒要求,只要來相親的對象脾氣有黎書青一半好,她就滿足了 。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黃同志上次幫我一個大忙呢!”
秦溪還挺喜歡黃燕莎這姑娘,看似文文弱弱,但相當有主意,而且中藥方面的造詣非常高。
黃燕莎此刻著實有些不好意思。
讓領導撞見自己相親,應該沒幾個人能大大方方地領導家屬談論此事。
何況今天在老娘和嫂子強烈要求下還特意打扮了一番,更是有種臉頰發燙的感覺席卷而來。
“嫂子太客氣,一件小事而已。”
“要是你不嫌嫂子麻煩,那我倒是真可以幫你參謀參謀。”
要真論年級,秦溪比黃燕莎還小了幾歲。
不過她是已婚人士,加上前世那幾十年磨練出的眼光,看人方面說不定還真比許多人都強上不少。
黃燕莎更尷尬了。
現在她面前的,一個是曾經有點好感,現在的頂頭領導,一個是他哥哥的海鮮生意老板。
現在她只希望那個相親對象不來最好。
很快,服務員就出來通知幾人,他們可以進去點餐了。
不知是不是黃燕莎心里的祈禱起了作用,秦溪他們這桌都點好了菜,神秘的相親對象都還沒出現。
秦溪他們的桌子靠窗,黃燕莎母女就在過道那桌。
兩張桌子靠得近,聲音稍微提高一點就能聽見對方說話,根本沒有半點隱私可言。
加上來得大多是帶孩子的家庭,餐廳里的吵鬧可想而知。
靠窗的位置是那種沙發卡座,座位有彈性,不少孩子都脫了鞋子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秦溪不時就能看見有孩子跳起來落下,笑聲已經蓋過了店里舒緩的輕音樂。
在黎書青教育下,平平脫了鞋子在沙發上安靜玩耍。
平平板板正正地坐在秦溪身邊,偶爾聽到有孩子大聲叫嚷的時候,還會跟著嫌棄皺眉。
點的菜半天不來,相親的對象也沒來。
陳大娘等得無聊,專門挪到靠近秦溪的位置上又跟她閑聊起來。
聊天內容是感謝她愿意跟三會村那幾家小漁船合作。
今年好些沿海村莊興起了海鮮養殖廠,那些養殖海鮮對靠天吃飯的漁民來說簡直是毀滅性打擊。
三會村里的小漁船好些都因為捕撈的海鮮賣不出去被迫賣傳改行。
而跟秦溪簽訂了買賣合同那幾家因此逃過一劫,甚至反要增加出海趟數才能供應得上。
“我兒子買了村里其他家的漁船,說是今年就寄錢回來買房。”
要是放在前幾年,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我正打算明后天給黃大哥打電話,最近店里還要增加些蝦,你就讓他放心……”
秦溪剛笑了笑,抬眸往餐廳門口掃過,然后又無語地看見了另一個熟人。
高大挺拔的身形,目光利落犀利,站得筆直。
“妹子看什么呢?”陳大娘隨著秦溪的目光往門口看去,立刻就高興地舉起手揮了揮:“王大姐,在這。”
那個被稱為王大姐的中年婦女笑著回應,然后大步流星地往陳大娘走了過來。
而羅正峰就跟在那個王大姐身后。
秦溪吃驚地望著他走近,剛站定一抬頭,就跟她直接四目相對,齊齊沉默了。
秦溪:壽北市怎么這么小……
羅正峰:壽北市就沒有吃飯的地方了嗎……
“秦溪。”
“羅正峰。”
兩人同時出聲,同時沉默,最后同時笑出了聲。
“陳大娘,不用我幫忙看了,我認識羅同志,他……”
秦溪笑,翹起的大拇指就是最好的說明。
陳大娘眼尾眉梢都流露出喜意,人王大姐還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他拽了起來。
“我請王大姐去吃粉絲湯,就讓兩個孩子好好聊聊。”
王大姐被拽著離開,羅正峰大大方方地坐下。
就在這時,一輛小推車終于推著好久都沒動靜的餐食來到了桌邊。
說是西餐店,其實更多的只是個噱頭而已。
牛排不分部位,菜名就一種煎牛排配黑胡椒醬,而且牛排幾分熟全看廚師心情。
意面也只有番茄肉醬面一種。
倒是孩子們喜歡的炸雞薯條和漢堡等種類不少。
秦溪點的這份牛排是最常見的眼肉,廚師煎這份牛排的時候心情應該有些不耐煩,肉煎得都熟過了。
黎書青切肉時,秦溪甚至能聽到餐刀劃過盤子時發出的咯吱聲。
但此刻她更多注意力都被隔壁桌兩人奇異的對話所吸引。
黃燕莎:“謝謝你的坦誠,聽你這么說我也總算放下了心。”
羅正峰:“要是你家里長輩問起來,那就全部推到我身上,就說是我的問題。”
“當然是你的問題,畢竟是你拒絕了我!”黃燕莎笑盈盈立馬回道。
“可我看你也沒看上我啊!”
“你還挺有眼力見,我喜歡斯斯文文的類型,你嗎……”
就差把牛高馬大滿臉兇相寫在了臉上。
“哈哈,我們局子里專門從事文職工作的應該適合你,我回去幫你牽線?”
“你剛才說心里有個有好感的姑娘,這是還沒跟人表白成功,還是根本沒膽子表白?”
秦溪:“……”
羅正峰挑眉,目光飄忽地移來移去,雖然極其快速地從秦溪臉上晃過,還是被她抓了個正著。
“她先跟我表白了,我就是……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啥?”黃燕莎聽得還挺感興趣。
“我跟她姐表白過,要是又跟她妹妹處對象,你說這……”
秦溪:“……”
“你說得不是秦雪吧?”秦溪探出身子,問得直接。
張秀芬說秦雪這段時間經常晚回家,白天也經常跑個沒影,還讓秦溪逮住好好批評一頓。
感情這丫頭是上趕著找對象,還是主動那個。
突然……
被秦溪忽視了的身旁傳來道清淡的聲音。
“他跟你表白過?”
秦溪:“……”
怎么還忘了這茬。
第88章
壽北市, 報刊亭小吃店。
砰——砰——砰——
平靜秋日一天早晨,路過朝霞街的人都被這富有節奏而城門的聲響吸引回頭。
半人高的木墩子上,一個身形嬌小的年輕女人手握兩根鐵棒, 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墩子上的肉。
地道壽北人或許不知她在做什么, 可路過的一個老年人卻不由雙眼發亮。
“去那邊看看。”
老人個頭矮小, 一身古銅色皮膚看著很是結實,雙眸銳利,說話聲如洪鐘。
不等身旁人有所反應, 背著手幾步之間已穿過車流。
老人身手敏捷,一看便知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
“爸。”
卷發女人有些驚慌地趕忙追上去,過馬路時還差點被完全不會減速的車子擦碰到。
女人害怕之余,低聲嘀咕著類似怎么沒有紅綠燈之類的話。
被兩人遺忘在路邊的兩個年輕男女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才跟了上去。
屠宰廠凌晨剛宰殺的新鮮黃牛肉,顏色鮮紅,湊近了看還能看到微微彈跳的摸樣。
秦溪把第一棒打細的牛肉泥刮到盆里, 又拿了塊新里脊肉放上。
一抬頭, 就看到個黑瘦老頭正直勾勾地望著……墩子上的牛肉。
眼神熱烈,不時伴隨著吞咽口水的動作。
“牛肉夠新鮮,而且是黃牛肉。”
老人望著牛肉, 自言自語地評價著。
“大爺想買新鮮牛肉?三林巷里這會兒應該能還能買到。”
秦溪只當來了個懂行的老爺子, 趁活動手腕的時候提醒了兩句。
“女同志打算做牛肉丸?”
