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一更)
衛長意滿懷思念地回到通判府, 誰料第一眼見到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小夫人,而是哭哭啼啼的樓姨娘和一臉驚慌的下人,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 帶上了不耐與冷漠。
樓姨娘是父親那位如夫人硬塞進來的, 用的手段為非就是后宅那些陰私,目的估計是要做實了他的風流名聲,又順勢在他的后院安插一個眼線。衛長意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樓姨娘主動貼上來只覺得膩味, 旁人都說他衛三公子最愛憐香惜玉, 可只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的冷漠和涼薄。
多年來生母的“諄諄教誨”, 老夫人的佛口蛇心, 如夫人那些刻意地針對,早將他磨成了一個善于偽裝的人。自己主動貼上來的女子,納了也就納了, 放在后院里面任其自生自滅也是她們自己的選擇, 抱著這種想法,那些塞進來的女子衛長意從來來者不拒, 一股腦兒地塞進后院, 卻一眼也未看過,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記不清。
可他萬萬沒想到就是被他拋到了腦后的這些姨娘敢對青青下手,猛然得知青青消失不見的消息,衛長意臉色大變一掌就掐住了樓姨娘的脖子。
他曾為大理寺卿丞, 逼供的手段不知幾幾, 褪去了溫潤公子的表皮,狠戾地直接上刑, 半刻鐘的時間徑直從一身血肉模糊的樓姨口中逼問出了青青的下落。
他的庶兄衛長信對他懷恨在心, 樓姨娘嫉妒夫人得他專寵, 二人一拍即合, 故意要折辱莫青青一番,昨日下午強硬闖進了通判府……青青為了避讓帶著一兩個下人就匆匆出了府邸,至今還沒有歸來。至于人去了何處,他們這些人并不知曉,也竟然沒有過問,直到衛長意突然回來才感覺大事不妙,夫人竟然一夜未歸。
衛長意驚慌失措,顧不得對衛長信動手,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別館中來,他要從聶衡之手中借人去尋青青。
這個時候,他才仿佛體會到了挖心的滋味……
***
金輪當頭,正午時分,季初他們乘著的馬車停在了一處平坦的地方,雙青已經醒來了,不好意思地拿出了干糧讓娘子和趕車的伙計食用。
兩個伙計都是老實忠厚之人,加上之前遭災親人全都死了,孑然一身,東家娘子想要到清凈峰上住一段時間為亡父亡母祈福,想都不想就跟著去了。
他們一行四人低調地很,吃些干糧喝了些涼水就準備再上路,潞州城內因為葛知州為官不錯,吏治清明,走在鄉間野外還算平穩。
然而,就在他們正要又啟程的時候,兩個伙計其中的一個仿佛察覺到了不對偷偷地朝季初皺了皺眉,目光警惕起來。季初收到他的暗示后也不免心下一沉,默默地抓緊了袖子,萬一他們遇到了匪寇……
氣氛慢慢地緊張起來,心大的雙青也感覺到危險了,不由地縮了縮身子,險些在口中念起阿彌陀佛來。
突然,一聲長長的喵叫打破了劍拔弩張的寂靜,肥碩的大白貓一躍而起靈活地撞進了季初的懷里,舔舔毛,喵喵地又叫了好幾聲,叫聲帶著諂媚與討好。
季初因為突如其來的重量險些跌倒在地上,低頭看了看熟悉的體型,急促地松了一口氣,“是青青的大白,它怎么跟到這里來”
一句話還沒說完,她仿佛是意識到了什么,深深吸一口冷氣,循著大白貓跑來的方向走過去。莫青青與這只大白貓幾乎是形影不離,大白貓在這里,莫青青也離不了太遠。
果然,繞過一小片林子,一輛烏蒙蒙的馬車映入了她的眼簾,馬車邊上忙前忙后燒水的人不是莫青青的貼身丫鬟丹華是哪個?旁邊還有一個不認識的車夫,面目黑瘦,看著是誰倒不知道了。
季初抱著貓猛然出現在丹華的眼前,小丫鬟瞬間眸中一喜,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趕緊迎上前一臉的苦巴巴,“季娘子,您快去看一看吧,夫人她身體有些不舒服!
季初聞言大驚,將貓給雙青抱著,連忙掀開了馬車的車簾,只見馬車里面懨懨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瘦小姑娘,正是原本應該在潞州通判府中的莫青青。
莫青青早在外面丹華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明白季初姐姐發現她了,有些害怕被責怪還有些不好意思,閉上眼睛裝睡,她是跟著季初姐姐到了這里。
奈何丹華說她身體不適,季初見她這副模樣還以為是昏了過去,當即亂了手腳,胡亂從袖中掏出一瓶藥丸,就要往莫青青的口中塞過去。
“季初姐姐,我無事,就是坐車久了有些惡心。我,我離了通判府,本想本想去江南的,可是突然間看到了季初姐姐坐在這輛馬車上,就跟了上來!毙」媚锊煊X到季初的慌張,也不裝睡了睜開眼睛,語無倫次地解釋,她從小膽子就不大,說著去江南又是不太敢的,看到了季初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偷偷摸摸地尾隨在了后面。
聞言,季初收回瓷瓶,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怒色,卻不是對著莫青青的,“通判府發生了何事?是不是衛長意的姨娘生事,你是堂堂正正的通判夫人,如何到了只帶了一個丫鬟就出府的地步!
季初不傻,很快就想清了其中必有齟齬,逼得莫青青不得不離開通判府,第一時間她遷怒到了衛長意身上,若他不納妾哪會生出這么多的事情。
莫青青眼中泛起了淚花,倚著馬車將昨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語氣消沉。原本她知道夫君沒碰過那些妾室的時候很開心,打定主意要忘記庶姐說過的話。可是昨日衛長信從平京城帶來了樓姨娘,莫青青試圖忘記的事情又浮現在了腦海里面,她懨懨地又開始沒精神了。
侍女們左右都勸著,也一口飯吃不下去。心煩意亂的時候,莫青青生了離心。
可衛長意是大理寺卿丞,最擅長洞察人心,自從得知她生了和離的心思就率先上了莫家的門負荊請罪,又時常抱著她說些甜言蜜語。后來見她還是悶悶不樂就帶著她到了潞州,說是過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日子。
回京城莫家不行,父母可能還會埋怨她胡思亂想,畢竟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態,衛長意能在婚后一心一意地待她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而且她身邊的人都是夫君的,夫君不讓她離開她根本走不掉,莫青青又泄了氣。
然后昨日那兩人不懷好意地上門……莫青青一時氣急,和丹華隨便收拾了些衣服就出了通判府,本來要到季家,可與夫君分離一段時間的念頭像是扎根在了她的心中。到了季家門口看到了季初姐姐上馬車去了城門,莫青青大膽地也跟著出了城門,鬼使神差地跟在后面一直到了現在,不安分的大白貓感覺到她身體不適,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后跑去到了季初懷里。
“季初姐姐,我還以為你會去江南呢,其實我也想去江南,江南那里我有一位認識的姑母在。”莫青青眨巴著大眼睛亮晶晶的,語帶討好,唯恐被季初責罵。
季初嘆了一口氣頗有些頭疼,可又慶幸莫青青好歹是跟著她沒有真的獨身去江南,她沉思了片刻詢問,“你想不想回去潞州?青青,現在離潞州城還不太遠,我將你送回去!
即便將莫青青送回去可能季初自己會陷入到尷尬的境地。
莫青青皺著鼻尖,鄭重地搖搖頭,“季初姐姐,我不回去,我愿意去江南!闭f著她鼻尖一紅帶了一些哭腔,“夫君他有那么多的妾室,還有和姐姐長得很像的樓姨娘,我真的想和他和離了。”
她還以為季初如今是要去江南,想著投靠了姑母就給衛長意遞一封和離書,然后事情塵埃落定再回平京自己的家中。
季初看著小姑娘紅通通的眼睛,有些不忍拒絕她,想了想和她說自己是要去清凈峰,并不是江南。
莫青青還是堅持要跟著她,眼中帶著對她的信賴,“季初姐姐你放心,等到了那里我就給家中的二兄寫信,讓他過去接我。二兄與我的關系最好,他會幫著隱瞞的!
如此一說季初就不再拒絕了,讓小姑娘上了自己的馬車,她們一起啟程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路上,因為季初的性子謹慎,一行人未遇到波折,順順利利到達了清凈峰下的一個田莊中,買了一處小院住了下來。
大魏優待僧道,清凈峰這一片方圓數里的地方可以說都是屬于三清觀的。三清觀中的無為道人生性慈悲,名聲遠揚,吸引了不少人在此定居,久而久之清凈峰下就形成了一個小鎮。
季初到了當地的第一日就遞了拜帖以父親的名義同無為道人見了一面,鎮中的人得知她與無為道人關系匪淺,對她的態度極為熱情。
季初帶著莫青青也得以安穩度日,兩人似乎都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潞州城。
住下來的第二日,季初有意想開一家小小的兼具書鋪的畫館,莫青青二話不說從自己身上掏出一片金葉子,眼中帶著躍躍欲試。
清凈峰的風景果然十分優美,加上春日已到,山野間一片姹紫嫣紅。而且這里的百姓因為掛在道觀的名下,賦稅很輕,生活地閑適愜意,不止季初自己的心境趨于平和,莫青青性子也變得興奮活潑起來,每日都歡歡喜喜的。
“季初姐姐,我有錢,都給你!毙」媚镄乃紗渭,抱著大白貓臉頰也圓潤了一些,紅撲撲的很可愛。
季初被她感染翹著唇角也有了一些幼稚的想法,要男人做什么,她們這樣活著不也是挺開心的嗎?誰說女子就一定得嫁人,一定得有一個男子才能幸福。
本來想通過清凈峰的道長們再給沈聽松遞一封信的季初遲疑了,她甚至沒有問莫青青有沒有給平京城的二兄寫信。
“雙青說,明日鎮中會有一場小集市,我們到時一同過去!奔境跣σ庥读顺额^上包著的布巾,陽光曬在她白皙通透的臉上,泛著一層光澤。
隔著低矮的院墻,坐在馬上的男子看到了這一幕,眼中也含了笑意,該說是心有靈犀嗎?不枉他特意從江南趕到這里來,原來阿初真的到清凈峰來了。
第七十二章 (二更)
季初經由莫青青之手送出去的第二封信到達沈聽松手中的時機其實不太好, 那時沈家收到消息,平京城中的使者到潞州城游說定北侯回京,同時北地節度使戴紹私下遞了同謀的信件。
先太子遺嗣一事已經全天下皆知, 沈氏一族的家主以及暗中追隨德懿太子的老臣們本打算靜觀其變, 堵魏安帝對沈聽松的態度。若是魏安帝承認主上的身份昭告天下,他們便以江南為根據直接上書請其變成主上的封地,之后江南便是國中國;若是魏安帝動武派兵下江南圍殺, 他們便聯合各大節度使比如戴紹擁護主上為正統, 徹底與平京城撕破臉皮。
一群人野心勃勃蓄勢待發, 沈聽松冷眼看著卻只覺得厭煩。不客氣地說, 在他的心中,季初的一封書信都比這些人的大業重要的多。
先太子去世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這些人也護著他長到了二十多歲, 可他們并不將他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是未來可能會帶來榮耀光復先太子基業的工具。
可能在將他當做沈家庶子養的時候是只顧著先太子的恩德,想著將他平安養大也就是了并不如何用心?墒请S著家族榮光不再, 他們便又想起了他, 為他延請名師為他傳授帝王之道,將不甘與野心全部傾注在他的身上。
而沈聽松,并不喜歡這些。他雖是一個比較溫柔的人,但因為修習過一段時間的道學, 骨子里面有一種不問世事的涼薄與無情。大魏的天下其實在魏安帝的祖父之時就由盛轉衰現了頹勢, 等到魏安帝執政沈聽松知事之時亂象已經顯出,內有藩鎮割據不服中央外有戎族強大時常來犯。
沈聽松反而覺得他如果也有問鼎天下的野心會加劇這個社會的動蕩, 而他并沒有把握收拾好天下的亂攤子。
所以, 他和江南這些人并不親近, 季初的書信也沒讓除了他之外的人發現。
說來奇怪, 盡管他和季初只是相識了短短數月,但夜中的幾個夢那樣真實,總讓沈聽松覺得他們已經相處了幾年,甚至到了相知堪為知己的地步。事實上擁有那些記憶的人不只是他一個……
元宵節的夜晚,被定北侯抓走之前,沈聽松選擇坦白夢境坦白身份,之后又將自己的玉佩放在花燈里面送給了季初,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記憶里面他和女子定下了婚事成了親,雖然最后禮未完成,但那塊象征著他皇嗣身份的玉佩已經是屬于季初的東西,所以他再次送給了她。
季初遞過來的第一封信讓他安心,偏偏關于她和定北侯的流言也在那時傳來,若是旁人可能已經誤會,但沈聽松知道他記憶中的阿初不會如此,因此他等著她的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到了,沈聽松看清了女子字里行間的無奈與煩擾,那一刻一個想法驟然出現在他的心中。
季初會離開潞州城。
她會去哪里呢?沈聽松半闔著眼皮不停地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想起了這輩子讓他們二人產生聯系的畫來,他曾與她說過在清凈峰的生活,安靜的不起一絲波瀾的日子。
而季尚書曾與無為道人相交,三清觀的位置距離潞州不算太遠又遠離紛擾,也許她會去那里。
得到了結論,沈聽松便起身要去清凈峰,沈家家主等人自然是竭力相攔。
“既奉我為主,爾等此刻應當是立刻下去安排!鄙蚵犓赡抗獾乜催^去,帶著些嘲弄還有些漫不經心的壓迫感。
那些人猛然被鎮住,啞口無聲,不知如何應對。
“清凈峰無為道人道法精深,名滿天下,主上是該去一趟了。”他身邊的孫內侍拱手應了一句,僵硬的氣氛才得以化解掉。
于是,沈聽松悄無聲息地出了江南,又在季初到達清凈峰的次日策馬到了三清觀。三清觀的人與他只提了一句,沈聽松就得知了一對與無為道人有舊的姐妹帶著仆人住在了清凈峰下面的小鎮上。
甚至顧不得拜見無為道人,沈聽松策馬到了季初說話的小院外面,看到矮墻里面一身輕松的女子,他眼中閃著點點的碎光,下馬將門環扣在了板上敲了敲。
“季初姐姐,這人,這人會是誰呀?”結果他一敲門倒是將興致高昂的小姑娘敲得害怕了,緊緊地抱著大白貓,一雙眼睛盯著門栓不放。
伙計去了鎮上采買,兩個婢子正在房中熱火朝天得打掃,季初安撫地朝莫青青笑笑,讓她勿要緊張,一臉淡定地踱步上前打開了門栓。
就算是潞州城中的人追過來了她也不懼,她離開是天經地義,而莫青青離開是衛長意的失職。
可是門板一打開,出現在季初眼前的人給了她一個好大好大的驚喜,來人牽著一匹棗紅色的大馬,清雋的臉,如同水墨畫的眉眼,淺淺淡淡的笑,他是應該在江南的沈聽松!
