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家吃好喝好!”
又是相同的一句結束語后, 秦溪姐妹覺得差不多的人應該都聽懂了。
兩人滿意離開,各自分開回到了她們該去的位置。
柳雪花心里感動得一塌糊涂。
紅著眼眶回到后廚,楊金花還以為她在大堂受了欺負, 擼起袖子拿上鍋鏟就要沖出去找人干架。
柳雪花哭笑不得地趕忙拉住人。
“不是委屈, 就是感動鬧的。”
“感動?”楊金花不解, 但聽柳雪花說清事情來龍去脈后,忍不住笑了出來:“師父會幫你撐腰,你就放心吧。”
兩人的際遇很像, 都是家里重男輕女,不把姑娘當人看。
她比柳雪花要幸運得多,一逃出來就遇上了秦溪,沒受那么多苦。
所以雖然理解感動原因,卻沒有辦法立刻感同身受,那種被人關心牽掛著的感覺無法用言語說出來。
“大堂的菜你去送吧,我休息會。”柳雪花擺了擺手。
羅二嬸那樣的人她這幾年遇上不少, 其實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獨自在后院坐了會兒后就繼續忙碌去了。
可誰也沒料到,那羅二嬸臉皮竟然厚到了常人無法理解的程度。
“雪花妹子,今天秦溪同志說得話你別當真, 我家二子正兒八經在公司上班。”
收拾完東西, 柳雪花準備去大堂跟秦溪說一聲就回家去了。
誰知才走到后院, 本該空無一人的亭子下突然竄出來個人影。
柳雪花定睛一看, 竟然是羅二嬸,她身后還跟著個縮手縮腳的年輕女人。
那女人是羅大子的媳婦兒,黑瘦黑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柳雪花嘴角的笑意霎時沒了, 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羅二嬸。
“嬸子專門跑來跟我說這些話有什么意思,不管羅二子工作有多好, 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羅二嬸訕笑兩聲,并沒有退縮,反而是更加來了勁兒。
“我家二子長得好,還會賺錢,要是誰跟了他,以后有享不完的福氣呢。”
柳雪花秀眉緊擰,一縷淡淡的煩躁爬上眉心。
這位大嬸可真是滑稽。
就羅家那個羅二子,整個廠子里的人誰不知道是什么貨色,還以為哄得是什么相隔十萬八千里的小姑娘嗎!
而且這位極其不會看眼色,就算她已經把不高興擺在臉上,還沒有半點要住嘴的意思。
“羅二嬸,我和羅二子不合適。”
柳雪花干脆把話挑明白。
“咋不合適,你們年紀差不多,我家情況比你還強些。”
“呵呵。”
不止柳雪花被這么厚顏無恥的話氣笑,就連剛經過的秦溪也不由無語抿了抿唇。
“你還是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貨色吧,就算二子再怎么好,攤上你這么個媽都沒人敢嫁你家……”
秦溪匆匆走來,一眼掃過縮在暗處的大兒媳,又冷笑補充一句:“當然不排除有人眼瞎心盲。”
“我跟柳雪花說話,你個死狐貍精插什么嘴!誰不知道你是用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手段才能嫁進……”
尖銳的聲音刺破空氣,羅二嬸被秦溪那幾句話刺得幾乎失去理智,一股腦地把心里話都吐了出來。
為了兩個兒子的婚事,她不知道找了多少媒人。
結果人家一到廠子里打聽,最后都因怕攤上個胡攪蠻纏的婆婆而黃了。
大兒媳是隔壁市農村里的姑娘,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更是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這件事本就是羅二嬸的心病,現在還被捅出來,可不當場就炸了嗎!
咒罵聲吸引來了店里許多職工,沒多會兒就被圍得個里三層外三層。
“哪里爬出來的臭蟲,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滿嘴噴糞。”
“死老太婆,真當是在你家嗎!”
“打雪花姐的主意,還敢罵我師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楊金花最見不得自己人被欺負,更何況羅二嬸辱罵的還是秦溪,當即擼起袖子就想往前沖。
她那沙包大的拳頭,一拳就能揍得羅二嬸滿地找牙。
眾人見狀,趕忙攔住楊金花,七嘴八舌罵得羅二嬸連回嘴的空隙都沒有。
看來懷孕真得會使人性格改變,按以前的性子,肯定不會一點就著。
秦溪心驚于激素水平改變的巨大變化。
“好了好了!”
一通已經分辨不出哪句話是誰說的亂罵后,柳雪花煩躁地抬手打斷爭吵聲。
“羅二嬸,我柳雪花高攀不上你羅家,我勸你快走吧!”
什么叫雙拳難敵四手,羅二嬸現在可算是深切體會過一番了。
氣得她雙目噴火,牙齒哆嗦,渾身發顫,最終還是只能忍下這口怒氣,推搡開圍著的人走了出去。
“大子是娶了個死人嗎!老娘被罵你屁都不放一個。”
不敢沖秦溪她們吵,就只能把怒氣撒到大兒媳身上。
就這么一邊打罵依然不敢吭聲的可憐女人,一邊走遠。
“這段時間你還是小心點,那個羅二子不是什么好人。”秦溪有些后悔地捏了捏眉心。
剛才就不該沖動,柳雪花天天獨來獨往,要是因一時逞口舌之快讓她遇到危險就麻煩了。
“怕什么!”柳雪花灑脫一笑:“他敢來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師父你放心,以后我和楊蕓姐天天送雪花姐回去。”楊金花趕忙保證。
秦溪點頭,又道:“你還是別住那個大雜院了,搬到餐廳宿舍來住吧,反正屋子還空著許多。”
別看柳雪花外表一副大大咧咧的摸樣,其實是個非常怕孤獨的人。
要不新房子買了好幾套,現在還住那個魚龍混雜的大雜院里。
餐廳宿舍人多,楊金花他們又都住宿舍,大家一起也熱鬧。
“好呀!明天我就搬。”
果不其然,一聽住宿舍,柳雪花立刻就同意了。
也多虧秦溪的安排,讓她驚險避開了幾天后的一場麻煩。
***
港市,楓葉大道。
太陽西沉,光線在慢慢變淡,落滿道路的滿地枯葉被風一吹,紛紛揚揚飄滿了半空。/
傭人們心里暗自咒罵著這該死的風又增加了不少他們的工作量。
一棟法式大獨棟別墅的三層書房里。
聽筒里的忙音好一陣才重新回到耳中,黎冬呆呆地望著窗外,視線隨著那漫天飛舞的枯葉不知飄向了何方。
岳父打來的電話。
一接通就告訴他黎書青媳婦兒懷孕了,懷得還是雙胎。
他當上爺爺了……
就如此在窗前沒有任何想法的站了半天,思緒猛地被陣急促腳步聲打斷。
三樓一般是黎冬處理公事的地方,家里人沒要緊事的話不會輕易上來。
咚咚咚的腳步聲徑直路過,后面跟了更多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伴隨著妻子孫菲就算壓低聲音也依然能聽出的慌亂:“快點抓住大小姐,千萬不能讓先生聽到。”
黎冬皺眉。
這么大的動靜,他又不是睡著了,否則怎么可能聽不見。
幾步走到門前,黎冬用力拉開房間門。
“……”
一步跨出,正巧看到走廊盡頭黎雪芝揮舞著手臂在空中胡亂抓撓,又是尖叫又是傻笑。
“黎……黎冬。”
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女兒的丑態被黎冬抓了個正著。
“把人抓過來!”
黎冬冷著臉,目光銳利地望著顯然已經醉得不知在何處的黎雪芝。
兩個傭人保姆立刻下重力,扭著黎雪芝雙臂拖到了黎冬面前。
雙頰通紅,雙眼迷離,滿身酒氣。
“什么時候回來的?”
涼涼的眼神看向微微弓著身子站在一邊的老管家。
老管家從式微之時就跟在身邊,家里除了黎冬沒人能使喚得動他,當然黎家的事什么也都瞞不過他。
“大小姐徹夜未歸,一直喝到今天下午才回家。”
“和誰一起鬼混?”
“夏家三少爺,隆昌行五小姐……”
黎冬眉心越皺越緊,所以耐心終于在張昌建小兒子出來之后全部耗盡。
一群烏合之眾。
全是各家爛泥扶不上墻的敗家子,大多已被排除在接班人選之外。
“昨夜他們都干了些什么?”
公司正處于對外轉型的關鍵時刻,成功便可順利進入內陸,失敗只能另尋其他途徑轉戰外國市場。
黎冬當然希望能成功回到內陸,畢竟那里才是故鄉。
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忌家里,沒想到女兒和那群人已經鬼混到不回家的程度。
“九點在摩森大廈三十二樓餐廳用餐,十點半在羅根道酒吧喝酒打牌……打牌輸的六萬六千港元寫了欠條,其他費用共花了三萬九千元左右。”
曾管家稍微頓了頓,接著如實補充道:“昨晚的所有費用都是大小姐買單。”
要知道現如今港市人的工資大多也就在兩千五百元左右,她一晚上就花了人家四五年的工資。
還……只是一天而已。
黎冬的呼吸明顯變緩了下來,越是安靜越是讓孫菲恐懼。
“把小姐送回房,在把她房間里所以值錢的東西都給我搬走,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放他出來。”
黎冬沒有發怒,相反語氣平和地吩咐。
“如果你再敢給黎雪芝錢,你娘家那邊就休想再從你那騙走一毛錢。”
對于這個女兒,黎冬已經失望透頂。
從小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就連學校也讀的貴族學校,只要順利從國外學校畢業就能進公司學習接手管理。
可她卻偏偏要選另一條路,親手毀了大好前程。
說到底,黎雪芝從小受孫家教唆,心里篤定黎氏以后最終會落到她手上。
特別是前幾年回了趟壽北,親眼看到黎書青,心里更加肯定沒人會跟她爭公司。
變本加厲的放浪形骸,已經到不再躲著黎冬的地步。
可……
冷淡到極致的目光就變成了平淡,黎冬只是輕飄飄地掃過孫菲。
就算長子不稀罕黎氏,他也絕不可能把公司交出去糟蹋,狹隘的眼光注定黎雪芝不會知道股東會意味著什么。
不過眼下剛聽到的喜訊飛快沖散了傷感,黎冬利落地轉身往樓下去。
曾管家疾步跟上。
“老曾。”走至樓梯口,黎冬忽然瞇起眼笑了笑:“你去請沈醫生來家里,我想請問一些關于孕婦的事。”
“先生?”
“書青的妻子懷孕了,還是雙胞胎。”
“大少奶奶懷孕了?”
曾管家對黎家了如指掌,當然也知道黎書青的存在。
從黎書青十歲開始,每年過生日送回的生日禮物大多是他親手所選。
這個長子,曾管家所獲得的消息都是如何優秀如何爭氣。
“可不是,你說我這一下子就多了兩個孫子,能不高興嗎!”黎冬開懷大笑:“我要趕緊把好消息告訴爸去。”
黎書青出生時,黎老爺子雖然已經在港市創業,但還是費勁千辛萬苦回壽北看了眼剛出生的孫子。
他親手抱過的孩子,現如今也當爸了,黎冬相信老人家知道后肯定很高興。
“你說……書青書青他媳婦懷孕了!”
老爺子高興地嘴唇都不由跟著顫抖,花白的眉毛一跳一跳,臉迅速漲得通紅。
“爸!”
黎冬沒想到老爺子竟然高興到站不穩,眼看搖搖晃晃地要撞到桌角,連忙和曾管家跑上去扶了把。
“我要回壽北,親自守著孫媳婦生產。”
老爺子穩住身形,大手揮開兩人,立刻高聲道。
對于黎書青,老爺子心里一直是愧疚的。
他后悔當年要不是無意間讓黎冬起了心思,又怎么會害得孫子從小就沒了母親。
無法在孫兒身上彌補的遺憾,在重孫子身上一定不能重蹈覆轍。
“爸,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在壽北沒人照看,你一個人我不放心……”黎冬試圖勸說黎老爺子。
“就去國慶哥家住,要什么人照看,再不行我帶上紅姨一起去。”
紅姨是黎家的保姆阿姨,在家里照看爺倆已經快二十年了。
黎冬:“……”
“你擔心國慶哥不讓我住?”黎老爺子問。
黎冬不是擔心這個,反而是擔心老爺子住過去會給秦溪兩口子造成負擔。
本來家里就全是老人孩子,這會兒又多個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爺子,那不是純純給人找麻煩嗎!
“我這就去給國慶哥打電話,再問問書青媳婦兒,他們要是不歡迎就不去。”
黎老爺子十分有把握趙國慶肯定會歡迎,倒是沒相處過的黎書青媳婦有些拿不準。
話說完,他就立刻走到沙發邊拿起了電話。
趙家的號碼早已熟記于心。
電話轉盤一圈圈的轉動聲在屋里響起,伴隨著刺啦刺啦的電波聲,電話很快接通了。
壽北趙家這邊,一家子剛從餐廳回到家。
笑了一晚上,趙國慶只覺整張臉都僵硬了,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揉起酸痛不已的腮幫子。
“你以后上下樓可小心點。”
許婉華囑咐秦溪,說完這個又趕忙瞪黎書青:“還不扶著你媳婦上樓,月份越大這肚子就越沉,更何況還是雙胎。”
叮鈴鈴——
黎書青笑著回話的聲音被電話鈴聲所掩蓋。
小兩口帶著孩子們上樓,趙國慶去接起了電話。
“媽媽,什么是雙胞胎?”
平平牽著秦溪的手好奇地追問,聽了一晚上大人們說什么雙胞胎,小小的腦袋里想了半天都沒明白。
“就是兩個孩子在差不多時間從媽媽的肚子里出來,他們就是雙胞胎。”
“那我和弟弟是雙胞胎嗎?”
“平平出生了一年多,安安在出生,所以你們不是雙胞胎。”
“哇!難怪我比安安高那么多。”
平平對親生父母的印象已經模糊,她的腦海中,黎書青和秦海就是爸媽。
高興地和安安比劃完個頭,小手就摸上了秦溪的腹部。
“媽媽肚子里有雙胞胎了嗎?”
秦溪笑,彎腰把孩子的鞋子脫下,抱到廁所去洗臉。
“媽媽的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平平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黎書青先一步抱著安安進了廁所,秦溪去的時候爺倆已經在洗臉。
黎書青把帕子扭干,安安就自己洗臉,仔仔細細地擦干凈臉又把帕子遞過去:“爸爸,身上有汗,擦!”
遇上一個愛干凈的小孩兒,那可讓黎書青頗為滿意。
爺倆高高興興地擦完身體,就一齊看向洗澡困難戶平平。
“不想洗澡。”
一看見毛巾,平平就立刻把胖乎乎的臉埋到秦溪腿間,悶聲悶氣地表達著拒絕。
黎書青笑著提了空水壺出去重新換熱水。
“姐姐,你剛才還玩泥巴了,臟!”安安嘟嘴,非常嫌棄地用小手扇動著:“姐姐臭臭。”
“不臭,我是香香的平平。”
關于洗澡的問題,小小廁所里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番爭辯。
反正到最后都是得洗,要不秦溪不讓上床,平平自己也知道。
據理力爭一番后沒有效果,很快就抬起頭,自己開始卷袖子。
黎書青倒了水回來,又給秦溪搬了個凳子。
“你坐著洗,外婆說爺爺打電話來了,我去接。”
“好。”
黎書青雖然和黎冬的關系不怎么樣,但是跟黎老爺子還算親近。
前些年也經常回壽北來看孫兒,黎書青留學時他還專門飛去國外陪讀了三年,爺孫倆感情其實還挺不錯。
聽說就是這幾年沒來,是因為摔跤斷了好幾根肋骨,身體條件不允許長途奔波。
黎書青沒見過爺爺,不過猜測這通電話肯定是因為她懷孕的消息。
給孩子們洗漱完,母子三人做到被窩里開始講故事書。
講故事就輪到了平平最喜歡的環節,屋里有暖氣相當暖和,她就穿著秋衣秋褲在床上跳來跳去。
安安依偎在秦溪身邊,很乖巧地聽著。
連續在床上翻了四個跟斗,被秦溪眼疾手快地抓住,否則下一秒就肯定翻下了床。
“媽媽,燕子和蝙蝠為什么要吵架?”
雖然一直在翻滾,秦溪說的故事還是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
今天這個故事非常簡單。
燕子白天在外捕食夜晚回窩里睡覺,所以它覺著有光的時候才是早晨。
而蝙蝠則是完全相反,夜晚出來,白天躲在洞里睡覺,所以黑暗對它來說才是早晨。
它們因為早晨到底是亮還是黑而爭吵起來。
最后只能去找森林里最聰明的貓頭鷹做評判。
“你們說貓頭鷹會怎么勸燕子和蝙蝠呢?”
秦溪把平平塞回被窩里,合上書問兩人。
平平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隨后想到個她自認為的好主意:“蝙蝠是錯的,貓頭鷹肯定會讓蝙蝠跟燕子道歉。”
“為什么蝙蝠是錯的?”秦溪問。
“因為早晨本來就是亮的啊!平平每天睜眼天就亮了,那就是早晨。”
“我覺得姐姐說得不對。”安安突然把蓋到嘴上的被子拉下,非常嚴肅地道:“因為蝙蝠是晚上出來捕食,黑夜對它來說就是早晨啊!”
