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侍女蹙眉, 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強(qiáng)行把姜偃抓走。
她道:“我會回報(bào)夫人,由她定奪。公子跟我回去吧, 等下大公子他們就要過來了。”
這次,這位容貌俊美的公子沒有再多說什么,乖乖抱著姜偃跟著她返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那處院子很偏僻, 一路上走來可以看出這家人家境殷實(shí),不是一般的富貴,這處偏僻的院子雖然位置不好,清冷蕭條,但卻有小花園, 有池塘。
看來這位公子沒有被苛待,就是貌似不太受人歡迎。
姜偃窩在他懷里, 忍不住仰起頭看他。
心想長著這樣的臉, 放在哪里都是人群矚目的中心, 怎么會不受歡迎呢?換成是他,他要星星他都給摘的。
他們顏狗就是這么真實(shí)。
盯著盯著,他覺得這張臉有點(diǎn)眼熟。
同樣的美貌, 他不久前好像就見過一個,就是那只半夜冒出來嚇人的手指鬼。
姜偃也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一個人。
這兩人的氣質(zhì)相差太大, 一個是厲鬼,一個是佛陀,讓他也拿不準(zhǔn)是不是因?yàn)槎奸L得好看得不真實(shí), 才讓他有了既視感, 給了他一種相似的感覺。
加上那只手指鬼的臉?biāo)吹貌皇呛芮宄? 不排除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他只能把懷疑暫時壓在心底。
姜偃被放在了床上, 那人轉(zhuǎn)身去找藥箱,他就趁他不注意從床上跳了下來。
不管這個人是誰,他都不可能老實(shí)在這待著。這地方說不清是幻境還是什么,反正他得找辦法回到槐村去。
他一瘸一拐的鉆出院子,想回到他醒來的位置,找找有沒有脫離這里的關(guān)竅。
他自認(rèn)謹(jǐn)慎,身手也不錯,可惜作為人類的他還是不太適應(yīng)四腳著地,一轉(zhuǎn)頭就失控地撞到了一個人的腿上。
人類的身體對小貓咪來說就和銅墻鐵壁一樣,他被撞得在地上滾了幾圈,眼冒金星動彈不得。
一抹白衣出現(xiàn)在眼前。
“大公子,您退后些,這野貓臟得很!快來人把這臟東西扔出去!”
姜偃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沒等看清那個撞翻了他的人,一道他就是死也不會忘記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無礙。”年少的聶如稷看著這只又臟又丑的笨貓道。
他似乎想摸摸它,結(jié)果那貓一看他靠近竟然慘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往遠(yuǎn)離他的方向跑去。
這一嗓子把跟在聶如稷身后的人全喊呆了。
有人喃喃道:“從來只見眾生鳥獸上趕著親近大公子,從來沒見過還有生靈會這般怕公子的”
不怪他們這么驚訝,誰不知道聶家大公子聶如稷乃天生佛子,圣心悲憫,世人敬他愛他,無不想靠近他。
眼下,竟然有只不知好歹的貓對聶如稷避之不及,如何能不讓人驚訝?
他們小心翼翼的看著聶如稷,現(xiàn)場空氣莫名降入了冰點(diǎn)。
聶如稷保持著彎下腰,伸出手的動作,倏然垂下了眼睛,指尖微動了動。
“大哥,那是我的貓。”一道聲音打斷了這有些尷尬的氣氛。
聶如稷直起身,淡淡的喚了句:“朝棲。”
聽到那道溫溫柔柔的聲音,姜偃四腳并用飛快滾到了他腳后,抓著他的衣角噌噌噌竄到了肩上,咬開他的衣襟,往下一栽,一頭扎進(jìn)了他懷里。
聶朝棲穩(wěn)穩(wěn)拖住了掉進(jìn)衣服里的小貓,半點(diǎn)不在乎自己整潔的衣服被爪子鉤得毛毛躁躁,被血蹭得到處都是。
感受到貼著胸口幼小的身體發(fā)著抖,他快速點(diǎn)了下頭:“我先回去了,大哥。”
他揣著姜偃,轉(zhuǎn)身離去。沒管身后人是何感想。
又被提溜回了床上,姜偃心里有些忐忑,拿爪子捂著貓眼,偷偷看聶朝棲,擔(dān)心他是不是生氣了。
結(jié)果聶朝棲連句責(zé)怪都沒有,很平靜地拿來藥箱,熟練處理著他后腿的傷。
只輕描淡寫的叮囑:“不要亂動。”
姜偃默念他的名字,心底滿是疑慮。
他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見到年少時的聶如稷,如果這是夢,那這就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噩夢。
而且,面前這個,好像是他師尊的弟弟?