兩個人一高一低地對視著,仿佛時間都凝滯了。
莫青青懷中的大白貓跳了出來蹭蹭蹭地跑到男子的下袍處打了一個滾兒,嬌嬌地喵了一聲季初才如夢初醒,側過身讓沈聽松進來,關上門后忙不迭地仔細看了他好幾眼,“那日你昏迷著可與身體有礙?”
久違的溫柔聲音帶著對他的關切,沈聽松看了一眼樸實無華的小院展眉朝她一笑,“無礙,不過就是吸入了一些安眠的藥物?赡苁桥挛乙粋人懷著絕世的功夫逃掉吧,那些人抓了我后一勞永逸就讓我索性一直睡著。”
沈聽松在季初的面前隱瞞了定北侯設局故意放走他的事實,也善解人意地沒有詢問那日他被救走后季初又經歷了什么。他隱約可以猜到女子不想被問及也不想回答。
“你安好那便好!奔境跻舱诡佉恍Γ悄醯貨]有去問為何沈聽松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一切的言語都在不言中,二人目光交匯間仿佛體會到了各自的心境,也仿佛回到了上輩子相處的那些時日。
有些話并不需要說出口,重要的是他們都無事,而他們同樣都來到了這里再次見面。
莫青青站在一旁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們,似乎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氣息,一把撈起了還在賣萌撒嬌的大白貓,有些害羞地跑到了房中。
她恍惚明白了為何季初姐姐不愿意和侯爺重歸于好了,原來季初姐姐的心里又住進了一個男子。而且他看起來比侯爺要溫柔,也比侯爺要更懂季初姐姐。
莫青青將軟乎乎的大白貓貼在臉頰,若有所思,季初姐姐和離后可以再次遇到喜歡的人,那她和夫君和離以后會不會也能遇到喜歡而他也喜歡自己的小郎君呢?
能和她相伴一生的人并不只是只有夫君啊。莫青青雖有些想念自己的夫君,可樓姨娘和庶姐等人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晃又很快將思念變成了傷心。
她沒有和季初姐姐說,那日衛長信和樓姨娘蠻橫闖進通判府,她親耳聽到了夫君真的曾到府中求娶庶姐,庶姐眾目睽睽下失了名節那樁婚事才輪到了自己。
這件事讓莫青青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徹底崩潰。她不能接受自己搶了庶姐的婚事更不能接受她是夫君退而其次的那個人。她決定要和夫君和離,以后不要喜歡夫君了。
如果如此的話,那她也要和季初姐姐一樣再喜歡一個男子,然后徹底地忘掉夫君!
***
潞州城的上空,從季初離開的那日仿佛籠罩了一層烏云,透露著風雨欲來的架勢。
金吾衛整整追了兩日,將那日出發去江南的車馬全部攔下來一寸寸地檢查,可惜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同那人相似的女子。
這般的大張旗鼓,徐大監等人卻以為定北侯是在排查江南那邊的探子,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唯幾知情的人中比聶衡之更著急臉色更恐怖的是衛長意。他從守城的士兵口中大致推導出莫青青是和季初一前一后離開潞州的,整個人完全坐不住了。
人沒有去江南,那到底會去何處?平京城么?衛長意心急如焚之下寫了數封書信到平京城的莫家,不敢說小夫人人已經不見了,只說小夫人和他鬧了別扭,只請他們勸解一番。
可信遞了出去到了今日,卻還沒有任何確切的答復,衛長意將目光投向了似乎從前日起就沉默寡言仿若失去了生氣的衡之,忍不住開口,語氣很沖,“嫂夫人會去何地,衡之你可有眉目?”
“她有分寸,你不必擔心你夫人的安危!甭櫤庵砬槔淠橆a又瘦了回去,看上去極為陰郁,“倒是,先將你的庶兄解決了。”
聞言,衛長意狠狠咬著臉頰的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嫂夫人根本沒有去江南!她們難不成會回去平京城!鄙罹雍喅龅氖兰屹F女一生也很難出幾次門,他想象不出除了平京城她們還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衛長意,你曾是大理寺卿丞,如何尋人還要本侯教你?她不可能回去平京城。”聶衡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然而等他手中翻到江南有變的秘密信件,臉上登然失了血色,那個野男人居然暗中離開江南了。
他會不會知道季初在哪里,所以離開江南去尋她了。
第七十三章
可惜, 他們的人只能查到姓沈的離開了江南,但具體去了何處并不知道。
在這個危險的節骨眼上離開守衛的他的江南,聶衡之不知該說此人不在乎生死還是該嗤笑自己無論如何都會聯想到季初的頭上。
抓著信件, 他的嘴中發澀發苦, 他得知季初沒有去江南的時候,心下隱秘地帶了一絲歡喜,可是偏偏沈聽松又私下離開了江南, 如果他們此時在一起, 聶衡之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
可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聶衡之面上看著要比衛長意冷靜地多, 一顆心卻已經灰了, 潞州城是季家立足的根本,季尚書夫婦還葬在此處,她都能毫不猶豫地離開, 可見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他費心到潞州又將衛長意弄到這里做通判, 是為了她也為了保她平安,如今她人卻走了。
“衡之, 我還是那句話, 嫂夫人和那人絕對不是良配,他要么死無全尸要么登頂天下?蔁o論哪一條路,嫂夫人和他都不會有好結局。”見好友這般模樣,衛長意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焦灼, 皺著眉開口。
他看不得曾經意氣風發的聶世子。成了今日消沉陰郁的模樣。
聶衡之垂下眸, 一雙眼暗沉地可怕。再次抬起來的時候他啞著聲音對著空中說了一句話,“你說的不錯, 這個世界上, 只有我才能和季初在一起。只有我一個人!
他只有季初一個人了, 她不能在對他好了之后又不要他。
很快, 從平京城傳來魏安帝的旨意,加封定北侯為兩江總督,要他不惜一切代價除去江南叛黨。利用魏安帝的旨意,聶衡之連同衛長意徑直將潞州湖州江州等江中的兵力全部收于囊中。
大魏的天下,悄悄地起了變化。
***
適逢一月一次的集市,清靜峰下正是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行人絡繹不絕,便是養在家中還未出閣的女子們都趁此機會出來露一露面。
不算寬敞的街道上,沈聽松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布衣,季初和莫青青也摘下了身上全部的首飾,頭發上包著藍色青色的布巾,三人走在集市上仿佛是尋常百姓家的郎君娘子。
沈聽松氣質矜貴面容清俊,季初溫婉膚白,莫青青生的可愛討喜,就連兩個隨行的婢子也容貌不凡,一行人不知不覺間在大街上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但這些目光都是善意的,季初能感覺到里面有好奇有欣賞還有不太明顯的尊敬。
當一個老婦人顫顫巍巍地朝著清雅男子喊出一聲“沈真人”的時候,尊敬的目光越來越多了。
季初揚著耳朵,聽到了許多人的驚呼。
“竟然是沈真人,沈真人回來了!”
“天哪,是沈真人!”
“沈真人終于回來清靜峰了!”
此起彼伏的驚嘆聲讓季初意識到自己身旁的男子在這一小片土地上頗有聲名,而且看這些人熱情的態度,就知道名聲還是眾人夢寐以求的賢名。
“我在清靜峰住過幾年,他們還記得我,也都以為我是修道的真人!鄙蚵犓珊皖亹偵貫樗忉寖删,等看著那些人時也是含笑點頭,卻并不言語。
“道士?”聞言,季初有些促狹地瞥了他一眼,“我可是聽父親說過,真人們都是不能成婚的。莫不是,有人要騙婚吧?”
突如其來的一句騙婚惹得眉眼疏淡的男子發笑,他面容柔和,笑道,“季家有好女,若為道便是還俗又奈何?”
“你從江南來到清靜峰可曾拜會過無為道人?”季初心中發熱,趕緊挑了一個話題轉移羞赧,終究還是提到了江南。
沈聽松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淡薄和難以察覺的凝重,搖搖頭,“眼下,他不會見我的。道人此時應該希望我盡快離開這里,不將是非引來!
秘密已經暴露,除非塵埃落定,清靜峰不會卷入到紛爭之中。而且,他已經走上了同無為道人期許中截然不同的一條路。盡管,這才是第一步。
“那,你要回江南嗎?”季初心情驀然低落,無為道人不見他可見如今的形勢危險,即便不通政事,她也明白他待在江南是最安全的,他為了一個可能冒險到清靜峰,她已經釋懷了那日陸行等人對她動手的事。
現在,肯定有很多人想要了他的命,為了安全他必須盡快回去江南。難免那些人已經查到了他曾經的經歷,清靜峰這邊的人許多識得他,很快消息就會泄露出去的。
聞言,沈聽松的腳步微緩,側頭認真地看她,“阿初,除了那里我不能再在旁的地方停留!
他目光平靜,季初咬著唇沉默不語。
“清靜峰當初便是以清靜命名,無為道人奉行道家無為二字,這里的人都講究隨遇而安,是一個好地方。阿初,你留在這里好好生活吧!焙粑g,不必季初言語,沈聽松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語氣和煦地安撫她。
暮春的涼風朝季初的臉上吹來,她白嫩的皮子卻染上急切的紅色,“我非是不讓你回去江南,而是覺得,你也不想待在那里,你其實不想摻和進爭奪權勢勾心斗角的事情當中的!”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因為當初臨到死沈聽松都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就是她和聶衡之的重生成為了變數導致他的身份被揭開。
即便知道有些困難,可季初還是自私地奢望他從是非中逃脫,然后回到和前輩子如出一轍的閑適生活中。
她懂得他的心思,可沈聽松眉間反而染上了悵惘,朝她搖了搖頭。
身份被揭開便沒有了轉圜的余地,因為此刻的沈聽松并不是一個人,他背后有家族有下屬,被裹挾著參與到風浪之中。當中有沈家家主那等野心勃勃的人,可同樣還有和陸行一樣對他忠心耿耿只盼他安穩的人。
江南他不喜甚至厭惡,但身份揭開,他最后也只能待在那里。
“莫要擔心,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到了最后都會有一個答案。”沈聽松的眼神有些悠遠,他夢中的上輩子就得到了一個答案。
可是眼前的女子還有那人卻不在了……腦中閃過血色,他往高聳入云的清靜峰上淡淡看了一眼。
季初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出神,他從頭到尾沒有提到讓自己也一同去江南。不過,季初轉頭看向興致勃勃逛路邊攤的莫青青,暗道還不是時候。
莫青青是個生性活潑單純的小姑娘,傻乎乎地跟著季初一路到這里,對她十分信任。
于情于理,季初都不能將她一人丟在清靜峰去江南,最好的安置是等著京中的莫家二兄過來將人接走。
沈聽松只在此停留了兩日就離開了,他走后第一日季初就聽到了江南有逆賊冒稱先太子遺嗣朝廷派定北侯圍剿的消息,心下惴惴。
為此,籌備書鋪的計劃暫時擱置了,她一邊頻繁地派兩個畫館的伙計打聽消息,一邊和莫青青等人愈發低調起來,基本成了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好在宅在家里不出門她們也能自得其樂,每日變著花樣地吃喝玩樂,往平京城遞出去書信數日的功夫,莫青青的小臉和大白貓一樣圓潤了一圈。
季初摸摸小姑娘紅撲撲圓嘟嘟的臉蛋,心中的擔憂和郁氣倒是去了幾分,也不管她自己平白地又清瘦許多。
“娘子,好險哪,今日去縣城居然差點遇到排查戶籍的兵士,他們兇巴巴的,可嚇人了!”要說清靜峰,也有一點不好,道長香客多吃素,葷肉極少。雙青是個貪嘴的又實在看著娘子消瘦下去心急,忍不住就和兩個伙計一同到了縣上采買,
回來的時候她急沖沖地關上門,一臉的后怕。
排查戶籍?季初心覺不對,問道,“可有打聽到是為了何事?”