“大爺是潮市人?我正準備做潮市牛肉丸, 就是做得不太正宗。”秦溪笑。
“爸, 人家還在等我們,咱們快走吧。”女人氣追上來,氣喘吁吁地說道。
老爺子濃眉微挑, 唇角微微往下一壓,壓迫感瞬間蔓延開來。
就那么隨意地瞟了眼女人, 低沉的嗓音能聽不出半點波動,但所說的內容卻已含怒氣。
“求他的人是你們兩口子可不是我老頭子,今天這飯我還真就不奉陪了。”
女人縮著脖子,像只鵪鶉似的不敢回嘴。
老爺子說不去,還真就不打算去了,沖剛追上來兩個年輕人擺了擺手:“告訴吳老頭,想要找我就到這間飯館來。”
“爺爺。”
兩人同時為難地叫了聲。
可惜在老爺子這都無用,他不耐煩地甩了下手:“再不走我就直接回家。”
幾人想必很是清楚爺爺的倔脾氣,各自扶額嘆息了聲,放棄轉身離開了。
“同志你繼續。”人一走,老爺子又樂呵起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好幾十年沒吃過正宗牛肉丸,沒想到今天還能遇到賣牛肉丸的飯館。”
“牛肉丸不是賣的,做給家里孩子們吃。”秦溪笑。
自從上次在西餐店吃牛排老得塞了牙,兩個孩子回來就對牛肉有了陰影,一看到燉牛肉就直搖頭。
秦溪今天看牛肉特別新鮮,就打算做些牛肉丸凍在冰箱里。
一會兒還打算做些蝦丸,小孩總是對各種丸子都沒有抵抗力。
“那妹子做好賣幾個給老頭子能行不?也讓我解解饞。”
老爺子特別健談,并沒有因為秦溪說不是菜品就有半點遺憾。
話鋒一轉就說中午要在小吃店里吃午飯,然后又說起自己的身世。
老爺子姓李,祖籍潮市人,少年時跟隨部隊保衛國家,受傷退伍后轉業安排的工作地在壽北。
自然在這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也成了地道壽北人。
家鄉終究是記憶里抹不去的一部分,看到家鄉美食怎么可能輕易放棄。
“那我就悄悄留一份給您,可千萬別跟店里其他食客說。”秦溪笑著小聲道:“您可不是第一個來問的人。”
“放心放心,老頭子絕對不出去亂說。”
李老爺子笑呵呵地趕忙回道,說完相當自來熟地找了個凳子坐下繼續看秦溪敲打肉丸。
看著文文弱弱的一個年輕女同志,那兩根鐵棒揮舞起來相當順溜兒。
李老爺子自己上手試過,別說女同志,就是男同志也有些吃力。
沒力氣的人,還真別想干這個活。
一塊完整的牛肉在一次次地捶打中逐漸變成泥狀。
肉泥鮮紅細膩,正是李老爺子兒時記憶中的摸樣。
來吃飯的食客中果然有不少人對牛肉丸很感興趣,進進出出都有人問。
“三姐。”
各種嘈雜聲中,一輛黑色自行車穿過人群晃晃悠悠地停到了店門口。
車上的青年長腿撐住地面,嬉皮笑臉地伸長了腦袋叫道。
秦溪有些無奈地抬頭看去:“你怎么又回來了?”
住校,剛開學才兩個月不到,秦望家已經在上學期間回來七八趟,都還沒算周末回家的次數。
……跟走讀有什么區別。
更何況大學新校區在城東郊,一來一回得騎兩個小時。
今天回來,明天早上五點又帶上一大堆吃喝騎回學校,都不嫌累得慌。
“我不回來咋知道姐你又做好吃的了?”
秦望家才不怕,自行車推到門口一丟,就狗腿地上來幫秦溪捶了幾下背。
“你這回又是想吃什么了?”
秦溪不吃那一套,把鐵棒遞過去,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我們宿舍的兄弟想吃辣子雞,還有……還有……”
一氣兒說了四五種菜,沒說完就先把自己說饞了,嘿嘿傻笑兩聲繼續賣力敲打牛肉 。
秦溪都不同想就知道:“你肯定又打賭打輸了吧?”
“還是三姐了解我,這回小組實驗,我拿了第一名。”
秦溪:“……”
“我們宿舍打賭這回誰能考第一名,他們都說我第一,我說了陳敏第一。”
秦望家表示很無辜,他都特意在實驗數據上放了水,結果還是第一。
當然他也不能否認其實就是特意想幫宿舍里的幾個朋友改善伙食。
全宿舍就他一個是壽北人,其余都是其他鄉鎮考出來的尖子生,好幾個學費都還是家里找親戚借的。
況且……他是真沒幾天就想念家里的飯菜。
“也多虧咱家是開飯館的,要不誰家有那么多吃喝讓你造。”
秦望家嘿嘿傻笑。
秦溪每回都這么說,倒真走的時候,保準已經裝好幾大包,夠他們宿舍六個人吃上幾天。
“姐,你打肉要做啥?”
“牛肉丸。”
“那我明天也要帶點走。”
“你……”
偷家賊都沒有這么理直氣壯,秦溪被臭小子氣笑,抬手就給他背上一巴掌:“牛肉丸是給你兩個外甥的,當舅舅的還跟孩子搶。”
“好吧!那今晚我要吃老鴨湯。”
“點菜得付錢。”
“嘿嘿。”
李老爺子看著姐弟倆斗嘴,不由又想到了自家的幾個孫子輩。
他們老李家,確實是一輩不如一輩,家里不愁吃穿,讓孩子們專心在讀書上,可到頭來沒一個能考上大學。
要不兒子兒子怎么會求到那個撈吳老頭身上。
不就是國內的大學考不上,指著能找關系把孩子送到港市去留學,好歹能混個大學文憑回來。
再看看人家,看著就十來歲,竟然已經是大學生。
“小同志在哪所大學讀書?”
秦望家笑笑,有些靦腆:“華中醫科大學。”
“那可是個好學校,我們院里鄰居都說是華國排名第一的醫科大學。”李老爺子更是吃驚。
華中醫科大學乃是培育華國醫學研究人才的“領頭羊”
學校雖說在壽北市,可歸首都直接管理,畢業包分配工作,考進大學就意味著能進政府下屬單位。
李老爺子之所以知道這所學校,是因為院里有鄰居家的孩子在第一關身體檢查上就被淘汰了。
只是因為……注意力測試沒通過。
眼下這個青年看著有些松散,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爺爺進廚房里來吧,我教您怎么煮牛肉丸。”
牛肉丸最難的一個步驟就是敲打,之后團成圓子放入溫水里慢慢煮熟即可。
不過也就是看秦溪做簡單,楊蕓和楊金花上手試了下,發現肉丸子下鍋之后就變成橢圓形,外觀上就差了一大截。
轉眼,已臨近中午最忙碌的一段時間。
李老爺子在廚房看了好半晌秦溪炒菜,對她廚藝又有了全新認識。
年紀輕輕,廚藝了得。
“我領您去外頭坐吧,廚房里煙大。”
秦望家來來回回端了好幾回菜,看李老爺子跟樁子似的立在門邊,趕忙熱情地把人往大堂帶。
墻上時鐘剛到十一點十五分、
沒想到飯館里竟然已經坐滿大半,就剩下門口的兩桌小桌子還空著。
包間更別想,昨天就已經被全部預定完了。
而就在李老爺子猶豫改坐左邊還是右邊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突然就坐了下去。
也別選坐哪桌,現在一張桌子都沒有。
“要不我給您在門口加張桌子?”
