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嫣強撐著笑問完了情況之后,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下去了,一轉身就沉下臉去。
知道了這么大的事兒之后,她哪里還有心情在街上閑逛,立刻轉頭對著冉韜,“咱們今天早點回去。”
冉韜沒什么異議地點頭(他其實很少提出自己的意見),但緊接著又眼巴巴地看向楊嫣。
楊嫣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忘記的事。
她個人的1.5倍飯量顯然不足以滿足冉韜的胃口,但因為擔心出現第一次時的事故,她每次都是領人出來的時候投喂了一波,等到快回去的時候再投喂第二次。
可今天顯然沒時間盯著人慢慢吃了。
楊嫣環顧四周,找到了一家糕點鋪子,點了幾樣之后飛快打包帶走。這種糕點鋪子算是面向有錢人的高端產品了,不但有包裝、還包得很精致。
冉韜照例上手就想要吃,楊嫣把人的手按住,直直地盯著那雙輕微異色的眼睛,“回去吃。要嘗出味道來,然后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種。”
那雙眼中流露出明顯掙扎的神情,好半天才勉強點了一下頭。
楊嫣被他這反應逗得忍不住想笑,連剛才沉悶的心情都緩了不少。
她抬起的手頓了頓,最后還是落在小少年肩膀上,夸獎道:“做得好。”
*
楊嫣并沒有只聽路人的一面之詞,就算再怎么氣到爆.炸,她還是回去叫人去調查取證了。雖說原主家里,自從繼母有了弟弟之后,爹就成了后爹,但是到底沒有后到那么徹底,這次原主被發配回梨縣老家、身邊帶的人還都很得力。不論這個爹到底是什么想法,只要原主能想開點兒,照樣能成為梨縣一霸,只可惜大小姐沒能想開。
楊嫣很快就沒工夫替原主唏噓了,手里的初步調查結果簡直讓人血壓飆升。
也不知道原主她爹交給原主的人手是太得力,還是這位胡大管事在梨縣橫行霸道久了,忘了遮掩,楊嫣派去的人都不必深查,稍微一撈就是一大串的小尾巴。
織煙注意到楊嫣的臉色不對,連忙上前安慰:“小娘子不要動怒,那惡奴不過是仗著主家不在,才敢如此欺上瞞下。如今罪證確鑿,直接讓秦護衛將人拿下就是,定教他給小娘子親自請罪。”
楊嫣寒著一張臉,“直接送官,我不想見他。”
請什么罪?!她見這么個垃圾干什么?聽他把那些惡心事再重復一遍嗎?!
織煙一愣。
這種事主家怕污了名聲,一般都是私底下解決,少有鬧到官府里去的。
她想要勸,但是看見小娘子那冰涼冰涼的臉色,頓時不敢多說了。小娘子明顯是在氣頭上,她還是別多嘴什么、依著小娘子的意思辦吧。
鬧出這么一件事來,本來楊嫣這天也沒心情出門了。
但是剛從房里出來,就看見門口站著的冉韜。雖然楊嫣那天說的是“缺個跑腿的”,但是鑒于她這幾天都是只領著冉韜一個人往外跑,后者其實是充當了護衛的職責,除了被楊嫣領著閑逛的時候,其他時間多半都在護衛隊里受訓練。
楊嫣一開始還挺擔心這孩子被穿小鞋的,后來發現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護衛隊長居然還挺喜歡這孩子。
楊嫣:?
雖然不明白,但是是好事就行了。
這會兒看見了人,楊嫣頓時想起來,到了自己該帶著人出去覓食的點了。
別誤會,她院子里的護衛當然是給飯的,但冉韜吃那個吃不飽。以冉韜的情況,楊嫣也不敢放開了讓他自己吃,只能每次帶人出去加餐,盯著他的飯量。
她當然也可以在楊家里盯著,比如說把人叫來和她一起吃。
但是她吃飯那一桌子菜并不是給她一個人的,她吃完了給貼身婢女,貼身婢女吃完了再給更下面一層,反正不是”剩菜直接倒了“這種浪費。想想冉韜這個飯量,他要是吃飽了,院子不知道多少人得餓著,又考慮到她在楊家得時刻顧忌的[人設偏差值]……
楊嫣在原地掙扎了小半刻鐘,最后還是一抹臉,“跟我走吧。”
總不能叫人餓著。
*
胡大管事遮掩劣跡的能力可能不行,警惕心卻是一流,楊嫣讓人去調查當然是避開了這位大管事,但后者卻不知道從哪里察覺了異樣。
胡孝義不理解他叔父的緊張:“那不過是個小娃娃,再厲害能厲害到哪里去?”
是,這位小祖宗在老宅里威名赫赫,可那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小丫頭片子,哄著順著就行了,哪里值得他叔父這么擔心?
胡衷瞪了一眼自己這個蠢侄子,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他覺得自己也是倒霉,家里的人一個個都是廢物,別說來幫手了,不讓他擦屁股已經是好的了。好不容易拉拽出來的一個遠房侄兒,看著有些聰明相,但芯子里竟也是蠢的。
他沉著聲:“從楊家出來的,小娃娃又如何?!你真當那是個簡單人物啊?!”