“許多人都說戰事要起了,提前數月征丁!彪p青將買好的酥肉團和肉脯擺在桌上,又道,“好在征丁到不了我們這里!
“夫君說定北侯很厲害,有他在有戰事也不必害怕,不過戰事會死人,定北侯也會受傷!蹦嗲嗍种心弥粔K酥肉,臉頰鼓鼓地,含糊其辭地附和,臉上有些擔憂。
她在平京城的時候剛好遇到戎族入侵北地的戰事,也見到了很多人愁眉不展甚至驚慌失措的舉動,邊吃著點心邊將這些說了出來。
季初驀然間聽到聶衡之,心神有些不定,不過臉上的一點異樣很快就被她掩飾下去,認真地囑咐,“你們在外的時候小心謹慎一些,若有事立即回來,我們可以躲避到三清觀中!
他們身上的戶籍文書都是外來的,萬一被發現,也許會有麻煩。
伙計婢女等人恭聲應下,臉上卻未有多少緊張的神色。很快,平京城莫家就會派人過來,到時候區區幾個縣城的兵士豈敢為難他們。
然而,縣城的兵吏比莫家人的動作要快,季初她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人已經到了清靜峰下的小鎮上排查戶籍。
正午時分,小院的門板被拍地砰砰響,竟是鎮上的百姓遠遠看到穿著皂衣的人影,想到她們是外來的小娘子,又念著沈真人曾施下的恩德,跑來這里讓她們避一避。
可惜,這次排查戶籍似乎是十分重要的大事,派來的兵吏竟然將不大的鎮子給圍起來了,季初她們從后門出去,也根本無法上去三清觀躲避。
無奈之下,她們又回去了小院,以至于排查到她們的時候也只能沉默著開門。
“官爺,里面住的是我們主家的娘子,到這里只為了清修,受不了驚擾,便不請各位進去了。這是戶籍文書,您看一看?”兩位伙計開了門,不卑不亢地將文書和墊在下面的銀票遞過去。
一百兩的銀票應對幾個官吏足夠了。
只是不巧,今日上門排查的這些人并不是尋常官吏。為首的男子利眸冷臉,掃了一眼布置干凈典雅的小院招呼一個小兵吩咐了一句,卻理也不理遞上來的銀票。
空氣中突然多了幾分緊張和肅殺,季初帶著莫青青躲在房中聽不到任何動靜,一顆心直直地沉下去,所謂的排查戶籍應該不是征丁那么簡單。
果然,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聲音驗證了她的猜想。
“里面住的是你們的主家娘子?剛好,本官的娘子也到了清靜峰下清修!毙l長意一身緋紅官袍,皮笑肉不笑地盯緊了緊閉的房門。
“嫂夫人選的好地方,倒是令人尋了許久!
第七十四章
季初沒有想到來人會是衛長意, 可看到了身邊的小姑娘,她又不覺得意外了,八成是莫家二兄不想青青和離收到信后將消息泄露給了衛長意。
顯然, 莫青青也想到了這一點, 圓圓的小臉上浮現出失望的神色,甚至眼底還有些氣憤。
她不等季初開口,噠噠噠地跑過去打開了房門, 望向院門口的一張小臉冷若冰霜, “已經給你們看過戶籍文書了, 這里沒有壞人也沒有男丁, 你們都回去吧!备嗝赓M好文在/仲/呺:xnttaaa】
莫青青跟在季初身邊這些時日,吃的香甜睡的也安穩,臉上和身上都圓潤了許多, 白白的肌膚透著粉紅色, 氣色極好。她除了會在夜里想到夫君的懷抱,其他時候根本就將衛長意扔到腦后了, 而且她想明白了, 沒有夫君她一樣可以過的很開心,也能再遇喜歡的郎君,她決定了要與這個心里裝著庶姐的夫君和離!
房門口探出一顆朝思暮想的小腦袋,衛長意已經等不及大步走過去, 寬大的官袍颯颯作響, 聽到莫青青的話有些氣急敗壞,“丟下夫君一人跟著你的季姐姐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青青, 你太不乖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這里, 居然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讓他離開, 衛長意氣笑了。
他闊步上前就要抓住小夫人的腰攬到懷中,結果季初的動作比他更迅速,一把將莫青青拽住擋在了身后,目光有些冷,“青青是被你的妾室和庶兄聯手逼得離開潞州城,衛長意,你休要將由頭怪罪到青青的頭上!
“嫂夫人,青青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你過問的似乎有些多了!毙l長意心情很不好,莫青青的那封信壓根就沒到莫家二兄的手中,一早就被他攔下了,看到當中小夫人堅定要和他和離的話,氣了個倒仰。
“夫君根本就不喜歡我,你當年求娶的是我的姐姐,我都知道了!蹦嗲嘧詮碾x了潞州天高海闊,膽子也養肥了不少,理直氣壯地對著衛長意撇嘴,“我要和夫君和離,以后不再和夫君好了!
衛長意氣炸了,臉色難看至極,溫潤如玉的假面被撕的粉碎,胸膛起伏了幾下才壓住了惡狠狠打小夫人屁股的沖動,呵呵一笑,卻是對莫青青的話充耳不聞將矛頭對準了季初。
“嫂夫人不告而別,倒是惹得衡之一頓好找,過問我和青青的事情之前還是先將自己的事情給理好。長意這里恰有一點東西想請嫂夫人過目,以免嫂夫人心中懷著不明不白的怨恨!彼ばθ獠恍Φ貜膽阎刑统隽艘粋小小的冊子遞到季初眼前。
季初從聽到聶衡之的名字那刻臉色有些許變化,遲疑著接過。
“這是什么?”季初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衛長意曾經擔任大理寺卿丞,最會揣測人心,他給的東西……
聞言,衛長意雙手揣了揣袖子,沉寂許久,神色有些奇怪,卻是提起了一件舊事,“嫂夫人還記不記得衡之在圍場上受的重傷。磕菆鰝铧c要了他的命,如今他的額頭還留著一道傷疤!
“記得!奔境醯拖骂^,手指捏緊了薄薄的冊子,那是她重生以后第一次與聶衡之見面,他生死不明地躺在擔架上面,滿身血污,而她心心念念能治好他的傷,避免數年后可能遇到的城破。
“圍場陛下受刺,衡之為救駕而受重傷,可是直到今日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沒有抓到,這件事情也在朝堂上不了了之,”衛長意唇角噙著一股淡淡的笑意,“原先我以為這件事情當中牽扯到了皇子,衡之與定國公府不愿追究。”
“可是沒想到細查下去,竟然發現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負責那次圍獵護衛的人是金吾衛副將袁興,他是陛下的心腹,可是擋在陛下面前九死一生的人卻成了衡之。”
“嫂夫人,你大概也不知道吧?自從你父親季尚書去世之后,陛下便疏遠了衡之,反而更加器重副將袁興。那段時日,朝中隱有傳言陛下對定國公府不滿,對定國公世子不滿。若不是衡之往日威信還在,袁興已經爬到了他的頭上且已經成為新的金吾衛統領!
“衡之是我的好友,也是嫂夫人的夫君,他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最是心高氣傲眼中容不得沙子?删褪沁@樣一個人硬生生地忍耐了下去,任袁興在金吾衛中作威作福,甚至默許了陛下對他的冷落!
衛長意唇邊的笑容已經淡地不能再淡,“袁興死了,按例要收回朝中賜下的官宅,嫂夫人,我偏偏在袁興的書房里面發現了這個。上面記載著袁興從為官來收下的一筆筆暗財,嫂夫人,你說奇怪不,季尚書病的時間里面,袁興竟然從定國公府得到了不下五萬兩的橫財。而就在衡之圍場受傷的第五日,袁興又從楊家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財物。”
“楊家是大皇子的外家,袁興是陛下的心腹,理應明白避諱的道理。他肯坦然收下財物只有一個說的通的原因,那就是陛下知道且默許了一切!
“朝中有傳言,陛下早就知曉幾位皇子會在圍場上相爭,存了敲打他們的心思。可沒想到,橫空而出一只發狂的熊,衡之為了救駕受了重傷命在旦夕!
“嫂夫人,你以為衡之為何一定要納妾,你以為他為何要忍著袁興的挑釁甚至給他送了厚厚的財物,你以為他為何會在一個明眼人都知道的局中拼死展示自己的忠心?你都不知道,你甚至在他傷重的時候執意和離離開平京城。他的脾性是很惡劣,可全天下那么多人中能夠為你頂著那么多壓力做到這一步的人只有他一個!
“衡之從來不插手皇子們的儲位之爭,可是圍場是一件,對寧王的人呂通判下手又是一件。我到潞州城做通判也是他安排的,你救下的那個施家子能夠抹去復雜的身份入仕也是他耗費的功夫,護的人是誰嫂夫人心里可曾想過?”
“可憐他因你身陷權欲泥沼,最后什么都沒得到,落得一個頭痛之癥和含有隱疾的身體!毙l長意不愧是做過大理寺卿丞的人,一句一句語調平緩的話如同利刃狠狠地插進季初的心里,讓她心神大亂讓她慌亂不堪。
季初心亂如麻,指尖掐緊了手心,一句話都不知該怎么說,喉嚨里面像是哽住了東西,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腦中嗡嗡響著衛長意的聲音。
“衛長意,你不準再說了,明明是侯爺執意納貴妾,主動要與季初姐姐和離的!蹦嗲嗦牪幌氯チ耍X得自己的夫君是在顛倒是非,一雙大眼睛含著怒火瞪他,氣的臉頰泛紅。
衛長意聞言笑了一下,長臂一伸將自個兒的小夫人半摟著到了另外一處廂房,被肥肥的大白貓狠狠撓了兩下也沒松開。
“滾開,我要和你和離,我要再嫁一個好男人!蹦嗲嗍箘艃簰暝,恨不得也用手去撓他。
“你不是就想知道當初我為何要求娶你的那個姐姐嗎?我全都和你說。這里就留給你的季初姐姐好好地想一想!毙l長意耐心地哄她,抱著直接將廂房的門關上。
“我現在不想知道了,就想和你和離,反正你是個騙子,你騙婚,你要求娶的人不是我!狈恐袀鱽硇」媚餁夂艉舻穆曇,騙婚二字帶著滿滿的氣憤。
“我怎么就騙婚了?我想娶的人一直是你。青青乖,你仔細聽我說,當初是你那姐姐先算計我,你記不記得那年……”衛長意鼻子險些氣歪了。
……
廂房里面的聲音漸漸地低了,季初愣了一會兒才在雙青無比擔憂的目光中打開了小冊子,手指微微地顫抖。
父親在她與聶衡之成婚的第二年開始生病,也就是被牽扯進了先太子遺嗣一事中得了魏安帝的厭惡。那一年父親生病之前,副將袁興從定國公府聶衡之手里得到了整整三萬兩的財物。
又過了兩個月父親病重,他又從那人的手中得到了兩萬兩的財物。
兩筆記錄,聶衡之一點口風都沒有向自己透露過。但季初知道這些不會是假的,因為那段時日她能感受到定國公看向她的目光很冷,她以為是自己攔著聶衡之納妾……
如果聶衡之是在和袁興虛與委蛇,那她在門外聽到的他對袁興說的話也可能是假意為之?
季初的臉色一瞬間煞白,她甚至有些呼吸不上來,直到耳邊響起了急切的呼喊聲才如夢初醒地呆呆看向發出聲音的廂房。
“來人,快去駕馬車,青青暈過去了!睅康拈T一腳被衛長意踹開,他抱著軟綿綿的小姑娘出來,不顧儀態。
清凈峰下面的小鎮子只有一個赤腳大夫,醫術顯然不怎么好,至少這里的百姓看診都到三清觀的道長那里。
“清凈峰上有一位道長醫術極好,這里離三清觀很近,立刻去三清觀!奔境趼牭搅俗约簶O為冷靜的聲音,然后同莫青青坐上了寬敞的馬車。
衛長意親自駕駛著馬車往三清觀趕去。
靈活的白貓竄進了馬車里面,尾巴上的長毛一下一下地掃在季初的手上,她怔怔地看著昏睡不醒的莫青青,像是失了魂魄,只有一顆心飛快地跳動。
馬車的速度很快,僅僅兩刻鐘的時間就到了三清觀的門口。
衛長意小心翼翼地抱著莫青青,季初尋到了擅長醫術的道長那里,幸而三清觀的小道長們知道她與無為道長相識又和沈聽松有淵源,很爽快地讓他們那么多人一同進去。
“莫居士是一時激動才會暈倒,沒有大礙!焙迷冢篱L診了脈,莫青青身體無恙,季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而,接下來道長又笑瞇瞇地開口,看向焦急不已風度翩然的衛長意,“還要恭喜這位大人,莫居士懷有身孕,已經兩個月了,從脈象上看來母體和腹中的孩子養的都很好。”
意外的驚喜降下,衛長意呼吸急促,臉上明顯的閃過了喜色。
季初也是一驚,青青她居然懷有身孕了,怪不得這些時日她肉眼可見地圓潤起來……還好,還好,小姑娘被她養的很好,身體無恙。
“青青的心結你想必清楚,如果你不想和她分開,就不要讓她傷心!奔境醯偷偷卣f了一句話,再也抑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曾失去的那個孩子,無論如何她不希望莫青青重蹈她的覆轍。
衛長意這次并未陰陽怪氣,而是看了她一眼后淡淡地嗯了一聲,“我早有脫離衛家的意思,以后府中只會有我和青青兩個人,不,還有我們的孩子!