給師尊當(dāng)了這么多年徒弟,他和聶家也打過不少交道,可從來沒聽任何人提起過,他師尊還有弟弟。
上完藥,聶朝棲摸了摸他的腦袋,修長干凈的手指從耳后一路摸到了下巴。
姜偃本想保持警惕,奈何對方手法太專業(yè),受限于本能,他瞬間淪陷在服侍里,翻了個身,舒服地瞇起眼打起了呼嚕。
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他連肚皮都露出來了。反應(yīng)過來的姜偃如遭雷劈,渾身僵了一下。
小貓咪臉上出現(xiàn)了人性化的別扭,把聶如稷逗笑了,“這么點(diǎn)小膽子,見了我大哥連走都不會走,也敢亂跑。你就放心在這養(yǎng)傷吧,等你傷好了,我讓人放你出去,不然就憑你,十有八九要困死在聶家外的陣法里。”
知道小貓咪聽不懂,他這樣不輕不重的語氣,起不到教訓(xùn)的作用,他又故意加重語氣訓(xùn)道:“知道他們會怎么對你這種誤闖進(jìn)來的野貓的嗎?聶家慣來的處置方式,都是套進(jìn)麻袋里,亂棍打死,再從后山的懸崖邊丟下去喂猛獸的,再這么不乖,下次,我可不一定能這么及時找到你了。”
對于他這種多半是虛張聲勢的恫嚇,姜偃琢磨了一下,十分悲傷地發(fā)現(xiàn),聶家那些老東西還真干得出來這種事。
別說他現(xiàn)在是只小貓咪,就是他還是人的時候,就聶家人看他和聶如稷站在一起時,那恨不得把他生吞了的眼神,估計(jì)也干得出來把他套了麻袋亂棍打死這種事,何況一只貓。
聶朝棲還要再說什么,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公子,夫人來了。”侍女道。
聶朝棲對她吩咐:“看好它,別讓它跑出去了。”
然后就起身快步迎向院外。
那侍女關(guān)上了門,剩下姜偃一個人在房間里。
他回想之前侍女說的話,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癱在床上躺了會,他猛地彈了起來。
之前那名侍女說,聶朝棲被禁足,還催他快點(diǎn)回去,她口中的夫人十分忌諱聶朝棲撞上大公子,也就是聶如稷和他的朋友們,但聶朝棲剛才為了找他,不只又踏出了院子,還好死不死撞進(jìn)了聶如稷那幫人。
結(jié)果現(xiàn)在才回來沒一會,那個禁了他的足的夫人來了,保準(zhǔn)不是好事。
侍女說,他要是再犯,就要受家法
如果是他知道的那個聶家家法,那可是要要命的。
姜偃在屋子里什么動靜都沒聽見,他跳上了桌子,推了推緊閉的窗戶,發(fā)現(xiàn)推不動,就干脆亮出鋒利的爪子,對著糊窗的紙狠狠撓了下去。
一抓下去,像是戳破了罩住房間的氣泡,屋外的聲音一下子清晰起來。
透過斑駁的縫隙,看清外面的景象,貓瞳立馬縮成了細(xì)長的豎縫。
聶朝棲跪在院子正中央,左右兩側(cè)各站著一各家丁,他們手里拿著浸了水的鞭子用力抽向他。
一鞭落在后背,皮開肉綻,力道之大,讓聶朝棲都被抽得猛向前撲了一下,還不等他倒下,緊接著另一個方向一鞭就落在他胸前。
“唔!”
他搖晃了下,仍然背脊挺直地跪在那里。一聲悶哼含在了喉嚨里。
“你知道吧,受家法時要是叫出聲,就是對家法不服。所受刑罰翻倍。”那位夫人站在他面前,冷眼看著他受刑。
聶朝棲低眉順眼的垂眸,“朝棲知錯。”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木板斷裂的聲音。
一道身影竄了出來,小小的影子嗖一下竄到了半空。
太陽蒙上了一小片陰影,聶朝棲仰起頭,看著那道飛速躍下的身影,像是躍進(jìn)了他的眼中,死水一般的眼眸驀地泛起波瀾。
“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慘叫,姜偃撲到拿著鞭子的家丁的臉上,給了那兩個家丁刷刷兩爪子,最后輕巧在聶朝棲身前落地,學(xué)著大型猛獸的樣子舔了舔沾了血絲的爪子,然后兇狠瞪著那位盛氣凌人的夫人。
他沒看見,身后的人望著他輕勾了下唇。
夫人面色鐵青:“是誰放這畜生進(jìn)來的!趕快把它弄走!”
家丁正要上前把這惡貓抓走,聶朝棲先一步將它護(hù)在了懷里。
剛剛還沉默受罰的他抬起頭,按住還在呲牙的姜偃,不卑不亢道:“娘,這是我的靈獸,靈獸護(hù)主是很正常的事,我和它已經(jīng)結(jié)下了主從契,我本就愚鈍,修行緩慢,若要再傷了靈獸,就更難有進(jìn)步了。”
“糊涂!誰準(zhǔn)你選一只普通貍奴做靈獸的!”
這話說得夫人臉色青青紫紫,可聶朝棲修為一事確實(shí)拿捏住了她,哪怕聶朝棲是在撒謊要保這只畜生,她也不好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翻臉。
夫人臉色一緩,語氣軟和下來:“娘不是不疼你,只是世人只知道聶家有一位劍骨佛心的公子聶如稷,不知道還有你的存在,一旦被他們發(fā)現(xiàn)你,知道你天資遠(yuǎn)勝你哥哥,聶家多年經(jīng)營就要?dú)в谝坏 ?br />
“聶如稷只要輸上一次,現(xiàn)在那些人如何追捧他,到時候就會如何把他踩在腳下!他絕不能輸哪怕一次,只要一次,我們聶家不敗的神話就會瞬間崩塌,就算勝過他的是他的弟弟也一樣,你明白嗎?”