一過來就大動干戈,從長安來的小女郎驕縱些多正常啊,叫人一點懷疑都沒有,不動聲色地就立了威,轉頭就要奴仆冊子。他敢不給嗎?按照那會兒這小祖宗在宅子里的威名,他敢推脫一句,就是里面有貓膩。
幸好因為名單冊子這種東西平素里就是要往上頭送的,他一直都注意著,總算是勉勉強強糊弄了過去。但這還沒完,這位小祖宗又開始在宅子里逛,哪哪都要去看一眼,一個人也不許跟……她想看什么?她想找什么?!
胡衷越想這些越是冷汗涔涔,越想越覺得人深不可測。
再看看自己旁邊這個一臉傻相、還不知大禍降臨頭的侄子,越發氣了,“你都教人斷了月錢、攆去馬廄了,怎么就還沒拎清拎清呢?!”
提到這個,胡孝義訥訥了一聲,下意識緊了緊自己脖子上的毛領子。
雖說冬日里天冷,但是在屋子里還戴著毛領子實在有點奇怪。但是他不敢解,解下來就能看見脖子上那一片觸目驚心、烏紫到猙獰的手指印。按理說,他能向叔父告狀、討個“公道”的,可他他這些天一閉眼就能看見那雙冰涼冰涼的眼睛,瀕死的痛苦無數次午夜夢回的將人驚醒。胡孝義敢說,自己真要向叔父討“公道”,那小子會不會被教訓不一定,但是對方吃教訓之前一定能先掐死他。
胡衷不知侄子所想,仍舊自顧自地斥道:“她攆的是你嗎?!她是在踩我的臉面!是試探我的態度!!”
胡孝義是他遠房侄子這事在老宅里不是秘密,但是這小娘子才來了幾天?她是怎么知道的?
奴仆的名冊可不會把這些東西寫在上面,梨縣這邊胡是大姓,仆從里姓胡的多了去了,她偏偏從里面兒精準地找到了胡孝義。
胡孝義張了張嘴又閉上,嘴唇囁嚅了半天,磕磕巴巴地憋出來一句:“或許就是小娘子不喜歡我呢。”
他找了冉二的麻煩,后者現在已經成了小娘子眼前的紅人,在小娘子面前說兩句他的壞話多正常啊。
胡衷:“你以為長安那是什么地方?!你瞧著這個小娘子過來后的行事作風,她像是憑著喜好辦事的人嗎?!”
胡孝義一句“像啊”差點脫口而出,最后還是閉了嘴。
他能越過一眾親緣關系更近的子侄成為這個遠房叔父的心腹,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夠聽話,是真的打從心眼兒里聽信他叔父的話。就比如這會兒,他就忍不住順著叔父的說法想下去,冉二那小子確實不像是個會告狀的人,真對他動手的他當場就報復回去了,也沒聽說過事后找人麻煩的,所以這真是小娘子的主意?再往深處想想,興許那天撞見那場面,把冉二帶走、也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胡孝義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臉色慘白。
要知道他能在楊家老宅里作威作福,就算被主子攆去馬廄也不用做活,全憑著有一個好叔父,要是叔父出事了,他可怎么辦啊?!
他哆嗦著、簡直是六神無主地攀住了他叔父的袖子,“叔父,咱們可怎么辦呀?”
到這時候,胡衷卻反而鎮靜下來了。
他瞇了瞇眼,那張忠厚老實的面孔上竟然透露出幾分兇戾來,他緩著聲,“她再厲害,也就是一個小女娃娃而已。”
很容易就出事的小女娃娃。
胡孝義聽出了這他叔父的言下之意,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倒在地下:殺人滅……口?但是這可是主子啊!!
胡衷淡淡地一眼瞥過來。
胡孝義整個人都是一個激靈,他嘴唇哆嗦著,“我、我去找人……”
胡衷:“不,不找人。”
這種事,一旦過了第三個人的口,就不是秘密了。
胡孝義這次真是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語無倫次、話都帶了哭腔,“我……叔父,我……”我不行啊!!
胡衷看著人那軟蛋樣兒,恨恨地啐了聲。
——沒用的東西!!
*
街上,楊嫣正領著冉韜在外面覓食。
雖然楊嫣一開始出來得不情不愿,但是等人真走在外面就發現,心情不好的時候果然要多出來走走。冰涼的空氣從鼻腔中涌入,人被凍得一個瑟縮之后,頭腦卻清明起來。
對啊!干什么因為垃圾的事為難自己?!
情緒的事就是如此,一旦想通了就豁然開朗,楊嫣很快就把那些干擾心情的事扔進垃圾堆里,帶著人專心致志地逛(吃)起來。
對于楊嫣上次的交代,冉韜確實從那幾份點心中選出了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個。
雖然楊嫣很懷疑他是根據糕點的分量來選的,但是做得好的孩子是要有獎勵的,她大方地在對方今天額定的飯量外多買了一份糕點——是冉韜選出來的那一個。
小家伙“東西到手就要吃”的毛病還沒有徹底糾正過來,點心一到手就要拆。考慮到對方今天吃東西起碼“認真”地嚼了,楊嫣決定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習慣總要一個一個改。
楊嫣這么想著,但下一刻,卻看見一塊遞到自己跟前的、上面印著梅花圖案的點心,因為主人拆包裝的動作太粗暴,糕點外層的面皮掉了一塊,露出里面深色的餡料,不過餅上面印著的圖案倒還完整。
楊嫣看著眼前的點心、結結實實愣住了。
她抬頭看向對面,不確定問:“是給我的?”
冉韜很認真地點點頭,“你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