“安安真聰明。”
秦溪揉了揉露在被窩外的黑色短發,笑著解釋。
對兩個三四歲的孩子來說,說什么所處位置不同所看到的就不同這種大道理還太早。
秦溪告訴他們的,是先了解清楚對方的想法。
燕子要是了解清楚蝙蝠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就不會因為固執已見而和人發生爭執。
“那我是燕子,安安就是蝙蝠。”
秦溪不解。
平平嘻嘻笑著,一把摟住秦溪的腰:“因為我想和媽媽睡,安安想一個人睡,我應該問弟弟為什么想一個人睡,對不對?”
“安安為什么想一個人睡?”秦溪也有些好奇。
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嗖地又把被子拉起來蓋住下半張臉,就剩下一雙眼睛。
“擠!”
最直接最簡單的真相就是床太小,要睡兩大兩小確實有點狹窄。
秦溪坐起來,用手比劃了下床。
確實是有點小了。
一米八寬的雙人床,兩個人睡的話還差不多,加了兩個孩子確實太窄。
加上兩個孩子都在長個頭,要不了兩年就得有個人要搶先掉下床去。
嘎吱——
房門被推開,黎書青帶著一絲水汽走進屋里來。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他又去洗了個頭,邊用毛巾擦著頭發邊坐到床邊。
“看什么呢?”
“看咱們的床是不是有點小了?”
黎書青笑,掀開被子坐到床頭:“爺爺明天就請人來重新裝二樓,以后四個孩子每人一間房。”
“聽到了嗎?你馬上就要有自己的房間了。”秦溪問安安。
安安連連點頭。
姐弟倆又在被窩里鬧騰了一陣,直到抵擋不住睡意,這才乖乖睡著了。
黎書青調暗臺燈,把手里的書放到床頭柜上。
“爺爺說要來壽北。”
“來壽北?”
秦溪睡意全消,趕忙跟著坐了起來。
她以為會是關心,怎么也沒想到老爺子竟然要親自來壽北。
“爺爺擔心貿然來會給你造成負擔,所以讓我問問你的意思?”黎書青又說。
秦溪抬眸看了眼黎書青。
“當然歡迎啊 !”
既然沒當場回絕,按照黎書青的性格來說,肯定是愿意了,秦溪又怎么可能不歡迎。
“謝謝你。”
修長大手越過熟睡的兩個孩子牽住了秦溪,黎書青的神色在昏暗燈光下看不真切。
不過手上逐漸加深的力道可以感覺得到,他此刻很高興。
“那以后早上給平平安安穿衣服的事就交給你了。”秦溪笑。
比起哄睡,叫他們起床是件更難的事。
就連一向聽話的安安在早上也終于有了點孩子氣,賴賴唧唧地在床上半天都喊不醒。
眼看翻過年九月份平平就要去讀幼兒園,到時候讓她早起估計會成為個大工程。
“好!”黎書青答應得很是干脆。
***
壽北市,報刊亭農場。
請來的機器將農場土地進行第一遍翻土之后,人工會再次進行第二次翻土。
最后一遍是將黎書青專門給秦溪研制的有機肥撒到地里融合。
等待發酵半個月后,土地基本就已經達到了播種要求。
農場整個形狀呈現一塊橢圓形,像是足球場那樣的地形,西高東矮。
最西邊是宿舍和庫房一些設施,早些年排的水管只到中間,東邊一片矮地都沒有水。
所以秦溪將種植地都安排在了東邊,西邊則是雞鴨鵝的養殖棚。
“老板,這是農場里的職工名單,你看看人夠不夠?”
說話的年輕男人戴著副黑框眼鏡,個頭很愛,瘦的臉頰深凹,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秦溪第一次間曹覺的時候也以為他生了場大病。
后來才知道。這個年僅二十五歲的小伙子已經經歷了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困難。
十歲前父母雙亡,由大伯和大伯娘照看著長大。
好不容易到十五歲,大伯又生了重病沒法工作,全靠他和伯娘在外給人做苦力掙點錢養活家里六個孩子。
后來更是因為一次受傷導致左眼幾乎失明,迫不得已才戴的眼鏡。
別看曹覺年紀小,可基本什么活兒都干過。
原先他是應聘進餐廳里當了個服務員,秦溪讓羅三哥沒事就教他怎么管理員工。
這小子也算爭氣,很快就學有所成。
秦溪把農場的管理工作交給了他,一躍從服務員晉升到了管理二十多個員工的主管。
秦溪接過名錄,隨便翻了翻。
曹覺做事仔細,名錄上不僅詳細寫了名字性別等基本資料,還在后面括號里加上了性格和特長。
有半輩子的莊稼把式,伺候水稻拿手。
也有力氣大,話多等一些詳細描述。
“你每個人都相處過了?”秦溪笑問。
“都是我這些天觀察來的,秦老板你看這個……”曹覺指向名冊最后一個名叫孔軍的名字:“他養雞特別拿手,以前在大隊集體時還因為養雞拿了獎勵。”
曹覺和羅三哥還有雪花姐私下打賭,就賭三年之后誰管理的地方能賺更多錢。
他堅定地認為,以后報刊亭農場就是要奮斗一生的地方。
如此激情,實在叫秦溪汗顏。
第92章
既然曹覺特意提到了孔軍, 秦溪決定一會兒就專門去看看。
要真是什么隱藏民間的大佬,立刻就擴建養殖區域。
畢竟眼下六個養殖大棚中,只能勉強滿足兩家餐廳所需, 預定酒席再多點都沒法滿足。
去除一棟員工宿舍以及放置農具和兩個空倉庫外, 剩余面積差不多一萬三千平左右。
“我檢查過老板送來的種子, 快菜我已經喊人種下了,剩下一些等打了春就種,還有大棚……”
今年冬天暖和, 這天藍得都不像是冬季,而且溫度接近七八度,許多開春才能種的蔬菜其實都能播種了。
不過曹覺擔心突然又像去年那樣下大雪,所以特意還是把一些不耐寒的蔬菜留到開春。
“空心菜和萵筍都可以種,那批種子是改良種子。”
員工宿舍樓下,停了好幾輛大大小小的三輪車,秦溪隨便選了輛紅色的。
曹覺爬上車斗, 趕忙在本子上個寫好空心菜和萵筍等字樣。
種植的一萬平土地中, 一半都是建造的大棚。
每塊區域棚寬十米,五縱四卡,骨架全用鍍鋅鋼管折彎而成, 上面全部覆蓋價格比較低的塑料薄膜。
十塊區域, 共計四十個棚。
秦溪不知道其他省份有沒有從事大棚種植法, 但在壽北, 報刊亭農場是頭一份兒。
“一號區域共四個大棚,分別種植的是冬瓜和山藥,二號區域……” 曹覺繼續報告。
大棚一出現, 反季蔬菜的問題可以全部解決,甚至還能將秦溪一直心里念叨的菌菇也能提上日程。
五號區域四個大棚就是按照前世秦溪所了解的菌菇大棚來建造。
比其他蔬菜大棚高了一米多, 兩邊塑料布可以隨時卷起,棚頂還覆蓋著遮陽的網子。
騎五號區域,秦溪停下車走了下去。
她前世雖然了解過菌菇的種植技術,但在這個世界一切都要重頭做起,就是菌菇包也得自己制作。
秦溪為了避免在第一步上就出錯,專門讓黎書青托關系去請了農科院的一位菌類專家進行指導。
光是菌包里的椰子殼,秦溪輾轉找了好幾道關系才聯系上了海市一家椰奶飲料廠。
他們每天都要丟棄大量椰子殼纖維,不用載二次加工就能使用。
早在農場還在修建時,秦溪已經讓人專門在是各鄉鎮的打米鋪收來的稻殼。
在那位農業專家指導下,四個大棚共種植了四種菇類。
這可能是唯一兩家餐廳消耗不完的蔬菜種類。
掛在大棚上的溫度計顯示此刻問題有零上九度,大棚內在十七度左右。
工人們把棚子兩邊的塑料膜掀開了兩條縫,確保棚內的溫度不會超過二十度。
負責主管菌菇棚子大姐三十來歲,因為三胎生了個六指兒子,月子還沒做完就被婆家趕走了。
后來她邊要飯邊帶著三個娃來到了城里。
正巧經過曹覺伯娘家附近,鄰居們看他們可憐,所以把一間雜物棚子給了他們母子四人住。
宋大姐是個勤快人,而且因為爺爺是舊社會的教書先生,能寫能讀還能算術。
在農場一眾連名字都寫不出來的員工中,自然就被選上了菌菇區負責管理登記的隊長。
“老板。”
秦溪剛走進大棚,一道瘦小的身影趕忙從眾多菌包山中走了出來。
有技術指導下,剛種下一個半月的菌包上已經有少量小勺大的平菇冒了出來。
宋大姐現在可算是半個種菌的能手,說起情況來頭頭是道,
“按照平菇的成長速度再有八到十天就能進行第一波采收,香菇和那種白色的蘑菇可能要晚些……”
秦溪點著頭。
在大棚里走了一圈,四個菌菇大棚都被照看得很好,比預想速度要快了半個月出菇。
“宋大姐,你跟菌菇小組的人說下,等第一批菌菇賣出去,整個小組都有獎金。”
做得好就得獎勵,這才能讓每個區域的負責人都有動力做得更好。
“獎金!”
這兩個字就跟天上掉錢一樣立刻引來了好幾道熱烈視線。
普通員工每個月是兩百五十塊工資,在壽北已經算很高的水平,現在又要發獎金,誰聽了能不期待。
宋大姐心里更是跟泡了甜水似的暈暈呼呼。
當上隊長時就秦溪就說過,要是發獎金的話隊長是對象的一倍。
獎得越多,隊長就越多。
傻站在原地好半晌,秦溪騎車都走遠了,都還沒回過神來。
“隊長愣著干啥,咱們快來再復習下專家給的學習手冊。”
有隊員看不過去,去下手套趕忙過來推了把宋大姐。
菌菇小隊四個人,宋大姐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其他人大都是五十以上從廠子下崗的老職工。
他們這個年紀除了能去掏大糞當保姆,還真找不著像樣的工作。
秦溪給了他們天大的機會,大家要是再抓不住,那就只能怨自己不努力。
“以前廠里大學習我都沒這么認真過。”有個少了只手掌的嬸子樂呵道。
招聘一些身有殘疾的不是個例,在農場里隨處都能見到缺胳膊少腿的員工。
他們有些是戰場上受傷退下來的老兵,也有像嬸子一樣工作中受傷的,也有因天生殘疾被父母拋棄的半大孩子。
大家現在不僅能拿著高工資,農場里的員工宿舍還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家”
秦溪騎車所經過之處都有人停下來和她打招呼。
大家都叫她“老板”,但語調親和面上帶笑,帶著肉眼可見的歡喜。
秦溪一一笑著點頭,其中大部分人都能叫出姓氏來。
也有少部分剛招進來的人秦溪還不認識。
就比如這位蹲在雞圈前,好像……在跟雞交流的中年大叔。
大叔頭發半百,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衣和的確良外套,光看穿著打扮還以為是哪所學校的老師。
而根據曹覺所說,鄧軍在特殊時期之前確守是名剛從大學畢業的師范生。
一場運動,讓他從老師變成了“雞先生”
大隊的上百只雞鴨鵝何十幾只豬都由他負責,要是死了一只就要被扣公分。
每天不僅要負責上山打草喂豬,畜生病了還得靠他治。
曹覺說:“孔老師硬是被逼成了一個獸醫。”
平反浪潮之后,孔軍被安排到學校說是去做門衛大爺,他一怒之下拒絕了安排,自己找了份屠宰場的伙干。
這下子倒好,從養到殺,孔軍都一手包辦了。
他會來農場工作,還多虧了林大廚極力推薦,秦溪當時還真沒注意到。
與那些熱絡招呼的人不同,孔軍才不管誰來,連頭都不帶抬一下的。
秦溪走上前去,發現他好像是在給一只絨毛都還沒退去的小鴨子打針。
鴨子就乖乖地蹲在那,任由那細長的針管扎進身體里,竟然沒有一點掙扎的樣子。
“打了針才能好,乖乖的別亂動。”
針管推到最后拔出,孔軍隨手一抓,將小鴨子扔回了單獨圍起來的一個草圈里。
用鑷子將針頭取下扔到酒精里,再蓋上飯盒。
把藥品都收回包里,這才提著包站起來看向秦溪。
“秦老板你好,我是孔軍。”
“孔師傅你好。”秦溪笑,望著他那雙古井無波到沒有半點漣漪的雙眼時,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老板有什么要檢查的嗎?”
養雞場這邊暫時只有三個人,因為需要的農村土雞暫時還沒開始收,所以圈里只關著幾十只鴨子。
市場能買到的雞苗大多是肉蛋雞,不符合秦溪所需要的雞肉品質。
所以特意找人前往各個農村鄉鎮收購正宗農村土雞用來做種雞,豬也收購的全是中華本土黑豬。
秦溪聽罷,擺了擺手:“餐廳外已經貼上了招聘告示,最多十天半個月就能找到人。”
孔軍只是點了下頭。
秦溪又說:“等人找齊,你就是養殖區的總隊長。”
“啊?”
那慢半拍的臉上終于有了些不一樣的表情,接下來說得話吃驚的都結巴起來了。
“我……我……我不行,我不能當隊長。”
“我覺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選,工資方面每個月再多給兩百。”
“不是……不是錢的事,我……我我我,我管不了人。”孔軍連連擺手。
秦溪伸手拍了下曹覺的胳膊:“我會讓曹覺來幫你幾個月,以后要是有誰不聽管理就直接跟他說。”
“孔師傅你放心,只要你說得是對的,老板一定會支持你。”曹覺跟著道。
“你就盡管試,有什么養殖方面的要求盡管跟我提,能辦到的我一定辦到。”
如此全方面的養殖類人才,秦溪無論如何都要把人留下來。
先從工資開始,接著又提出可以把他老婆孩子都接到農場里來住。
報刊亭農場雖然聽著是個農場,但是在在城區里,住在這比一些郊區都離城近。
孔軍的資料上說他有一兒一女在城里上班還都沒結婚,住這還能省下一大筆房租。
“我提的意見……老板……老板可以采納嗎?”孔軍問。
“當然,要是合理的我都支持。”
“那我就……就說了。”孔軍面上滿是喜色,側身往不遠處的豬圈一指:“要想雞肉好吃,預留的活動區域太小了,而卻豬圈的棚頂太高,比起豬更適合養羊。”
孔軍果然在養殖上潛心學習實踐過,所說的每條建議秦溪都覺得很合理。
聽完,她立刻拍板決定。
“我明天就找師傅來從新建,這五千平地就按照你的規劃重新建。”
“謝謝老板!我一定……一定養好。”
比起秦溪說的什么工資,能認真聽取意見更讓孔軍高興。
他高興,秦溪同樣開心。
農場里可真是人才濟濟,秦溪決定回去就找律師重新擬定合同,一定要好好留下這些個師傅來才行。
***
臘月二十六。
寒冬將盡,壽北的冬天才好像真正來臨,寒風透過層層棉衣冷得人瑟瑟發抖。
天氣雖冷,朝霞街上卻人來人往全是賣年貨的人。
這幾年人們的生活水平隨著改革開放越來越好,人們消費在吃上的錢也越來越多。
兩輛三輪車艱難通過人群,好不容易才停在了店門口柳雪花專門用桌椅板凳占的位置上。
要不是提前占位,早被各種小攤販擺滿了。
整條朝霞街上,就屬小吃店門口的位置最搶手,為了這個位置,攤販們天不亮就得來占位置。
“來啦!”
秦溪有些艱難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慢吞吞地扶著肚子走到了店門口。
三個月時還平坦的肚子,兩個半月內就像是吹了氣的氣球脹大,秦溪現在稍微站久點就累得慌。
柳雪花看得膽戰心驚,趕忙上前來扶著。
“你就別來了,就在家休息不好嗎!”
“在家不是躺著就是坐著,身體都銹了。”秦溪笑。
在家天天被三位長輩輪番關心,就算秦溪再喜歡也有些疲倦了。
來店里找點事做對她來說就當是放假。
“老板。”
宋大姐跳下車,指揮著其他人把車上的竹筐全部卸下來。
這已經是第三批送來賣的菌菇,從第一批成熟后,后面基本十來天就能采收一波。
菌菇區的員工們積極性太高,新菌菇包還在不停制作中,第一批菌菇包還沒結束后面制作的也開始成熟采收了。
上個月每個月發了一百塊獎金,這個月大家的熱情更加高漲。
“這一批的質量不上一批還好啊!”
籮筐里全是女生拳頭那么大的白菇,白白凈凈的賣相十足,而且書能看得出來的新鮮。
“我們在實踐中對兩種白菇進行了改良,所以這一批的菇特別大。”宋大姐驕傲的說。
秦溪點頭。
“那這里就交給你們了。”
市場上非常少見的菌菇根本不用推銷,許多喜歡嘗鮮的年輕人看著新鮮就來了。
加上秦溪還順道贈送了許多道菌菇的制作方法,主要菌菇出攤保準很快就能賣完。
羅永軍拿著計算機和秤從屋里走出來。
剛坐下,立刻有眼尖的人走過來:“今天這個白菇看著新鮮,給我來一斤。”
“我要兩斤平菇,前回炸的平菇家里人都說好吃。”
從農科院購買的菌絲是原始品種,出菇量比不是前世那么高產,但味道絕對鮮美。
秦溪返回店里找了個凳子坐下。
剛坐了沒一會兒,又站起來接過楊金花在揉的面團子。
“望家,你去哪?”