“為了聶家,為了爹娘和哥哥,為了我們,只能委屈你了。”
她又看了眼聶朝棲懷里的貓,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但并未表露出來,而是言辭懇切勸道:“你再忍忍,等你功法大成,到時候你就自由了。今日家法就到這里,娘知道你是好孩子,打你不是目的,你記得娘的話才是最重要的。”
聶朝棲:“我都明白的,娘。”
夫人:“只是有一點(diǎn)我希望你明白,心慈手軟,于你功法無益。這貍奴,你想養(yǎng)那便好好養(yǎng)吧。”
聶朝棲松了口氣:“多謝母親。”
夫人帶著人離開,聶朝棲才晃了晃身體,倒了下去。
被壓住的姜偃一口氣沒上來,差點(diǎn)撅過去。
他一邊推他一邊趴在他耳邊大喊,讓他快點(diǎn)起來,他小小的身體承受不了這么沉重的重量。
發(fā)出的聲音卻是一連串軟糯綿長的喵喵喵。
快被壓死了的姜偃,從來沒這么想會說人話過。
第二十三章
好在在姜偃被壓死前, 聶朝棲自己爬起來了。
他踉蹌著抱著它回到屋里,用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藥箱,給自己處理好傷口。
看他這么熟練, 就知道,估計(jì)之前也沒少受罰。
潦草包扎了一下,就這么一頭栽倒在床上。
半夜就發(fā)起了燒。
姜偃察覺到他狀態(tài)不對, 跳到他身邊,發(fā)現(xiàn)床鋪都被血染紅了。他用的就是最普通的傷藥,對這種深可見骨的傷效果并不好。
整個院子除了那個監(jiān)視大于伺候的侍女之外,就沒有別人了,求助也無門。
他這身傷, 責(zé)任在他。要不是為了找他,他也不會撞見聶如稷, 也就沒有受家法這事了。
姜偃在一旁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作為一只貓, 他能做的事太有限了。
想弄點(diǎn)水來幫他降降溫, 最后卻打翻了水壺。
姜偃站在一地碎片前,看了看自己開花的貓爪,陷入了沉思。
不然, 出去叫人?
他對會不會有人來管聶朝棲這事保持懷疑,也對自己現(xiàn)在只會“喵喵喵”的溝通能力沒多少自信。
所以聶朝棲為什么不用靈氣修復(fù)身體, 就這樣草草上點(diǎn)藥然后干挺著?他苦惱的想著。
沒等他想到辦法,床上的人突然伸手把他拽到了懷里。
“別鬧,讓我休息一會。”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近在耳畔, 姜偃貓貓僵住。
壞了, 他是不是覺得他在拆家?
他是那么不懂事的貓嗎?
被誤會的感覺讓人難受, 可他又沒長嘴能給自己解釋,就更憋悶了。
更重要的是
他、他和師尊都沒這么親密的在一張床上摟著睡過, 他現(xiàn)在感覺貓臉燒得慌。
貓身直板板的躺著,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
少年的手臂環(huán)在他軟綿綿暖呼呼的肚子上,這樣猶覺不夠,竟然把臉都埋了進(jìn)去。
最尷尬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小小的貓身抽長,他竟然就這么變回了人。
感受到橫在腰上的手往里勾了勾,姜偃一整個石化住了。
他小心翼翼的搬開腰上的手,想要悄悄的起來。
屏住呼吸,動作放輕。
脫身大業(yè)才到一半,腰上的力道一沉,他刷地被拽了回去。
后背重重靠上了聶朝棲的胸膛,他聽到了一聲悶哼,對方摸索著,想揉揉他的貓頭,讓他聽話點(diǎn)。
大概手感有點(diǎn)奇怪,落在腦袋上的手頓了下。
好在對方可能燒糊涂了,沒發(fā)現(xiàn)異常,繼續(xù)揉了下去,把姜偃的順毛全揉亂了,“乖一點(diǎn)。”
姜偃瞪著眼睛,緊張得連眼睛都不敢眨。
這要是對方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床上還躺著個男人,還還這樣抱在一起,他真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聶朝棲要是真的存在,不是幻境幻化出來考驗(yàn)他的,那就是他師尊同輩的人,比他大上一百歲還不止,但這會對著這張年輕的臉,他總有種作為年長者,對對方心懷不軌的心虛。
他一動不敢動裝木頭,豎著耳朵聽著背后的聲音。
直到對方呼吸再次綿長起來,他才再嘗試著從他懷里脫離出來。
這一次很順利,他翻了個身就“噗通”一聲滾到了地上。
也顧不上形象,拍了拍灰,又拿手探了下聶朝棲額頭的溫度,還真是燒得厲害。
恢復(fù)成人身就方便多了,他里里外外忙碌著,給他降溫,找藥,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涼了。他平白害死了個人。
就這么一晚過去了。
聶朝棲睜開眼,身邊窩著一個暖烘烘的身體。
小身子起起伏伏,睡得很熟。
他忍不住會心一笑,輕輕扯了扯它的胡須:“我還以為你會走的。”
看它昨天那一秒都不愿多待,迫不及待逃走的樣子,還以為它會趁著他精力不夠跑掉。
其實(shí)它昨天會沖出來,不顧危險(xiǎn)的救他就已經(jīng)很超出他的預(yù)料了。
明明感覺它并不喜歡他。
野貓難馴,但這只卻好像不太一樣,倒是頗有靈氣。
不知道是不是長這么大,頭一次有生物對他表露善意,他總覺得今天醒來,身體都不如之前受家法之后沉重,連傷都好得快了些。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身上的包扎明顯比他睡著之前亂七八糟的樣子整齊了許多的,就像被人重新包扎過了一樣。
他往床上枕著尾巴睡得沉沉的小身影看了一眼,眼中劃過一道深思
由于一晚沒睡,姜偃白天整天都很沒精神,倒是符合貓的作息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變?nèi)俗冐埵裁丛恚凑褋砭陀只謴?fù)成了貓身。
雖然很困,但他還是磕睡著起床了,畢竟他還要找離開這里的辦法。
結(jié)果他每次準(zhǔn)備找機(jī)會開溜的時候,都被聶朝棲撞個正著。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男人揪著他的后脖子,自己坐到軟榻上,然后把他放在自己腿上,手邊擺著各種零食,他一邊手拿著書卷,一手掰著零食喂到姜偃嘴邊。
要是姜偃乖乖吃了,他就會獎勵地?fù)蠐纤南掳汀?br />
每次姜偃都想,下一口絕對不吃了,可真到了聶朝棲把食物送到他嘴邊,又用那種盈盈含笑的目光看著他的時候,他就很沒出息的趴回去,把他遞過來的東西吃掉。
他但凡動作大一點(diǎn),聶朝棲就一臉柔弱的捂著胸口的傷咳嗽。
那架勢,姜偃都恨不得自己立馬變成人幫他拍拍背。
他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但又沒想出來到底是哪被套路了。
姜偃就這么陪著聶朝棲過了一天。
第二天,幾乎就和第一天一樣。
無論姜偃搞出什么事,下定決心要跑路,最后總能被聶朝棲發(fā)現(xiàn),然后不動聲色間,巧妙化解掉他的逃跑計(jì)劃。
晚上姜偃又變成了人,徹夜照料著聶朝棲的傷。
一拆開繃帶,他就覺得有點(diǎn)奇怪。
這傷明明前幾天都快好了,怎么今天一看,好像更嚴(yán)重了?