因為一個生命的到來,他一路的戾氣和怒火奇跡般地全都消失,注視著榻上小姑娘的眼神溫柔如水。
季初也嗯了一聲,挪著腳步從安靜的房中離開。
三清觀的景色優美,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喚住了一個小道長,“請問,這里何處能為往生的人做一個道場?”
小道長仔細地看了看她,卻是伸手請她到一個地方,“季居士,無為道長想要見您一面,您這里請。往生道場請他來做也是最為有效的!
無為道長曾經與季初見過一面,但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話而已,因為害怕被道長看出自己重活一遍的事實,季初甚至沒有抬頭看他。
“道長為何想要見我,小師傅可知道?”季初心神不寧,跟著他到了一處庭院的門口。
“這處庭院名為無欲齋,一位姓沈的師兄曾在這里居住過。”小道長低聲言語。
季初又是一個愣怔,這是沈聽松曾住過的地方,無為道長是為了沈聽松見她。
第七十五章
無為道人和自己的父親季尚書是朋友, 上次匆匆一面,季初只覺得其人仙風道骨,可這一次感覺到身上審慎打量的視線, 她不由強撐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暫時收起了上次的評價。
小道士已經退下,季初恭敬地朝無為道長行了一禮,“不知道長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無為道長曾也是一位讀書人, 文采興許還要強上季尚書不少, 季初聽說過鎮中人的傳言, 道長以前中過舉, 某一日大徹大悟突然入了道門,當然道法也十分精深,不然也不會名滿天下。
“季居士不必多禮, 貧道尋你并無大事, 今日鎮上來了許多官吏,和季居士有關, 是也?”無為道人微微一笑, 請她坐下,并親手為她斟了一杯茶。
茶香裊裊不絕,季初輕嗅一下,能聞出雨前的清新氣息, 很奇怪, 明明應該是熱氣氤氳,她的心中卻涼了一角。
“他們為盤查戶籍而來, 今日輪到這里!彼首麈偠ǖ鼗卮, 清凌凌的目光盯著淡綠色的茶水, 泛著熱氣。
本來也是如此, 季初不覺得自己的份量到了被人大動干戈派兵將搜尋的地步,頂多加上一個理由,跟著她的莫青青是衛長意的夫人。
她呢?不過是一個前任尚書的女兒,頂多身上有些銀錢而已。
無為道人聞言,輕撫了一下已經摻雜了白色的胡須,長嘆了一口氣,說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話,“總是避免不了的,季居士避免不了,貧道也避免不了!
無為道人的語氣幽遠,季初抬頭看他,眼中帶著疑惑還有幾分迷茫,“道長,您說我避免不了是何意?”
她的心里早就亂成了一團麻,似乎她一直的認知在短短的數月間被顛覆了,季初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又該信任什么。
“抉擇。貧道要說的只是抉擇,只是抉擇的結果太重!睙o為道人飲了一口茶水,將從前自己見到她的父親季尚書和那個孩子的第一面說了出來,語調平緩地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貧道見到他第一面就明白,他如若成就大業,就要有流不盡的鮮血。數不盡的人因此死去,而換來的不過是曇花一現。所以貧道同你的父親言他應該入道門,無欲無求地度過一生!
“有朝一日,季居士你會面臨和貧道一樣的抉擇,那個時候不會太遠。貧道不知你會選擇怎樣的結果,但希望你做出的抉擇能夠讓鮮血少流一些。”
“血流成河,遍地哀鴻的場面也許季居士還記得!
無為道長一雙眼睛古井無波地看向年紀輕輕氣質超脫的女子,又飲了一口茶。
但季初卻感覺到自己像是被看透了,心中一驚,端著茶杯的手不由得一抖,含糊地應了一聲,“季初不知道長口中的抉擇是什么,季初只知道我做出的任何選擇都是時下我心之所向。即便,我不知道將來會出現怎樣的結果!
她有些局促緊張,可瓷白的一張臉卻帶著堅定,無為道長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經的好友,不由喟嘆,“隨心而為,果然是他的女兒。罷了罷了,先前小道童說你要為亡魂做道場,可是為你的父母?若是為了他們倒是不必了,貧道先前已經為他們做過一場了。不,是兩場!
從無為道人口中說出的話又是讓季初一驚,她那時操持父母的喪事累得腳不沾地,千里葬在潞州城已經是操勞至極,并未給父母做往生道場。兩場道場又是何意?
“不是,是為我的孩兒做的。他,他還未出世就沒了!奔境跽Z氣澀澀地否認了無為道長的猜想,事實上她也是才起的心思。看到莫青青懷孕,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孩子。
加上衛長意的那些話,她不禁在想,如果沒有那么多的紛紛擾擾,或許今日她的孩子早就出生了,也會在地上跑了,也能張口喚她娘親了……
“原來如此,貧道會派人打理的。”無為道長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有些怔忪,又有些悲憫地嘆了一口氣。
季初頷首致謝,起身離開的時候忍不住輕聲問了一下,“敢問道長,為先父先母做往生道場的人是誰?”
如果日后遇到的話,她要當面道謝。直到今日才知道,父親在地下定會怪罪她的禮數不周。
“師弟無欲曾做過一次,昔日定國公世子也曾做過一次。”無為道人看了她一眼,答道。
“轟!”季初的腦袋又像是被雷擊中了一下,心跳如鼓,這里是沈聽松住過的無欲齋,沈聽松曾為她的父母做道場不難猜到。可是聶衡之,那些時日對自己極為冷淡挑剔的他竟然也特地到這清凈峰一趟為父母做了往生道場嗎?
是了,她記得有幾日聶衡之不在府中,說是出了公差……
“多謝道長告知!彼俣仁竦刈叱鋈,臉色微微的發白,眼神隨意看著一處,里面透露出迷茫和悵然。
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齋房,聽到房中傳出的小姑娘嬌嬌的叱罵聲,她又恍然清醒過來。
莫青青和衛長意之間摻雜了誤會和無足輕重的家人的不懷好意,弄清楚了說明白了,他們便還會是圓圓滿滿的一對小夫妻,如今還有了一個孩子。
而她和聶衡之兩個人當中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混入了生命進去,裂痕便無法彌補。再者,他們當中隔了整整一輩子的時間,永遠都回不去了。
季初深吸了一口氣走進去,朝著已經醒來的莫青青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對著一旁的衛長意還是沒有任何好臉色,關心道,“青青,你感覺現在身體怎么樣?可要用些補藥之類的?”
莫青青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擰了下環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嗔了一眼歡喜不禁的夫君,讓他出去,轉而摟住了季初的手臂,親親密密地和她嘀咕,“季初姐姐,夫君之前都和我解釋了,他說是我的庶姐故意設計他不成才懷恨在心胡說八道的,還說他以后后院干干凈凈的只會有我一個夫人。從頭到尾他喜歡的人都是我,也沒有碰過那些后院的女子,我才,我才讓他抱我的。”
季初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衛長意的背影,從前他在平京城的風流名聲就是她也有所耳聞,衛長意居然沒有碰過那些妾室,倒是真的沒有想到。
她并不懷疑衛長意說謊,因為那些妾室大多都是衛長意在娶莫青青之前納的,碰過也是人之常情無可指摘的,他沒有必要在這個上面欺騙莫青青。
“不過我還是要冷著夫君,誰讓他一直都不和我說,讓我一個人傷心。我,我要讓夫君睡在書房去,我還要讓大白撓他,撓的他滿臉開花不能見人,以后等孩子生下來也只教他喚娘親。”莫青青摸著不明顯的小肚子,湊到季初的耳邊,圓圓的臉上色澤紅潤,菱唇翹著很開心又很嬌憨的樣子。
夫君還和她說他很久之前就喜歡她了,只是他不好意思說出口。哼,是夫君先喜歡自己的,她以后可以狠狠地拿捏夫君,話本子里面說了最先喜歡的那個人肯定要聽另外一個人的話。
莫青青心中的小算盤打的叮當響,她決定了自己以后要做一家之主,誰讓夫君是先喜歡的那個人呀,日后就該聽她的話!
“如此,甚好。”季初沖著喜滋滋的小姑娘也真心一笑,真好,她還會是無憂無慮干凈單純的小姑娘。
“既然如此,你就和他一起回去潞州吧,剛好,再幫我送些書信給堂伯父堂伯母,免得他們為我擔心!毙l長意一定是會帶走莫青青的,而季初,即便知道了背后那么多的隱情,也不會回去潞州,不會和自己的前夫再見面。
往事不可追,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他們都該往新的一條路上走到底。
她的路上,和她相伴的人,應該是江南的那個人。等莫青青離開后,季初打定主意自己要去江南一趟,無論如何都去一次。
聞言,莫青青小臉一怔,默默地點了點頭,末了還拍了拍胸脯讓季初不要擔心,義正言辭地說道,“夫君要想帶走我,就必須不能干涉季初姐姐的選擇。他要是敢逼迫季初姐姐,我就還和他和離!”
又是選擇,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語,季初有些恍惚,愣了一下才將怪異的滋味藏起來,笑道,“那可都要仰仗青青了!
莫青青笑的很得意。
果然,在懷有身孕的小夫人威逼利誘之下,衛長意無可奈何地同意只帶她一人回京。
至于季初,還是留在清凈峰下的鎮子里面,過著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的生活。
“陛下不會承認那人的身份,已經下了圣旨讓衡之處理叛黨。嫂夫人,長意最后再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杰,有些事有些人不要沾!奔幢隳阏娴暮秃庵疀]有可能了,狠心地切斷和衡之的一切,也不該和沈聽松在一起。
衛長意在臨行之前對著季初說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嬌嬌軟軟的小夫人離開了這塊所謂清凈無欲的地方。
馬車被護著遠去,季初久久不語,而后等到人影消失不見的時候她突然搖了搖頭。
隨心而為,她從來不是一個能被他人說動的人,選擇了誰就是誰,愛人也是如此。除非被背叛心灰意冷,除非生死兩隔再也見不到面。
從前她面對聶衡之便是心死了,縱然知道了有些事只是誤會,心也無法活過來了。
而她和上輩子相知這輩子相識的沈聽松,她的心還沒有死。
季初想想上輩子,又笑笑,這輩子她和沈聽松應該都不會死吧,死也應該不會死的那般早?潞州城的亂象他們已經避開了,眼下沈聽松陷入困局卻不是死局,她得用自己有些笨的腦子盤算盤算,怎么才能避開。
往生道場完畢,季初收拾收拾包袱,帶著青色的玉佩,離開了清凈峰。
***
三日后,衛長意帶著夫人莫青青回到了潞州城中。安置好夫人后,他馬不停蹄地去了別館。
陛下圣旨降下,徐內監已經同江中節度使領兵朝江南發難,唯有定北侯,因為舊傷未愈,暫時未行。
眾人只以為定北侯傷勢嚴重,或者未將江南的一干烏合之眾放在眼中。只有衛長意知道,他在等一個人的消息,他的頭痛癥也愈來愈嚴重了。
衛長意踏進房中,感受到其中無比沉悶的氣氛,一句廢話都沒有說,將季初的情況原原本本地交待了,“嫂夫人喜歡安寧的生活,住在清凈峰下,只與幾個百姓來往,約莫有向道之心!
又是幾日未見,他抬頭,看到深淵一樣寂靜黑沉的眼睛,心中發酸。
聶衡之的臉龐又消瘦了許多,身上的氣勢更加尖銳陰沉,聞言只動了動眼珠子,“哦,本侯知道了,退下吧!
衛長意還想說出口的話被堵住了喉嚨里面,他哽了一下將沈聽松去過清凈峰的事情埋在了肚子里,也將自己因為要做父親的歡喜藏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離開,卻又聽得背后的人冷聲吩咐,“守好潞州城,本侯明日會親去江南!