秦家的大門一響,秦溪就看到秦望家推著自行車走了出來。
身后背了個黑色雙肩包,不是去圖書館就是書店。
果不其然,秦望家把車停好,走到店門前跟秦溪說道:“書店。”
“你從前臺拿兩百塊錢,要是遇到想買的書就買,別再給書店轟出來了。”秦溪搖頭輕笑。
秦望家喜歡看書,學校的教學資料看完后就瞄準圖書館和書店的各種書。
上個月剛因把人要賣的書看出了褶子被店員趕出書店,都成了書店最討厭的那種客人之一。
秦望家笑著撓了撓腦袋:“我知道了。”
“你就別想著去打工賺錢,讀書就好好讀書,姐能供得你起。”
“好。”
沒想到一個動作就讓秦溪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秦望家紅著臉又點了下頭。
“吳家那邊又給你打電話了吧?”
因為突然懷孕,秦溪肯定是不能陪同去港市。
沒想到因為她不去,秦望家也不去了,就一直拖拖拖到快過年都沒答應那邊。
吳老爺子現在一天一個電話,生怕秦望家突然決定爽約了。
“過完年去待幾天吧。”秦望家幽幽嘆氣。
要不是秦溪勸,舅舅舅媽也勸,他還真決定不去港市。
那種去了就回不來多問感覺讓秦望家不舒服,但吳云漢親口保準想走隨時都能走,這才打消了他顧慮。
“去了之后多給姐拍幾張照片。”秦溪笑。
不知道八十年代的港市和電視劇里有多少差別。
“等以后你生了小外甥,我帶你們去。”秦望家說。
秦溪說“好”又催促起他去前臺拿錢。
等秦望家拿了錢走遠,秦溪就著手里的面團開始干包子皮。
“師父,螃蟹的你準備包多少個?”
楊金花把剝好的螃蟹肉端到桌上等秦溪調餡,她接過搟面杖開始搟。
自從店里午餐生意太火爆之后,已經好久沒有正兒八經地賣過蟹肉包子。
今天秦溪親手做的還是準備帶回家。
“做個百來十個吧,家里幾位長輩都喜歡。”
特別是吳老爺子,許是習慣了港市的口味,對這種鮮香類的實物情有獨鐘。
而且最近尹鵬的妻子在做小月子,秦溪還要順道送點補湯過去。
國家推行計劃生育,每家就一個孩子。
尹鵬是機關干部更得起到個帶頭作用,他們夫妻已經有了兩個孩子,這個意外的孩子沒法留下。
蔣紅艷在家郁郁寡歡好些天,最近才終于緩了過來。
這邊包子剛上蒸屜,那邊的菌菇就已經賣完了。
兩車菌菇共賣得三千多塊,宋大姐他們婉拒了秦溪讓他們留下來吃包子,騎上車匆匆忙忙就往農場回。
包子蒸好直接連蒸籠帶湯鍋都送上三輪車。
“要不我騎車送你吧。”
柳雪花是真害怕秦溪那笨拙的樣子,要是路上捏個剎車,肚子都能訂到把手上。
秦溪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她只是有點慢,但覺不是笨拙。
“我先回家去了。”
秦溪得趁中午忙起來之前離開店里,要不她在那純粹就是添亂的。
一到吃飯時間,飯館里每個人都要干兩個人的活,哪有空照看她這個孕婦。
這輛淺紅色的小三輪車現在就是秦溪的專屬座駕。
油門一扭,非常靈活地從人群中鉆了出去,沒多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壽北市擁軍巷。
把包子送回家之后,秦溪帶著兩個孩子端著瓦罐送去了尹家。
“秦溪妹子來啦?”
尹鵬在院里給大黃狗喂飯,聽到院門響就知道是秦溪又送湯來了。
這些天要不是秦溪勸著,妻子也沒那么快走出陰霾。
“你紅艷姐一直在等你呢。”
尹鵬拍干凈手,趕忙走上來結果瓦罐,湊近了一聞立刻道:“好香,連我都饞了。”
這個時候沒有許多講究,就算是小月子的房間,孕婦也能照常進去。
蔣紅艷也沒躺在床上,趁沒事就開始給孩子們打毛線。
“秦溪妹子來了啊!”
“紅艷姐給誰打毛衣呢?”秦溪一手牽著一個,走進掛了張厚重門簾的房間。
屋里很暖和,蔣紅艷就披了件薄外套坐在床上。
“給我大姑娘打件薄毛衣春天穿。”蔣紅艷拍拍床邊,又把目光投向平平安安:“來!嬸子抓糖給你們吃。”
“不能吃糖。”平平板著小臉很嚴肅的擺手:“吃了糖牙齒要爛。”
“倒是稀奇。”蔣紅艷笑,以前可是恨不得天天兜里都裝著糖才好。
“她爸上周六帶她去醫院牙科了。”秦溪笑 。
對付一個貪吃但又很愛漂亮的小姑娘,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在美與吃中做出選擇。
看到那些長滿蛀牙補牙時疼得哇哇大叫的娃娃,回來就堅決不肯再吃糖了。
不僅是她,家里的長輩和安安都被提醒多遍,以后不能吃糖。
“難怪呢!”蔣紅艷笑,摸著平平兩條黑亮的辮子,稀罕得不得了。
她喜歡孩子,生了兩個女兒后其實一直計劃要生老三。
可惜沒選對時候,以前鼓勵大家生的時候懷不上,等懷上又不能生了。
更何況平平安安長相性格都特別招人稀罕,蔣紅艷巴不得能收養這倆孩子。
“你可太會養娃了,我婆婆都說咱們巷子里就屬你最會帶娃。”蔣紅艷笑,說著朝窗口抬了抬下巴:“特別是跟這新來的韓家相比,那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隔壁韓家,正是接了霍家房子的一戶。
家里七八口人,好像全指著老爺子一個人的津貼過日子,沒人出去上班工作的。
雖然才搬來小半年,院里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院里全是老太太撿回來的破爛,搞得巷子里到處都是老鼠。
秦溪種在前院的菜被老鼠啃了不少,甚至韓家的雞也飛進院里啄菜吃。
后來沒辦法,趙國慶讓警衛員把鐵門地下都加了木板擋住,又在院門前撒了老鼠藥,這才解決了麻煩。
說起韓家人來,擁軍巷里估計沒一家人喜歡。
“你是不知道,那個老太婆打孩子有多下得去手,家里小姑娘被打的慘得嘞……”
就是蔣紅艷一個外人都覺著小姑娘可憐,不知道親奶奶又怎么下得去手。
秦溪不由皺眉。
難怪平平昨天突然哭著跑回家,說是剛認識的小姐姐躲在家門前的車子后邊。
看來是被家里大人打得躲起來的。
第93章
秦溪平時忙, 每天早出晚歸,韓家人的德性也只是通過那滿巷子亂竄的老鼠窺到幾分。
至于蔣紅艷說的老太婆,好像還沒見到過人。
“這天好像越來越冷了, 難不成過年才下雪?”
從尹家出來, 兩個孩子搶先歡快地朝家跑去, 秦溪抬頭看了眼天感嘆道。
她現在這個身體,夏天怕熱,冬天怕冷。
就是穿再厚, 都能感覺到寒氣一陣陣往皮膚鉆,去年那種大雪里到處跑的情景簡直就跟做夢一樣。
“額……”
秦溪冷的一個激靈,趕忙提步加快了步子。
“不要吃,臟!”
忽然,平平驚慌的叫聲在轉角處響起,伴隨著啪一聲,隨即就是個娃娃的哭聲飄來。
哭聲有氣無力的就像只小貓。
走到前一看, 秦溪心里咯噔一聲, 搶步上前兩下拍掉了兩個娃娃手上的碎窩窩頭渣。
倒不是說嫌棄臟,而是那窩窩頭里肯定下了老鼠藥。
最近巷子里老鼠成災,家家戶戶門前都下了藥。
“你們吃沒吃下肚?”
小的娃娃看不出男女, 頭發亂七八糟地貼在頭皮上, 臟得看不出長相來。
但看身形, 最多也就兩三歲。
大姑娘八九歲的樣子, 倒是能看出性別來,但臉上同樣臟得看不出本色。
“我們……還沒吃,嬸子, 我們沒偷吃。”
大的摟緊小的,害怕地瑟瑟發抖, 恐懼深深地刻在了瞳孔里。
秦溪知道剛才嚴肅的臉肯定是嚇到了姐妹倆,趕忙放低聲音,淺笑著解釋起來:“這些窩窩頭里有老鼠藥,吃了要肚子疼。”
“我們還沒吃就被妹妹打掉了。”姐姐回。
“你們是哪家的娃娃?”秦溪才這才放下心來,掏出手帕給兩人擦干凈手。
雖說不認識,但多半也猜到了應該就是韓家那兩個受盡欺負的娃娃。
而接下來姐姐指向的房子果然就是韓家。
“嬸子,我叫韓大丫,這是我妹妹韓二丫。”
“媽媽。”平平突然拉住秦溪的衣角,語帶哭腔:“姐姐肚子說好餓,我聽到她肚子叫喚了。”
腹部傳來的咕嚕嚕聲這邊響完,那邊就跟著響起。
姐妹倆可憐兮兮的摸樣實在讓人沒法當做沒看見,秦溪心底嘆了口氣,不知道此舉算不算多管閑事。
“你們上嬸子家,嬸子家有包子,走!”
甭管之后韓家會怎么說,眼下總不能讓兩個孩子餓死。
這回是恰巧阻止了她們,要是再餓狠了,難免又會去撿其他家的垃圾吃。
“妹妹,去我家吃包子,我媽媽做的包子可好吃了。”平平高興道。
安安嘆息一聲,主動牽住秦溪的手,也跟著說了句:“去我家吧,我家暖和。”
姐姐還在猶豫中,小娃娃立刻笑了起來,搖晃著姐姐的手臂:“姐姐我們去嬸子家吃包子吧,我好餓。”
聲音清脆奶聲奶氣,是個小女娃娃。
“好吧,那你回去不能跟二嬸說知道了嗎?”
“我保證!”
等一行人進了趙家的院子,兩姐妹瞬間都被驚得合不攏嘴,呆呆望著又大又明亮的屋子。
許婉華聽說兩姐妹的遭遇后,趕忙讓劉姨去倒開水來給兩人洗手。
“不知道手上沾沒沾上老鼠藥,還是洗洗手放心些。”
黎老爺子和趙國慶出門去下棋還沒回,家里就剩兩個保姆阿姨和許婉華。
三位女性長輩看到韓家姐妹瘦得都脫相的樣子,忙前忙后地又是拿吃的又是帶去洗臉洗手。
秦溪帶平平安安洗干凈了手,坐到餐桌前等她們。
好一會兒紅姨才面色古怪地領著姐妹倆走出來,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大少……秦溪,這兩孩子頭上有好多虱子,手臂上還有傷。”
紅姨是土生土長港市人,在黎家雖然是傭人,可也多年沒見過虱子跳蚤了。
“有傷?”
秦溪走上去,把小妹妹的衣袖挽起來,果然看到兩條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青紫。
“老天爺啊!怎么這么多傷。”許婉華驚得捂住了嘴。
舊傷已經變成淤血,新傷還是一片鮮紅,還能看到個個鮮明的指甲印。
而且看姐妹倆好像早習以為常,韓二丫神情麻木的望著。
咕嚕嚕——
“先吃包子吧,吃完再說。”秦溪把袖子放下來,招呼姐妹倆去吃包子。
現有法律中根本沒有家長虐待孩子的定性。
打孩子是正常的……這是眼下時代所有人心中的統一想法。
更何況秦溪他們就是外人,更沒權利管人家里的事。
“這件事只有讓外公跟團部那邊打個招呼,我們管不了!”秦溪嘆。
許婉華點頭。
兩個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著包子,平平安安看她們太餓,姐弟倆都只吃一個后就停下來了。
許婉華找來兩把篦子,秦溪又去了柜子里找出瓶白酒出來。
記憶中以前大院里的孩子好多都有虱子,是近兩年人們衛生意識上升之后出現得才少了。
“吃飽了嗎?”
桌上兩大籠包子差不多得有二十來個,全都加起來才十來歲的兩個娃娃吃得干干凈凈。
填飽肚子,韓大丫才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嬸子,我……我們好像吃太多了。”
“沒事,廚房里還有。”秦溪笑,沖韓二丫招了招手:“來嬸子給你洗頭。”
洗干凈了臉,秦溪才發現韓二丫長得還挺漂亮,要是再養胖些,保準是個可愛的年畫娃娃。
“嬸子要給我洗頭?”
韓二丫張著嘴,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秦溪。
鼻尖飄來若有若無香氣,秦溪微笑的臉很好看,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很溫柔。
就像是韓二丫記憶中媽媽該有的樣子。
小姑娘埋下頭,吸了吸鼻子,聲音嗡嗡的:“我身上很臟。”
“嬸子家有平平姐姐的衣服,你先穿著。”
頭發用酒泡濕,在包上米口袋,秦溪去樓上找了包莉莉留在這里的舊衣服,又把平平小的衣服拿了兩件。
下樓回到浴室前,就聽許婉華在問兩個娃娃韓家的情況。
“你們的媽媽呢?”
“爸爸死了,媽媽……跑了。”
韓大丫神情有些迷茫,對爸爸的記憶非常模糊,媽媽倒是記得清,不過卻不是什么好記憶。
秦溪都看錯了兩人年紀。
韓大丫其實已經十一歲,韓二丫四歲多。
因為影響不良,所以體格比正常娃娃小了好幾圈。
接下來許婉華又問了些韓家的事。
韓大丫早已懂事,對于家里的情況,能說得清清楚楚,并且不摻雜一點大人們的潤色,是什么就說什么。
韓家共有八口人,爺爺臥病在床,神志不清連人都不認識了。
韓大丫的爸爸早幾年在部隊上犧牲,聽說是為了保護新兵被手榴彈炸死的。
爸爸死后,她們的媽媽就跑了。
二叔二嬸有一兒一女,年紀和韓大丫姐妹倆差不多.
“二叔一家都沒上班,全靠爺爺的退休工資生活。”
按照韓爺爺的等級,其實是沒法住到擁軍巷來的,團部念及韓老大是烈士,家里又有老人要照顧,所以才把房子分給了他們住。
不過這房子不像是趙國慶他們那樣屬于個人名下,其實還屬于單位公房。
“哎……其實我理解媽媽為什么要丟下我們跑了。”
韓大丫重重嘆了口氣,把以前聽到媽媽和奶奶吵架的內容也一股腦說了出來。
爸爸的烈士撫恤金被奶奶全部攥在手里,倒是她們母女一分錢都沒看見,媽媽想要錢,可奶奶不給。
“奶奶說錢是要給大孫子讀書娶媳婦兒,丫頭片子一分都別想。”
而讓韓大丫生氣的是,媽媽走時卷走了屋里僅剩下的現錢,奶奶和二嬸后來把所有神都怪罪到她們頭上。
何婆子和韓二嬸變本加厲虐待兩人,自從搬到擁軍巷來后更是連飯都不讓兩姐妹吃飽。
天一亮兩人就被趕出門去撿垃圾,要是撿到值錢的晚上能吃一頓。
要是空手而歸,那兩人就餓著吧。
洗澡換衣服那更是想都別想,也難怪兩人身上都臟得看不出原本顏色。
“頭發多捂會兒,先洗個澡吧。”秦溪嘆。
前世那個世界也是經過幾十年發展,才基本做到了男女平等,也只是基本而已。
可這個世界才剛萌生女性能頂半邊天的意識,要想徹底消除重男輕女……任重道遠!
“……”
上一秒秦溪還在感慨什么男女平等。
下一秒所有人集體都愣在了那!
韓二丫是個……男娃娃。
脫掉衣服后,明晃晃小男生的生理特征。
“……”
“怎么個事兒?” 許婉華驚。
韓大丫看到妹妹……應該說弟弟的下半身后沒什么多余表情,顯然根本分不清男女有什么區別。
秦溪一個頭兩個大。
但擔心凍著他們,趕忙給兩人洗頭梳頭,又洗澡忙活了好半天。
等兩人收拾干凈,頭上虱子見不著活的,這才讓兩人站到暖氣前烘干頭發。
這時候,趙國慶和黎老爺子也高高興興回家來了。
“你媽媽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家?”
趙國慶知道的比秦溪她們多些,吃驚之余把韓大丫叫到跟前問了問。
“妹妹四個月媽媽走的。”韓大丫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時候奶奶差點把妹妹送人,后來是部隊來人說了什么她才沒送。
“那后來你……弟弟是誰照看。”
“二嬸!”韓大丫立刻道,跟著又糾正:“是妹妹。”
“我估計是……”黎老爺子看了眼韓大丫姐妹,等孩子們跑到遠處去玩了才繼續說出猜測:“大兒媳肯定是為了報復婆婆故意不說,那二嬸怕又多個孫子分錢。”
不得不說,爺爺說的還挺有道理。
眼下也只有這種說法才能解釋得通孩子怎么連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懂。
性別意識全靠大人灌輸,孩子們哪懂什么男和女有什么差別。
“等我給管理韓家的連部去個電話問問具體情況,咱們沒遇上也就算了,既然遇上就不能不管。”趙國慶厲聲道。
特別是倆娃娃都還是烈士家屬,他帶兵那么多年,又怎么能看著孩子受苦而不管。
而秦溪能做的,也只是讓兩個孩子有個地方能吃飽不受寒。
***
臘月二十七,鵝毛大雪。
雪是從半夜開始下起,一早上起來大雪已經覆蓋了整個路面。
秦溪起得早,先去廚房把蜂窩爐灶點燃,讓廚房暖和起來。
紅姨是港市人,那邊沒有冬天更沒有雪,更不知道怎么燒灶。
隨后秦溪又給農場去了個電話詢問情況。
那邊一切都好,曹覺昨天發覺天氣不對,早早就安排人將露天蔬菜收割了。
孔軍的雞圈那邊也都做了保溫措施,今早去看沒一只雞凍死。
每隔幾小時區域負責人就會讓人去把大棚上雪掃掉,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棚子垮塌。
農場沒事,店里和餐廳那邊更是不用秦溪操心。
打了一圈電話下來,她只需要安穩地待在家里就成。
“生火的事以后我來做。” 黎書青睡眼惺忪地從樓上走下來,毛衣里的襯衣領子都沒翻出來。
秦溪笑著招了招手,邊幫他整理衣領邊笑:“我天天坐著,也要運動下才行。”
更何況黎書青這些天經常加班,肉眼可見地滄桑許多,好不容易過年能休息幾天,秦溪哪舍得把人叫起來。
“兩個孩子都還在睡,外公和爺爺不會又出去下棋了吧?”