來人已經輕車熟路地開始點菜,秦望家也不好讓人起來,畢竟老爺子剛才就沒說要坐哪。
“行!樹下還涼快些。”
李老爺子無所謂,又背手跟著秦望家走到可店門外。
折疊桌子展開,往竹椅子一坐,一壺清茶配一小碟瓜子,就跟在院里乘涼似的。
安頓好李老爺子,秦望家又轉身招呼起其他客人來。
兩杯茶剛下肚,門口的折疊桌子都擺開了六七桌,相比之下坐在樹下已經是最涼快的。
“來來回回試了好幾次,秦老板館子里的茶就是比家里好喝。”
“你不說我還沒發現,我看茶葉很一般,怎么泡出來就是比單位的好喝。”
“我真還專門問過,秦老板泡茶的水是老山泉,哪是自來水能比的。”
“難怪,我老娘說前幾天帶回來的豆花就是比自家點的好吃,豆腐水清甜。”
隔壁桌幾個食客聊天的聲音盡數傳到李老爺子耳中。
就在這時,一道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影從烈日下緩緩靠近。
“李二哥。”
來人走得很慢,一手杵著拐杖一手背在身后,五官中兩條濃眉非常引人注目。
若說李老爺子是鋒芒畢現的利刃,這位就是天生會讓人感覺親近的那種慈祥老人。
“吳老大。”李老爺子聞言,翹起唇角露出個明晃晃輕蔑笑意。
二十年沒見,吳老大還是假么假事,那張笑瞇瞇的臉孔下不知道又憋著什么壞心思。
老友冷冷淡淡的態度倒是讓吳老爺子頗感親近,在一個年輕姑娘攙扶下慢吞吞地坐了下來。
李老爺子皺眉:“你腿不好?”
“前幾年出了點事,一條腿中彈,有些不利索了。”
吳老爺子坐下,苦笑著錘了錘沒多少知覺的腿。
“真是沒用。”李老爺子仍沒多少好臉色,不過語氣倒是不由舒緩了下來:“我以為你真是老太爺當慣了,非要我去‘拜見’才滿意呢。”
“二哥說笑了。”吳老爺子笑,想介紹身邊的年輕姑娘,抬頭看去卻發現她正望著店招牌發呆:“嬌嬌。”
順著目光匆匆掃過一眼,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報刊亭小吃店。
不正是調查文件里所說的那家小飯館。
“怎么?”李老爺子不解看去:“嫌我請客吃飯的地方是個小館子?”
“二哥說哪的話,這要是放在十幾年前,能在飯館里吃上一頓,那就是過年了!”
吳老爺子搖頭苦笑。
本來他此次回來除了見老友外就是為孫子而來,讓李老爺子知道坎坷的吳家事也沒什么不可以。
他姓吳,長子名叫吳云漢。
吳家流落在外的孫子眼下就在這間小飯館里住,千里迢迢趕回壽北,其實就是為了看看孩子。
李老爺子聽得眼底頻頻閃現詫色。
吳云漢竟然有個兒子在壽北,機緣巧合之下還被孩子媽媽的親哥哥一家找回了壽北。
“我這條腿就是在最困難那幾年出的事,云漢哪敢把孩子接回壽北,接回來也護不住,那不是害了他嗎!”吳老爺子長長一聲嘆息。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算身家千億也難逃各種無奈。
大兒媳去世后,兒子就再沒有娶妻的打算,幾乎把公司當成了家。
后來忽然意外得知孩子還活著,又遇上了關乎生死存亡的殘酷商戰。
等外部所有條件都平靜下來之后,又因孩子的一番質問變得縮手縮腳不敢來相認。
最后是吳老爺子看不過去,決定跑一趟親眼來看看孩子。
不過今天這種情況屬實有些意外,吳老爺子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就沖你剛才說的孩子情況,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李老爺子轉頭在店里搜尋秦望家的身影。
那孩子現在看著,好像是跟吳云漢小時長得很像。
個頭高,而且那張笑嘻嘻的臉不正是眼前吳老頭的縮小版。
“……”
找尋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視線中,李老爺子趕忙高聲喊了句:“小同志。”
“李爺爺您叫我?”
秦望家脖頸上搭了條白毛巾,兩只手都端了菜。
先給其他桌上好菜,這才擦干凈額頭的汗小跑了過來:“可以上菜了吧?”
“不是上菜。”李老爺子拍拍身邊的小板凳,笑得很是和煦:“爺爺剛才忘記問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秦望家,秦老板是我三姐。”
店里此時正是最忙的時候,秦望家回答完李老爺子的話,又趕忙回了廚房。
幾道視線齊齊目送著秦望家跑遠。
“看到了吧?”李老爺子問,吳老爺子知道這是問得他,回答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一眼我就知道是老大的孩子,和云漢長得太像了。”
父子兩人外形相像到不用做親子鑒定就能肯定的程度。
“不過他怎么在店里端盤子?”
吳老爺子記得資料里說這孩子學習成績優異,要不是因為親生父親在港市做生意沒法上軍校,現在已經在軍校讀大學了。
“我還真知道原因。”李老爺子笑:“這孩子啊……是想念家里的飯菜。”
“秦……望……家。”
“有時候這世上的事還真得相信老天爺自有安排,你說這孩子小時候過得那么苦,現在竟然成長得如此優秀。”
說著,李老爺子不由看向自家那兩個不成器的孫子孫女。
“聽李二哥夸獎,我本來該高興的,不過真說起來孩子能這么優秀,還是得感謝秦家人,我們吳家半點不敢居功。”
“那倒是。”
“不知道那孩子還肯不肯認我這個爺爺。”
“要想孩子認你,還是先說動這家飯館的老板吧,我看孩子非常聽她的話。”
“……”
飯館里的人走了一撥又來一撥,三四個服務員加秦望家都忙得腳不沾地。
吳老爺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孩子大步流星地在各處游走。
他好像認識不少店里的熟客,每個都能輕易地喊出人家姓氏,叔叔嬸嬸叫得行云流水。
外向的性格不太像老大,不過記性好這點無疑是遺傳了親爸。
個頭高,所以腳也很長,只要抬起手就能輕松拿到酒柜最上層的東西。
而且很愛笑,笑起來嘴角邊還有兩個小酒窩。
他唯一的孫子,在沒有父母陪伴在身邊的時候成長得很優秀。
看著看著,眼眶不由自主變得通紅,鼻子酸澀難忍。
“爺爺。”吳嬌嬌掩飾住心里的驚駭,拿了張紙巾送到吳老爺子手上。
“人一老,這眼淚就變多了。”吳老爺子抹了抹眼角,自嘲道。
這一輩子經歷了太多事,就算當初知道有這個孫子存在時,下意識也用商人眼光衡量了一番孫子的價值。
吳老爺子自知是個自私的人,他也沒想到看到秦望家時會忍不住流下眼淚。
那種感覺很奇妙,仿佛第一次清晰認識到了血脈親情的自然聯系。
“冰箱里有糖水,喝一碗去去暑氣。”
秦溪從廚房走出來,熱得滿身都是大汗。
今年夏天她好像特別怕熱,以往夏天能在廚房里忙活一整天,今天就中午炒了這么會兒菜,就有些頭昏目脹。
交代完秦望家,趕忙走出煙霧繚繞的飯店大堂。
十幾桌客人中都有人抽煙,大堂里整一個烏煙瘴氣。
秦溪單手叉腰,在店門緩了好一會。
“秦老板。”
“李爺爺,牛肉丸您嘗了嗎?”秦溪翹起唇角剛勉強笑了笑。
忽然,一輛老舊轎車疾馳而過,猛然飄入鼻腔中的汽油味讓她步子一停,腹中頓時翻江倒海起來。
“……”
眾人奇怪地望著秦溪站在原地,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地變化良久。
連續幾個深呼吸后,才繼續走向樹下。
“三姐,你不是中暑了吧?”秦望家趕忙送上冰涼的糖水,擔心地直接送到嘴邊:“趕快喝點糖水涼快一下。”
涼氣飄散,甜甜的糖水緩緩下肚。
看來是真的中暑了……
胸口的燥熱被涼氣全部沖散后秦溪立刻舒服了不少。
“秦老板沒事了吧?”李老爺子問,說著直接將身邊孫子坐著的凳子扯走,示意秦溪趕快坐到樹下去休息會兒。
還端著碗大快朵頤的李老爺子孫子:“……”
“可能是有點中暑,今年秋天得把廚房的房頂重修下。”
廚房屋頂是舊房子換下來的舊瓦片,沒有做架空房梁,熱氣沒地方散,全聚在屋里了。
“飯館生意這么好,早該換了。”
雖然嘴上吐槽著姐姐摳門,秦望家還是相當貼心地又跑回院里去打了盆涼水回來。
“就換就換。”秦溪無奈笑道。
“牛肉丸相當正宗,要是舍得賣,我能全給你買了!”李老爺子這才回答剛才的問題。
秦望家扭了帕子遞給秦溪。
秦溪自然接過來擦了把臉,又擦了擦脖頸上的熱汗。
“下回再買到新鮮牛肉我多做些。”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昏昏沉沉的腦袋終于在涼水清洗下逐漸變得清楚起來,秦溪笑著看向李老爺子這一桌子人。
首先,立刻就在人群中看到幾乎沒怎么變的吳嬌嬌。
一看到她,立刻就能聯想到吳家,上次吳云漢特助來店里時就知道了她是吳云漢侄女的事。
在場沒有符合吳云漢年紀的人。
反而有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讓秦溪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
不說話都微微往上翹的微笑唇。
再看看秦望家,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的唇形。
“您是?”秦溪問。
“我是吳云漢的爸爸,也是這孩子的親爺爺。”吳老爺子笑笑,回得很是坦蕩。
秦溪不意外,沒想到秦望家竟然也一點都不奇怪。
他靜靜看著,冷不丁地聳了聳肩撇嘴道:“難怪剛才總感覺有人在看我,還以為是誰呢……”
“對不起!爺爺讓你感覺不舒服了。”
“也倒沒有不舒服。”
在面對家人問題上,秦望家一直都是那種不咸不淡的態度。
不排斥,但也絕沒有半點歡迎的意思。
他只想知道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爺爺此次前來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89章
許是秦望家沒有表現出明顯排斥的態度, 吳老爺子一顆懸著的心總算稍稍有了些著落。
雖然年輕時也是從底層爬上來,可多年高位已經讓他缺少了些觀色的本能。
要是看到秦望家眼底冷淡到近乎冷漠的眸光,恐怕心里就會知道, 孩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將吳家人放在眼里。
一家子陌生人而已, 何須為了他們牽動情緒。
“上次是助理, 這次是爺爺,怎么我親爹就是不肯來!”