第七十六章
其實, 衛長意不太明白為何聶衡之一定要執著于潞州城,甚至還留了一些兵力駐扎在此處,僅僅是因為這是季家所在嗎?他隱隱覺得不對, 可又實在想不清其中的門道。
但若是他知道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想必會恍然大悟。潞州城,是季初香消玉殞的死地啊。
“衡之,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嫂夫人她, 在三清觀做了一次往生道場!毙l長意斟酌著, 說了臨行前自己知道的另外一件事。
“不必多說, 本侯全都知道!甭櫤庵[在暗處,目光沉沉。從衛長意接到書信的時候,他的人就到了清凈峰, 季初的一舉一動都有專門的暗衛記錄下來飛鴿傳書給他。
她在三清觀焚香布施, 她為一個未出世的孩兒做往生道場,她有意……啟程去江南揚州……
他希望得到她的所有消息, 希望她安全, 也希望能離她更近一些。
于是,他也準備去江南,潞州城這邊要交給衛長意。
***
江南揚州,已經是夏初了, 天氣越來越炎熱。
城郊一處不起眼的小院中, 季初穿著藕綠色的薄衫,長袖挽起來, 對著窗持筆, 粉白的臉頰上沁出了點點細汗, 盯著手下即將成形的貍貓戲花圖, 目光專注。
她從清凈峰離開到揚州城,截止今日已有大半月的光景,如今悄悄安置在城郊小巷,一如當初在潞州城市井隱居。
現在天下的局勢并不安穩,揚州城更是風聲鶴唳多生事端,季初帶著婢女雙青一路從清凈峰過來,險些被匪盜所擒。好在她總是個幸運的,居然遇上了一支規模極大的商隊并被人救出。
這支商隊也要去往江南,落草為寇的那些人見他們裝備精良護衛眾多也不再糾纏一哄而散。于是,季初就再次跟著商隊上了路,然后她平平安安到了江南的揚州城。
季初到達揚州城的時日微妙的剛剛好,再早一步揚州城封城戒備,再遲一步可能會撞上朝廷派來的兵馬。
季初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沈聽松的身份既然被揭露,朝廷派兵圍剿也說的過去?蓳P州城在封城了一段時日之后居然又如同尋常一般任由行人商戶往來,便是朝廷派來的兵馬駐扎在了數十里之外都無動于衷。
這在旁人看來,分明是找死的舉動?善婢推嬖谀切﹪说谋R竟然也按兵不動了,不知是在忌憚什么還是在等待上頭的命令。
縱然兩方僵持,揚州城的百姓們也總要活命的,每日舉止如常。弄得初來乍到的季初和雙青也摸不著頭腦,雙青還感慨百姓們的心可真是大,興許是以為揚州城活著一個先太子遺嗣的傳言就只是傳言吧。
一派詭異的安靜下,季初也沒有按照原本的打算去尋沈聽松了,她安安分分地隱居在一處小巷內,每日提筆作畫,到茶樓到書院門口打探些消息,和在潞州城的時候也沒有兩樣了。
“娘子畫中的貍貓可真是傳神,真可愛。”屋中沒有放冰,雙青為她遞上一方帕子,偏頭看了看完成的畫作,面帶贊賞。
在潞州城開了畫館之后,娘子的畫作就越來越好了,即便雙青不太懂書畫鑒賞,但看著清晰富有表現力的線條和鮮艷跳躍的色彩,她能感受到其中蘊含著的生命力。
季初接過帕子擦了擦臉頰上的細汗,而后轉過頭來將畫作小心地展平,仔細看了兩眼滿意地點點頭。
是還不錯,她的個人風格鮮明。如果是熟知她的人,是可以認出來的。
“雙青,我們去城中的街市鋪子,將畫裱了再賣出去。”季初笑笑,將袖子放下來,想了想戴了一只幕笠。
雖然她自認自己的容貌并不出色,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小心一些是好的。
雙青興沖沖地和她一起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瞥了一眼斜對面的一戶人家,目光有些不屑。
里面住著的是一個濃妝艷抹的美艷女子,十分張揚,雙青住進來的第一日就打聽明白了,她是城中一大戶人家的公子養的外室。
若只是如此,雙青只會離她遠些,可這外室分明見了她家娘子后不懷好意,一時在娘子面前顯擺自己的名貴首飾,一時又上門哄騙娘子說是要介紹名門公子給娘子認識,以后好有一個依靠。
我呸,她那骯臟心思當雙青不知道啊,分明是想引著娘子走歧路,她自己從中獲利。
惱怒之下,雙青直接將人轟了出去,又可惜將那兩個伙計留在了清靜峰。
“季娘子這是要往何處去?可要小心一些,弱女子沒有人護著出去可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币膊恢勤s巧還是對面的外室女刻意為之,季初出門的時候,她坐著一頂粉紅的小轎也要出門,掀著窗簾開口。
“去往城中一趟而已,姚娘子先行!奔境鯖]有理會她話中的機鋒,好脾氣地笑笑回答。
她拉著雙青避到一旁,讓粉紅色的小轎子先離開。
對于她識趣的舉動,姚二娘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可隔著輕紗的幕笠看到她那雙清澈干凈的眼睛,心中的不適和嫉妒又翻滾而上。
裝什么清白無瑕,她倒要看看沒有人依靠,這女子能平安住在這里幾日。上次若不是感受到那喜新厭舊的五郎對她多了幾分不耐,她才不會好心要將這女子頂上去。
“我們走,去往城中最大的首飾鋪,爺說了那里的首飾任我挑呢。”姚二娘含著不滿在那不識好歹的女子身上掃了一眼,憤憤地放下了簾子。
小轎子被幾人抬著離開。
雙青忍不住哼了一聲,“也就娘子您好脾氣,和這等女子說話可真是埋汰了您!闭f什么二娘,娘是對尋常女子的尊稱,外室女怎么配得上。
季初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在這里住不了多久,何必惹她徒增煩惱。”
季初到揚州城來只是為了沈聽松,她很想將他帶離這里,可左思右想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和時機。
更別提,現在她壓根就不知道沈聽松的住處。
不過有一點她很明白,僵持的局面只是一時的,就如同沈聽松所說的,遲早都會有一個答案,一個結果。當局面明了之后,她在揚州也不會留下去了。
想到這里,她突然自嘲地一笑,自己還真會折騰,平京城到潞州城,潞州城到清靜峰,從清靜峰又跑到這里,也算是行了千里路了。
“嗯,娘子,我們先去賣畫!彪p青收起憤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巷口,扶著她離開。
她們背后,有身影一閃而過。
書畫坊的掌柜看到季初去賣畫,十分客氣,臉上的笑褶也多了些。這位娘子到他這里賣了有三幅畫了,轉手就能賣出去,獲利匪淺。
“季娘子,趕巧今日外有喜鵲鳴啼,您就到了。”掌柜笑呵呵地開口。
“掌柜客氣了,新作了一幅畫,您先看看。”季初將頭上的幕笠摘下來,又將新成的貍貓戲花圖放在桌案上展開。
“哎呀,這幅畫真是靈動!闭乒窨戳撕脦籽,畫上的貍貓可愛有趣,小爪子捧著一支花,長長的毛發上灑落著花瓣,翻著身正在花叢中玩耍,口中嘖嘖稱贊,恨不得當即就買下來。
“那您可要出一個好價錢,我家娘子整整忙活了一日呢,顏料就花費了許多!彪p青討價還價,與有榮焉。
她們身上當然不缺銀錢,可收到銀子的時候歡喜很多,可以說是樂在其中了。
“十兩銀子,如何?”掌柜出了一個比前幾次高上一些的價格。
季初笑著搖搖頭,“這幅畫用的顏料格外多些,花草樹木最是耗費顏料。”
“那,那老朽就再加五兩,再多可是沒有了,季娘子也知道如今生意不好做啊。”掌柜忍痛加了五兩,巴巴地盯著畫不放。
季初點頭應下了,十五兩當真是個不錯的價錢了。
示意雙青將銀子收起來,她掃了一眼懸掛著畫作的墻壁,狀似無意地詢問掌柜,“前幾幅畫作都已經被人買走了嗎?”
“是啊,被公子小姐們看中了,其中一位買家還是沈家的公子嘞。季娘子若有閑暇可以多畫幾幅!闭乒衲弥嫴凰墒,想到翻了好幾倍的銀子心里美滋滋的。
不過話音落下,他又有些心虛,方才他才說過生意不好做……好在看了看容貌清麗的季娘子,她似乎并不在意他話中的漏洞。
“沈家,那倒是極好!奔境踵啬钸读艘痪,眼中多了分光彩。
“不打擾掌柜做生意,改日再來!钡弥赡軐⒆约旱綋P州城的消息委婉地傳達到沈聽松耳中,季初心中松了松,重新戴上幕笠,拉著雙青離開。
她們前腳剛走,后腳掌柜還未將畫裝裱掛出來,就有一其貌不揚的男子露了面,一張嶄新的銀票蓋在桌子上,語速很快,“方才收的畫爺要了,一百兩銀子!
掌柜晃了一下神,畫作可還沒有裝裱呢,然而看了看銀票,他默默地將畫交了出去,這可是一百兩銀子!
拿了畫,這人沒有任何停留,飛快地出了城門,唯恐自己的速度不夠快。
上一次,他就是稍微慢了一步,畫就被別人買走了,挨了侯爺狠狠一頓處罰。這次,可是不能錯過了,他必須要將功折罪。
***
“主上,沈家幾位郎君聽聞您喜歡書畫,又往這里送了許多,您可要看一眼?”一處極為隱蔽的深宅中,陸行看著閉目養神面帶疲倦的男子,心下惘然。
有時候看著主上帶著濃濃厭惡卻不得不費心周旋的樣子,他也不明白自己包括那么多人做的是對還是錯。
沈聽松剛應對了一波人,興致缺缺,聽到書畫沒有反應,反而因為沈家兩個字眉心皺了一下,“書畫收下,人不見!
先太子留下的勢力逐漸被他收攬,但沈家的野心總是格外的大,一直不太安分。
仗著曾收養他的功勞,在一干追隨他的人中十分囂張,沈聽松對他們愈發不耐,但籌謀的關頭,他必須要讓他們安心。
“屬下明白!标懶泄晳牵D身出去面對沈家的幾位公子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
“書畫留下,主上殫精竭慮正在修養,暫且不見人!标懶须m在江南沈家的地盤待過幾年,但對沈家人的態度一直不怎么好。
不只是因為沈家家主在主上面前的倨傲,還因為幼年主上在沈家受過眼前這些人的欺凌。
哼,若不是當年先太子一脈還有旁的勢力潛伏,皇位上那人對沈家等著實太不留情面,主上怕是早就被當做一個旁支小小的庶子被磋磨死了。
當他不知道么?從前先太子敗勢凸顯的時候,沈家還往皇位上那人送過不少東西示好。
“是我等的疏忽,不知主上心神耗費,貿然前來。”沈家幾人連忙請罪,末了互相使了個眼色,又有一人道,“這些書畫都是我等的誠意,還請主上耐心觀賞!
陸行冷著臉點點頭,“主上有空的時候自會賞玩,如今朝廷派兵正在僵持之際,俗事甚多,主上暫且顧不上!
“應該的,應該的,主上辛苦我們也是知道的,還請陸統領多讓主上保重身體,我沈家的冤屈還要靠主上洗刷啊!
陸行嗯了一聲,沈家人恭敬退下。
今日沈家拜訪的正是和沈聽松年齡相當曾欺辱過他的幾位公子,轉過幾道走廊,出了門,幾人對視一眼有些不安。
“送了那么多書畫總該表達了我們的誠意了吧?”
“不好說啊,你看那個姓陸的,臉上都快結冰塊了。哼,要不是我沈家扶持,那個人哪有今天啊?”
“快別說了,如今綁在一條船上,日后飛黃騰達也要修補好關系。家主的交代我們可不能忘了,萬一責怪下來我們哪有好果子吃。”
“是啊,三郎,你可要和家主說一說,我們的誠意很足,奈何奈何那人冷淡…”
幾人一同看向當中的容長臉男子,他是沈家家主的嫡子,氣勢煊赫,行事霸道,當年也屬他欺辱那人最狠。
“慌什么?!父親他自有盤算,你們也不必擔心。”沈三郎知道自己父親有意將六妹妹嫁給那人,未加保留地說了出來。
潛意識里面,他還是覺得那人能有今日沈家功勞占了一半,骨子里的傲氣還是足的很。
與他是堂兄弟的沈五郎看法卻不同,轉了轉眼珠子忽而笑的曖昧,“三哥提了一個好點子,現在想一想,那人身邊似乎真的缺一個紅袖添香的女子,不如我們往這個方面使力,也好吹一吹枕頭風。六妹妹嫁人可也得兩年后了。”
沈五郎雖紈绔,但感覺很敏銳,如今聚集在那人身后的可不只沈家,而且沈家似乎已經成為勢力最弱的一方……此時不拉近關系還等何時?
“你說的不錯,可什么樣的女子能入眼呢?”
“那人喜愛書畫,肯定要找一個知書達禮的!”
“這樣的女子都出身不錯,可不好找!
“揚州城這么大,還怕找不到?鄉紳秀才家的女兒扒拉扒拉總能找到一個!
“這話很對,那就去找吧。”沈三郎也覺得這主意不錯,送美人再尋常不過,當下一語定音。
他一松口,其他人的心思即刻就活泛起來了,爭先恐后地想哪家的女子可能知書達禮。
只有沈五郎,蹙眉狠想了幾瞬,他仿佛記得有一個邀寵的外室在他耳邊提過一個善畫生的也不錯的女子。
似乎,就住在城郊的那個小巷子里面?
第七十七章
揚州城外, 營帳中。
聶衡之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幅畫看個不停,他伸出手指在已經干涸的顏料上輕輕撫摸,動作小心翼翼, 仿佛擺在眼前的并不是一幅畫, 手下的也不是一只打滾的貍貓。
營帳中靜的出奇,落針可聞,沒有一個人敢進來打擾陰晴不定的定北侯。
當然, 凡是都有例外。
離京已有數月的徐內監不顧旁人的阻攔, 怒氣沖沖地闖進來, 看到定北侯波瀾不驚地在賞畫, 一臉的氣急敗壞,“侯爺,陛下的旨意已經下達了一月了, 您遲遲不動手是何意?咱家可實在是等不及了!您可是陛下親封的兩江總督, 陛下對您恩重如山,您莫不是有旁的心思吧?”