他懷疑的看了眼閉著眼躺在床上的人,一邊幫他換藥,一邊嘀咕著:“你是不是耍我耍上癮了?”
他怎么覺得,看他花樣百出的逃跑,聶朝棲還挺樂在其中的?
不能吧,師尊弟弟看著也不像那么惡趣味的人啊。
這些天他親眼見到聶朝棲救了四只貓,七條狗,十二只鳥,還有一盆枯萎的角堇。
那時姜偃正看著聶朝棲放飛他今天救的第三只鳥,面前就擺放著那盆角堇。
聶朝棲看他站在那盆花前,以為他喜歡,就掐斷了一截枯枝捏在手里。
然后姜偃就眼睜睜看著那枝花在他手里,從枯萎到青綠,花朵含苞待放,然后倏忽綻放。
這一手給姜偃看呆了。他懷疑自己遇到真神仙了。
聶朝棲拿著那支堪稱神跡,被人知道估計(jì)都要被供起來的角堇,逗貓棒一樣在呆呆的小貓眼前晃悠。
“喜歡嗎?想要嗎?”
“那你變個人給我看看。”
他耐心哄道:“你變成人,要多少花我都送給你。”
第二十四章
讓貓變成人?他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不對, 他不會是發(fā)現(xiàn)他晚上變成人了吧?
姜偃懷疑地看了聶朝棲一眼,轉(zhuǎn)念一想,又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
如果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會變成人, 就不會現(xiàn)在才來試探他。
他放松下來,懶懶用爪子抹了把臉,轉(zhuǎn)頭跳上了塌上, 找了個松軟的地方蜷起來,瞇起眼睛打盹。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精神頭越來越不好,總有種睡不醒的感覺。
聶朝棲有些失望的拿著那枝花插到了花瓶里。
雖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jié)果,不過沒關(guān)系, 他還有得是時間,慢慢打消它的戒心。
他隔著衣服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傷處, 瞥見桌上空了的盤子, 挽起袖子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去
這一天姜偃睡得更沉了。
他醒來的時候甚至已經(jīng)到了半夜。他被從軟榻上轉(zhuǎn)移到了床上, 原本應(yīng)該在床上的人卻不見了。
跳下床四周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人根本就不在屋里。
他隱約聞到了一絲絲血的味道從一個方向飄來。
找不到聶朝棲,擔(dān)心他是出了什么事, 姜偃循著這絲血味一路跑到了一個峽谷入口。
到了這里,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
一路上鋪滿了各種動物的尸體, 全都是被開膛破肚死狀凄慘,延申到峽谷深處,場面看起來十分驚悚。
他很難想象, 要是那個連落到院子里的小鳥, 都要分一半自己的吃食給對方的聶朝棲, 真的跑到這里,他會遇到什么。
姜偃不敢耽擱, 四肢并用飛快往里面跑去。
越往里跑,那股環(huán)繞在周身的寒意就越深。
這個地方,竟然出現(xiàn)了邪氣。
這不可能啊,聶家往上幾代都是純正的修道者,這里怎么會出現(xiàn)邪氣?
種種詭異之處讓姜偃心里越發(fā)不安。
他四條腿都快跑斷了,本來后腿的傷就沒恢復(fù)好,這會全力奔跑更是鉆心的疼,但他始終都沒停下。
直到他看見了月下修煉魔道功法的聶朝棲。
他的身邊堆滿了動物的尸體,血浸透了他腳下的泥土,聽到聲響,聶朝棲轉(zhuǎn)過身來,看到出現(xiàn)在這里的姜偃,滿身邪氣的他竟露出那種似是無奈,又似是這一天終于到來的釋然表情。
邪惡和悲憫同時出現(xiàn)在他臉上,“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它們都是我為了修煉魔道功法殺死的。”
“如果你足夠聰明,就該立馬轉(zhuǎn)身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看在你這些天照顧我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剛說完這句話,他身上的邪氣就像暴動了一樣,氣息紊亂,聶朝棲低吟了一聲,握緊了拳。
姜偃會走就怪了。
聶朝棲這樣,明顯就是他練的功法和體質(zhì)相沖,卻強(qiáng)行修煉的結(jié)果。這些天他們也不是白相處的,他不信聶朝棲會殺他。也不信這些動物是聶朝棲為了修煉所殺。
這人分明就是容易心軟的善良之人,生性純良,偶爾有些小狡詐,也無傷大雅。
他想到了之前那個禁足聶朝棲,還讓他領(lǐng)了罰的夫人。
那個夫人之前就提起過聶朝棲修煉的事,當(dāng)時也是聶朝棲以修煉做威脅,讓她放過了姜偃。
難道,聶朝棲現(xiàn)在所修的魔道功法,就是她故意給他的?