秦望家笑著問起,裝得很禮貌的樣子沖吳老爺子和吳嬌嬌各點頭示意了下。
秦溪示意他先坐下。
青年這才收斂唇邊假笑, 乖巧地坐下。
“你爸前幾個月做了個大手術”吳老爺子指了指心臟:“術后幾年沒法進行長途出行,心臟會受不了。”
“……”
秦溪臉上微微露出絲擔心,聽吳老爺子說完順勢關心了句:“身體恢復的如何?”
再看秦望家,還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感覺。
李老爺子看得心里嘆息,知道吳家想要認回這個孫子,恐怕是難了。
“畢竟是開胸手術,得靜養幾年才能恢復以前的幾成。”
“只要人沒事就好。”
秦溪對吳云漢談不上好感, 但也沒多少惡感。
畢竟那個特殊年代里, 許許多多家庭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不由己。
她沒權利代替秦望家原諒親生父親多年來的不聞不問,同時也不會替他做任何決定。
“吳爺爺有什么話可以直接說,望家已經是個大人, 他知道該怎么選擇。”
吳老爺子看向秦望家, 眼神中隱隱帶著期盼。
“望家能不能去看看你爸爸?他躺在病床上天天看你照片, 雖然什么都沒有說, 但我……”
吳老爺子清楚自己自私自利,但老大吳云漢在家人親情上卻和他完全不同。
要不是心里一直裝著妻子孩子無法釋懷,那么些年也早該兒女成群, 何須天天拿著張照片思念。
如果真讓父子倆相認,總算跳脫出算計做了件當父親該做的事。
“……”
秦望家陷入沉思中。
秦溪不知道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余光中青年嘴唇輕抿,似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
心底一聲輕嘆,秦溪清了清嗓子又開口問道。
“姑父這些年一直沒再結婚?”
秦溪決定幫吳云漢一把,畢竟秦春姑姑去世前兩人并沒有離婚,叫一聲姑父也是應當的。
吳老爺子立刻明白秦溪意思,接下來就立刻說起了吳云漢這些年的不容易。
他的講話技巧明顯比劉特助高明,著重講得是吳云漢為什么不敢跟孩子相認,他們家又遭受了多少危險。
劉特助顯然不知道的還挺多。
吳金航兩口子怕死,躲在家里整整三年都沒出過門,才得以逃過各種危險。
“嬌嬌也被綁架過兩回,到后來不得以從大學提前退學了。”
吳嬌嬌在爺爺說完后立馬點了點頭:“后來我就再也不敢出門,大伯去公司都得帶保鏢。”
港市治安遠沒有電影中所描繪的那樣繁榮安詳。
而電視機里宣傳的內陸情況恰巧與真實相反,雖說經濟發展是不能與之相比,可她能一個人放心大膽地在路上行走不用擔心突然跳出個人來要錢買煙。
其實真說起來,吳嬌嬌喜歡壽北的程度比吳老爺子都要強烈。
她已經動了不止一次留下來的念頭。
想到這,吳嬌嬌突然想到了秦溪,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認真聽著的她臉上瞟。
幾年前遇到時秦溪一個人在店里忙活,店里簡陋四處漏風。
可現在人家有了自己的高級餐廳,聽說還成了什么市場大股東。
大伯父經常會拿秦溪來舉例,就算是女性也可以闖出一片天來 。
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嗎?
“那姑父還真是不容易。”秦溪由衷說道,右手輕輕拍了拍秦望家手背。
要說驚心動魄,港市的商場才能真用得上這個形容詞吧。
動輒生命威脅,生意上斗不過就使用其他手段,反正只要你消失勝利的就是我。
“我可以去看他。”
忽然,秦望家開口回道,在吳老爺子神色微微有絲喜意時又加了句:“但是得等我放寒假,我和三姐一起過去。”
首先不能耽擱學業,其次要秦溪陪同,缺哪個條件都不行。
吳老爺子笑了,沒有半點算計的如釋重負的淡淡笑容。
“當然可以,只要大家愿意,親家一家子我們都歡迎。”
吳老爺子直到離開朝霞街時都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進展得這么順利。
等他們走后,不等秦溪主動問,秦望家就主動說出了為什么愿意去港市的原因。
“我想聽他親口說一說我媽是什么樣的。”
媽這個名稱這輩子應該都沒機會喊出口了,但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親媽的樣子。
秦春離開家時才十幾歲,秦海印象中還是那個青春外向的小姑娘,十幾年中究竟變成了什么樣,應該只有吳云漢這個枕邊人才最清楚。
“我們老師說,港市大學生物研究專業在世界都是領先的程度,我想去親眼看看。”
小部分為了媽媽,大部分則是因為他的夢想。
“有機會出去開闊眼界當然是好事。”秦溪說,眨了眨眼睛繼續道:“我能出去還多虧了你。”
吳老爺子離開壽北前,他們前往港市的行程還無法定下來。
一是在付庭云的牽線搭橋下,秦溪順利拍下了那塊占地萬平而且限制頗多的地。
租期五十年。
不得建設超過兩層以上的樓房,不得建造有污染潛在危險的工廠。
這塊荒地以前是一家養殖廠,距離擁軍巷走路就二十多分鐘、
背靠進出壽北的幾條鐵路,四周都是附近村莊農民的田地。
原本是家養殖屠宰場,廠區里原有的三棟兩層建筑是員工宿舍,其余的廠房都……非常破爛。
十幾個養殖棚直接建在里泥地上,棚里的豬屎牛屎多得能沒過腳背,臭氣熏天。
修建的水泥地路面大多都是通往養殖棚,其余地方都是原始泥土地。
諸多的不便條件對秦溪來說卻是正正好。
豬屎牛屎都是天然化肥,草棚子推到跟泥巴一和翻翻地就成了有機土。
關鍵泥地多,水泥路少,大大減少了修繕工程的麻煩。
秦溪找來的工程隊保證,如果按照要求,只裝修其中一棟宿舍樓,找人翻土地和分區規劃,最多兩三個月就可以完工。
其中最貴的預算是建造圍墻和請人翻土。
沒開工前,秦溪已經給農場取好了名字,就叫報刊亭農場,講得就是一個貫徹到底。
農場修繕期間,秦溪每天又增加了一個要去的地方。
本就忙碌的日子,又不出意外地增加了一件事。
秦雪和羅正峰的婚事。
當時在西餐廳被秦溪當場抓包后,兩人的關系就迅速提到了明面上。
張秀芬對羅正峰相當滿意,兩人確認關系沒幾天雙方的家長就互相見了面。
家長一見面,結婚自然而然就得提上日程。
***
一月份的天。
冬日暖陽穿透寒冷的空氣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去年雪災的記憶已經忘卻得差不多,今年又來了個暖和得叫人看不透的冬天。
小吃店門上張貼著東家有喜休息三天的字樣。
上一回是秦溪結婚,而這回是秦雪結婚。
秦溪一個人搬了個躺椅坐在門口曬太陽,慢慢享受這來之不易的休息時光。
店里的員工都去餐廳那邊幫忙準備婚宴,父母帶著兩個孩子在餐廳里接待親朋好友。
秦家和羅家商量之后,決定就在餐廳里擺上兩桌。
中午是親近的朋友親人來,晚上是正式宴席。
秦溪不用管廚房的事,也不想跟不太熟的一些三親六戚說客套話,干脆在總店里躲清閑。
暖暖的陽光照在臉上,加上躺椅一搖一晃,很快秦溪就有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么冷怎么在外面睡著了?”