“去尹爺爺家說事情順道打麻將,中午就不回來吃飯了。”
自從黎老爺子一來,正好湊齊四個麻將搭子,天天風雨無阻地都要打半天消磨時間。
“那我去掃雪,你就在客廳里待著。”
今年雖然還是下了雪,但好在雪不大。
兩位長輩早上出門留下的腳印在雪上還依稀可見。
黎書青帶上帽子和手套,扛著掃把先把后院的雪清掃出來,再掃著轉到前院來。
“喝杯奶粉。”
每天給秦溪泡一杯奶粉是紅姨每天都要給秦溪準備的早點。
現在還沒條件每天喝新鮮牛奶,只能用奶粉替代。
秦溪接過來,道了聲謝。
“書青先生是我見過的所有男士中,言行最為一致的一個。”
來時紅姨非要稱呼他們為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糾正了好多遍最后還是要堅持稱黎書青為先生。
秦溪不理解言行一致是什么意思。
紅姨攏了攏額邊掉落的發絲,目光充滿了慈祥:“紅姨我這輩子雖然沒結婚,可是見過的男人不少……哪個不是嘴上一套行動又一套……”
心里的后半句是——就算黎老爺子和黎冬也是如此。
而黎書青說到的就一定會做到,只要在家都會幫秦溪做家務,很少見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消磨時光。
前院雪薄,黎書青很快就掃到了院門口外。
“你們是誰!”
一聲驚呼下,兩個頭頂著白雪的娃娃從院門口的狗窩里爬了出來。
第94章
你們是誰?
秦溪聽到黎書青很吃驚的聲音, 剛忙也穿上外衣走了出去。
難道是韓家的姐弟?
“我們……叔叔你好,我叫韓大丫,我們只是只是想在狗窩里躲雪。”
果真是韓大丫姐弟, 昨天秦溪給穿的衣服又變成了黑漆漆的舊棉襖, 韓二丫嘴唇都凍得有些發紫。
“快進來。”
看兩人頭頂上的雪, 不知道在狗窩里躲了多久。
連狗秦溪都因為擔心冷到轉移到了屋里,更何況是兩個穿得單薄的小孩子。
“秦……嬸子。”
韓大丫嘴唇直打哆嗦,進屋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
兩碗熱面下肚, 又用溫水搓洗了手腳,姐弟倆面色終于緩和了過來。
“還好沒有皮膚凍傷。”黎書青檢查過,又順道給他們看了看身上的傷:“看樣子昨晚又挨了打。”
后背上添了幾道鮮紅痕跡,看著像是鞭子之類抽的。
“昨天嬸子給你們換的衣服呢?”
舊棉襖不知是從哪撿來的,棉絮被拆得所剩無幾,而且大丫那件衣擺上還有暗紅色血跡。
“二嬸搶走了。”韓二丫邊哭邊說。
他們回到家二嬸看兩人都穿著新衣服,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問韓大丫到底是誰給他們換的衣服, 又問秦溪有沒有說什么。
韓大丫說了二嬸子好像還不解氣, 又用藤條抽了頓姐弟,警告他們以后不準在外人面前脫衣服。
最后又說兩個丫頭片子不配穿新棉襖,要把棉襖拆了給堂哥做棉褲。
今早天沒亮, 他們就被趕出了家門。
姐弟倆不知道該往哪走, 最后走到秦家看到院門沒關, 所以就躲進了狗窩里。
那里面雖然還是冷, 可比在屋子外一直走要暖和得多。
“你們先在我家里待著,等平平和安安起床,嬸子就給你們包餃子吃。”秦溪摸摸韓二丫的腦袋。
兩個孩子乖巧地點著頭。
紅姨給他們一人泡了杯奶粉, 又把電視機打開,讓兩個孩子看動畫片。
“大下雪的, 不早點解決韓家,這倆孩子還要遭大罪。”秦溪皺眉。
外公本想等過完年再給團部打電話詢問,看眼下的情況,恐怕等不到過年了。
“你在家吧,我去尹爺爺家。”黎書青穿上衣服。
也許是因為去年大雪的緣故,今年暖氣特別充足,在家里連外衣都穿不住。
吃飽喝足,就算在別人家,韓大丫姐弟也抵擋不住睡意,沒多會兒就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秦溪抱了毯子給倆孩子蓋上,又拿出篦子給他們清理下頭上剩下不多的虱子蛋。
清理頭發是件細致活兒,秦溪剛給兩人弄完,黎書青已經說完事情回到了家。
“外公已經打電話了,那邊說下午就派人過來。”
黎書青脫去外衣,趕忙上樓去看兩個孩子起床沒有。
曾經趙國慶覺著只有三個大人的家里太過冷清,可有四個孩子的家里吵鬧得簡直讓人頭疼。
電視機里動畫片咿咿呀呀,平平和韓大丫玩洋娃娃滿屋子飛的笑聲。
還有安安領著韓二丫繞著屋子躲貓貓。
家里的柜子房間門不時乒乒乓乓,趙國慶時常都要被嚇一跳,在這么下去估摸著心臟病都要被嚇出來了。
“我們要不去老尹家等?”黎老爺子齜牙咧嘴地捂了下胸口。
響聲來自于平平突然驚天動地一聲吼叫。
“媽媽,我肚子好餓啊!”
“那你們進來幫媽媽包餃子,包好就可以吃飯了。”秦溪的聲音遠遠傳來。
四道身影從不同方向沖向可廚房,客廳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趙國慶和黎老爺子同時松了口氣。
“還是秦溪有法子。”
廚房里,秦溪和徐姨站在桌子上一個搟面一個包著。
紅姨不會做面食,只能負責在旁打打下手,順道做幾個小菜。
黎書青坐在灶膛前燒火,家里早用上了石油液化氣,受了潮氣的灶膛光是燒灶就用了好半天時間。
孩子們沖過來,很快圍攏到桌前。
“先洗手。”
衛生問題照例由黎書青提出,平平趕忙把小爪子收回來,仿佛剛才那個伸手的人不是自己:“我們要講衛生,不然吃壞肚子要去醫院打針。”
安安自己卷起袖子就去水槽邊洗手。
韓大丫姐弟看了看自己的手,雖然不明白手干干凈凈為啥要去洗,還是乖乖地跟著去了。
“安安這孩子比一些七八歲的孩子都懂事。”
紅姨來趙家兩個多月,家里大大小小幾口人什么性格也算摸了個清楚。
趙國慶脾氣急躁,但勝在聽得進去家人的話,就是在家待不住。
許婉華太愛讀書,家里的大小事幾乎都不怎么插手,也從不對晚輩指手畫腳。
黎書青年輕有為,話不多脾氣也溫和,對兩個孩子特別有耐心。
平平安安雖然是一起養大的姐弟,性子卻南轅北轍。
姐姐古靈精怪,愛吃愛玩,愛調皮搗蛋。
弟弟安靜沉穩,沒事就自己拿了認字書一筆一劃的學習,誰都沒有特意教過他。
最后將上面五個人都串聯在一起的就是秦溪。
趙國慶要發火,是秦溪講事實說道理滅火氣。
雖然從來沒聽說特意提過,紅姨卻發現每天飯菜中總有一道是許婉華愛吃的菜。
黎書青和兩個孩子更是將秦溪視為精神支柱,只要她在哪,哪準有父子三人的身影。
兩位老先生經常調侃那是秦溪的尾巴。
“外公,秦溪呢?”
“爸,媽呢?”
“媽媽……”
她每天在家里聽得最多的就是這些話,密集到只要他們還沒張口就回自動回答在哪在哪。
外面鵝毛大雪,屋里溫暖如春。
一大家子人圍在一起吃頓餃子,每個人都吃得相當滿足,氣氛也很熱鬧。
飯后稍作休息,一通電話打斷了屋里的舒心。
部隊派來的稽查隊已經來到擁軍巷,請趙國慶前往韓家進行協同檢查。
秦溪穿上大衣,準備也去韓家看看情況。
至于韓大丫姐弟倆,已經在客房睡著,秦溪并沒有叫他們。
寒意愈深,冷風裹挾著雪花迎面撲來,寒氣以極快的速度沖入口鼻,令人周身不自覺顫栗。
黎書青把傘往秦溪那邊傾斜了些,借以遮擋住更多雪花落到她身上。
巷子里大部分人都在早上出門來掃過一次雪,所以巷子里的雪并沒有積起來。
但……其中總有幾家人是例外。
就比如門內外積雪已經將院門堵死了的韓家。
稽查隊沈連長敲了好幾遍門都沒人回應,無奈之下只能用力去推。
門動了動,只勉強推開條縫隙。
“進去個人把里面的雪鏟開。”沈連長下令。
兩個戰士輕松跳過院墻,隨便找了塊木板將積雪都推開。
秦溪透過低矮的院墻看向院里,積雪這么一蓋,那些垃圾變成了座雪山,高高聳立在那。
兩層小樓,窗戶緊閉,外面并看不出什么異常來。
但院子里這么大的動靜都沒有人出來,不知道韓家的人究竟是故意聽不到還是都睡著了。
接連不斷的說話聲引來了其他鄰居們的注意。
沒多會兒,院門口就聚齊了一堆等著看熱鬧的鄰居,蔣紅艷三兩步竄到秦溪面前好奇問起。
“出什么事了?怎么部隊還來人了!”
秦溪想,這件事傳出去也是好事,所以就沒刻意壓低聲音,把韓二丫的事都說給了鄰居們聽。
“今天兩個孩子又挨打了,那背上全是傷。”秦溪搖頭。
“這老韓家的二嬸也太不是東西,那兩娃子才多大,也下得去手。”
“咋下不去手!兒子非說成姑娘,不就是怕娃娃搶了她兒子的好處。”
“就是,活了這么些年,還是頭回見故意把男娃當女娃養的。”
“這回可開了眼吧!”
“爛心肝的一家子,那倆娃娃爹的撫恤金恐怕也早落入了二叔兜里。”
終于,門口的雪清除,沈連長也沒阻止其他人進去。
他帶頭往里一邁步,后頭嘩啦啦地跟了一大群人,幾乎將院子剩下的地方都占滿了。
“怎么沒人呢?”蔣紅艷奇怪道。
早上還聽著那韓二叔罵孩子,中氣十足的樣子,怎么才小半天就悄無聲息了。
沈連長皺眉:“一個人到各個窗口看看,你們去開門。”
一到冬天就經常會出現燒炭取暖中毒的情況,他們這么大的動靜韓家人都沒反應,別不是烤火中毒了。
蔣紅艷也剛反應過來,嚇得連拍大腿吼道:“我聽說他們家不舍得叫取暖費,所以今年沒用上暖氣。”
眾人一聽,立即又加快了開門動作。
兩個戰士在沈連長下令下,直接用上了最蠻橫的開門方式——用腳踹。
“誰啊……誰踹我家大門。”
門里終于有了回應,伴隨著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大門被從里使勁拉開。
“王八羔子,你們……”
后面的罵人的話全部在看到軍大衣時候變得驚慌不已。
男人個頭不高,大肚腩高高隆起,看著和懷孕的秦溪差不多大了,身上披著條棉被。
陣陣淡淡的臭味飄來,一種不可莫名又很復雜的臭氣,讓這間昏暗的屋子變得令人作嘔。
當初秦溪沒少來霍家,可眼前的屋子卻讓秦溪根本回想不起原來的樣子了。
客廳之中全堆滿了各種垃圾,零零散散的鐵皮零件散落得滿地都是。
而且屋里所有的房間門都關著,客廳的窗子也全拉上了窗簾,僅有的光線全靠這扇打開的房門。
“他有問題。”黎書青附到秦溪耳邊低聲道。
男人的驚慌并沒有在短暫之后恢復,反而雙眼中爬滿了驚恐。
緊抓著被子的雙手甚至能看到微微顫抖,喉結不停滾動,呈現一種想開口卻無法開口的感覺。
沈連長眼眸沉了沉,同樣感覺到韓家有問題。
“我們是團部稽查隊的,今天來調查韓進軍烈士一雙兒女的問題,請你把韓家人叫出來接受調查。”
“調……調查……等等。”
韓二叔已經完全亂了陣腳,左右轉著頭,忽然丟下眾人,喊著:“麗娟”沖進了一樓盡頭的屋子。
這間昏暗而臟亂的屋子里,究竟還隱藏著什么問題?
秦溪跟隨沈連長的步子,走進了屋里。
臭味變得越發明顯起來……
第95章
沈連長當機立斷, 朝七八個戰士一招手:“你們去鎖著的那幾屋子,其他人跟我來。”
他領頭,眾人往走廊盡頭走去。
奪步而出的中年女人與沈連長迎面現狀, 雙方愣神的功夫, 秦溪趁機往屋子里看了兩眼。
屋里煙霧繚繞, 一股子柴火味。
占據半間屋子的炕上坐了好幾個老老少少。
頭發半百的何婆子著急忙慌地下地,炕一邊的兩個半大孩子睡得正香。
“你們竟然在家砌大炕。”蔣紅艷氣憤地大叫。
擁軍巷里除了盡頭那幾家是獨立一棟房子,其他家都是房挨著房, 有些家人口多的連院子都建成了屋子住人。
那屋子挨著屋子,一旦著火迅速就會燒到隔壁去。
而且他們這大炕建得相當粗糙,煙都往家里跑,這間屋子連帶著走廊都被熏得漆黑。
“同志,你好。”
韓二嬸身材很魁梧,和沈連長面對面站著竟然還高了個頭。
心里素質比韓二書強上不少,很快就鎮定下來, 用一雙腫泡眼打量跟著來看熱鬧的眾位鄰居,
“我們是來調查韓大丫姐弟的情況,你們配合。”沈連長朝趙國慶看去,接著說道:“還有調查韓進軍烈士的撫恤金去處。”
趙國慶冷哼一聲, 嘴角繃直, 臉上的溫和頃刻間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韓二丫明明是個男娃子, 你們為啥要當姑娘養!”
“啥……啥男娃子。”
剛擠出門口來的和婆子就聽到了這句話, 一頭霧水地追問了遍。
“那你得問問你二兒媳,她為什么一直把韓二丫當成姑娘養?”秦溪笑看向韓二嬸子,就在對方眼神閃爍想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立刻又開口:“不相信的話我現在就把孩子帶來大家一起看看。”
只要有眼睛就不會分辨錯男女性別, 家里人又怎么可能認錯。
除非有意為之……
“二丫是男娃,怎么會是男娃, 明明就是個丫頭片子……”
何婆子不相信似地獨自嘟囔起來,隨即猛地抓住韓二嬸的衣袖:“你是不是故意是的,是不是你!”
“說不定就是為了韓進軍同志的撫恤金呢?”秦溪冷笑,暗戳戳火上澆油。
“就是,嬸子莫不是被兒媳婦給騙了,就是想霸占人家爹留下的錢。”
“現在娃娃還小,要是長大了還一直認為自己是女娃可咋整?”
“那不是毀了二丫的一輩子。”
“就是,心腸太歹毒了,為了那么點錢什么壞事都做得出來。”
在秦溪帶動下,大家七嘴八舌地聲討起韓二嬸來。
那韓二嬸也是個能人,在如此情況下竟然一點都沒慌亂,等大家都說完了才開口:“是大嫂走時叮囑我保密的。”
“狗屁!”
何婆子不解沒接話,秦溪反倒是罵出了聲。
黎書青很是詫異地轉頭看了眼妻子,一張小臉上寫滿了憤怒,就像是只護崽的母狼瞪著那胡說八道的韓二嬸。
“可別在這胡說八道了,哪個當媽的會因討厭婆婆就故意毀掉自己兒子的一生,就算是真的,你作為一個成年人難道連最基本的錯對都分辨不出?”
“就別說是誰出的主意,你就說說韓進軍同志留下的撫恤金呢?”
“孩子身上那些傷痕到底是誰打的?”
“你們一家子還知道下大雪要在炕上燒火取暖,那怎么會把兩個孩子趕出門去挨凍?”
“我昨天給倆孩子換的棉襖呢?”