想到這一點(diǎn),一股火從心底竄了上來。
他之前就發(fā)現(xiàn)自己待在聶朝棲身邊,身體就恢復(fù)得異常迅速。聶朝棲周圍的草木都要長得更茂盛,那些小動物也十分喜歡親近他,姜偃之前還在心里吐槽過他是迪士尼公主體質(zhì)。
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他只在書上看到過。
那就是天生仙體,若修道,一日可抵別人十年修為,聶朝棲可以說是天命所定的飛升之人,活著的人神。
可如此體質(zhì),他母親竟然逼他修魔道?!
他這樣的體質(zhì)修仙是順應(yīng)天命,修魔那就是逆天而行。
強(qiáng)逆體質(zhì)修煉不適合的功法的痛苦自不必說,這樣逆天而行,稍有差池,死無全尸都算得了個痛快。
“聶家瘋了嗎!”
姜偃貓貓?jiān)谛睦锿戳R,沒有猶豫的沖向聶朝棲。
聶朝棲怔了怔,手忙腳亂的控制肆虐的邪氣不傷到?jīng)_過來的小貓咪。
姜偃高高躍起,撲到他身上,惡狠狠地將貓爪用力拍在聶朝棲肩上。
霎時間,一股純凈的靈力涌進(jìn)聶朝棲的身體,霸道地將他身體里醞釀起的魔氣驅(qū)散干凈。
聶朝棲也接住了變成了人的姜偃。
“雖然我很想說,這種時候逃跑才是最明智的,你應(yīng)該學(xué)會保護(hù)自己,而不是傻傻的沖著我跑來,但”
他緊緊抱住了他,“我不得不向你坦白,你沒有走,真好。”
姜偃也管不了他怎么看見他的貓變成人了,卻一點(diǎn)都不驚訝。這小子腦子靈光著呢,就算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也不意外,反正那些事和他竟然在修魔比起來,都不算事了。
本來他是想罵他兩句,他也就是生在聶家,要是生在太玄宗,敢干這種腦殘事,他這個月都別想吃晚飯了。
但他都那么說了,姜偃心里一軟,嘴唇動了動,愣是說不出重話。只是有些生硬別扭的說:“看在你投喂了我好幾天的份上,拉你一把也不是不行。”
“那我以后得努力做更多好吃的給你才行了。”
這個誘惑力有點(diǎn)大。修道者不貪口欲,但架不住聶朝棲手藝好。
姜偃掩住一瞬的意動,說:“別轉(zhuǎn)移話題,老實(shí)交代,你為什么要修魔道?”
自古以來都是修仙者墮魔,他這好好的,為什么要強(qiáng)行去修魔?
問到這個問題,聶朝棲就沉默了。
直到兩人回去,他硬是沒有透露出一星半點(diǎn)原因。
姜偃有種在打解謎游戲的那種急死人的感覺,一到這種時候,掌握著關(guān)鍵線索的重要“NPC”就死活都不肯把知道的線索交代出來。
聶朝棲嘴太嚴(yán),他是真沒辦法。
憋著股氣讓他坐在床上,例行給他的傷換藥。
背對著他的聶朝棲揚(yáng)起淡淡的笑容:“我就知道,之前每個晚上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人都是你。”
姜偃郁悶道:“你什么時候知道,我能變成人的?”
聶朝棲:“遇見你的第二天。我身上的繃帶被人動過了。這院子里,不會有別人來。”
姜偃:“你就想到貓身上了?”
這什么奇怪的腦回路?
聶朝棲嗯了聲。
“然后我想了一整天,以前我救過的貓里,是不是有一只三花貓。他長大了,修煉成人,來找我報(bào)恩了。”
燭光下,他微微偏過頭,撐著下巴,笑睨著姜偃:“話本里不都是這么說的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bào),只能以身相許。”
姜偃愣了下,心想:他是不是在撩他?
他剛想說什么,就見聶朝棲轉(zhuǎn)回頭,烏發(fā)從肩頭垂落,半遮著他精致漂亮的側(cè)臉,“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dāng)真了吧。”
“咳,怎么可能。”
“是嗎。那你臉紅什么。”
姜偃撇開頭,“你看錯了,是燭火的顏色。我拿你當(dāng)?shù)艿埽悴灰獊y說。”
幫他換好藥,他轉(zhuǎn)身想去塌上睡,卻被聶朝棲拽住了。
“哥哥,你要去哪,”脆生生的帶著笑意,“塌上硬,睡得人腰酸背痛,不如我床上舒服。”
“我年長你些,又不是你的親人,哪怕是同性,也不好和你同眠。避嫌。”
“咱們都睡過那么多回了,不差現(xiàn)在了。況且,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沒什么好避嫌的,不會被人誤會的。”
姜偃心里懷疑他在調(diào)戲自己,看看他清澈單純地看著自己的眼睛,又覺得自己這么想有點(diǎn)對不起他。
最后還是選擇上了他的床。
聶朝棲倒是很守禮,不像只當(dāng)他是貓的時候那樣貼近他。
第二天白天,姜偃又變回了貓。
一大早上,他還沒起來,聶朝棲就搖醒他,對他說:“今日家中子弟要去狩獵妖獸,母親允許我同去。聽說有種妖獸肉質(zhì)鮮嫩,很適合烤著吃,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亂跑,等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帶烤肉吃。”
姜偃隨口應(yīng)了聲。
他走后不久,一個人走了進(jìn)來。
感受到陌生的氣息,姜偃強(qiáng)撐著昏昏欲睡的身體睜開眼睛。
站在床邊的是第一天到這里時見過的那名侍女。
她面帶焦急:“二公子出事了,妖獸之中混入了一只實(shí)力非凡的邪魔,長老們都不是對手,二公子的契約靈獸怎么還在這里,沒去救他! ”
聶朝棲出事了?!