冰涼的手帶著寒氣輕輕放到了臉上,秦溪一個激靈勉強掀起了眼皮。
“下班了?”
“嗯。”
黎書青把從店里拿來的毯子給秦溪蓋上,自己也跟著擠進了躺椅中。
兩個人將椅子擠得滿滿當當,秦溪半個身子都在黎書青懷里。
“街上這么多人路過呢!”秦溪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雖說是正兒八經的夫妻,可社會風氣沒那么開放下當街摟摟抱抱還是太引人側目。
黎書青笑,長臂收得更緊了些。
“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咱們合法的。”
“我以為你今天會直接去餐廳,今晚在家睡嗎?”
秦溪笑笑,放松身體縮進了有些涼颼颼的懷里。
自從黎書青去了研究所,身上的消毒水味兒就變成淡淡墨水味,而且以前不經常戴的眼鏡現在幾乎也不離開身了。
兩人都以為離開醫院不用值夜班就能按時上下班。
殊不知一旦項目開始,十天半個月不回家都是家常便飯。
秦溪上一次見黎書青還是上周,秦溪趕往農場去驗收,黎書青回來換衣服。
兩口子在自家客廳里匆匆見了一面就不得不分開,期間連個電話都沒有。
“在家休息兩天,就要再次進實驗室了。”黎書青低頭親吻了下妻子的發頂。
能有兩天休息時間,是他用好幾個通宵熬出來的。
而且這次回家主要是為了送驚喜,來自他專門送給秦溪的一份禮物。
“下午吃完飯咱們就不去鬧洞房了,早點回家。”
刻意壓低的暗啞嗓音在秦溪頭頂上響起。
黎書青能感受到懷里那柔軟的身體曲線,兩人的呼吸交織,每一寸貼在一起的肌膚都帶著熱意蔓延開來。
秦溪能感覺到黎書青的呼吸在逐漸加重。
其實嚴格算起來,他們兩人現如今還處于新婚,感情正是最如膠似漆的時候。
偏偏又因為工作和孩子導致兩人獨處的機會又減少了許多。
不過秦溪眼下是沒法熱烈回應他炙熱的眼神了。
摟著黎書青腰部的右手緩緩收回撫摸上小腹,雖然還沒有去醫院,但各種異常反應幾乎已經讓秦溪心里有了七八分肯定。
最近特別容易感覺到疲勞,而且對油煙和煙味的厭惡都呈直線上升。
加之月事有兩個多月沒來,特意放的三天假期里有一天就是準備去醫院用。
說實話,秦溪有些緊張。
這輩子有太多第一次要體驗,一想到肚子里或許在孕育著個小生命,心臟就像是泡在熱水中暖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黎書青低頭,用下巴摩挲秦溪的額頭:“不想我嗎?”
秦溪笑。
看了看路邊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迅速地抬起頭在冒出些許青色短胡茬的下巴上親了口。
“我有兩個多月都沒來了。”
聲音很輕,而且帶著絲秦溪自己都沒察覺的甜意。
依靠著的身體猛然僵硬,曾經作為醫生的黎書青擁有常人都無法比擬的醫學常識。
一聽秦溪說沒來,他立刻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對一個正值生育年齡的婦女而言,就算去醫院看第一懷疑的也是是否懷孕。
加上他們……的夫妻生活還如此火熱。
一想到那種可能,黎書青整個思緒都如同煮開的沸水,燒得他無法思考。
“你……我……我們……”
黎書青猛然坐起,用亮得可怕的眼神看向秦溪,大手緩緩撫摸上很平坦的腹部。
好不容易終于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我們去醫院。”
“現在?”秦溪已經被拉了起來,想說明天再去的話最終吞下了肚,只是笑著點了下頭。
不說上千,曾經在黎書青看過的病人中也開過幾百張懷孕檢查單。
可臨了臨了到他自己頭上,這人卻完全亂了分寸。
在店里焦躁的轉悠好幾圈后,竟然給老師張越楠去了個電話,打完還覺著不保險,又給二院的婦科主任也打了電話詢問。
黎書青愛人懷孕的消息在秦溪還沒到醫院之前就已經傳遍了。
秦溪從黎書青自行車后座剛跳下來,就見胡麗一驚一乍地叫嚷開來。
“懷孕的人怎么能跳車呢,要慢慢下!”
胡麗這位大姐也算見證了黎書青和秦溪從認識到結婚的所有過程。
聽說她懷孕,高興的早早就在醫院門口等著迎接。
秦溪被這一嗓子吼得頗為不好意思,是半點都不敢跟胡麗提起前段時間有多忙碌的事。
她像是領導視察般,被眾星拱月地迎進了醫院大廳。
婦科主任曹麗清就是幫謝郝云接生的醫生,秦溪因為安安來了多趟醫院,跟她也比較相熟。
在診療室問了幾個問題,又詳細幫秦溪推算了下月經周期。
“先去驗個血,等結果出來再說。”
黎書青緊張地都沒法進診療室,坐在門口的板凳上不停搓手。
不出意外地遭受到了胡麗等一眾護士的調侃。
秦溪拿著檢查單出來,在……許多人的護送下前往采血處。
“都散了都散了,你們圍在這讓其他病人怎么看。”
最后,是張越楠的出現,才終止了大家迫切想知道結果的心。
護士們一哄而散,離開前還紛紛讓秦溪一會兒要把結果告訴他們。
“你抖什么!”
張越楠收回含笑的目光,轉眼就瞧見幫秦溪按著手臂的黎書青抖得跟篩子一樣。
儼然是一副完全失態的摸樣。
“就是有點……有點不敢相信。”
黎書青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實的想法。
“沒出息!結果還沒出來就緊張成這樣,要是你媳婦生娃的時候咋辦,你也跟著昏過去!”張越楠哭笑不得虛點了下黎書青額頭。
秦溪笑笑,把按壓的棉簽丟到垃圾桶后,一只手牽住了黎書青的手。
她知道自家愛人此刻不是因為緊張情緒低落,而是采血處盡頭就是霍云和謝郝云相繼離世的手術室。
如果要在這家醫院生產,秦溪極大可能也會進入那間產房。
不好的的回憶總會讓人不要愿意去回想。
“我去讓化驗室早點給你們出結果。”
張越楠笑意加深,腦袋直接從采血室里窗口伸了進去。
能看到學生各種各樣的失態,這是好事,說明他才活得越來越像是個人了。
采血管由張越楠親自送往化驗室。
“要是真懷孕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外公外婆?”