一連幾個咄咄逼人的問題終于將韓二嬸問得有些怒了起來,腫泡眼惡狠狠地瞪著秦溪;“你憑什么摻和我家的事。”
秦溪不理,又對沈連長道:“要想知道孩子過得日子,那就好好搜一遍家里就知道。”
“就是,只要看到孩子吃住的地方就可以知道他們過的怎么樣?”黎書青附和妻子的話。
沈連長點頭,不再聽韓二嬸的話。
“把房間里都搜一遍。”
剛才安排檢查其他房間的戰士已經打開了其中三間屋子的門,剩下那間屋子鎖著門,沒有連長下令,他們沒有貿然撬開。
大家跟著沈連長快速略過那幾間屋子。
“你們憑什么闖進我家來搜,有什么話問就是了,是我鬼迷心竅故意隱瞞了二丫的性別,我改正……一定改正。”
韓二嬸追在沈連長身后,竟一股腦地承認了錯誤。
秦溪更覺得奇怪。
而且隨著往后院那邊的屋子靠近,那種惡臭就越發明顯起來。
再看其他人,好像都沒聞到這個味道。
難道是因為嗅覺比一般人靈敏的原因?
秦溪沒有跟隨大家一起進屋子,而是仔細地嗅著空氣里的臭味來源。
許是屋子里門窗緊閉,到處都有臭味,根本分辨不出是從哪里飄來的味道。
“怎么了?”黎書青悄悄捏了捏秦溪的手。
秦溪皺眉:“屋子里有股子臭味,就好像……肉腐爛的那種味道。”
黎書青凝神仔細聞,真還在各種垃圾臭味中嗅到了淡淡的腐味道。
作為醫生,他很肯定那就是人死后多日所散發出來的尸臭味,能附著在屋里所有的物體之上久久不散。
“韓老爺子呢?”
隨即,他猛地想起韓家人之所以能住進這所屋子來的主要原因。
秦溪一頓,也很快想到了從進門起就一直沒到過的韓老爺子。
一樓其他屋子都已經打開,剩下的就這間房門緊閉的屋子。
“沈連長。”秦溪直接高聲喊出,轉身指向他不遠處的房間:“我聽說韓老爺子臥病在床,怎么一直沒看見。”
“沒有!我老頭子在醫院。”
“我爸在二樓睡覺。”
“我爸出去了。”
三個大人同時出聲,說出的卻是既然不同的答案。
沈連長濃眉一擰,聲音不由嚴肅起來:“把屋里屋外都給我搜個遍。”
秦溪已經預感到不妙,想到肚里的孩子,立刻跟黎書青說:“我去外面等。”
要真是尸臭,萬一吸進去感染什么病毒得不償失。
雖然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能因為湊熱鬧讓自己陷入不利因素之中。
黎書青相當贊同,當即就扶著秦溪出了院門。
屋外雪勢漸大,很快就在傘面落下了厚厚一層雪,黎書青擋掉秦溪肩上的雪:“不然你先回家去吧?”
“我想看看……”
“黎醫生,我們有事想麻煩你。”
忽然,沈連長神情嚴肅地跑了出來。
他們打開那間鎖住的房門后確實在里面聞到了強烈臭味,卻無法在其中找到人。
黎書青把傘交給秦溪囑咐:“沒事你就別進來了。”
他們都知道,韓老爺子肯定是死在這屋里了,至于人在哪……還得找。
韓家三個大人都已經被控制住,鄰居們意識到不妙,也紛紛跑了出來。
有人在沈連長提醒下往派出去去了電話。
此事已經不止關乎到撫恤金去向,韓老爺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恐怕只有法醫尸檢之后才能知曉。
現在韓家人說什么恐怕都沒人會信了。
“你說不會他們真把韓老爺子殺了吧?”
蔣紅艷光是想想都覺著渾身打顫,一想到和殺人犯就住隔壁,就連空氣都覺得惡心起來。
秦溪覺著殺害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為了老爺子的津貼。
一家子都沒上班,要是連津貼都沒有,那這座屋子他們也沒權利再住 。
就算為了保住眼下的生活……
“找到了,找到了!”
“嘔——”
“嘔——嘔——”
屋里接二連三傳來嘔吐聲,沒多會兒就有兩個戰士沖了出來。
兩人吐得昏天暗地涕淚橫流,差點沒把膽汁都一股腦的地倒出來。
沒過多久,沈連長也面色鐵青的從屋里走出來,雖然沒當場就吐,但能看得出來忍得有多辛苦。
他沒事,秦溪胃里卻突然一陣翻江倒海,沒忍住打起干嘔來。
沈連長經過帶起那一陣風,讓秦溪這個嗅覺靈敏的人可遭了大罪。
干嘔一旦開始,就不是秦溪自己能停止的,她站在院門口吐得眼淚汪汪,好不容易緩過來剛一抬頭就是陣陣翻涌。
“你快回家去歇著。”
秦溪那驚天動地嘔吐聲讓趙國慶擔心不已。
剛從屋里出來又不敢靠太近,只能隔得老遠讓蔣紅艷把秦溪扶回家去。
這會秦溪也沒心思等結果了,嘔得太多,腹中已隱隱有些抽疼。
回到家,差點嚇得家里幾位長輩魂飛魄散,黎老爺嚷嚷著快送醫院。
“沒事,就是吐多了。”秦溪溫聲安慰:“我上去休息一會就好。”
大家趕忙扶著她上樓躺下。
屋里淡淡的香皂氣終于沖散了惡心,秦溪靠坐在床頭。
“媽媽沒事了,都別哭。”
平平看到秦溪臉色蒼白地被攙扶進來,嚇得眼里早已含了兩泡眼淚。
秦溪一安慰,反倒是刺激得她哇一聲哭了出來。
“媽媽,你不要死。”
邊哭邊趴到床邊,兩只手拉著被子,哭得很是傷心。
“媽媽不會死,剛才就是被臭味熏得吐了。”秦溪揉揉手下柔軟的細發,哭笑不得:“沒有人是被臭死的?”
“臭!有多臭?”平平抬頭,滿臉眼淚,還是忍不住好奇:“比爺爺的腳還臭罵?”
幸虧黎老爺子沒在。
“很臭。”秦溪被逗得眉眼彎彎,惡心感消失后肚中饑餓感頓時變得明顯起來:“媽媽肚子餓了,平平和大丫去跟紅姨說我先吃面條。”
支使開兩個大的,秦溪又讓安安帶著韓二丫去要開水。
“你們不準備自己動暖瓶,去找外祖倒。”
“媽媽,開水燙,我讓外祖倒溫水吧。”
安安奶聲奶氣說道,說完就給韓二丫使了個眼色:“我們走吧。”
等屋子安靜下來,蔣紅艷這才舍得收回眼神,滿臉艷羨:“這幾個娃我真是越看越喜歡。”
從以前起,蔣紅艷就特別喜歡娃娃。
開始秦溪還以為她是想要個兒子,后頭算是看出來了,只要是孩子好像都喜歡。
“艷紅姐咋就這么喜歡孩子?”
搞不懂就干脆問一問,想不想說就是蔣紅艷的事。
“我那倆姑娘……”蔣紅艷說到這很是無奈地擺了擺手:“跟我和我愛人都不親近。”
尹鵬和蔣紅艷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十六歲,小的也已經十二歲。
不過由于孩子們小時她跟隨丈夫隨軍,那山里環境艱苦,兩個女兒就留在城里。
大女兒由娘家照看,小女兒是尹老爺子照看。
等尹鵬轉業回城,孩子們也大了,跟他們根本親近不起來。
“去年老大說要去港市當什么大明星,非要你尹鵬哥找黎書青幫忙,他爸不同意,父女倆鬧得更僵了,老大一氣之下跑去了我媽那邊。”
提起孩子的教育問題,他們夫妻嘴角只剩下苦笑。
老大成績稀爛,別說是高中,就是考職業技術學校都夠嗆。
“不是不支持我家大姑娘,就她那個長相……怎么當得上明星。”
“……”
秦溪還真沒法違心地稱贊兩句。
尹鵬的大女兒尹雪秦溪見過幾回,和尹老爺子一摸一樣的國字臉,每次見到嘴里都在吃東西。
吧嗒吧嗒,那兩個腮幫子鼓鼓囊囊,不知道臉會不會月嚼越方,但胖是真胖了。
“要是她來找你們,可千萬別答應。”
按照尹雪的性格,極有可能父母不說她自己跑來說。
秦溪吸了口涼氣,趕忙事先道:“你也知道我愛人性格,要真是說了什么直接的話,你可別怪我們。”
不是直接,應該可以說成是難聽的話。
“她要是真自己來說問,什么難聽話都是她自找的,我們勸的話她是一句都聽不進去。”蔣紅艷擺手。
正是因為養了兩個糟心孩子,看到別家娃娃又乖又聽話,這才忍不住多看兩眼。
“我家這兩個還小,不知道以后會不會氣死我和他爸。”秦溪笑。
尹雪正處于青春期,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正常。
或許正是由于父母的強烈反對,讓她越是叛逆,其實心里并不是真正的想去當什么明星。
秦溪也就此安慰了幾句。
兩人聊著家中瑣事,沒過多久,韓家那邊的事終于結束了。
黎書青踏入家門就直奔浴室,洗頭洗澡又換了干凈衣服后才匆匆跑進去臥室。
“感覺怎么樣!實在不舒服的話我送你去醫院。”
帶著一身水汽,黎書青坐到床邊,緊張地握住秦溪的手。
“沒事。”秦溪笑,指了指床邊的面碗:“剛吃了一碗面,這會兒都有點困了。”
“那就好。”
面碗里連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這讓黎書青終于放下心來:“下回別家出事你就別去湊熱鬧了。”
“韓家的情況怎么樣?”
“公安局派來的法醫初步鑒定,死者應該就是韓老爺子,死亡時間在兩個月到兩個半月,而且……”
而且秦溪還是低估了韓二叔這兩口子的狠毒程度。
尸體腐爛嚴重,但仍能透過傷口判斷出生前頭部遭受過重創,死亡原因究竟是頭部傷口還是其他,得解刨之后才知道。
不過韓家的三個大人都被公安局控制起來了。
因為涉及到軍人,部隊那邊也派人進行共同查辦,必要時候將轉交給部隊那邊。
“那兩孩子怎么辦?”
“……”
公安局和部隊的人都走了,可沒一個人想起韓大丫姐弟該怎么處理。
“外公說馬上就要過年,孩子就暫時待在咱們家,等過完年再問情況。”
這種情況,兩個娃娃肯定是安排到團部某家軍屬中過年。
去陌生地方,還不如就待在擁軍巷,畢竟姐弟倆對這應該還算熟悉。
秦溪點頭:“明天就二十九了,咱們帶孩子去買幾件新衣服。”
“也給你買幾件新衣服。”黎書青笑 。
“商場里可沒有幾件衣服適合我穿。”秦溪摩挲著高聳的腹部,哭笑不得:“要是有專門賣孕婦衣服的就好了。”
剛說完,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秦雪。
她那座院子早就裝得差不多,秦雪一直在考慮究竟要賣什么類型的服裝。
時服裝是其中一種選擇,她更想開辟壽北沒有的類型。
童裝?孕婦裝?
沒有那么快過時,也有固定消費群體,應該是說做舍得花錢的兩個群體。
“我給秦雪打個電話,你幫我把碗端去廚房。”
掀開被子,穿上鞋就往書房里跑。
黎書青對妻子的突發奇想早已習慣,兩步上前拽住人:“慢慢走不要跑。”
秦溪笑笑,小心捧著肚子往書房里走。
***
港市,香樟大道。
“車子怎么還沒來?”
一棟三十五層高的公寓樓下,身穿休閑居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不停往唯一一條路上張望。
他身邊的吳老爺子笑意吟吟,只是默默注視著長子露出難得地著急摸樣。
“先生,車來了。”
終于,在他的期盼下,黑色轎車緩緩開近。
吳云漢身后等待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些好奇地踮起腳尖,想看清楚車里究竟會走出來個什么樣的人。
傳說中吳家的大少爺,終于出現了。
車子平穩停下,左車門被人急吼吼打開,可還是慢了一步,右車門不等他,已經推開了。
一個身穿白色襯衣的青年抬腿下來。
身形袖長,眸色清冷平淡,一點都看不出此刻他究竟是高興還是吃驚。
面對這樣一棟可能從來沒見過的高樓,是半點視線都沒往上移動,下車目光就徑直看向了中間被人群包圍的中年人 。
年過半百身形沒有半點發福,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外形就是港市商人的摸樣。
秦望家看著,心里只猶豫了兩分鐘。
“爸。”
只要叫出第一聲,心里就好像輕松了好多。
就像是三姐說那樣,既然決定去港市,其實心里對父親的怨恨就已經所剩無幾。
稱呼而已……
只有真正相處,恐怕才知道這一聲爸爸喊得究竟對不對。
“哎……哎!”
對吳云漢而言意義卻完全不同,心里缺失了幾十年的那一塊終于在今天得以補上。
秦望家長得很像他,但那雙眼睛卻很像妻子,深得讓人看不清眼底情緒。
“別在這傻站著,孩子一路辛苦了,還不讓人上去休息。”吳老爺子提醒。
“光顧著高興了。”
吳云漢抹了把酸脹的眼,笑著把秦望家往公寓樓里帶。
擔心秦望家心里不愿意和他一起住,所以專門選了套市中心名下的公寓樓讓秦望家單獨住。
公寓樓面積換算成內陸面積的話有四百多平,在港市屬于最高端的公寓之一。
吳云漢想給秦望家最好的,無論吃穿住行都是!
秦望家對此卻沒多少興趣,他對那急速上升的電梯反倒是有興趣得多。
“你舅舅舅媽的身體怎么樣?”
當初和秦春結婚說好生了孩子回城就去見大舅子,沒想到后來出了變故再無機會認親。
誰想兜兜轉轉,孩子竟然還是被大舅子找道。
說起來,就這一件事就夠他吳云漢還一輩子的情了。
“舅舅舅媽的身體都挺好。”秦望家回,好奇驅使下,他終于還是伸手輕輕扣了下電梯的金屬面板。
“你三姐的預產期是什么時候?”
吳云漢覺著自己簡直是沒話找話,問一個未婚男青年表姐的預產期。
秦望家認真地想了想,竟然真回答了這個問題:“應該在四月底。”
吳云漢:“……”
吳老爺子為個長子緩解尷尬,也笑著插話進來。
“那你回去的時候買些嬰兒用品回去,港市的嬰兒奶粉也挺不錯。”
秦望家眼前一亮,對此真的表現出十分的感興趣。
叮——
電梯微微晃動后停在了二十二的數字上。
“這些天你就住這,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跟我說。”
“你和爺爺不住這?”
秦望家立刻抓住了你這個字,有些奇怪為什么去吳云漢把自己叫來又像是要把人放一邊的感覺。
難道是見面發現不像?
“住,我和你爺爺也住這!”吳云漢立馬改口:“我們家的別墅離市中心太遠,我怕你出行不方便。”
“我想去港市大學……”
說實話,秦望家對吳云漢住不住這并不在意。
進屋匆匆掃過窗外那足以令人失魂的美麗風景之后,立刻說出他此行來的主要目的。
“我一會兒就跟港市大學的校長聯系,要是你想進校聽課也可以。”吳云漢趕忙道。
“如果可以的話就太好了!”
“當然可以。”
解決了心里最想做的事,秦望家接下來就提出要給壽北打電話。
不管屋里候著多少傭人,擺設有多豪華。
最終在他眼里都沒有一部電話來得重要,吳云漢匆匆指出電話的位置后,他就徑直走了過去。
電話一轉再轉終于接通后,對面傳來的聲音讓秦望家立刻笑了去來。
“三姐,我到港市了。”
不知是不是電話那頭秦溪問了什么,秦望家這才看向了窗外。
他仔仔細細地描述著這一路上所有的見聞,可眼中并沒有半點欣喜。
港市再繁華,終究不是家。
第96章
壽北, 紅聯廠生活區。
漫天雪花讓大多數人都還洋溢在過年的快樂中,巷子里除了少數閑不住的孩子們,基本看不到多少人走動。
雪地里不時有炮仗聲炸響, 孩子們的尖叫聲歡笑聲傳得老遠。
砰——
一聲沉悶的響聲后, 雪花飛濺。
“媽的!”
雪花飛濺到路過的一行男人身上, 領頭男人一臉兇相,當即就爆發出一聲咒罵,揚起手掌就要朝孩子們扇去。
孩子們嚇得尖叫四散跑走。
男人的動作很快被身后同伴拉住:“別惹別人注意, 別忘了我們來的目的。”
“二子哥,你說的那娘們真住這破地方?”
兇相男人抹了把臉上雪花,有些狐疑地環顧一圈四周破破爛爛的院子。
羅二子明明說那姓柳的娘們有錢得很,隨便擰一把都出不少油水。
那么有錢的人會住這?