姜偃瞬間不困了。
侍女急切的說:“你既是靈獸,應(yīng)該能聽懂我的話。你和二公子有契約在身,快看看二公子現(xiàn)在如何了?他將那只邪魔引入了東邊桃林的房子里,就一直沒出來,我們都不敢進(jìn)去!不知道二公子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
可所謂的契約只是聶朝棲為了保護(hù)他找的借口,姜偃根本沒有能感應(yīng)聶朝棲身體狀態(tài)的能力。
他想也沒想,直接往侍女所說的地方跑去。
心里直念叨著聶朝棲可千萬別出事。
第二十五章
穿過重重桃樹, 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那幢房子。
姜偃跑出了殘影,瞄準(zhǔn)了敞開著一道縫隙的窗子,飛躥了進(jìn)去。
“聶朝棲!你在哪!”
他落地就弓起背, 仰著頭四處尋找。
然而,屋子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就在這時,唯一敞開的窗戶嘭地砸上, 門外,一雙素手掐訣,一道道結(jié)界一層一層將這間屋子籠罩。
手中法訣變換,屋子角落里,傳來了野獸的咆哮。
四只龐大的狼一樣的野獸從四角跳了出來, 流著口水圍住姜偃。
它們渾身纏繞著漆黑不詳?shù)暮陟F,有著狼一樣的腦袋, 熊一樣的四肢和身軀, 模樣怪異, 渾身散發(fā)著危險(xiǎn)的氣息。
隨著它們的逼近,姜偃不斷后退。
可很快他就退無可退了。
此時他已經(jīng)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 他們要是想對付他,犯得著動這么大的陣仗嗎?
就算他們直接對他動手, 他也不一定有什么反抗能力。唯一可能保護(hù)他的聶朝棲又剛好不在。
剛好?
大腦飛速轉(zhuǎn)動,靈光一閃。
——聶朝棲是被故意支開的。
就為了引他進(jìn)這個圈套?再弄死他?
為什么?他們有什么理由非用這種方法殺了他不可?他一只貓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不對,他一只貓確實(shí)沒什么可利用的, 但他背后還有聶朝棲。
他們是沖著聶朝棲來的!
想明白這件事, 姜偃立馬調(diào)動起自己所有的力量。
四只詭異的妖獸嘶吼著沖他撲了上來, 姜偃借著貓靈敏的身體四處躲避,可這樣也不是辦法。
他到底只是一只貓而已, 一不留神就被妖獸咬中了腿。拖著受傷的腿,想要求生就更難了。
他無比想變成人,那樣絕對比現(xiàn)在存活幾率更大。
可惜,這里沒有聶朝棲。
經(jīng)過昨晚的事,他終于摸清楚了規(guī)律——只有聶朝棲擁抱他的時候,他才能變成人。
一邊躲避窮追不舍的妖獸,他一邊四處尋覓,然后借著妖獸咬住他把他甩飛的機(jī)會,跳到了房梁上,獲得了短暫的喘息。
姜偃四肢發(fā)抖,身上背著大大的血洞,大口喘著氣。看著腳下虎視眈眈的妖獸,知道他不可能一直躲在這。
在妖獸撲上來之前,他搶先一步跳了下來。
占據(jù)高位的有利視野,他瞄準(zhǔn)了妖獸的脖子咬住。
同時將妖獸身上的瘴氣吸收到自己身上,以瘴氣充當(dāng)靈力在經(jīng)脈之中游走。
嘴下妖獸發(fā)出嘶吼,使勁晃動腦袋想把他甩下去,但姜偃始終都沒放開嘴。
他發(fā)狠用力的咬斷了妖獸的脖子,將這只妖獸身上的瘴氣全都吸進(jìn)了自己的身體里。
一只妖獸慘叫著倒下,還剩下三只。
黑色的火焰從他身上燃燒起來,經(jīng)脈里的瘴氣也像是一點(diǎn)就炸,但他絲毫不在乎。
他不能死在這。
隨著最后一只妖獸死在他嘴下,姜偃渾身發(fā)軟的癱坐在地上。
這下總算結(jié)束了,接下來只要想辦法離開
他忽然睜大了眼睛。
房間的四面八方躍出了一只、兩只、三只八只妖獸。
而更多的妖獸,還在源源不斷的從半空中的陣法鉆出來。
“不”
眼瞳猛地縮緊,他想起身躲避,身體卻已經(jīng)動不了了。
一只妖獸咬住了他后腿,隨著一陣劇痛,姜偃跌落在地上,一只染血的腿咕嚕嚕滾到了他面前。
他眼中閃過一道迷茫。
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但很快,妖獸的身影淹沒了他。
屋外,聽著屋內(nèi)傳來的凄厲的貓叫,侍女恭敬的候在魏凝身側(cè)。
她道:“二公子那邊,已經(jīng)派人用這只貓的消息,將他引到妖獸群中去了。”
魏凝心無波瀾的聽著生生慘叫:“你確定,你昨晚看見這只貓變成了人,和二公子抱在一起?”
侍女:“夫人,我不會看錯的,昨晚二公子正在修煉,我在林中抓來野獸當(dāng)著二公子的面殺掉,以期用這樣的場面激發(fā)二公子的殺心。這只畜生就是那時跑出來,打斷了二公子的修行。他就是那時變成人的。沒想到,這不是靈獸,而是一只貓妖。”
魏凝:“很好,等他被影獸蠶食干凈,轉(zhuǎn)化成功,就引他去二公子那邊。”
她淡淡道:“若想成魔,一直不肯殺生怎么行。正好他養(yǎng)了這只‘貓’,還養(yǎng)出了感情,剛好可以拿來給他祭道。”
侍女猶豫:“夫人,這事,真的不用告訴老爺嗎?”