大軍停在揚州城外不動不出, 揚州城門明明就開著, 叛黨就在里面大搖大擺,如此良機竟然錯過?徐內監急的上火,他身為魏安帝的心腹,沒有任何退路, 從接到圣旨的那刻就明白今日若揚州城中的叛黨不死, 改日就是魏安帝亡。
原本以為有驍勇善戰的定北侯在,加上江中的兵力, 他們會很順利地拿下揚州城。徐內監殷勤至極, 心中是打了立功的算盤?烧l曾想, 定北侯到了揚州城外竟然按兵不動。
徐內監驚疑不定, 他害怕定北侯和那首尾兩端的江南節度使一般,心中實際擁護的是那死了二十多年的先太子。
不是有傳言說,定北侯的先岳父季尚書就是先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因為私下與先太子遺嗣勾連被陛下賜死?
徐內監的書信早早地送往了平京城,可他也明白北地局勢實在曖昧,戴紹擁兵自重,若是擁有兵權的定北侯再反了,那可真是天要亡大魏!
左等右等數十日了,平京城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定北侯老神自在,徐內監終于坐不住了。
“聒噪。”被打擾了興致,聶衡之陰著一張臉,一雙鳳眸黑沉夾帶著怒火,竟是直接擺擺手讓人將徐內監拖下去。
徐內監大驚失色,嘴唇顫抖著剛說出放肆二字就被人堵住了嘴,扼住了喉嚨。
作威作福多年,徐內監雖心中感覺到了不妙,但他沒想到定北侯竟然這么直截了當的動手。整個人死命地掙扎,尤其在看到江中節度使踱步前來的時候,嗚嗚出聲。
江中節度使看到被壓著的徐內監也是一驚,這是魏安帝的貼身內侍,極得魏安帝信任。定北侯此舉是想……
“唰”,利刃從劍鞘抽出,泛著冰冷的光在空中劃過,人頭落地。
“本侯說過了聒噪,拖出去!甭櫤庵殖珠L劍,面色極其不耐,黑沉的眸子掃過地上的鮮血,眼中閃過厭惡。
江中節度使呼吸猛地一滯,有些肥胖的身軀險些站不穩,他看到了什么?定北侯一劍斬下了徐大監的頭顱……
“江南叛黨著實可惡,徐內監為國捐軀,可歌可泣。”一只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江中節度使,施岐冷不丁地開口,面色如常。
短短數月,施岐從一介貧民爬到兵馬司指揮的位置上堪稱奇跡,其中當然少不了定北侯相助。
節度使聞言,后背一涼,臉上立刻堆起了勉強的笑容,“施指揮說的是,一切都是叛黨的過錯。本官一切都聽從侯爺的安排!
事已至此,人死了,推到叛黨的頭上最好。不然,可能他的一條小命也保不住。那么多的兵力可都在定北侯的手中!
聶衡之沉著臉看了施岐一眼,嗤笑一聲,“她倒是沒有看錯人,你的確是一個可造之材。等著吧,用不了多久,你的仇就能報了!
“娘子可安好?”施岐早就察覺到定北侯可能知曉娘子的下落,目光掃過桌案上畫軸的一角,心下一動,開口詢問。
“一幅畫賣了十五兩銀子,她活的比誰都要好,好的不得了!甭櫤庵D身將畫卷起來,語氣冷淡,可若是了解他的人便能聽出其中的一分惱怒。興許還有一分如釋重負。
雖然她去了揚州城,可她并沒有去找那人重敘舊情。
施岐對眼前的定北侯還不夠了解,他聽到季初的消息后慶幸地點點頭,一臉放松,“如此甚好,十五兩銀子比我的月俸都要多了!
那人還在揚州城中,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到娘子。施岐決定等下給潞州的季家人寫一封信,讓他們安心,不要為娘子擔憂。
“沈家的底細,屬實?”營帳中靜了一會兒,聶衡之小心地將畫軸收在一個箱子里面,驀然開口詢問,沒有避開流了一臉冷汗的鄭節度使。
“屬實,那人給的消息都是真的!笔┽焓诌f出一封密信,臉色有些復雜。
有些枯瘦的手指接過密信,展開一目十行地掃過,聶衡之緩緩地勾起了薄唇,笑了,“真是有意思,有意思極了。既然他信守承諾,本侯也樂意玩一玩!
他容貌艷麗,笑起來的時候仿若百花綻放,可惜有些陰郁詭異的氣質破壞了傾世的風姿。轉過頭來,他看向臉色發白的江中節度使,鄭節度使不由得渾身一顫。
“鄭節度使,勞你這些時日在自己的營帳里面好好休養了!彼χ_口。
鄭節度使和葛知州一般都是一個胖子,體重十分的客觀,被定北侯陰冷的眸子一盯,晃了一下嘭的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下官,下官遵守侯爺的命令。”
手下的兵馬司指揮是定北侯的人,徐內監就死在自己面前,識時務者為俊杰。鄭節度使端量著自己的小命,做出了眼下最為正確的選擇。
無他,小命是最重要的。
三日后,徐內監為國捐軀江中節度使病倒的消息傳到平京城,魏安帝勃然大怒,怒斥江南叛黨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滿朝的臣子終于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殿上一個老臣出列,顫巍巍地問了一句話,“定北侯手下數萬兵力,可有擒拿住叛黨?”
一句話如同一滴水滴入熱騰騰的油鍋中,瞬間掀起了驚天的駭浪。
定北侯手中那么多的將士,竟然讓宮中的內監喪了命,而叛黨的消息卻沒有傳來,這意味著什么……在朝的臣子心中都驚慌不已。
“陛下,必須急招定北侯回京!一刻都不得遲緩!”政黨之間也不為太子的歸屬爭斗了,北地的戴紹也顧不得了,數位臣子疾呼著要定北侯回京。
“這不能吧?江南的余孽還沒有解決,定北侯昔日忠心耿耿,為了陛下甚至顧不得自己的性命!币粋臣子據理以爭,不相信定北侯對朝廷有二心。
“原來的定國公還在京中,定北侯不會連自己的父親也不顧吧。他若敢有二心,陛下,臣請立刻捉拿定國公同聶氏一族!”有臣子如此提議,得到了大半朝臣的支持。
“不可!定北侯態度還未知,如此行為只會逼反他,適得其反啊!”同定國公交好的老臣斷然拒絕。
朝廷瞬間又陷入了爭斗不休,直到一則急報的到來。
寧王被戴紹擊殺!戴紹公然質疑當今帝位的正當性,擁護江南的先德懿太子遺嗣為新主!
北地大亂,徹底造反!眾臣惶惶不已,至于魏安帝怒火攻心之下直接厥了過去。
儲位未定,死了一個寧王還有沁王和辰王,很快以二王為首的政黨們激烈地爭斗起來,只為一個監國的位置。
***
平京城大亂,比季初上輩子知曉的時間提前了一年。坐在茶樓里面,得知北地失守的戰況,季初險些砸了手中的茶杯。
戴紹沒死,死的人變成了寧王。底下的人慷慨激昂,大多已經得知揚州城內有真正的皇嗣存在,紛紛起了別樣的心思。
“我儒家擁護正統,我們揚州城那位可是先太子的子嗣,戴紹那廝所言也不無道理,撥亂反正當是如此!”
“揚州城外駐扎著那么多的兵馬,居然按兵不動,照我看,領兵的人肯定也擁護正統,不敢肆意妄為啊!”
當然也有人持不同的意見,出言反駁,“說是有先太子的遺嗣在揚州城,可那人根本就沒有露面過,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錯,萬一那人是個騙子呢。頂上的圣人已經坐了皇位數十年,戴紹逆賊分明是找一個借口造反罷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還有人只憂心天下百姓不管皇位紛爭的,“唉,無論那人是真是假,戴紹起兵總是真的,萬一平京城失守,這天下可就真的亂了。又有多少數不盡的黎民百姓要因此喪命啊!
“指不定又要征丁了,我家可就剩下我一個男丁了!
“你說我們要不要離開揚州城啊?萬一真的打進來怎么辦?”
“那些兵馬在外面都沒反應,城中的大戶人家也都沒動,肯定不會有事。照我看,平京城的那位肯定會封個王爺啥的,能不打就不打唄,現在最重要的可是戴紹!
“仁兄說的有道理!
……
“娘子,揚州若是亂了我們就回潞州去吧!敝钡交厝プ〉牡胤剑境踹是冷汗涔涔,雙青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以為她在害怕揚州城會起戰事。
“不,再等一等!鄙陷呑訐P州并未出事,出事的反而是潞州。
“雙青,你聽到沒有,守在揚州城外的人是定北侯,施岐理應也在他的軍中。你不要害怕,關鍵時候施岐不會見死不救。”季初安了安婢女的心,她想著應該很快就到了沈聽松露面的時候。
今日有人說了,揚州城中的皇嗣還沒有露面,不知真假。為了向天下人證明真的有先太子的皇嗣存在,沈聽松一定會出現。
“季娘子在嗎?我家娘子有事相問!备糁T窗,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打斷了季初的沉思。
“聽這聲音,是那姚二娘身邊伺候的小紅。娘子,您不要動,奴婢去看看。”雙青眉毛一豎,對姚二娘的觀感又差了許多。
只是說過兩句話而已,敢來叨擾娘子真是不知廉恥。
第七十八章
“我家娘子同你家娘子毫無交集, 又有何事相問?”雙青懷著無盡的厭煩,打開門……一只手帕蒙上去,將人拖走……
門外久久沒有回響, 季初蹙著眉覺得有些不對勁, 喚了一句雙青,沒有人回應。她急著走出門,到了院子里面只見濃妝艷抹的姚二娘笑吟吟地看著她, 臉色瞬時就變了。
“雙青人呢?姚二娘, 你我無冤無仇, 你所圖為何?”季初左看右看沒有看到雙青的身影, 心下大亂,強裝著淡定看向姚二娘,目光冷冽。
“季妹妹, 你千萬不要擔心, 你的婢子只是睡著了,不會有事。你我是無冤無仇, 只是姐姐有一件事想要你幫忙。當然, 這個忙對你而言也是天大的一個好機會。我且問你,你是不是畫過幾幅畫賣出去?”姚二娘看著眼前女子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心生嫉妒,這女子容貌比不上她美, 可一身的皮子還有氣質真是惱人的很。
誰叫她刻意賣弄, 一個女子拋頭露面地學文人賣畫,被人給看上了, 誰又叫她不識好歹, 好幾次都不給面子, 姚二娘相邀幾次被拒, 也只好出此下策。
這幾日她瞧得明明白白,這女子冷冷淡淡的,對貼身的婢女倒是好,于是這主意就打到了小婢女的頭上。
綁了婢女,姚二娘不信眼前人會無動于衷。
報官,她也不怕。一主一仆衣著簡樸,首飾也沒有幾個,靠賣畫為生,指不定是從哪個勾欄院里跑出來的。揚州城她們沒有任何根基,吩咐她行事的人可是勢大的沈家公子。
“我的確賣了幾幅畫出去,怎么?可觸犯了姚二娘的利益?要你行下作的法子!奔境醪幻靼鬃约褐徊贿^賣了些畫,所得銀兩也不是太多,姚二娘緣何如此。
“那就對了,才女么,總是比我等以色侍人的女子強!币Χ镅劬哌^季初的身段,紅唇撇了撇,不懷好意地哼了一聲,“不過女子有才又有什么用呢,最后還不是要到男人的榻上。”
季初的臉色很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刺得姚二娘有些不自在,“你自甘下賤,不要攀扯到天下女子的頭上!