秦溪用肩膀撞了下黎書青笑道。
長長的一條走廊上,就他們夫妻坐在那,秦溪帶著笑意的聲音飄飄蕩蕩地在樓道里引起不小回音。
一想到外公外婆知道消息后高興的合不攏嘴的樣,喜意才又終于重回到了意識中。
“我聽別人說,懷孕前三個月最好誰都不告訴。”
“你好歹以前是醫生,還那么迷信?”秦溪笑。
這可不像是黎書青平時的風格,看來今天是真被狂喜沖昏了頭腦。
“哈哈,要是真懷了,晚上我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外婆,讓她今晚也高興高興。” 黎書青笑,激動之下抓起秦溪的手狠狠親了幾口。
響亮吧唧聲引得抽血臺后的護士都忍不住笑出聲。
不是那種偷笑,而是幾道此起彼伏的笑聲響徹走廊。
秦溪的臉刷一下爆紅,真不知這日后來做產檢,還要面臨多少調侃。
十多分鐘后,張越楠拿著報告單風風火火地跑上了樓。
也難為上了年紀的一路狂奔,還沒跑到面前,喘氣聲就傳進了秦溪耳朵。
手再次輕輕撫摸上了腹部。
微微還有點點懸著的心全部落地,只聽師父的呼吸聲就確定肯定是懷孕了。
“去找曹主任看單子,接下來還要做些其他檢查。”
張越楠就站在走廊上沖黎書青招手,抽血室的門口同時探出三顆腦袋。
秦溪害羞得站起來,黎書青則全程處于一臉夢幻之中。
根據末次月經時間,確認懷孕之后,曹麗清又給秦溪開了好幾項檢查,確認孕婦健康狀況。
根據推算,秦溪懷孕應該已經懷孕十一周左右。
最后一項是B超,確認胎兒情況。
“孕婦的身體很健康,接下來就用B超看看孩子的發育情況吧。”
秦溪的身體數據都非常好,好到曹麗清找不出任何可以叮囑的地方。
簾子拉上之后,黎書青被趕到了門外等待。
“坐下等吧,沒聽曹主任說秦溪身體健康得很嗎!”
張越楠看夠了笑話,這才拍著身邊椅子讓學生安靜坐下來等待。】
“你自己也是醫生,難道不知道第一次檢查時間都有些長。”
關心則亂這句話現在看來適應于任何人 。
黎書青臉頰有些發燙,在師父的打趣中好不容易才平心靜氣下來,坐到了師父身旁。
“你師娘前幾天還念叨你,是不是因為彭冉的事跟她生分了!”張越楠問。
他相信黎書青不會因此怪到他們身上,此時也不過是順口提了句。
黎書青輕輕擺手:“跟師父師娘又有什么關系。”
“你們研究所是不是和中科院合作了?”
“嗯!我們研究的項目已經找到了方向,上頭派了人來輔助我們研究。”
張越楠對醫藥學研究完全沒有涉獵,所以沒打算深問,而且這種國家機密研究項目,就算想問黎書青也不能提。
“那以后你忙起來了,家里誰照看你媳婦兒?”
黎書青:“……”
師父的問題確實需要仔細考慮。
兩個老人加兩個孩子,平時還指望著秦溪照顧呢……
“我和秦溪商量商量,要不往家里請個保姆吧。”
不說能起到看顧老少的作用,最起碼給家里打掃打掃衛生也能減輕秦溪辛苦。
在外等待的焦慮并沒能因為跟師父的聊天而減輕多少,診療室的門一打開,更是讓緊張直沖頭頂。
曹麗清神情有些嚴肅:“黎醫生,你進來下。”
黎書青心里咯噔一聲,慌忙站起來跟進了診療室。
秦溪躺在檢查床上,露出白皙平坦的腹部。
她的表情同樣有些混亂,好像是驚嚇,又好像有些驚慌。
“是不是對我愛人的身體有什么影響?”
黎書青慌忙往B超屏幕上看去,慌亂之下竟然沒第一時間看清楚狀況。
“別緊張。”
曹麗清突然展顏一笑,朝秦溪眨了眨眼:“我就說黎醫生肯定會先問你的身體狀況,我猜對了吧?”
秦溪翹起唇角:“你別緊張,不是壞事。”
黎書青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鎮定心神往屏幕上看去。
“你看,這和這……。”
兩個黑點在圖像上閃爍著。
“雙……雙胞胎?”
兩個胎兒……秦溪懷的是雙胞胎。
黎書青腦子轟一聲,直接炸得連基本思考能力都沒有了。
接下來曹麗清遞紙給秦溪時說的什么計劃生育,一次得倆是多少人家夢寐以求的話他統統都沒聽見。
突然的驚喜一個還不夠,緊接著這份歡喜就又變成了雙份。
他當爸了,還是兩個孩子的爸爸!
第90章
狂喜一直持續到兩人牽手離開醫院。
大廳里站滿了高興向秦溪揮手告別的護士們。
秦溪提著個小布兜, 兜里裝得全是醫院開得葉酸和鈣片等,兜子還是胡麗大姐帶飯用的。
“要不還是我騎車吧?”
看黎書青神思不屬的樣子,秦溪覺得還是她來騎車帶人比較安全。
“不行!” 黎書青想都沒想就立刻拒絕, 雙手緊緊握著車把手深呼吸起來:“給我五分鐘, 咱們再回家。”
“咱家買車吧?”
秦溪突然道。
雖說沒那么矯情, 可雙胞胎肯定要比一個孩子辛苦得多,農場那邊還有許多瑣事都得她操心,天天騎車來去也不是個事兒。
“買, 咱們明天就去買。”黎書青立刻道。
夫妻倆就推著車慢慢往前走,說完買車,黎書青又說起給家里請保姆的事。
“咱們和外公外婆先商量商量,安安好像特別排斥家里有陌生人。”秦溪想了想道。
隨著年紀慢慢長大,安安有些敏感的性子就越發變得明顯。
家里一旦來了陌生人就很警惕,老喜歡觀察人家的一舉一動,看得所有人都知道被個小娃娃監視了。
家里要是再多個保姆, 不知道還要一驚一乍到什么程度。
“都聽你的。”
現在這個節骨眼下, 秦溪說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認真地思考一番可行性。
就是最繁瑣的家常瑣事,黎書青都聽得津津有味。
秦溪說小吃店掌勺短時間內都要交給楊蕓和楊金花兩個徒弟,說到海鮮店恐怕還要招人……
生意上說完, 又說起平平讀幼兒園的事, 不知道是送機關幼兒園還是社區幼兒園。
還有秦望家去香港, 要找誰陪同去才行等思量。
最后, 秦溪說到了農場:“我還需要一批羊糞和菜籽餅做底肥,過幾天恐怕要往煉油廠那邊跑幾趟。”
黎書青一個激靈,終于想起今天專門去店里找秦溪的原因了。
他原本是要送驚喜來著……還是跟農場有關系的驚喜。
“我利用休息時間研制了一款廢料, 是用海藻等海產品提取而來……”
仿佛有一股清風拂過心田,帶走了所有疲倦, 心里只留下純粹的喜悅。
秦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引起的荷爾蒙變化,抬頭往淺笑著的人看去,竟然覺得丈夫好像比沒結婚之前更加帥氣了。
黎書青從來不會對秦溪的事業指手畫腳,相反還在暗中給于了各種支持。
她雖然天天都在小吃店里忙活,擁軍巷里的許多事其實也早有所耳聞。
結婚兩年多都沒懷孕,有那好事的早就說了不少風涼話。
加上秦溪買賣做得還挺大在巷里早傳開,私下不少人都酸黎書青是吃軟飯的窩囊廢。
外公外婆從來都不理會那些風言風語,全力支持秦溪的工作。
許婉華經常說,女性就該有自己工作和事業,依附于男人其實是最危險的一種生活方式。
兩位長輩每天要來往四趟小吃店,中午送平平安安來店里順道吃午飯,晚上吃完又要把倆孩子接回家。
沒有他們默默支持,秦溪白天根本沒時間做其他的事。
“這是第一個驚喜,我找研究所同事要了批改良過的蔬菜種子……還欠了個大人情……”
黎書青說得興致勃勃,秦溪只是甜蜜的笑著。
***
壽北市,報刊亭餐廳。
羅家秦家都是曙光電纜廠的職工,朋友大多來自同廠。
廠子里大多對小飯館早有聽聞,但真正見到餐廳的人就大院里那幾家。
“哎喲!老天爺!”