越想,兇相男人就越是懷疑起羅二子今天會不會是故意騙他們來跑白趟。
羅二子滿臉笑意,拍著胸口保證:“放心吧,那娘們有錢著呢, 我老娘說她們那幾個娘們都賺了不少。”
兇相男人這才滿意地笑瞇了眼。
他們專門挑了個大過年的時候來找柳雪花, 就是防人沒在家。
幾人興沖沖而來,沖到柳雪花所住的院子時,卻被告知她現在根本沒住在這院里了。
“柳雪花住大房子去了。”鄰居大娘“好心好意”地跟羅二子幾人解釋。
沒想到此舉倒是惹怒了羅二子一行, 幾人兇狠地瞪著大娘:“要你個老娘們多嘴。”
大娘立刻猜到幾人來者不善。
“不是說家里東西還沒搬嗎, 咱們進去瞧瞧。”
兇相男人臉色陰沉, 惡狠狠地瞪了眼羅二子后對手下幾個小弟下令。
賊不走空, 專門來這一趟,總得找點東西回去。
大娘默默退回屋里,沖家里的老頭低語兩句, 趁羅二子一行撬開房門時悄悄跑出了屋子。
“讓你們白費力一場。”大娘從窗子往外偷看。
她才不會告訴那伙流氓,柳雪花值錢的東西早被一車拉走了, 那天還來了不少人幫忙呢。
“羅二子,屋里就剩下兩個爛柜子,你他媽今天是故意騙我們來的吧。”
緊接著,響亮的巴掌聲在屋里想起。
大娘翹起唇角無聲笑笑,心里牢牢記下了羅二子的名字。
去年大雪,要不是柳雪花讓他們老兩口去屋里烤火,那年都不知道能不能翻過去。
大娘對柳雪花心存感激,當然不可能跟羅二子他們說真話。
等那伙人怒氣沖沖地從院子里離開,早就等在院門外的劉代周跟老頭一起走進院子。
大娘趕忙把幾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轉述了遍。
“那個頭高的叫羅二子。”
“羅二子!”
一說到這個名字,劉代周那立刻就記起了是誰。
那天羅二嬸子攔住柳雪花非要介紹給兒子時提到的不就是羅二子。
“謝謝大娘,我這就去電話亭給雪花姐打電話。”劉代周道謝之后立刻轉身。
他跑出去時,還能遠遠看到一伙人罵罵咧咧地走遠。
“老子今天帶了這么幾個兄弟,你真打算讓我們白跑一趟!”
沒有從屋里找到半點值錢的東西,兇相男人立刻把目標轉移到羅二子身上。
羅二子有苦難言,只能滿臉賠笑地答應請幾人去好好搓一頓,保證讓大家吃好喝好。
得罪誰都不能得罪這些真正的流氓。
今天不僅沒有找回一點面子,沒想到還要倒貼出去百來塊,羅二子越想越是生氣。
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上幾圈,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咱們再去找柳雪花,要實在是沒法下手,那咱們不是還有一個娘們!”
他老娘提到的幾個娘們中,就屬那個秦溪最可恨。
要不是羅二嬸說那娘們嫁得是軍隊干部家庭,羅二子的第一目標就是她。
干部家庭又咋樣,等狠狠敲詐一筆就讓這伙流氓逃去其他省市,誰能查到究竟是誰下的手。
更何況……還能借此除掉這幾個“狗皮膏藥”
羅二子越想越是覺著自己的這個計謀一箭雙雕,于是說著說著就轉了風向。
“那個叫秦溪的才是那三個娘們中最有錢的,咱們……”
羅二子朝幾人打了個手勢,讓三人圍攏過來聽他的意思。
***
壽北市,朝霞街。
“這還沒生呢!家里就有四個孩子了。”
望著院子里堆雪人堆得正起勁兒的幾個孩子,潘來鳳笑著搖了搖頭。
黎書青把削好的皮蘋果遞給秦溪:“有兩個孩子只是暫時住我們家,團部那邊已經幫他們找好了去處。”
尸檢在大年三十那天出了結果。
韓老爺子的致命傷并不是疾病,而確實是頭部的那個傷口。
根據鑒定,應該是鐵鍬之類擊打后引發腦出血至死。
而之后根據韓二叔和韓二嬸交代,韓老爺子確實是被他們無意間殺死的,對此何婆子并不全部知情。
韓二嬸跟韓老爺子因撫恤金歸屬爆發爭吵。
韓老爺子主張把錢留給兩個孫女以后讀書結婚,韓二嬸不同意。
兩人爭吵,韓二嬸一鐵鍬把老爺子敲死了,趕來的韓二叔不僅沒送醫院,還幫忙把老爺子抬到了屋里。
之后夫妻倆騙何婆子老爺子死后就沒法領津貼。
三人商議之下,就在房間里挖了個坑把人埋了。
坑挖得淺,埋下去沒多久就有臭味傳出,可三人都沒膽子再去挖,所以就只能撿些垃圾回來掩蓋臭味。
垃圾的臭味還真掩蓋住了尸臭味。
三個大人估計都得在監獄里待上半輩子,韓大丫姐弟又沒個旁親可以領養,所以團部決定安排軍人家屬領養。
優先安排給那些多年沒有孩子的家庭。
其次,也可以主動申請領養,只要符合條件就行。
而意料之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人選里,就有尹鵬夫妻。
蔣紅艷是真喜歡小孩兒,加上大閨女瞞著夫妻倆,用尹老爺子的名義求到了黎老爺子那。
那半是人情裹挾半是對父母詆毀的言論徹底讓尹鵬夫妻傷了心。
在尹雪口中,他們這對父母沒有半點作用,要她爺爺也是司令的話,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爺爺把這些話一字不落地告訴了尹老爺子。
老爺子無奈表示,這個人情他不欠,尹雪要是有本事就憑自己的人情出去。
經過這一遭,尹家的人對尹雪徹底寒了心,再也不勸她一句。
要是沒考上高中,家里也不會給她找關系,既然看不起家里人,那就憑自己本事生存。
之后就出了尹鵬夫妻申請領養韓大丫姐弟的事。
秦溪問過韓大丫,想不想去尹叔叔家生活,沒想到她竟然很高興。
剛搬過來時,蔣紅艷就偷偷給姐弟倆送過吃的好多次,要不是因為流產坐月子沒法見到人,他們也不會在外撿東西吃。
條件符合,孩子也愿意。
眼下只等著辦理好收養程序,蔣紅艷就可以把姐弟倆接回家。
今天是因為秦濤夫妻回娘家,所以秦溪才帶他們一起出來玩兩天。
“兩孩子也算苦盡甘來。”
張秀芬啃著蘋果,相當滿意今天秦家擠得滿滿當當的氛圍。
如今兒女都已經成家立業,不再需要他們夫妻那點工資養家。
上班成了打發時間,以后下班回家就帶帶孫子,廠子里誰不羨慕她過的這個日子。
“那你們聊著,我去廚房幫爸。”
今天家里的男人說要下廚,黎書青雖然不會做飯,但也不能在客廳坐著當甩手大爺。
看秦溪吃完蘋果后,自然接過果核起身。
秦雪“嘖嘖”兩聲,坐沒坐相地半靠在沙發上:“瞧瞧我姐夫有多體貼三姐。”
“都是結了婚的人,怎么還是這么副懶死鬼的樣子。”
張秀芬使勁拍了下秦雪的腿,疼得她哇哇大叫,立刻就彈了起來。
然后又麻溜挪了個地方繼續躺下,笑嘻嘻地抬起手背摸了下秦溪的肚子:“我覺得姐肚子里的肯定是龍鳳胎。”
“管他是男是女都行。”秦溪笑道。
“湊成個好字多好。”張秀芬難得贊同秦雪的話:“現在可不像是我們那時候,能生多少就可以,現在哪家哪戶不是一個娃。”
潘來鳳點頭贊同。
她和秦濤之所以推遲了一年才回壽北,其實就是因為生二胎。
廣市開始實行計劃生育前,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開要臨盆,生下老二還被罰了八百塊。
好在只是罰款,并沒有壽北那種強制打胎的情況出現。
老二滿半歲,他們才啟程回壽北。
“哥想好在什么地方租地蓋廠子了嗎?”秦溪笑問。
“你二哥的意思是先找找看看,城里到處都張貼著出租廠房廣告,我們想找離家近點的。”
小的那個還要吃奶,離家太遠不方便照看兩個孩子。
再說他們夫妻又沒有多大的野心,開個小廠子只要能養活一家子就成。
“我們是小打小鬧,倒是你……眼看電影院那邊就要建成了,你做的什么打算。”
潘來鳳實在是佩服這個小姑子,就算挺著大肚子也依舊能麻利地處理生意。
才一年多沒見,竟然又開了個農場。
而且這次回家,他們發現市中心的建設已經到收尾階段,那一棟棟的高樓相當氣派。
樓建好,接下來就輪到認購房屋和鋪面。
秦溪手里總共還有六個名額,認購面積超過兩千平。
潘來鳳都不敢想象,那些面積轉手出去……究竟會賺多少錢。
她和秦濤都是多虧了三妹,手里還留下一個名額。
他們開廠子的資本,就要靠這個名額。
“我已經規劃好了,抽簽到三號,到時候直接去選就行。”秦溪笑。
所以說認識熟人好辦事,楊蕓的哥哥楊云章是商場總設計師,從內部提前給她塞個號就是順手的事。
秦溪之所以要故意先選,并不是想挑選地段好的商鋪。
而是要選面積最大的……
第97章
壽北市, 朝霞街。
大年初六,曙光電纜廠生活區里因廠長小兒子結婚,從天沒亮起就熱鬧非凡。
報刊亭小吃店還沒開始營業。
秦溪領著安安和韓二丫在店里收拾東西, 秦家其他人都一起去廠子里湊熱鬧了。
新娘子未婚先孕, 同樣作為孕婦的秦溪因為某些習俗不能去新房湊熱鬧。
所以她就打算留在店里檢查下冰箱里的食材, 準備初八開始營業。
“媽媽,我和二丫哥哥要去門口樹下看書。”
所謂的看書,其實就是本客人落在店里的連環畫, 兩個娃娃加起來恐怕都認不全一頁的字。
“覺著冷就趕快回店里。”秦溪交代。
平時孩子們經常在店門口玩耍,她也沒多想,說完就自己去了倉庫。
“……”
“媽,有壞人!”
“有人闖進來了。”
兩個孩子的叫聲由遠及近,隨后嘎吱兩聲重重的關門聲,秦溪抬頭看去。
孩子撲過來,害怕得躲在身后探出個腦袋來。
而隨著那幾人之間走到廚房后院, 秦溪看清了領頭男人下巴上的煙頭印記。
男人長相陰冷, 特別是一雙眼睛充滿戾氣,透著股刺骨的危險氣息。
這個男人就是那種真正在道上混過的,渾身氣勢完全不似以前秦溪遇見過的那些流氓。
就算是他身后跟著的那些跟班, 兩邊只要站一起, 立刻就能分辨出誰才是老大。
就算身后那些流氓有人長得兇狠, 但秦溪也能瞧出就是個小弟而已。
目光劃過兇狠男人, 秦溪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后排的……羅二子。
雖然他極力隱藏自己的身形,可個頭擺在那,就是駝著背都能讓人立刻注意到。
“羅二子。”秦溪翹起唇角無聲冷笑:“你這是找人來報復我?”
羅二子陡然一震, 面上神色輪番變化,最終嘴角閃過抹冷笑, 眼里殺機四起。
原本只想讓五鳥狠狠敲詐秦溪一筆,他躲在后邊坐收漁翁之利。
沒想到那個五鳥竟然會把事情告訴他的老大,也就是現在站他們最前的九猴哥。
那人是個狠角色,下手最好斬草除根。
羅二子心底發怵,生怕事情鬧大了之后他脫不了身,所以一直躲在后面不想讓秦溪認出自己。
但她一眼就從人群中看到了自己……
羅二子覺著既然天意如此,九猴哥的行事風格眼下正和他心意,徹底大干一票!
“這是我們九猴哥,臭娘們瞎了嗎!”
秦溪不語,默默望著。
吼完秦溪,羅二子干脆擠出人群,諂媚地湊到九猴身邊:“大哥,這娘們有錢得很。”
那個叫九猴的男人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秦溪,右手在腰間隨意地摸索起來。
很快,他拿出把黑色的木倉在手中把玩。
那把木倉黝黑發亮,能看出材質是真正的武器而不是假貨,加上男人轉動時木倉的重量,秦溪眸光一沉,爸兩個孩子攏到了身后。
慢慢一步一步地推到倉庫門口,冷冷地看著九猴。
“就別白費功夫了,現在你這周圍沒一家開門,整條街上只有我們兄弟守著。”
九猴似笑非笑,說出的話相當自信。
秦溪立刻知道,他們在動手前肯定已經摸清楚了朝霞街的情況。
加上羅二子提供的情報,她現在處于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狀態。
就算街上有人在,被這伙流氓一嚇也只能裝聾作啞。
“你們想要什么?”
秦溪腦中迅速理清楚眼下情況,她堵在門口,冷靜地問道。
此舉反倒得到了九猴欣賞似的,他朝后一擺手,立刻就有小弟端了板凳送上來。
“看你這么懂事,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秦溪靜靜聽著。
“當然是錢,不管是現錢還是你存折里的,還有你家里的古董。”
秦溪心里咯噔一聲。
這伙人連家里有古董的事都知道,肯定早已在擁軍巷里調查清楚了,說不定連家里什么時候沒人都摸得一清二楚。
看秦溪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沒有任何波瀾地望著,九猴噗嗤一笑。
“就別打什么歪主意了,你家里現在沒人。”
不僅趙家的那個保姆被他們騙出了門,就是擁軍巷里估摸著也沒剩下多少人了。
秦溪嘆息一聲點了下頭:“我可以把錢和古董全部給你,但是我和兩個孩子的安全……”
“放心!”
“九猴哥。”羅二子焦急大叫,九猴抬起手惡狠狠地瞥了眼她:“老子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決定。”
話音剛落,響亮的一個巴掌狠狠落下。
羅二子被打得腦袋往旁邊一歪,面上卻不敢露出半點不高興來。
九猴揉動手腕,轉回頭來繼續跟秦溪說:“只要你乖乖把錢和古董都交出來,我保證。不會動你一個手指。”
秦溪心底冷笑。
她可一個字都不信。
“好!”
“那走吧,我們的車就在門口等你,要是你敢叫一聲,那……”
九猴目光落到秦溪身后的兩個娃娃,陰惻惻地舔了舔嘴唇:“憑我兄弟的力道,一腳應該就能讓那兩個娃娃永遠閉嘴 。”
要是以前,秦溪不會有半點害怕。
但現在她大著肚子,想要跟幾個成年男人進行搏斗顯然是自不量力,而且也怕傷到孩子。
店里太開闊,倒是不如家里彎彎繞繞,反倒是更適合躲避。
“走吧。”秦溪冷冷道。
男人很滿意秦溪的聽話,因為她走出來時捂住了兩個孩子的嘴,應該是怕他們因為害怕叫出聲。
大雪過后,路上積雪還沒來得及化。
一輛老舊轎車停在路邊,街上一個行人都看不到。
“請吧。”
秦溪摟著兩個孩子坐到車子后座,那個長相兇狠的男人隨即坐進來,手里還拿著把手掌長的刀。
車門隨即被重重關上。
車外五六個男人聚到一起,聽力絕佳的秦溪通過緊閉車窗聽到了幾人說話的內容。
機會來了……秦溪心里一喜。
這伙綁匪只開了一輛車來,眼下秦溪三人占了一半后座,只能再上兩人。
九猴肯定是要跟著去的,剩下一個人選商量了半天,最后決定讓羅二子跟著去。
秦溪非常清晰地聽到九猴說錢拿到手之后人交給羅二子處置。
那個叫九猴的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讓秦溪三人活著離開趙家。
他們是用了什么方法摸清了趙家人的習慣,又是怎么知道家里有古董?
鄰居們之中也只有尹老爺子看到趙家的古董,按理來說決不可能是他。
既然不是尹老爺子,那就只可能是……家里人。
秦溪眸光一冷,想到了家里的另一個保姆——許阿姨。
咔噠——
車門再次被打開,九猴和羅二子前后腳上車。
羅二子一改剛才郁悶的表情,笑嘻嘻地做到了駕駛位上,透過后視鏡很是得意地打量著秦溪。
有你落到我手上的時候!
帶著即將能痛快收拾秦溪的想法,汽車啟動。
擁軍巷里安靜得只能聽到幾人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車子沒法開進巷子,幾人只能下車步行。
三人將她圍在中間,兇相男人的刀就抵在后腰上。
秦溪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就故意發出很大喘氣聲,并且表情痛苦的捂著肚子哼唧兩聲。
幾個男人不知道,擁軍巷里只要有半點動靜,就肯定會有人看到。
特別是陌生面孔在巷子中停留時間過長的話,肯定會被發現。
走著走著,秦溪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地蹲了下去。
“媽媽,你怎么了!”安安害怕地上前來抱住秦溪的胳膊,小臉慘白一片,顯然被嚇得不輕。
“媽媽只是肚子有點痛。”秦溪有氣無力地回道。
“別給我裝,再不站起來別怪我對你女兒不客氣。”
九猴厲呵一聲,右腳抬起就朝韓二丫的后背踢去,秦溪眸光一沉,下意識伸出手臂把孩子緊緊摟在了懷里。
皮鞋尖狠狠踢到了秦溪手臂,力道大得她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墻壁撞去。
嘭的一聲悶響,秦溪腦袋結結實實撞上了墻壁。
好在這墻角堆了雪,腦門并沒有受到多大撞擊,不過秦溪能感覺到自己手臂劇痛襲來。
她來不及管手臂,抱著孩子借勢往旁一倒。
“我的手斷了……我的手斷了。”
眼淚橫飛的呼桶出聲,秦溪很沒有形象地躺在地上大喊大叫。
“不準叫。”
羅二子氣得想要再補一腳,秦溪往旁邊滾了兩圈,又開始大聲求饒。
“我不敢了,大哥我不敢了。”
“好了,快把這個女人拉起來咱們走,萬一要是被人看到就麻煩了,”九猴警惕地四處看著。
兩個男人上前來架起秦溪。
用力拽起她來之時,秦溪的右手伸到韓二丫腋下,用力掐了一把。
韓二丫疼得頓時哇哇大哭。
秦溪也跟著啜泣,一邊跟九猴求饒,一邊像是灘爛泥似的任由兩個男人架著往前走。
而此時一片混亂的幾個男人都沒注意到,秦溪身邊的娃娃少了一個。
他們現在都因秦溪不停地哭訴聲而心煩意亂,生怕被人發現,急吼吼地拽著人往趙家小院去。
墻壁邊的雪堆里,一個小小的身影緩緩爬了出來。
他擁有常人都沒有的冷靜眼神,靜靜地等著幾人走過轉彎處,才一溜煙地往尹家的院子跑去。
“就是這了!”