“你!”姚二娘被一句下賤氣到了,時下笑貧不笑娼,她自做了沈家公子的外室,安享榮華富貴,還沒被人這么指著鼻子罵過。
想要用指甲撓花女子的臉,可沈家五郎的吩咐還在耳邊回響,姚二娘細腰一扭,咬牙恨恨道,“要想你的婢女安全,你就給我乖乖聽話,現在坐上那輛馬車。”
她不敢將人得罪的太狠,聽沈家公子的意思,這女子是要獻給更尊貴的一位主子的。萬一得了恩寵,回過頭來尋仇,姚二娘還真是有些害怕。
“我也不瞞你,坐上馬車去的地方是沈家。這也是你自己的一番造化,說不得日后你還要謝我,千萬不要不識好歹。”姚二娘向她透漏了幾分內幕。
“既然如此,那就先將我的婢女給放了,我跟你們走,否則我得了造化之后不會放過你!奔境跣募比绶,可面無表情的氣勢很能唬人,一雙杏眸冷冰冰的,直勾勾盯著姚二娘。
姚二娘還真的被她嚇到了,尤其不敢看她的眼睛,慌亂地擺擺手讓家丁將被捆起來的婢女抬出去放了。
看到雙青的人,季初用眼神安撫她,做了一個口型讓其不要擔心,提裙上了馬車。
若說別的她肯定不會上馬車,但沈家,她有一分脫險的把握。池家大公子同她提過,沈家也是經商的大戶,同池家來往很多,她用上池家的名頭,沈家人應當不會冒著得罪池家的風險動她。
季初不覺得自己的容貌傾城到讓一個人失去理智的地步,更何況那日在平京城藥倒聶衡之的藥她還留著幾顆在身上……
雙青淚眼婆娑地看著馬車離開,等到姚二娘看著她的人也走了,她才急急地跑到屋中翻出其中的一封書信,往早就去過的池家宅子跑過去。
同時,也有一人風馳電掣一般出了揚州城的城門……
***
“我沒想到定北侯真的敢來,請坐。”幽幽竹林圍繞的屋舍中,沈聽松淺笑著請來人坐下,臉上的神色無懈可擊,舉止投足一派蕭蕭落落。
“本侯也沒有想到你會自掘根基!眮砣艘簧碜吓垤雍,鳳眸狹長,朱唇削薄譏誚,正是應該駐扎在揚州城外的定北侯聶衡之。
小小的屋舍藏在深院里面,四周戒備森嚴,誰也不會想到理應兵戎相見的兩人會私下如此平和的見面。
“沈家可不是我的根基,我的誠意想必定北侯也看到了。”沈聽松首先持杯飲了一杯清茶,說到沈家的時候語氣涼薄。
夢里面的他花費了十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讓天下穩定,最后又是野心勃勃的沈家不滿權勢發動了兵變,天下重歸于混亂之中?梢姛o論夢里夢外,沈聽松都不能容沈家繼續存在。
“獨身到此處與你見面,本侯的誠意也很明白。姓沈的,寧王已死,戴紹奉你為主,怎么,權勢唾手可得,你就一點都不心動?”聶衡之瞇了瞇眼睛盯著對面的男子,唇角的譏誚沒有變。
事實上,當他收到從江南傳過來的書信后,對這個恨之入骨的野男人就有些看不透了。
沒有誰會將自己致命的弱點透露給敵人知道,也沒有誰甘心放棄一統天下成為天下之主的機會。
可眼前,這個先太子留下的余孽,就是這么做了。
“二十多年前,我就該死了。季尚書的事情,我很抱歉,也要謝定北侯為季家周旋。”沈聽松沒有過多地解釋自己行為的緣由,而是轉過頭來說起另外一件事,語氣悵然。
然而,聶衡之卻不買他的賬,單這一句話就被激怒了,臉色瞬時變得陰冷可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你是該死,沒有你的存在,本侯如今嬌妻在懷,兒女承歡膝下!”
上輩子你毀了一切,這輩子他好不容易有挽回的機會,你這野男人居然還敢提起……居然還被季初掛在了心上……聶衡之再一次后悔沒有在潞州城直接殺了他,一了百了直接斷了季初和他重歸于好的可能。
大不了,他永遠在季初身邊裝一個神志不清的傻子。她對傻子,總是不忍苛責的。
“阿初,她很好,真的很好?杉幢銢]有我,你也看不到她的好!鄙蚵犓梢琅f氣定神閑,夢中的女子和他提起過出嫁幾年中發生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她單方面的向自己的夫君示好,而她的夫君卻總是冷臉相對,挑剔貶低忽略她,將她當做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那個時候,季尚書還在人世。
他提到季初的時候,淡淡笑了一下,清靜峰是真的很清靜,女子在那里遠離戰亂和紛擾,又有三清觀相護,他很放心。
為了不讓沈家及他身后過于激進的一些人發現端倪,從清靜峰離開后,沈聽松就刻意忽略了那里。此時的他并不知道季初已經到了江南揚州城,還以為她在清靜峰下好好地生活著,當然聶衡之絕對不會告知他這件事情的。
“不,沒有你,她一定會原諒我!”聶衡之的眼神已經帶了些瘋狂,看著沈聽松臉上刺眼的笑容冷笑不止。野男人不知道吧,季初對那個“他”有多溫柔,大不了他一輩子在她面前做一個傻子。
從前對季初不好是他的錯,他會改的,他已經在改了,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他。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是季初,這個世界上能對季初最好的人也只有他,只有他!
“我相信你愛她,可阿初要的愛不是自以為是,還有尊重。定北侯明白了這一點才有資格去對她好!鄙蚵犓尚χ鴵u搖頭,想起了看著他臉頰會緋紅的女子,心緒婉轉又澎湃。
如果,如果他身上沒有流著那一半的血,多好。如果,他沒有做那個真實恐怖的夢,又該多好。
他們會攜手一生,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沈聽松垂下眼眸,心中的酸澀并不比對面男子的少。他人有緣無分,而他是情深緣淺。
“我和她之間不需要你這個姓沈的多嘴!甭櫤庵难凵駱O其不善,夾帶著森然的戾氣。眼前的野男人就是他心上永遠拔不掉的一根針。
話說到這里,兩人都不再言語。
死一般的寂靜中,仲北焦急不已地闖了進來,“侯爺!夫人,夫人她出事了!
守在外面的陸行緊跟其后,臉色也十分難看,不等仲北說完便對自家主上開口,“主上,剛得到的消息,季娘子到了揚州城來,兩個時辰前被沈五弄走了。”
僵持的兩人全都變了臉色,目光陰沉,“人現在在何處?”
“人被送到這里來了。”
“沈五要借季娘子討好您,將人送到了此處!
仲北和陸行同時開口,語氣古怪。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細聽能聽到竹葉婆娑作響的聲音。
“定北侯不便露面,事發突然,先請回去吧。阿初的事情我自會處理妥當,現在她肯定是被嚇到了!鄙蚵犓陕氏乳_口,沉著眸打破了沉默。
他要去安撫季初,迫在眉睫。聶衡之身為定北侯當然不能留下,也不能和他一同去。
聶衡之人僵了許久,牙齒咬的咯咯響,“你若敢碰她,姓沈的,本侯會不惜任何代價,一瘋到底!
“阿初會好好的,不會有任何事情!鄙蚵犓傻穆曇艉茌p,像是在對定北侯承諾,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
獻上的女子果然渾身散發著書卷氣,雖然容貌不是絕色,但細看下來,肌膚瓷白細膩,清麗出塵,眉眼間還帶著一抹倔強,沈五郎的心下大定,尤其在人順利地被收下后,更是得意洋洋。
他就知道,這世間的男人哪有不愛女色的?這下,他算是立了一功吧。
“往后好好服侍,不止那頭,爺也不會虧了你的。就是池家人,知道了,也會對爺的所為感激不盡。”沈五郎放下了架子,又讓人將女子口中的布巾拿走。
季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沒想到沈家當真囂張如斯,在她說出同池家有親后,直接命人堵住了她的嘴,更警告她若再掙扎就往她嘴里喂藥。
到底是她失策大意了,季初有些懊惱地被送到了這處深院。
可沒想到,隨之出現的一人讓她目瞪口呆。
“聽松,你怎么會在這里?”季初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神色冷然的男子護著她到身后,命人將氣焰囂張的沈五郎捆了起來。
“將他送回沈家主宅,處置的方式想必沈家家主會明白!鄙蚵犓奢p描淡寫地吩咐下去,注定了沈五郎的結局,死路一條。
第七十九章
“阿初, 我沒想到你會到揚州來!鄙蚵犓赊D過頭來看季初,眼神帶著復雜,他一直以為也一直希望她能在清凈峰過清凈的日子, 不被卷入到紛爭中。
可她到揚州來了。沈聽松心中該是欣喜, 因為能讓她到揚州來的緣故只有他自己,可一瞬間的歡欣很快就被無奈取代,因為他還知道他給不了季初想要的, 從身份被揭露的那一刻, 或者從他夢到光怪陸離的場景開始, 已經給不了了。
而此刻, 他還要讓季初看到他不堪的一面。
起碼,眼前的沈家人就是一例,他能對沈五郎動手, 明面上卻還要對沈家保持親近的態度。
“我也沒想到自己要被獻給你!奔境醵嗫戳藥籽劬兔靼琢怂秊槭裁磿粨锏竭@里來, 合著是沈家要用女色討好沈聽松,看中了她。
一時間, 她語氣有些苦澀。怎么也沒想到她到揚州再次見到沈聽松會是這樣的場景。
季初很難不去想, 先前是不是已經有人朝沈聽松獻女……而她并不是第一個……
此外,沈聽松住在沈家和沈家有莫大的關聯……而沈家擄人輕車熟路輕而易舉完全罔顧法義……
心中有些不舒服,季初也不去看被強制著拖走的沈五郎驚恐的表情,斂眸只淡淡說了一句話便沉默了下來。
感覺到了季初的情緒, 沈聽松眼神微暗, 親自上前執起了她的手腕,纖細白皙的一截, 清瘦足顯, 溫溫涼涼的觸感好似最上等的美玉。
陸行等識趣的下人們已低下了頭顱, 無人開口說話, 場面便靜默了下來,氣氛凝滯。
只有季初一人知道沈聽松在做些什么,他粗通岐黃之術,這是在給自己把脈,關心她的身體。
心口凝結的怨氣不知不覺中消散了,季初抿了抿粉唇開口,“那個沈五郎只是綁了我,并沒有給我喂藥。我從清凈峰一路前來,雖然一路有波折,但身體無恙!
季初是一個有分寸的女子,不會輕易將自己置于險地。
“阿初,你身體雖然無恙,但心胸有郁結,這段時日在揚州要好生修養!甭勓,沈聽松不贊同地搖搖頭,眼中很快的閃過一抹陰霾。
上輩子他隱藏身份,害她去了一條命。今時今日,還是他在拖累她,不然她無論在潞州城在清靜峰都可以生活地很好,也不必遇到被擄走的情況。
“我過的好好的,無事。”季初察覺到了男子話中的寂寥,立刻開口答道。她刻意回避了方才窘迫的境地,語氣中故意添了幾分風趣,“若不是那沈家人看中了我的美貌和才華,我如今一幅畫就可以賣上十數兩銀子,正是如魚得水呢!
“哦?一幅畫賣上十數兩銀子。阿初的畫技比我要出眾,甚是厲害!鄙蚵犓伤砷_她的手腕,挑眉輕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讓人將這些時日收來的書畫都拿出來讓季初賞鑒。
不出意外,季初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的畫作,心下一松翹起唇笑笑,這些人買了去又獻給沈聽松,兜兜轉轉畫作竟然又回來了。
“這些畫作我還沒有翻閱過,否則定然能認出阿初的畫觸!鄙蚵犓山舆^她的話頭,仔細看了兩眼她的畫作,目光柔和。
他的刻意讓氣氛融洽起來,季初的表情也徹底緩和下來,沈聽松就是這樣一個人,很難惹人生氣。
當下人帶來了雙青,就更能看出沈聽松的妥帖來。
“娘子!您無事吧?”焦急不已的婢女從來沒有和季初分開過,被帶進來后連忙沖上前,眼淚汪汪的。
雙青眼睜睜的看著娘子被人擄走,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放心,我無事!奔境蹩吹剿莺菟闪艘豢跉,忽略了雙青臉上一閃而過的迷茫。
雙青還沒到池家就被人帶過來了,聞言不免偷偷看了一眼神秘的沈郎君。她在心里想,沈郎君的動作可真是迅速啊,不僅將她帶了來,住在她們隔壁的姚二娘也被強硬地扭送走了。依雙青看,姚二娘是罪有應得,她十分憤慨地說了姚二娘的下場給娘子聽。
聽到這里,季初也看向氣質高華的男子,心中微微一暖,姚二娘此人蛇蝎心腸,是該被罰。
“這里很安全,阿初,莫要害怕,不會有任何人敢欺辱你。”沈聽松瞇了瞇眼睛,含笑囑咐,手指卻頓在了玉扳指上面。
他的人還沒有快到去動姚二娘的地步,動手的人是誰派來的不言而喻。
若是他沒猜錯,那人估計從阿初離開清凈峰的時候就派人跟著了,直到現在……
“嗯。”季初欲言又止,她和沈聽松見面是好事,可她明白自己不只是為了見他一面,她想要帶著他逃離這權欲的漩渦,即便她心中清楚機會渺茫。
可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
***
揚州城中,聶衡之陰著一張臉看著那膽大包天的俗艷女子喪命在馬蹄下面,心中的邪火燒的濃烈,若他得到消息再遲一些,若陰差陽錯沈家想要討好的那人不是姓沈的,此時此刻他恨不得將姚二娘千刀萬剮了來泄憤。
上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季初丟了一條性命。這輩子,她已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可還是險些出事,聶衡之心中的恐慌像是瘋狂生長的蔓草,因為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已經生成了密密麻麻的枝蔓。
不該只是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個人要永遠在觸手而即的地方,只有這樣他的心才可以安下。
對,他想要看她一眼,只有真真切切地看她一眼……
“侯爺,我們在城中殺了人終究不太妥當,揚州城門即將關閉,還是快些回去營帳吧。”眼看著天色慢慢變暗,仲北出言說道。即便侯爺已經同人達成了協議,置身在所謂叛黨的大本營中,如何叫人放心。
如果那人再卑鄙一些,派人在此時圍堵侯爺,興許他們所有人的命都要搭在這里。
“你們先回去。”奈何,聶衡之冷冷地只留下了一句話,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漸變暗的天色中。
不看上一眼,他不會從揚州城離開。而且,對于今日發生的事情而言。一個姚二娘的性命顯然不夠。
***
夜幕深沉,季初留在了沈聽松那里,她被安置在了一處風景最好的院子里面,四周有森嚴的護衛,即便是千軍萬馬闖進來都要耗費一番功夫。
可是,季初看著陌生而精致的擺設,卻毫無睡意,她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不知為何,明明她住的地方和沈聽松的距離非常的近,但她卻覺得他們之間卻越來越遠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白日兩人刻意維持的親昵和平和瞬間消失不見。
瞪著眼睛想了許久,季初將其歸于自己驟然面對沈聽松身份的變化,沈家的作惡等因素交雜在一起的緣故。
是了,上輩子她從未知道沈聽松的身份,哪里明白兩人之間關系變化的復雜。
雖說心里早有準備,可面對這種復雜關系的時候,她到底還是露了一分怯。
合起來的窗戶不知不覺間被人打開了一條縫隙,季初毫無所覺,漫無目的地盯著拿出來的青色玉佩,向來冷靜淡定的臉上浮現出懊惱的情緒。
她徹徹底底地暴露在眾人的面前,接下來該如何走下一步?