魏凝厭惡的皺眉:“告訴他干什么,一個礙事的廢物罷了。鼠目寸光,看不到我等將成功過千秋的偉業(yè),他知道了也要反對,礙事。”
侍女:“大公子那邊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如今,只差二公子這邊始終不成事了。可惜二公子此等天分,若是他能和大公子調(diào)換一下”
魏凝閉了閉眼睛。
“誰叫他生得有些遲了呢。”
只能說,天意弄人
聽到下人匯報(bào)在影獸群那邊看見姜偃,聶朝棲當(dāng)即拋下所有人往影獸群那里飛奔而去,絲毫不顧及同族異樣的眼光。
有人不悅的來到聶如稷身邊,“他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也太沒教養(yǎng)了。”
聶如稷表情未變,只是說:“他是我弟弟。”
說聶朝棲沒教養(yǎng),和說他沒教養(yǎng)沒有區(qū)別。
“朝棲有急事,也可以理解。”
沒想到聶如稷竟然會維護(hù)聶朝棲,那人有些尷尬,嘀咕著:“大公子就是心腸好,連那個不招人待見的家伙也替他說好話。”
“心腸好?”聶如稷重復(fù)道,“你說,我心腸好?”
“為什么這么說。我說了什么,讓你有了這種想法。”
這話把對方問住了,他不知道大公子為什么這么問,只訕訕道:“因?yàn)槟嬉粋誰都不喜歡的人說了好話”
“是嗎。”
聶如稷不冷不熱的應(yīng)道。完全聽不出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這個回答。
那人莫名感覺這大公子也怪怪的。但這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他的錯覺。
大概是近些年,隨著大公子顯露出實(shí)力,聶家在道士門派中越來越有要成為領(lǐng)頭羊的趨勢,大公子威望權(quán)勢愈重,才顯得有些心思莫測起來。一定是這樣。
另一頭,聶朝棲瘋狂的沖進(jìn)望不到盡頭的影獸群里,拼命的廝殺。
他怕他慢上一步,就再也看不到那個小小的,總是沖出來救他的勇敢的身影。
不久前他看到一個疑似姜偃的身影跑進(jìn)了這里。之前姜偃就曾趁他不注意跑出去過,他也一直知道對方在找機(jī)會離開他。
他以為姜偃起碼不會選在今天離開,明明早上的時候還約定好了會帶好吃的給他,卻原來沒有。都是他一廂情愿。
機(jī)械式的重復(fù)著砍殺的動作,不知不覺間,四周已經(jīng)躺滿了影獸的尸體。
他始終都沒看到姜偃。
直到他將所有影獸都?xì)⑺溃是沒找到姜偃。
正當(dāng)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上,滿臉茫然無措的時候,耳邊又聽見了影獸的吼叫。
他抬起頭,看見一只影獸向他沖來。
聶朝棲再次握緊劍站了起來,他喃喃道:“還剩下一只”
殺了它,能找到姜偃嗎?
姜偃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
雖然醒過來了,但總覺得身體有些奇怪。
腦子一片混沌,眼前一片模糊。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他要做什么來著?
對了,他活下來了。
聶朝棲,有危險(xiǎn)。
他現(xiàn)在,要去找,聶朝棲。
這個念頭剛出現(xiàn)在腦海里,他的身體就自發(fā)行動了起來。
他比以往跑得更快,更輕盈。他看到有人被他的速度嚇到,發(fā)出了尖叫。
但他什么都顧不上了,他要去找聶朝棲。
他跑遍了聶家,終于找到了聶朝棲。
少年不知道怎么了,呆呆坐在地上。
他開心的朝他叫了聲,發(fā)出的聲音卻不是人類的聲音,也不是喵喵的叫聲。
他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好像變成了將他分食的妖獸。
然而,當(dāng)他意識到這些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聶朝棲看到了他,他站了起來。
姜偃從來沒見過這個溫柔的少年那么冰冷的模樣,他剔透的眼中映著一只猙獰撲向他的丑陋的妖獸。
利落的一劍穿過了妖獸的胸膛。
“告訴我,是你吃掉了我的貓嗎。”
他聽見聶如稷問。
姜偃突然顫抖了起來。
不對,這不對。
“聶朝棲”
模糊中,聶朝棲聽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可能是一場噩夢。
不然,他怎么會在這只影獸的眼睛里看見熟悉的神色。這只影獸又為什么要哭呢?
當(dāng)啷一聲,劍掉落了,妖獸笨重的身體砸在地面上。
有人拖著長長的裙尾,踩過影獸的尸體,站到他面前。
“朝棲,你親手殺了他。”
姜偃最后的意識努力張嘴,想要發(fā)出聲音。
他在心里大喊:“不是你,你沒有殺我!”