羅二子興奮地跟九猴報告著。
而一路上都波瀾不驚的男人此刻也終于是露出了幾分貪婪之色。
秦溪一手軟弱無力地耷拉著,另一只手在褲兜里作勢摸索著鑰匙。
“別裝了,到這就由不得你了。”
九猴笑,接著他用力搖晃鐵門,早等在客廳門口的許姨小跑著出現。
看到秦溪,她臉色瞬間大變。
“不是只拿幾間東西嗎!怎么會把人都抓回來了。”
“少廢話,快開門!”九猴搖晃鐵門。
秦溪剛才已經想到了是許姨,所以此刻到并沒有露出吃驚之色。
許姨跑著來打開鐵門,不敢看秦溪的眼睛,只是又問九猴怎么會把秦溪也綁回來了,。
通過兩人交談秦溪知道 。
九猴用兩千塊收買許姨,說好來趙家偷些古董,之后就當成家里被盜報警。
只是他們沒想到,九猴竟然會把秦溪綁來。
九猴冷笑:“我勸你最好閉嘴,要不別怪我刀下不留情。”
偷幾件擺在外邊不值錢的幾件東西算什么,他九猴要干就要干票大的。
到時候連錢帶古董全裝車拉走,到其他城市改頭換面,誰又能查到是誰干的。
反正……
九猴冷笑著望著許姨和秦溪。
得有活人才能證明開口,死人又怎么告狀呢!
“帶路吧。秦老板!”
進入趙家的客廳,九猴就立刻放松下來。
這間屋子現在對他們而言反倒是最好的掩護,在屋里說什么做什么外頭的人都看不見聽不著。
放松之下,他還頗有心情地打量起趙家的屋子來,
“不愧是當官的,瞧瞧這房子多氣派。”
“屋里好東西肯定不少。”羅二子滿臉諂笑,貪婪地望著屋里擺設。
要是真能搶到一批值錢的東西,那就算躲到其他省去,這日子肯定都不會差到哪去。
“你們不是要錢嗎!錢在二樓。”秦溪說。
雖然剛才有裝的成分在,可秦溪右手臂確確實實傳來痛意,不是骨裂也應該有皮外傷。
她捂著手臂走上樓去。
“留一個人在樓下看著,我和羅二子上樓。”
九猴干脆掏出了木倉,跟隨秦溪去了三樓。
“有錢有錢真有錢。”
羅二子不停地叨咕著,心里無法克制的喜悅讓他得意忘形。
秦溪從化妝臺上打開第一個木盒時狂喜幾乎到達頂峰。
木盒里是滿滿一盒子錢,全是百元大鈔,沒一張零錢。
九猴神色沒有多少變化,木倉口依然對準秦溪。
接著是第二個盒子,蓋子一打開,整整一盒子金銀首飾好似將兩人的眼睛都照亮了。
余光中,九猴也因那盒子東西詫異地挑了挑眉。
木倉口緩緩往下移動了幾寸。
秦溪又彎腰從抽屜里取出第三個長條形的盒子。
盒身上還鑲嵌了一條金邊,蓋子上印著幾個九猴倆人看不懂的外語字樣。
好東西……
兩人貪婪目光都因包裝豪華的盒子變得越發亮了起來。
秦溪一手扶著盒子,一手打開。
背對兩人的盒蓋打開,九猴和羅二子同時好奇地探頭看來。
秦溪左手伸入盒里。
銀光閃過……
左手握刀劃過,刀刃上飛濺出一串血花。
羅二子和九猴幾乎同時抬手捂住了臉。
那把鋒利無比的刀是爺爺從國外托人買來的廚師刀,秦溪沒舍得拿出來用。
沒想到開刃竟然會是兩張人臉。
不等血落地,秦溪上前一步,抬起腳狠狠朝九猴的右手踢去。
這一腳,就報剛才那一腳的仇!
第98章
男人能一腳踢得秦溪感覺到痛。
她那一腳卻能讓男人手腕直接卸去握力, 木倉脫手而出,甩飛滾落到了床底。
落下的地點真是幫了秦溪大忙,她匆匆掃過, 刀子又反手一劃, 在羅二子握刀的手背上劃過。
只可惜現在她身體太重, 原本兩步過去就能再給九猴補上一腳,現實是根本跑不起來。
九猴趁此機會已經睜開了眼睛,那一刀不巧錯過了眼睛。
“臭婆娘, 老子真是低估了你。”
九猴低聲叫著,雙眸里殺意迷茫,好似覺著這一刀反而激起了他嗜血的本性。
舌尖舔了舔唇角流下的鮮血,竟直接伸手來奪秦溪手里的刀。
秦溪面色一變,趕忙側身躲過。
就在此時,院子外兩道身影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跳過圍墻,轉身回去輕輕打開了趙家的院門。
“我先去看看屋里有幾個人?”
說著, 他打手勢讓同行的人往另一邊窗口視覺盲區靠近。
哐當——
樓上突然傳來響動, 尹老爺子瞇了瞇眼,低聲道。
“樓上出事了,他們就三個人, 直接沖進去。”
現在屋里就一個孕婦和孩子, 不管誰出了事他們都要自責。
憑借尹鵬四人都是退伍軍人的身體素質, 對付三個歹徒不需要戰術。
眾人點頭。
尹鵬從腰間取下配槍, 幾步沖到門前,看大門沒關帶頭就沖了進去。
“不準動。”
客廳里許姨和兇相男人正在搜掛著客廳里一些值錢的擺設,韓二丫縮在沙發后。
四人散開, 三人朝男人沖去。
“啊……”
看到來人,許姨直接尖叫出聲, 根本沒有任何抵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安安。”尹老爺子面色大變。
混亂中,他看到一道小小身影鉆過家具,噔噔噔地跑了上去。
“尹鵬,你快去攔住孩子。”
尹鵬趕忙追了上去。
而三樓的主臥房里,秦溪右臉頰剛中了九猴一巴掌,他也被那隨時游走的刀刺傷了肩膀。
鮮血橫飛,已經看不清是誰的血。
秦溪扶著桌子剛大喘氣一息,余光中忽然瞟到小黑點沖了進來。
“退后。”
秦溪嚇得大叫一聲,提步就往門邊沖,卻沒想到因此激怒了站在門邊的羅二子。
他一只眼睛被劃傷,只睜著一只眼睛,疼痛緩過去之后,整個人都癲狂起來。
“老子就讓你們母子一起上黃泉路。”
羅二子舉刀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
秦溪此刻也顧不上其他,跑不到就只能撲過去、。
拼盡全力跳起來拽住安安的半邊肩膀,落地之前盡力讓后背著地,左手抬起硬扛了劃過的刀刃。
她不接,刀刃就勢必落到安安的身體。
刀刃刺破皮膚時是有聲音的,刺啦一聲,鮮血從手臂上噴出。
秦溪順勢將手里的刀刺出,再抬腳給了羅二子一腳。
手臂上滴落的血模糊了眼睛,秦溪有些沒看清自己到底是刺中了羅二子什么部位。
不過聽他的慘叫聲,想必這一刀刺得不淺。
緊接著,耳朵里炸開尹鵬喝令“不準動”的聲音。
秦溪抬起手臂抹了下眼睛,勉強看清九猴剛從床底撿起木倉直起腰.
“他有槍。”
秦溪話音剛落,砰砰兩聲炸響。
模模糊糊中,就見九猴就著舉槍的動作凝固在那,緊接著是尹鵬的身影沖過去。
秦溪聽到尹鵬罵。
“要不是擔心你死在人家臥室里晦氣,剛才就一槍斃了你。”
“秦溪,秦溪,你怎么樣?”
聽到尹老爺子的聲音,秦溪終于是放松才來。
“我沒事。”
雖然說挨了一刀,但總算是沒有大礙,腹中孩子也爭氣,沒有在此刻有什么問題。
秦溪丟下刀,抬手摸上懷里一直沒什么動靜的安安。
入手過去一片溫熱潮濕,看不太清到底是眼淚還是血。
“你受傷了?”秦溪趕忙問。
“沒有。”
兩只小手緊緊摟著秦溪脖頸,只是不肯松手。
秦溪放下心來,想著應該是孩子被血嚇到了,于是任由他摟著輕輕拍了拍哄道:“沒事,媽媽沒事。”
今天要不是安安,秦溪可能真得交代在這。
她不僅行動變緩慢了好多,就連膽子好像也跟著變小了。
很多時候明明可以大膽出擊的機會都選擇了避讓,所以才讓九猴傷到了她。
繼續這么纏斗下去,等羅二子清醒過來,遲早能打倒她。
***
壽北市,第二人民醫院。
一道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從還沒挺穩的車子上跳下來,嚇得開車的司機猛然急剎。
“黎部長,你慢點。”
不管不顧沖入醫院的人,正是黎書青。
剛從實驗室回到辦公室就聽妻子遇到搶劫進了醫院,黎書青連后半句沒什么大礙都沒聽清。
“黎醫生,秦溪在婦產科住院部。”胡麗在護士臺后大聲吼道。
黎書青立刻就調轉步子,往住院部跑去。
“沒什么大事……”
望著早就跑遠的人影,胡麗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著這后半句話。
沒想到黎書青面對家人,竟然是個這么急躁的人。
一路狂奔到住院部二樓,黎書青杵著膝蓋在樓梯口緩了緩氣息,這才疾步走過去。
遠遠就能看到走廊里坐滿了人。
有外公外婆和爺爺,也有岳父岳母以及秦家的兄弟姐妹。
許婉華低頭抹淚,秦海剛坐下就焦躁地站起來往病房看去,走到病房門口又轉身,來回踱步。
“書青!”趙國慶看到黎書青。
“秦溪怎么樣了?”
走到病房門口,黎書青才終于冷靜下來,沉聲問道。
“在縫針。”黎老爺子滿臉擔心,手下的拐杖被捏得咯吱作響:“因為懷著孩子不能用麻藥,得硬縫。”
黎書青點頭,脫下白大褂丟到門口走了進去。
單人病房里,好幾個醫護人員圍在病床前。
張越楠背手皺眉望著其他醫生給做最后的縫合清創。
秦溪咬緊牙關,疼得渾身都在顫抖。
現在的疼痛和比剛才挨了兩腳的疼還嚴重,一陣陣刺痛不停歇地鉆進了皮膚竄往四肢百骸。
黎書青沒出聲阻止治療,繞過床尾走到另一邊。
床邊趴著個小小身影,雙手緊緊握著秦溪的手,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正在游走的針線。
一雙大手覆了上去,冰涼的手仿佛沒有半點溫度。
涼意讓秦溪睜眼看去,唇角勉強扯出個笑容來:“你來啦。”
黎書青點頭。
秦溪眼神清亮,眼里隱隱有淚光閃爍,不過聽語氣卻很是平靜,甚至還能聽出些笑意來。
而床的另一邊,醫生還在進行縫合。
疼嗎?
黎書青就算一直是縫合那個人,但也知道肯定是鉆心的疼痛。
“你把安安帶出去好好哄哄,孩子好像被嚇壞了。”秦溪說。
這孩子從家里出來后就一言不發,寸步不離地守著秦溪,就連她自己都不敢看的縫針場面也一眨不眨地盯著。
“我不出去。”
終于肯開口的第一句就是拒絕,就算依舊奶聲奶氣,仍能聽到其語氣中的堅決。
“不害怕就讓他在這吧。”
黎書青搬來凳子,抱著安安坐下,父子倆的手就沒離開過秦溪。
漫長的縫合結束之后,秦溪已經疼得出了一身大汗。
張越楠仿佛也松了口氣,緊擰的眉心緩緩舒展開,輕輕嘆了口氣。
“你媳婦可比你勇敢得多。”
沒用麻藥硬縫,從頭到尾一聲沒坑,就是大男人恐怕沒有這份忍耐力。
張越楠笑著拍了拍黎書青的肩膀。
左手縫合好后,右手也進行了一番摸骨檢查,如今還沒有前世那么發達的醫療檢查技術,許多都要靠醫生經驗判斷。
好在醫生看過之后確認秦溪的右手沒大礙。
可能有輕微骨裂,不可用力再次受傷,平時生活并無影響。
一圈圈紗布纏繞上秦溪左臂,傷口沁出的血跡很快在紗布上留下痕跡。
黎書青還從來沒有此刻這么討厭過醫院藥水的味道,那抹紅色刺得他眼眶生疼。
“你先陪你媳婦吧。”
張越楠和醫生們相繼離開病房,一直等在門外的眾人呼啦啦地涌了進來。
“我和你爸接到電話時魂都嚇沒了。”張秀芬抹著眼淚,心疼地捧著秦溪受傷那只手檢查。
公安派人到廠長家抓那羅二嬸,他們才知道羅二子竟然跑到擁軍巷來搶劫。
搶劫殺人未遂,搶得是軍人家屬,搶劫地點還在軍區大院。
三項罪名中無論哪一項都能讓羅二子吃槍子兒,更何況秦溪還因此受了傷。
趙國慶和許婉華無比自責。
特別是許婉華,她原本沒事是基本不出門的人,今早被許姨哄騙出門,才會害得秦溪受傷。
從進醫院起,她的眼淚就沒干過。
秦溪右手輕輕捏了捏黎書青:“你跟外婆好好說說,這事兒誰都怪不了。”
黎書青摟著許婉華出了病房。
趙國慶這才開口,神情冷厲,而且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我們明天就去趟軍部,這件事沒那么容易揭過去。”
他們……擁軍巷里人人自危,出了這么大的安全事故,又豈是一通電話能解決的。
趙國慶就不信,他們這一群老家伙的分量不夠!
“平平呢?”
病房里轉了一圈沒看到咋咋呼呼的大女兒,秦溪還有些奇怪。
秦雪無奈地笑了笑:“你大姑娘偷喝大人的酒,一口就把自己喝醉了,現在還在家睡著呢。”
紅姨在家照看,所以兩人都沒出現。
“貪吃鬼。”秦溪搖頭輕笑。
就在這時,走廊上突然想起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秦溪聽到有護士高聲號召著:“需要A型血獻血”的話。
聽沒人響應號召,于是又叫道:“O型血也行。”
秦濤一聽,立刻站了起來:“我是O型血,我去。”
只要是醫院號召,那一定是醫院里突然來了需要用血的緊急病人。
而眼下,樓下肯定就有人在等著救命。
第99章
號召輸血并不是因為要立刻使用, 而是以血換血,沒有相應數量的血填充,就沒法從血庫購買用血。
醫院會先讓病人家屬捐獻, 實在湊不齊血量時才會由醫院出面號召。
還沒走出病房, 秦濤就先已經卷好了袖子。
張秀芬夫妻看秦溪這邊沒什么事, 后腳就跟著秦濤下樓去看熱鬧。
病房里的長輩們在秦溪極力勸說下,也相繼回家去了。
病房里就剩下秦雪和黎書青陪著秦溪。
秦雪沒事可做,又不想回去面對廠子里那些鄰居們的打聽, 留下來也算是躲清閑。
“四妹在這先陪著你,我回家去拿換洗的衣服。”
舊衣服因為要縫合傷口全都剪開了,加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實在是慘不忍睹。
黎書青走后,秦溪問起秦雪最近和羅正峰吵架的事。
剛結婚沒多久的小兩口因為住在哪的問題吵到親家母都親自去找了張秀芬。
“他不想離開父母……”
就算羅家在廠子里地方算是寬敞的,可架不住那些老把院子當成廠子廣場的長舌婦。
天天都有人聚在院里說三道四,吵鬧得不行。
加之秦雪最近一直閑在家, 那些人的話題中不時就會出現她的大名。
好吃懶做, 天天閑在家里等著公婆養活,又說什么不知道去廣市打了幾年工究竟在干什么。
秦雪在屋里聽得一清二楚,那些人擺明就是故意說給她聽。
在自家都不能清凈, 于是秦雪提出搬去她買的房子住。
羅正峰跟父母住了幾十年, 一想到要獨自生活就有些不愿意, 更何況住得還是妻子的房子。
其實說白了就是面子上過不去, 覺著住得是妻子的屋子,怕被人說閑話。
“心里不愿意,面上又不敢說, 就一直這么耗著。”秦雪聳肩,不過很快就又笑了起來:“到時候我就自己搬過去, 我看他去不去。”
秦雪相信,羅正峰最終會敗下陣來,所以一點都不擔心。
這幾天就跟螞蟻搬家一樣,每天都搬點東西去新房子,最后再收拾收拾衣服就完了。
“你公婆沒意見?”
“姐你聽說過秀才遇上兵嗎?”