又是那塊破玉佩!神不知鬼不覺溜進女子房間的男子映著淡淡的月光看到那塊被反復摩挲的玉佩,俊秾的一張臉直接沉了下來。
她人是好好的,可一顆心和一雙眼睛真是讓人火大。那個人,一塊破玉佩,究竟有什么好的,只是因為所謂的尊重就念念不忘不顧了自己的生命和背后的族人,真是可笑。
偌大空寂的房中不合時宜地響起了一聲冷哼,季初迅速地抬起了頭,收回在玉佩上的目光,警惕地在房中左右巡視。
然后,就對上了一雙毫不掩飾鄙棄的鳳眸,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一雙眼睛。
季初一驚,猛地起身,手中的玉佩握的緊緊的,“你怎么會在這里,快些悄悄離開!
即便,她的敏銳度不夠,也明白聶衡之如今同沈聽松是站在對立的兩端,應該爭個你死我活,聶衡之悄摸摸地出現在這里,被人發現了就只有死路一條。
女子低聲驚呼,緊張兮兮地將唯一亮著的蠟燭給滅了,又側耳聆聽外面的動靜,一看就是擔心他的安危。
看到這一幕,聶衡之的心中流過一股細小的暖流,她不是那么的絕情,起碼在此時,她對自己還是有一兩分的照顧與不忍。
曾經的定國公世子一直認為自己的夫人就是個軟趴趴慫唧唧的性子,溫吞柔和。然而當他們再次重逢,聶衡之已經明白女子的溫和之下還有決絕和徹骨的冷漠。
“那個沈家的蠢貨,他是如何處理的?”即便早從仲北的口中得知了沈聽松的處理方式,聶衡之還是當做不知道,在季初的面前很淡定地坐了下來。
第八十章
時隔數月, 不,兩個月一十六天,聶衡之再次見到季初, 面上鎮定, 眼神中卻難掩貪婪地打量,幽深的目光似乎要將季初給盯出一個洞來。
屋中唯一的燭光被滅了,只余下淡淡的月光, 皎潔的白色灑在聶衡之艷麗凌厲的眉眼上, 他仰頭將站立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干凈含水的杏眸, 小巧的翹鼻, 抿著有些發白的粉唇,往下修長可愛的脖頸,盈盈一握的腰肢……聶衡之又一次覺得從前的自己才是最大的蠢貨, 季初怎么會是平平無奇的蠢笨女子呢?她明明生的這般好看, 好看到讓他心潮澎湃,讓他□□高揚, 讓他難以自制……
灼灼的鳳眸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季初當然不是感覺不到,她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距離,微微垂頭,“聽松派人將那人送回沈家本家了, 沈家想必會施以懲戒!
她話音剛落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地發問, “你怎么會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情,你在這里安插了細作?”
季初想了想這個解釋并不牽強, 雖然不明白為何兩方僵持, 但是各自的打探肯定少不了。
聶衡之沒有否認這個說法, 他當然安插了人, 卻不是如女子所料般放在了沈聽松的身邊。此時,他不想和她說起復雜的盤算,更不想聽到從季初的口中冒出沈聽松的名字。
聽松,叫的可真是親密,聶衡之在心中諷笑。
“你離開潞州城這些時日,瘦了。”其實他更想問為何她要離開潞州城,可是話出口就成了無關痛癢的陳述。聶衡之總還保留著屬于自己的一分驕傲,不愿聽到催心肝的回答失態。
“夏日到了,每年這個時候我總是要瘦上一些的!奔境鹾粑㈩D,聲音很輕地回答。
“苦夏會瘦,可我每日抱著你,沒有今日這么的明顯!甭櫤庵哪抗飧盗艘恍,他想起了從前在定國公府的時候,天氣炎熱,可季初的身上還是溫溫涼涼的,一身皮子細膩光滑仿佛羊脂玉一般,他們就那樣抱著肌膚相貼。季初也怕熱,有些抗拒那樣,他就在屋中放了足足的冰塊,明明是夏日,卻如同秋日的溫度,到了夜里,他就會理直氣壯等女子滾到他的懷里,然后兩人之間不會留有一絲一毫的縫隙。
每日都抱著,尤其是細軟的腰肢握在他的手中,再也沒有比他更清楚季初是胖還是瘦的人了。
“侯爺深夜前來可有事要說?”往昔的一幕幕同樣涌入季初的腦海,不只是從前相處的場景,好的壞的包括前些時日衛長意告知她的,全都混雜在一起讓她幾乎失了冷靜,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氣含笑詢問。
“揚州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那人的身份已經大白于天下,季初,你不該留在這里留在他的身邊。”聶衡之的身上多了一些寒氣,從容地站起了身,高大的身軀徹底將嬌小的女子籠罩在陰影中。
“正因為是非,我才要留在他的身邊,陪他一同度過。”季初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壓迫感,臉色也跟著變冷了。平心而論,聶衡之是好意讓她離開揚州,可從他的口中說出的帶著強勢命令的話激起了季初心中的不喜,今日她其實有些煩悶。
被直接拒絕,聶衡之沉著臉看她,臉部的線條凌厲。
其實兩人之中,更為消瘦的人是他,臉頰的凹陷映著高聳的眉骨讓他整個人的氣勢愈發兇狠。
“侯爺前來若只是為了這個,我心意已決不會改變,請快些回去吧。這里對于侯爺而言同樣是不能留的地方,萬一被發現了脫身就困難了!奔境跻驗樗某聊詫,心中有些發虛,想讓他快些離開。
“發現了又如何?本侯豈會怕他們。”看她半垂頭抗拒自己的模樣,怒火交織著不能說出口的委屈讓他口不擇言,嗤笑道,“還是你害怕被發現我與你在一起,讓姓沈的誤會!季初,你說過的不準夫君納妾,可那姓沈的接受他人獻上的美色,定不是一回兩回了。從前,本侯身邊的人獻美色,本侯每一次都拒絕了。”
憑什么對他就這么的嚴苛,對姓沈的就那般寬容。從前若是有人敢這樣對待季初,他定會當場要了那人的命,不像姓沈的前后顧忌將人又原原本本地送了回去。
呵,等著吧,沈家若是重重處罰了沈五郎,為了保持表面的平和,接下來沈聽松一定會對沈家讓一步。
“侯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是私事,和您并沒有關系。”即便面對聶衡之的時候多了許多復雜的情緒,季初始終牢記著他們已經和離,該是形同陌路。
她冷聲開口,擺明了自己的態度,過去不能和現在相比,沈聽松和聶衡之也是兩個人。
“好一個沒有關系。”聶衡之咬緊牙根短促地笑了一聲,很快別過頭去,側臉繃的緊緊的。
怎么和他沒有關系?沈聽松在自掘墳墓,下場肯定不會好,季初這個蠢笨的女子難道就看不清形勢跟著他等死嗎?還是只要跟著他,死也樂意!
一想到這個可能,聶衡之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烈火焚燒,心中那股酸澀的滋味差一點就要迸發出來。
“本侯好心好意勸你,你既然不識好歹,日后千萬不要后悔!哼,沈家正想將嫡女嫁給沈聽松,你一個已經去世尚書的女兒又算得了什么!彼麖妷褐械那榫w,深深看了臉色微變的女子一眼,拂袖離去。
他又說錯了,季初容貌耐看可愛不假,可性子還是那般的蠢笨!
那姓沈的野男人并不是好東西,不過幾句花言巧語就將她哄得團團轉。而他呢,從前為她做過的她都視而不見罷了。
蠢女子!笨女子!盲了眼睛迷了心竅的女子!
聶衡之又氣又怒,回到營帳的時候看到生動活潑的貍貓圖,整個人又像是蒙了塵的美玉,肉眼可見地暗淡了下來。
她到底要讓自己怎么做才好呢?明明他們才算是明媒正娶,三年的夫妻情誼,為何就敵不過那野男人的花言巧語?
“吩咐南下的兵將,即刻動手!鄙蚣艺哿艘粋沈五郎就想將擄走季初的事情掩蓋過去,如何容得了他們?
聶衡之面色陰冷,沈家的根基多在南方,尤其竟然和西南的苗族有牽扯,沈聽松既然給了他這個消息,他就讓沈家痛上一通!
勢力被削減,想要將嫡女嫁給沈聽松鞏固地位的心思也就更急切……
撫養自己長大的家族用嫡女婚事示好,沈聽松又該如何抉擇呢?他若不想打草驚蛇,穩住沈家的心,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欣然接受。
如此一來,就讓季初好好看一看這野男人的真面目吧。
***
如聶衡之所料,當花費心思扶上位的苗疆神婆被殺死,失去苗人的信任后,沈家人終于急了。
在先太子留下的人手中,沈家并不算是最厲害的,尤其一個商戶的限制,讓沈家的地位無形中低了許多,等到沈聽松真的上位后沈家能得到的封賞肯定也不是拔尖的。先前沈五郎等人想要同沈聽松修復關系也是因此,他們要保持在主上面前的地位。
沈五郎因為一個女子狠狠得罪了主上,沈家暗牌之一的苗人失去了控制……兩件事情疊加在一起,沈家家主的心都亂了。
“兄長,照我看,叔伯們提出的建議極好,六娘嫁給主上兩全其美。我們與主上本就是血親,親上加親豈不美哉?”沈家家主的親弟弟,極力想要促成這樁婚事,他們可不想一場謀劃成空。
如果將來能得一個后族的身份,也不枉他們忙活,“主上身邊可是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我們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后族的身份就要留不住了。據沈家暗中打聽到的消息,主上對那個書卷氣十足的女子好的過分,護衛的緊實嚴密,甚至親手為她下廚。
這叫沈家人怎么坐的?
此話一出,就連死去的沈五郎的家人都不再猶豫了。主上為了一個女子要了五郎的性命,他們心存怨懟,可這一切和日后的榮華富貴比起來又不算什么了。
“大哥,你快點決定吧。怎么能讓那妖女蠱惑了主上,我兒死的太冤了!”
“是啊,我沈家名門望族,六娘秀外慧中,正和主上相配!”
“不能讓那妖女得了便宜,主上的大業可成啊,戴紹都表明認同主上身份,定北侯也不敢輕舉妄動,我們還猶豫什么。”
……
眾人七嘴八舌之下,沈氏一族的家主終于下定了決心,鄭重地點點頭,“吩咐下去,府中六娘的份例加倍,明日邀孫總管等人到我們府上,好生聚一聚,也該叫他們知道主上已經到了成家的年齡,我府上曾經養育過他,婚事合該我們沈家人提出!”
***
季初住在沈聽松的宅院當中,短短的幾日雖有憂慮在心,但臉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覺多了許多。上輩子他們就心意相通,此時一個人重生,一個人從夢里得到了上輩子的回憶,短暫的生疏之后很快就產生了默契。
他們并不是只討論書畫,在季初有意無意地試探下,沈聽松罕見地未避著她政事,甚至教她如何分析眼下的局勢。
“定北侯只駐扎軍營在揚州城外,未向城中動手自然有他的道理。起碼對于他還有大魏而言,北地的戴紹才是最大的禍患!蹦贸稣滟F之際的輿圖,沈聽松點了點北地至關重要的位置,耐心地同季初講解。
“阿初,并不是兩方僵持,而是三方啊。如今就看,誰先動手了!
季初半知半解,可有一點看的清楚明白,認真說道,“所以一切都要看戴紹如何行動,他若動揚州才會動起來!
沈聽松絕對不是那等利欲熏心冒進的人,聶衡之雖說心性不定喜怒無常可也不想戰事滋生。
季初記得,他同自己說過最討厭的事情就是騎著馬殺人,因為鮮血會讓他心中煩躁。
聞言,沈聽松眸光微動,笑了笑點頭,“阿初說的很對,是要看戴紹這人識不識趣了。我與定北侯都愿這天下安定。”
“天下安定,是黎民百姓的愿景,我也希望。”季初定定地看著笑容溫潤的男子,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些不對,好似沈聽松對聶衡之的態度奇怪了些。
聶衡之曾經抓了沈聽松,還要置他于死地……
季初有些疑惑的時候陸行默默走了進來,附在沈聽松的身邊低聲回稟。
“主上,沈府請了麾下的許多大人上門賞畫,線人報,沈家主提到了您的婚事,有意將嫡女沈六娘嫁給您做正妻!
凡是對主上忠心耿耿的人大多厭惡沈家的做派,陸行就是其中一個,平時盯沈家很緊。一聽到沈家打了主上婚事的主意,即刻將消息呈上來。
別的不說,坐在這書房里面的季娘子可是和主上已經訂了終身。
她還是季尚書的獨女,比沈六娘不知好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