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嫣看著那個被遞到眼前的、缺了一塊的點心,她很感動。
不,不止是“很”,她簡直是超級感動!
——這是什么品種的暖心小可愛?!
作為楊家老宅的一股清流,不夸張的說,冉二的存在簡直救她于水火之中。
要不是她從冉二身上發現[人設偏差值]判定的空子,她現在還要被徹底綁死在原主的人設上,一天十二個時辰、全年無休地扮演原主,真是想想就讓人眼前一黑,楊嫣覺得劇情還沒結束,她人得先瘋了。但發現了這個判定方式之后就不同了,她每天都在潛移默化、不動聲色地改變原主在身邊人心里的印象,雖然過程實在艱難了一點,但是起碼有目標、有希望、有努力的方向!!
要是實在受不了了還可以帶著冉二出來放放風。
看著小家伙那吃得專心致志、“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的樣子,什么煩惱都淡了。
現在!這個特別護食、吃飯的時候被碰一下都要瞪人的小家伙,居然主動分吃的給她,只是因為發現了她心情不好。這也太暖了!
吃、必須吃!
楊嫣早先在原主房間里吃了一塊的糕點,事后整整喝了小半壺的茶水,才把那股齁甜味壓下去,她其實對這里的糕點有點心理陰影。只是她都做好了被再齁一次的心理準備,但是意外發現這點心味道還行?
楊嫣倒是很快就想明白原因,這年頭糖是金貴的東西,外面賣的糕點肯定不可能像原主吃的一樣可勁往上堆甜度。
味道沒什么問題,楊嫣這下子真的是高高興興地把那塊兒點心消滅干凈,笑盈盈地看向冉韜。
就算被要求了每一口都要嚼,冉韜吃得也比一般人快太多,等楊嫣看過去的時候,一盒子的點心只剩下他手里的最后一口。
他對目光格外敏.感,在楊嫣看過來的第一瞬間就抬頭回視,旋即遲疑著看向自己手里剩下的那一口。就那么看著、半天沒有別的動作,顯然內心正進行著激烈的天人掙扎。
楊嫣這次終于憋不住笑出聲:這也太可愛了吧!
冉韜被這聲音引過去注意力,對著那明亮燦爛的笑臉怔了一瞬,失手把手里的糕點捏成了兩半。
剛才的難題好像一下子被解決了。
楊嫣倒是沒搶他這口吃的,“你吃吧,待會兒回去要用膳了,我要是再吃,等到晚上就吃不下了。”
冉韜疑惑,“吃不下?”
這顯然是個超出他認知范圍的詞匯。
楊嫣解釋:“肚子餓會不舒服,但是吃太多了也會難受。你那天不就撐著了?”
這么一說,冉韜立刻就急了,“我還能吃。我吃得下!”
“我知道、我知道。”楊嫣熟練地安慰炸毛的小家伙,“但是吃多了會不舒服吧?你以后每天都會有吃的,不需要讓自己不舒服。”
冉韜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為那句“每天都是有吃的”,還是“不需要不舒服”。
趁著人在發呆,楊嫣終于忍不住伸出了手,揉到了小家伙那個碎發超多、到處炸毛的腦袋:都是可以分享食物的關系的,摸頭也沒問題吧?!
嗯……
發質有點差,還是得好好補補。
*
今天的覓食結束,楊嫣帶著人打道回府,只是還沒等回到楊家,還在中途就被人攔住。
楊嫣一看見人就冷下臉色。
攔下她的人正是被梨縣眾人畏懼如虎、有了“大蟲”這個別稱的胡大管事。
按照正常情況,這人應該已經被秦護衛扭送去官府了才對,楊嫣不知道這人怎么會跑到她跟前來。
楊嫣皺著眉奇怪,但胡衷這邊卻在慶幸自己的敏銳和機警。
他既然察覺這位小娘子有收拾他的意思,自然是時刻關注著主院的動靜。得知小娘子帶來那群的護衛被調動的消息,他立刻就逃了,動作之迅速,直打得原本預想中手到擒來的護衛們一個猝不及防。他到底在梨縣經營多年,真的想要躲藏起來,還真不是那些外來的護衛一時半會能找到的。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這終究不是個長久的辦法,胡衷正發愁呢,不料慌亂躲藏間竟得知了一個大好消息:小娘子居然在這時候出了楊家大門,身邊還沒帶什么人!!
胡衷只在心里大呼一聲:天助我也!
要知這位小娘子在梨縣出了事,她隨身的那些護衛保護不力、一個都不能活!只要這位小娘子死了,他有的是辦法讓那群都城中來的人死得無聲無息,到時將給主家的書信修飾修飾,這事就能徹底了結。就算主家為了愛女親臨梨縣,來往路上的時間足夠他掃掉一切痕跡了。更何況一個被趕到梨縣老宅的小女郎、主家心底能有幾分在意?又怎會為她放下長安城中諸事?