“這就是秦海說的小飯館啊!這瞧著都比咱廠子食堂還大。”
“你們看頂上這燈,國營飯店都沒有。”
“國營飯店是什么時候的老黃歷了,現在有錢人都去高檔餐廳吃飯。”
“那秦溪的這個飯館就是高檔餐廳吧!”
“可不是,沒瞧見門口停的全是汽車,咱們自行車停都丟臉。”
酒席就安排在大堂中,除了大堂沒有接待食客,包間還是照常營業。
此時正值晚上吃飯時間,進進出出全都是穿著很時髦的男女,一看就知道是來談生意的。
賓客們都在談論著餐廳,也有羅家的親戚眼珠子都要嫉妒紅了。
“你不是說是個連工作都沒有的人嗎?”
羅正峰的二嬸也是曙光電纜廠職工,兩家人這么些年一直默默攀比著。
羅成功當上主任他家輸了一頭。
她家先娶了個機關單位的兒媳婦,羅正峰一直找不著對象,這事兒上贏了一頭。
可前段時間突然聽說有對象沒幾天,就收到結婚請柬了……
私下她沒在外編排兩人是先上車后補票,還說什么兒媳婦肯定丑得見不得人。
結果呢……
兒媳婦年輕又漂亮,那身段跟電視上的歌星一樣。
好在聽說是個打工妹,回到壽北后沒個工作,就在親姐姐的店里幫忙。
可沒說……小飯館是這樣的。
“媽!”羅正峰的堂弟無奈皺眉,小心扯了下羅二嬸子的衣袖:“你別板著張臉啊!別人看了會怎么說咱們。”
“廠子里誰不知道我和陸秀不對付。”羅二嬸三角眼一翻,狠狠地瞪了眼兒子。
陸秀正是羅正峰的媽,兩妯娌在老羅家斗了幾十年,明面都已經不對付了。
“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就是再不高興也給我忍著。”羅二叔厲聲警告。
他們一家六口就坐了半桌,另外半桌可都是廠子里的人。
別人都是一副看笑話的樣子,還巴不得羅二嬸一家當場鬧點笑話出來呢!
就在這時,一道高挑婀娜的身影從大堂的后門走了進來。
“你們看!那人是不是柳雪花?”
有人滿面驚詫地出聲,整桌人都跟著看了過去。
幾年前生活區里的人有多少看不起柳雪花,現在就有多不可思議。
雖然素面朝天,穿著也是最普通的連衣裙,可柳雪花原本就出眾的長相卻因此最大程度顯現出來了。
她微微昂著頭,自信地穿梭在大堂之中。
“不知道她結婚了沒有?”羅二嬸目光上下打量起柳雪花來,腦中想到的是他那個不成器的二兒子。
快二十七歲了,還一事無成。
“人柳雪花現在咱們可高攀不起!”
隔壁桌有跟張秀芬關系好的嬸子冷不丁插話進來。
當初柳雪花被柳家趕出大雜院,廠區里沒人愿意租房子給她。
那時就數羅二嬸說話最難聽,為了把人趕走,還聚集了廠子里的一伙死老婆子上門辱罵。
最后硬是把人逼得搬到了廠子外才滿意。
要不是不敢惹張秀芬,秦溪估計也難逃她的編排。
這位黃大嬸一看羅二嬸雙眸里滿是算計精光的惡心模樣,就忍不住想要看她吃癟。
“怎么說?”羅二嬸果然上鉤,側轉身子急迫地追問起來。
黃嬸子把從張秀芬那聽到的都講了遍。
別瞧柳雪花只是個餐廳服務員,可人家私底下投資房產還是海鮮市場的股東,躺著就能分錢。
“大姐是說那什么通海海鮮市場?”
那地方他們去逛過,但也只敢逛逛,兜里那點工資哪敢買。
一想到柳雪花竟然是市場的股東,那心里立刻火熱成一片,恨不得明天就把這個金疙瘩娶回家。
“羅大嫂還是別想柳雪花了,人家現在可今時不同往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只破鞋!我兒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羅二嬸斜眼,一臉不屑,那句破鞋說得可相當大聲。
黃嬸子心底冷笑,就默默看著羅二嬸露出滿臉貪婪之色。
柳雪花雖然沒結婚,可張秀芬說和秦溪就像是親姐妹,也不看看人秦溪婆家是什么身份。
要是羅二嬸不懷好意敢打柳雪花主意,有他們好果子吃
想到這,黃大嬸笑瞇瞇地坐直了身體,一臉看好戲地等著羅二嬸今天要怎么吃癟。
“你等著瞧好吧!”羅二嬸嗤笑兩聲。
在她的心里,要是自己主動提出讓柳雪花和老二處對象,她肯定立馬同意下來。
一個被人拋棄的殘花敗柳,他們家肯娶進門柳雪花就得燒高香。
如此篤定的想來,轉瞬間已經把柳雪花的錢當成了羅家的。
熱鬧而嘈雜的氣氛中,話題中心人物秦溪及其婆家出現在了大堂中。
不管老少都是一臉喜氣洋洋的樣子,領頭的老爺子更是從進來就笑得合不攏嘴。
趙國慶一出現,廠子里的領導就熱情地圍攏了上去。
叫各種稱呼的都有。
秦溪大堂里搜尋了一圈,在前臺位置看到在安排人上菜的柳雪花,心底微有些詫異。
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在大堂。
這些來參加婚禮的人中,有不少都是直接或者間接傷害過她的人。
能坦蕩地面對那些人,看來是能直面許多傷痛了。
秦溪走過去。
“故意和羅三哥換的位置?”
“故意的!”柳雪花挑眉,單手叉腰笑得神氣活現:“我就是想讓那些人看看,現在我柳雪花過得有多好。”
“是值得顯擺。”
秦溪搖頭失笑,左右看看四周沒人后湊近傳遞了剛才得到的喜訊。
柳雪花雙眼陡然一亮,抓著秦溪雙臂左右轉頭地看向那平坦的小腹:“你要當媽了!”
“嗯。”秦溪笑,臉上漾起自己都不易察覺的甜美笑意。
“還是我們黎研究員有本事,不懷則以,一懷就是倆。”
柳雪花是真為秦溪高興,一時半會兒身邊又沒人和她分享快樂,自己傻樂小半天后突然一拍大腿:“我要去廚房告訴大家。”
從小吃店起就跟著她干的羅永全幾人都在廚房安排上菜,大堂里一個熟人都沒有。
等那道苗條的身影跑遠,秦溪猛然回頭,看向剛才起就一直看著她們的方向。
羅二嬸子?
一身藍色的確良洗得袖口上都打了幾個補吧,羅二叔和兒子卻穿得光鮮亮麗。
以前秦溪就覺著她就是那種被舊社會荼毒了思想的封建婦女。
把家里的男人都當成神供起來,不僅自己無私奉獻,還要求女人都活得和她一樣“高尚”
越是這種人,對女性就越是苛待。
秦溪從以前起就非常討厭她,被人直勾勾地盯著,直覺告訴她的目標應該是柳雪花。
秦溪看她,她的目光追隨著柳雪花。
“看啥呢?”
該請的人都差不多到齊了,張秀芬找服務員說可以上菜,轉眼就瞧見秦溪站在一邊眉頭緊皺。
“媽。”秦溪問:“羅正峰的二堂哥是不是還沒結婚?”
“誰肯嫁個二流子。”張秀芬滿臉不屑,要不是跟羅二嬸家成了親家,她才不會請那一家子:“一個當公安的堂弟,一個二流子堂哥,可真是一家子什么人都有。”
鄙視完,張秀芬又好奇起來:“你問她干什么?”
秦溪就把剛才羅二嬸盯著柳雪花看的事說了說:“你說她不會打柳雪花的主意吧?”
“她和她那個二兒子都不是好東西,你提醒柳雪花注意點。”張秀芬說。
可真是有個癩蛤蟆兒子就有個癩子娘。
張秀芬都不好意思跟秦溪說,那羅二癩子以前還打過秦溪的主意。
要不是秦海提著斧頭上門嚇破了他的膽,還不知要怎么糾纏秦溪。
柳雪花又沒個親人撐腰,可一定得小心羅二嬸這一家子。
被賴上了可是麻煩!