秦溪懂了,笑著點點頭。
“我婆婆是秀才,而我就是那個兵……”
羅正峰的媽陸秀是個老師。
雖然說心機挺深,奈何再會說都沒法讓秦雪有半點動搖。
秦雪該吃吃該喝喝,半點都不往心里去,更不會接她的招,有問題就讓羅正峰去頂。
“我以前還真小看了你。”秦溪搖頭輕笑。
換做是她,可能都沒法處理得這么好,更沒法做到充耳不聞這么高端的應對方法。
“那是!”
就在這時,門口又有護士在挨個病房詢問有沒有A型血的男同志幫忙獻血。
秦雪走出病房去詢問了幾句。
走回來坐下后就嘆了口氣:“不是同一個,又來了個出車禍的小孩兒,我要不是B型血我就去獻了。”
咯噔一聲,秦溪清晰聽到了自己心跳漏拍的聲響。
“你是B型血?”秦溪問。
秦雪點頭,先幫著秦溪把枕頭墊高點,才滿臉奇怪地坐下:“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和爸一個血型。”
此刻秦溪還沒有多想。
要是秦海是B型血,張秀芬是A型血,那他們姐弟四人是有可能出現任何血型。
誰知秦雪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讓秦溪心臟重重落地。
“媽也是B型血,我記得讀書的時候跟媽來醫院看病,看病歷本上寫著。”
一瞬間,秦溪腦中閃過很多種念頭,最后都沒敢想到疑點竟然是出在她身上。
孕期檢查時,各種檢查單上印著的都是A型血幾個大字。
兩個B型血的父母怎么可能生得出來A型血的孩子。
眼下這個時代或許普通人對此并不了解,可前世秦溪上學時專門講過血型問題的。
她立刻知道。
原身可能并不是秦海夫妻的親生女兒。
秦溪面上不顯,只是笑著打了幾句哈哈帶過去。
姐妹倆又就羅家的家事聊了幾句,病房門口突然探出個頭。
“胡麗姐。”
秦溪以為胡麗是專門來看自己的,所以趕忙笑著招呼人趕快進來。
胡麗擺手:“婦產科沒有空床了,剛收進來的產婦可能會加到你這個病房來。”
秦溪住得單人間,面積足有二十多平,再加兩張床都行。
胡麗說完沒多久,就有男醫生推了張病床送到病房。
“你可悠著點吧。”
隨后,一肚子高高隆起的孕婦在方臉中年女人的攙扶下慢吞吞挪進了屋里。
兩人穿著都挺樸素,不過看中年女人氣質,應該是個軍人 。
搖桿挺直,齊耳利落短發,眉眼中盡是堅毅。
“媽,這都第二胎了,沒那么嬌氣。”
孕婦長得斯斯文文,說話聲音非常小,要不是仔細聽,都聽不清她說得什么。
“生孩子都是鬼門關里走一遭,哪有什么頭胎二胎之分。”中年女人不贊同道。
:把孕婦扶上床,中年女人又開始利索地收拾整理,一刻也沒坐下來休息。
等張秀芬看完熱鬧回到病房,中年女人這才提著臉盆回到病房。
“大姐,這是你女兒,瞧著都快生了吧!”
“我兒媳婦,就這兩天要生了。”
要論和人交際的能力,張秀芬甩了秦溪十條街,剛回到病房就和短發中年女人說上了話。
女人也姓張,丈夫和兒子都是部隊里的軍人。
她因傷提前退休,在家里帶帶孫子,照看照看兒媳婦。
張大姐和張秀芬聊得挺投緣,特別聽說秦溪的公公也是老軍人之后更是熱絡了幾分。
這個年代的人,對上過戰場那一輩的軍人都相當尊重。
接下來兩天里,張大姐不出意外地知道了秦溪的基本情況。
前腳黎書青回家去拿飯,后腳張大姐就跟兒媳婦劉曉娟感慨。
“要是剛子有人黎同志一半體貼,就不會連媳婦預產期都忘記了。”
張大姐不會因為是親生兒子就不數落,秦溪不止一次聽到她吐槽自己的愛人和兒子。
秦溪笑笑,哪能接話。
她跟著說,那不就是嚼舌根了嗎!
“秦同志一定是個不錯的人。”張大姐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應該和家里人的關系都不錯。”
秦溪不解。
“這幾天來看你的人絡繹不絕,不是這個就是那個,稱呼多得我都記不過來。”張大姐笑。
兒媳婦劉曉娟笑著接話:“可不是,我看你哥嫂都來好幾趟了吧。”
“都是一家人,互相關心是應該的。”秦溪笑。
“那可不一定。”劉曉娟快嘴道,說完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瞟了好幾眼張大姐。
“其實我家曉娟說得也對。”張大姐嘆氣:“這世上的事總有許多沒法子解決的家庭問題。”
這句話眼下秦溪沒法理解,直到張大姐的公婆來到醫院,總算解開。
兩位老人走進病房,先跟孫媳婦說了幾句話,一扭頭看到秦溪。
“秦同志是你?”
老太太準確叫出了秦溪名字,而且看著還挺高興。
秦溪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何時認識的兩位老人,難道是店里的顧客?
“咱們在李茂元家里見過一面,那天他專門請你上李家來做餃子……”
秦溪終于想起,穿過來第二年,她和秦濤冒雪去李院長家給老太太做年夜飯餃子的事。
那時李家邀請來的賓客好像就是這兩位。
王達源還熱情邀請秦溪留下來吃團年飯。
如今一晃已經過了好幾年,李院長升職到市高院擔任院長,李老太太已經過世。
而眼前的這兩位老人也比那時看到老了不少,頭發已經花白,陳秀香老太太走起路來還不利索了。
遇到一起,雙方難免會感懷一番。
陳香秀很是懷念秦溪做的餃子,自那次之后,她再也沒吃到過正宗的北方餃子。
秦溪笑,舉起手臂無奈展示:“我現在就是想給您包餃子也是有心無力。”
陳香秀趕忙擺手:“我可沒那個意思。”
“等我出院,來我店里我親手包給您吃。”
“那奶奶就等著。”
陳香秀好像很喜歡秦溪,自從來到病房,和她聊得比和劉曉娟還多。
張大姐婆媳心里都很驚訝,倒不是因為對外人對比自己人親切。
婆媳倆見平時話很少的陳香秀竟然嘰里咕嚕說個不停,跟在家里時簡直判若兩人。
“要是我家老二的女兒還在,年紀應該和你一樣大!”
說著說著,陳香秀冷不丁地感慨了句。
“陳奶奶的二兒子?”
此話一出,病房里的王家人都集體沉默了,好像這個二兒子是什么禁忌話題不能提似的。
“可不是。”
倒是陳香秀對此灑脫得多,輕輕拍了拍秦溪手背。
“其實說起來也不是什么丟人事兒……”
這件事不丟人,甚至會讓人覺著很唏噓天意弄人。
陳香秀有兩個兒子。
大兒子早早進了部隊一直到現在都在部隊里生活。
小兒子讀書不行,但是頭腦靈活,早些年戰亂時和家人走散,無意間去了港市落地生根。
娶了個港市妻子,還生了個女兒。
六幾年夫妻兩人帶著女兒回老家來探親,卻忽然遇上了特殊運動的發生。
有人沖入王家,將從港市回來的二兒子夫妻定為國家叛徒,要抓他們去批斗。
要是被抓到,那夫妻倆必死無疑。
兩人把孩子交給王達源和陳香秀夫妻之后匆匆躲了起來。
然而誰都沒想到。
在一片混亂中,剛滿一歲的孫女在床上睡覺,竟然會被人抱走了。
至此之后,再無音訊。
老兩口到處尋找無果,二兒子夫妻也因內疚與父母越行越遠。
好好的一家子,自此就再沒有重新聚攏的機會。
第100章
“我們老兩口這些年一直覺著虧欠那孩子, 也找了那么多年……人海茫茫上哪找去啊!”
多年尋找換來得只是越來越大的失望。
最后,老兩口絕望放棄。
而那孩子的父母仍舊沒有放棄打算。
為此,這么些年都沒有再生孩子, 全部精神依托都在不斷尋找孩子中。
秦溪聽得很感慨, 同時又想起原身或許也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 更是唏噓。
“得了!老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干什么,說著說著又要哭。”
許是見了太多次老伴提起這件事時抹眼淚的摸樣,王達源連忙在關鍵時刻出聲阻止。
陳香秀微微點頭, 唇角掛滿苦笑。
秦溪一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人,聽兩位老人說完,只是干巴巴地祝福他們能早日找回孩子。
第三天,劉曉娟安然產下一個兒子。
張大姐和陳香秀抱著襁褓回到病房,面上都是濃濃失望。
剛走進病房,秦溪就聽到老太太望著娃娃的臉低聲嘟囔:“怎么又是個孫子,咱們家難道真沒生女娃的命。”
恐怕整個婦產科只有他們家生了兒子還是一副苦相。
“奶奶, 媽, 都是我沒用!”
劉曉娟看著比兩位長輩還難過,無聲躺著躺著竟然兩行淚滾落臉頰。
秦溪和黎書青看得心中吃驚,王家全然沒有半點新生命到來后的喜悅之情。
看他們氣氛很沉悶, 秦溪也不好去問原因。
一直到王家人相繼離開, 張大姐去水房洗毛巾 , 劉曉娟的娘家人突然到訪。
“生的兒子還是女兒?”
迷迷糊糊中, 秦溪聽到有個嗓音嘶啞的男人剛踏入病房就高聲問道。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病房里大多已經安靜了下來。
劉家人呼啦啦地涌進病房,聽腳步聲至少有三四人。
孩子出生兩天沒來, 都快出院了倒是一下子來這么多人,一句接一句很難不吵醒同病房的秦溪。
秦溪睜眼剛翻身, 陪床的黎書青剛好起身,看樣子是要讓來人小聲點。
“看看吧。”秦溪拉住人,搖頭低聲道。
看這些人急吼吼的樣子,莫不是也很關心劉曉娟到底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劉曉娟的情緒還是不高,回得悶聲悶氣 。
聲音嘶啞的男人立刻皺眉,兩步搶到病床邊就要去掀開襁褓,嘴里罵罵咧咧:“沒用,連個姑娘都生不出。”
男人長得賊眉鼠目,尖下巴薄嘴唇,看面相就能感覺到是個刻薄的人。
他罵完之后,病房里沒人接話。
跟他進來的劉家人都閃躲著眼神,黑矮的中年婦女更是下意識縮了縮身體,往后退了兩步。
下一秒,男人往前兩步,大掌朝中年婦女甩了過去。
女人挨了一巴掌只是捂著臉不敢吭聲,再看劉曉娟,竟也是一副畏畏縮縮。
“瞧你生的女兒,和你一樣都是廢物,你是想生兒子生不出,她是連個丫頭片子都生不出來。”
秦溪皺眉,抬眼看向跟著皺眉看向中年女人的劉曉娟。
眼神是……埋怨?
看到親媽被爸爸打了一巴掌,做女兒的無動于衷已經讓人不爽,沒想到會跟著施暴者反過來怪自己的親媽。
“出月子就趕快再懷一個,一定要生丫頭,要不那么多錢不知道便宜了誰。”
“爸。”劉曉娟驚慌地吼了聲,目光從秦溪臉上劃過:“爸,現在政策規定就能生一個……”
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男人。
“你不會躲著生……”
“你就別打我王家子孫的主意了,要是曉娟敢再生,那我就立刻讓剛子跟她離婚。”
張大姐端著盆走進病房來,眉眼冰冷,與先前判若兩人。
她用力推開堵在病房里的劉家人,走到病床前,把搪瓷臉盆往桌上重重一放。
“劉曉娟,你好自為之。”
“媽,我不敢,你打死我都不敢了。”劉曉娟拉住張大姐的衣服,一臉哀求:“你可千萬別跟剛子說。”
張大姐看向劉曉娟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不用我說,剛子已經因為這事停職寫檢查,結果還不知道會怎么樣。”
劉曉娟“啊呀”了聲,驚恐地睜大了眼。
張大姐轉過頭看向男人,再次開口的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男人還是劉曉娟聽。?
“我王家人有骨氣,就是餓死都不會打別人東西的主意,不要臉也是要有個限度。”
張大姐說得輕蔑,眼神直白,男人這會兒倒沒有任何反應了。
秦溪看向他,心底不由冷笑兩聲。
就是個窩里橫,面對老婆姑娘倒是兇狠,可在外人面前慫得要死。
男人不敢吭聲,在張大姐連環炮似的冷嘲熱諷下不戰而降,很快退出病房。
劉家人吵鬧的離開后,張大姐單薄的身形站在病房中間,身體微微顫抖,好一會兒才終于是平靜下來。
“真是不好意思,吵到妹子了。”
“沒事,反正我也沒睡著。”秦溪回,看她嘴唇顫抖好像還有話想說,于是慢慢坐了起來。
黎書青把枕頭塞到秦溪腰后,也跟著坐到了床上。
他對別人家的家事不感興趣,低頭瞟到秦溪手指甲好像劈了一個,低頭專心剪起指甲來。
咔噠咔噠的聲音伴隨著張大姐無奈吐露出了自家糟心事。
剛才來的男人一家是劉曉娟父母。
大家都期盼劉曉娟能生個女兒,其實為的是同個人物,卻是不同目的。
丟失了女兒的王老二夫妻這些年一直在找女兒,同時生意也越做越大,攢下不少錢。
王老二名叫王貴德,妻子崔玉。
兩人已經明確表示,所有財產都將留給還在尋找的女兒,要是找不到就捐了。
“我公公和愛人這些年一直很愧疚,本來想有個女兒的話就過繼給二叔夫妻,沒想到全是兒子。”
他們是因為內疚想補償。
而劉曉娟父母聽說王家往事之后,把主意打到了劉曉娟身上。
老早就盤算著生個外孫女去繼承王貴德夫妻的財產,反正當媽的劉曉娟他拿捏在手里,根本沒想過拿不住個小丫頭。
可人算卻不如天算,第一胎是個兒子。
王家人其實早早就絕了過繼孫子給王貴德夫妻的想法,畢竟現在國家實行獨生子女政策,誰舍得把自家的獨子過繼給別人。
劉家人不死心,私下慫恿劉曉娟再懷二胎。
“我這個兒媳婦心不壞,就是蠢!”張大姐恨鐵不成鋼,罵得相當直白。
劉曉娟還真聽了劉家鬼話,偷偷懷上了孩子。
檢查出來后,借口爺爺身體不好,跑回娘家躲了起來,期間用各種借口不跟公婆見面。
等再次見到人,劉曉娟已經懷孕接近九個月。
這么大的月份,引產不可能,王家人只能去街道辦事處主動認罰,并且把情況送到了部隊。
劉曉娟的丈夫王云剛被部隊停職,公公也因這件事被單位開會批評。
一個愚蠢至極的行為,害得丈夫和公公同時失去了前程。
“剛子估計要轉業,我家那口子……往后在單位咋做人,妹子你說……”
既然木已成舟,家里長輩商量不要把事告訴劉曉娟,免得影響到她生孩子。
當然,張大姐也不否認他們同樣希望王家付出如此慘重代價之后能真生個女兒,就算不是為王貴德夫妻,也想正好湊個好字。
可惜,劉曉娟一點都沒意識到究竟闖了多大的禍,劉家人還想故技重施來第二回 。
“王云剛同志估計得轉業了。”黎書青冷不丁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動:“你們做好轉業之后分不到好單位的?準備吧。”
秦溪點頭:“是有點難。”
“我愛人也這么說,以后剛子要么辭職出去干個體,否則分不到好崗位。”
在秦溪和張大姐說話時,劉曉娟好似完美的隱身了。
一張臉上木愣愣地望著窗外發呆。
只是秦溪沒想到,她想了半天,不是后悔不是歉意,再次開口竟然問得是:“剛子不會和我離婚吧?”
她擔心丈夫會不會和自己離婚?是不是沒有部隊津貼可領?
工資降低之后,怎么養活兩個娃娃?
“早知道就不生了!”
低聲的自言自語中,已經嫌棄起那個出生沒兩天的娃娃。
張大姐和秦溪交換了個眼神,不再言語。
說得再多,對劉曉娟而言都是廢話,說不定反倒讓孩子成了怨氣的發泄口。
秦溪選擇閉嘴。
***
住了六天醫院回到家。
從擁軍巷開始,秦溪就發現到處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原本四通八達的巷子外到處建造了圍欄,將整個軍區大院的房子都圍了起來。
門口設置崗亭和大門,巷子里還增加了樹木小花園和涼亭等建筑。
已經完全具備一個小區的雛形。
而大門口有塊壽北市軍區第一家屬院的牌子。
擁軍巷正是更名為家屬院。
而內部的變化遠不止如此,秦溪剛走進家屬院就發現好多人家都在搬家。
擁軍巷里只有一半人家在當年公房轉私房的文件中舍得出錢買下了房子。
所以嚴格說起來,有些人住的房子屬于部隊。
這些搬家的人中,房子既是屬于公家,家里又沒有現役軍人亦或是退休軍干部。
有些房子在爺爺奶奶去世后房子其實就應該被收回去了。
其中就包括羅三哥的大哥和父母。
一大家子人大包小包地往外搬著家當,幾個孩子不懂得家長們的難受,還撿了玩具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聽趙國慶說,這些離開的人全都會安置在一處宣告破產的廠子生活區。
住得應該就是秦家以前住的那種大雜院。
當然,房租也是要出的,不愿意住的可以自己解決住房問題。
羅三哥如今在報刊亭餐廳當大堂經理,工資已經漲到五百。
加上年終的各種提成和獎金,去年就在餐廳附近買了套房子。
一家四口過得也算有滋有味。
這就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