胡衷腦子里想過這些,但是動作卻絲毫不慢,一見到人便撲通一聲跪下來,聲淚俱下、涕泗橫流地磕頭懇求,“求小娘子饒恕!求小娘子寬宥!!是小人豬油蒙了心,竟敢欺瞞小娘子!求小娘子看在小人為楊家做事這么多年的情分上……”
這位大管事極盡卑微的姿態看起來著實十分可憐,但是楊嫣卻沒有絲毫動容。
就算不提對方做下的那些惡心事,這人話里的內容也沒有絲毫可打動人之處。他從頭到尾在哭求的都是“不敢欺瞞小娘子”,對于那些真正血淋淋的惡事沒有絲毫悔過之意,就仿佛無意識中透露了一種態度,他并不覺得那是錯的。
也因此隨著他話越說越多,楊嫣的臉色卻越來越冷。
楊嫣接受了原主的記憶,外加這些天沉浸式的角色扮演,行為習慣上多多少少有點受影響,正想要厲聲斥責一句“讓開!”,卻在垂眸的一瞬間,看到一抹藏于袖中的寒光。
她短暫的上輩子中遇到的最危險的事就是花盆砸后腦勺,以至于這時候她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那是什么東西,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她大概兩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一抹凜凜寒光顯露了它的本來面目,是一柄鋒銳至極的匕首。
正向著她刺過來的匕首。
這柄匕首并沒有近她的身,在真正刺過來之前,它已經飛出去了。
——連同握著匕首的那只手一起。
噴涌而出的鮮血被身前的人擋了大半,但是還有幾滴濺到了她的臉上,溫熱的觸感瞬間濡濕了臉頰,鮮血濺到臉上的溫度是如此明顯,她甚至能感受到黏稠的液體順著面頰滑下的軌跡;血腥味兒在頃刻之間就彌散開,充斥了鼻腔、引得人陣陣作嘔;凄厲慘叫聲慢了半拍才響起,受傷的人抱著齊腕而斷的手在地上打著滾哀嚎,在這一片寂寥的冬日,只驚起了陣陣飛鳥……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她眼前一步之遙的距離上。
變故太快,楊嫣花了點時間才理解了剛才發生了什么。
她僵硬地、一點點將目光轉到動手的人身上。
冉韜作為護衛,身上當然配有兵器,他的身高并不方便帶一般護衛的長刀,只隨身配了一柄短劍,以他當前的個頭、這劍也算不上短了。短劍當然是開刃的,可是在今天的事發生之前,楊嫣全沒有對“開刃”這兩個字有任何確切的認知,開刃的……兵器。
短劍斜斜指向地面,血跡順著劍身蜿蜒,在劍尖處匯聚成珠,血珠不斷匯聚膨脹、最后地一下砸到了地面。
楊嫣那被血濡濕的半邊袖子也恰巧滴下一滴血來。
或許因為冬日里的天氣太涼,砸在手背上的血珠早已涼得透徹,森涼的寒氣仿佛要透過皮肉深深扎入骨頭縫里。被浸濕的袖子一滴接著一滴的滴著血,因為手臂細微的顫抖,每一滴血珠墜.落的位置都有不同。和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握劍的那只手,穩得過分、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偏移。
楊嫣的目光不由順著那只手往上。
不同于被擋在后面、只浸濕半邊袖子的楊嫣,冉韜這會兒的情況要狼狽的多,血珠滴滴嗒嗒地往下淌,額上的血跡順著顳骨往下、被眉毛阻擋了一下又沒有完全攔住,血痕蜿蜒到了眼皮上,少年有點難受地眨了一下眼。
被這動作牽引,楊嫣終于注意到了、那雙異色瞳眸中隱約的不安忐忑,還有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升起的惶懼。
……
‘我好像做錯事了。’
冉韜并不能確定自己是哪里做錯了,但是他還是模糊地生出了這種想法。他在那張總是笑得暖融融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格外熟悉的表情,恐懼。
冉韜并不討厭在別人臉上看到這種情緒,因為那往往意味著對方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來找他麻煩,他會過得會比先前更好,但是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在眼前人臉上看見。
她是不一樣的。
會帶他出來、會給他找吃的、會笑著對他說“做得好”……
如果這些都沒有了呢?
熟悉的饑餓感席卷而來。
“餓得快要死了”,那是他最痛苦最深刻的記憶,但是此時此刻,卻有別的什么更沉重的東西壓在心口。
這不熟悉又無法分辨的情緒讓他茫然。
——我生病了嗎?
冷風一吹,被血浸濕的地方冰涼冰涼的,是他很熟悉的、本該在冬日里遍布身軀的寒意。直到……溫熱的指.尖落在臉頰上。
冉韜怔愣著抬頭。
柔軟的帕子一點點擦拭著臉上的血跡,血腥氣中突然混雜了絲絲縷縷的糕點香氣。
攥著帕子的手指還帶著細微的顫抖,說話人嗓音發緊、卻還努力把聲調放得平穩,“不要怕,別害怕。你沒做錯,不是你的錯……是、是他先動的手……”
冉韜注視著那張蒼白的、濺著血跡的臉,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我沒有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