秦溪點頭,打算一會兒吃完飯就去跟柳雪花說。
***
婚宴開始。
早上在前臺搭的臨時臺子成為婚禮雙方父母和新人敬酒的地方。
秦雪一襲白色婚紗,層層疊疊的裙擺鋪在臺子上,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
與一身警服高大帥氣的羅正峰站在一起,般配得讓人艷羨。
“等孩子出世,咱們也去拍婚紗照。”黎書青低聲道。
這兩年城市里流行起了結婚穿白色婚紗。
他們結婚那時就照了張頭挨頭的照片,秦溪更是因為天氣冷穿著褲子就去領結婚證了。
“媽媽我也要和你們一起拍婚紗照。”平平嘟起小嘴,不高興地低聲抗議。
“到時咱們一家八口都去照,每個人都穿最好看的衣服。”
秦溪輕輕點了下平平越來越圓潤的臉蛋,心里想著是不是要控制下孩子飲食。
照這么漲下去,青春期前就得長成個小胖妞。
“我要和媽媽一起穿最好看的裙子照相。”
“好!爸爸給你們娘倆都買最好看的裙子。”
黎書青低頭給平平擦掉嘴角的奶油,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又去廚房里偷吃了。”
“哎……”
坐在秦溪腿上的安安小大人似的長長嘆了口氣:“還吃了兩塊江柳燕阿姨帶來的蛋糕。”
短胖的小手豎起兩根食指,著重比劃了個二。
“我不信你就沒吃。”秦溪指尖輕輕一抹,從安安嘴角上抹下塊白色奶油來,小嘴比平平還要臟:“你吃得肯定比姐姐多。”
“媽媽萬歲。”平平歡快地晃動小短腿,帶得黎書青的椅子都跟著搖晃起來:“弟弟吃了三塊。”
“都是小饞貓。”
黎書青又忙不跌給安安擦嘴。
滿桌的人都在瞧他們一家子,特別是趙國慶和許婉華。
“你剛才是不是去書房給黎冬打了個電話?”許婉華低聲問。
趙國慶點頭。
“黎冬不是怪我們沒早跟他說書青要結婚的事,那這回我就早點說,看他怎么會怎么表示!”
“沒想到秦溪這么爭氣,一懷就是倆。”許婉華笑。
他們長輩當然是早盼著抱重孫子,這下子終于得嘗所愿,又怎么可能不高興。
“咱們得提前把二樓重新裝修下,要不等生了孩子之后再弄就晚了。”許婉華說。
等兩個重孫子生出來,家里就有四個孩子。
得重新置辦家具和孩子們的書桌等東西,秦溪那么忙,肯定沒有時間操心瑣事。
許婉華越想就越是克制不住喜意,忍不住湊到趙國慶耳邊猜測起是男是女。
“最好是一個男娃一個女娃。” 趙國慶光是想想都要笑得合不攏嘴:“那我家可就湊成了兩個好字。”
“要都是女娃或者男娃也成。”許婉華說。
“再等幾個月,你恐怕就沒空和老同事們一起去到處講課了。”趙國慶笑。
“你不也是沒空下棋了。”許婉華回。
兩位老人都不由暢想起明年家里將會有多熱鬧。
“我去廠子那邊打個招呼。”秦溪把孩子交給許婉華幫忙照看,起身跟著張秀芬一起去了羅家親戚那幾桌。
作為新郎父親的羅成功不勝酒力,就臺子上的兩杯酒下肚,已經醉得走路都打趔趄。
羅正峰扶著人到一邊休息,陸秀和張秀芬端著飲料挨桌挨桌的敬酒。
秦雪換了套紅色裙子,看到秦溪走過來,立刻挽住了她的手臂。
“姐,怎么了?”
要不是有事,秦溪從來不會主動參與進這種無用客套之中。
而且她徑直走向的方向是羅家親戚那桌,顯然是有事。
秦溪沒像剛才那樣直接說出心里的猜測,抬頭一看柳雪花正領著人往這邊走,沖她招了招手。
既然不確定,那就親自驗證下。
柳雪花很快看到了,親自從托盤里端了菜送過來。
從柳雪花走過來,到菜盤子放下,羅二嬸的目光果然一直隨著她移動而移動。
秦溪朝羅家那示意了下,秦雪立刻明白。
“老太婆,這是拿準雪花姐沒有娘家撐腰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吧。”
“不怕別的,就怕羅正峰那個二堂哥不要臉。”
不是就怕,而是那人就是個不要臉的流氓,聽聞這兩年學什么港市古惑仔到處搞兄弟幫。
“他不敢惹我們家,正峰會直接給他戴銀銬子。”秦雪渾不在意。
流氓的天生克星不就是公安,羅二子惹誰都不敢惹羅正峰。
“那一會兒咱們試探她一下,要是真有那心思……”
“姐你就放心,今天我結婚,以后我就是已婚婦女,不管說話多難聽咱媽都管不著我……”
秦雪勢要將以前在心里打轉多年的臟話在今天都全部吐出來,好好讓那羅二嬸領教一下什么叫已婚婦女的戰斗力。
秦溪挑起大拇指。
等柳雪花人走過來,湊過去低語幾句,三人一起去到了桌前。
“大家都吃好喝好哈!”秦雪笑嘻嘻地舉起杯子,秦溪也笑:“酒不夠我再叫人上。”
“夠了,夠了!”大家都客氣地回道。
“歡迎大家以后到店里來吃飯,雪花姐是我們總店的經理,以后來店里可以直接找她。”秦溪說。
眾人神色略有些尷尬。
秦雪立刻跟上說道:“我雪花姐現在可出息了,一個月工資好幾百,比我家那口子都掙得多。”
整整齊齊倒抽涼氣的動靜。
隨便顯擺了兩句后點到即止,秦溪微笑著看向羅二嬸:“嬸子,今天怎么沒瞧見羅二子哥?”
“你二子哥忙,今天就沒來。”羅二嬸笑。
“忙?難道二子哥的那什么兄弟幫成立公司了?”秦溪緊接著就笑問:“二子哥今年都塊三十了吧,什么時候準備請我們吃酒席啊!”
羅二嬸臉上一僵,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二子早沒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了,他現在做得可是正經生意。”
冷颼颼地瞪了兩眼秦溪姐妹,又接著說道:“不少姑娘都上趕著嫁進我們家門,用不著你們操心。”
“嬸子肺挺好的。”秦雪挑眉:“一口氣吹那么多牛都不帶喘氣的。”
羅二嬸臉色難看,抹了把油汪汪的嘴,作勢就要罵人。
秦溪下一句就已經把話接了過去:“嬸子別生氣,我妹妹不是那個意思,她是為二子哥高興呢。”
“大家伙說是不是?以后有得是嬸子享福的時候。”
“二子哥優秀,找對象的事不著急,不像我!最近為了給雪花姐介紹對象,可問了不少人。”
桌上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秦溪話鋒一轉怎么又說到了柳雪花身上。
秦雪喝了口水,又把秦溪的話接了過去。
“雪花姐想找個啥樣的?”
“多得不說,工作上肯定要和雪花姐賺得差不多吧,一個月工資少說也得三百以上。”
“那肯定還不夠,雪花姐還有房子,怎么也得找有房的,不可能讓女方養男方吧。”
“可不是,”秦溪滿臉笑容,抬手故作親昵地拍了下羅二嬸的肩:“二嬸說是吧,什么鍋就得配什么蓋,癩蛤蟆就別想吃天鵝肉了。”
“姐,你還是從姐夫的研究所里找吧。”
看到這,眾人總算明白了。
感情姐妹倆是在這唱雙簧,陰陽怪氣羅二嬸母子就是癩蛤蟆。
看來是人家已經知道了她的打算。
大家心里多得是幸災樂禍,同時又有些畏縮。
張秀芬一張嘴還不夠,沒想到養出的兩個女兒都牙尖嘴利。
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