可發(fā)出來的仍然只有難聽的吼叫。
魏凝嘆了口氣:“你看,他心里也恨極了你,恨你為什么沒有認(rèn)出他,明明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你。”
【不對,他沒有恨他!】
聶朝棲顫抖著看著自己的雙手,眼前一片血紅。
魏凝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恭喜你,阿棲,你入魔了。”
如此,一魔一仙就都在聶家手中了。
“除魔衛(wèi)道,除魔衛(wèi)道,羽化登仙”
女人語調(diào)悠長,像是在唱歌。
若世間沒有魔,修道者又是衛(wèi)的哪般道,又何來登仙的機(jī)緣。
世上若無路,那就走出一條路來。
如今,大道將成,仙緣我定。
第二十六章
最后的時刻, 姜偃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凝固住了,一動也不能動。
他粗糙丑陋的手距離聶朝棲只有一步之遙,可無論如何努力, 哪怕能再靠近一點(diǎn),握一握聶朝棲的手,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 連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眼皮沉重地垂落,再睜開,他仍站在地下累累白骨堆積而成的墳塋之中,那只三花貓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那樣,還像他剛落入此地時, 站在一步之外看著他。
仿佛他之前所經(jīng)歷的都是一場夢。
“你到底是什么,想要我做什么?”姜偃問。
他現(xiàn)在懷疑這只貓可能不是普通的貓, 說不定就是妖物所化, 只是他沒搞懂它做這些的目的是什么。
姜偃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他記得被拉進(jìn)幻境之前,這只貓鉆進(jìn)了他的身體里,但他現(xiàn)在好像沒感覺哪里不適。
奇怪,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按照他的理解,無論這只貓的目的是什么, 它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也該像所有故事里的反派那樣站出來說說它的目的,或者要繼續(xù)對他出手, 也該行動起來了。
可它就像只最普通的貓那樣, 貌似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貓瞳盯著他, 胡須彎曲像是一個微笑,然后它突然化作一道光落到了他手上。
姜偃只感覺手中一沉,一低頭,發(fā)現(xiàn)是一本書落在了他手里。
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判官訣】。
翻開書的第一頁,上面題著一句詞:
【陰陽兩道斷生死】
【往生路前盼歸人】
正對著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疑惑間,書頁無風(fēng)自動,頁頁皆為白紙。
地底深處刮起一陣旋風(fēng),姜偃拿手擋了下,放下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漂浮在半空中。
頭頂是群星密布的蒼穹,腳下是一整個大地。
他看見寂靜的夜晚,無數(shù)游魂靜謐升起。
天空上隱隱出現(xiàn)了一道高大的門的輪廓,緊接著一道又一道門浮現(xiàn)在半空中,那些門全都被淡淡的光覆蓋著,看不清具體的形態(tài),只有著最原始的門的輪廓。
某一個時刻,數(shù)以萬記的門內(nèi)同時亮起了柔和的光,由內(nèi)而外,同一時間開啟了門扉。
游魂紛紛匯集在一起,形成一條條“水龍”,安靜而有序的向一扇扇門內(nèi)飛去。那些門就像是在引導(dǎo)著整個世界的亡靈進(jìn)入門內(nèi)。
姜偃看得入了神,有種說不出的震撼。
明知道那些都是死人,卻不讓人覺得害怕,只覺得這樣的場景讓他內(nèi)心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然而,轉(zhuǎn)眼,有人破壞了這份平靜。
一扇門上突然竄上了火舌,不過瞬間,就將門以及門周圍的游魂燒得一干二凈。
緊接著一扇又一扇的門燒了起來,巨大的門扉燃燒著從天空傾落墜下,靜謐的光點(diǎn)化作燃燒自己的螢火蟲點(diǎn)亮夜空,整個世界目之所及剎那間變作火海。
姜偃看著如同瘟疫一樣快速在游魂間傳播開的火星,下意識想救。
然而他尚未來得及采取措施,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一個紅衣散發(fā)的修羅惡鬼飄在無數(shù)傾塌的門之間。
他神似癲狂,笑容瘋魔,聲音如同惡鬼陰冷地糾纏在耳畔。
他說:“若我壞了你的輪回路,你可會從幽冥深處來找我報(bào)仇?”
“尊貴的冥府大君陛下”
“什么——”
姜偃心中驚駭,沒待他弄明白自己聽到了什么,就感覺火燒到了他身邊。
滾燙的溫度不似幻覺,火波及到了他身上。
就在那一瞬間,明明剛才還看不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的惡鬼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望向他。
姜偃心里猛地顫了下,就在他懷疑自己不是要被厲鬼索命弄死,就是被燒死的時候,他竟然聽見了聞師舟的聲音。
聞師舟用力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姜偃!”
“姜偃!”
聞師舟拼命用手挖土,任由那些樹林里的冤魂扒在他身上,要將他淹沒,他也掙扎著跪在地上刨土。
他無暇顧及那些冤魂,再說,這地方冤魂也太多了些,殺又殺不死,打也打不完,最優(yōu)先的還是要趕緊把被拖進(jìn)地底的姜偃救出來。
終于看見姜偃的臉從土里出現(xiàn),他安靜閉著眼睛,面色發(fā)白,像是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看到他這副模樣,聞師舟心里一涼,但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姜偃救出來。
村長看他這樣,在旁說了一句:“沒用的,被祭鬼帶走的還沒有能活著逃出來的,他們太寂寞也太痛苦了,必須要時常送生人下去陪他們才行。放心吧,很快,你也要去陪他了。”
聞師舟一概不聽,他只想把姜偃從土里挖出來。
然而,數(shù)之不盡的冤魂拉扯著他,他一人之力,再如何也抵抗不了千千萬萬的冤魂,他不知不覺的就被那些冤魂拽得越來越遠(yuǎn)。
他的手用盡全力朝露了半張臉的姜偃夠著,“姜偃!你快點(diǎn)醒醒!!你要是還活著就給我起來!!!”
村長:“別白費(fèi)力氣了,我說死了就是死了。你且安心去吧,我們槐村所有人,都會記得你們做出的犧牲的。”
一只又一只手抓在他身上,覆蓋住他全身,連臉都被扒著,最后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在外面。
姜偃還是沒有動靜。
聞師舟眼睛跟著黯淡了下來,渾身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
若他一個人,想擺脫這些冤魂逃出去,倒也不是難事。
可沒了姜偃,他一個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要他再一次看著他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獨(dú)活,還不如就像槐村村長說的,同死下去陪他。
有他陪著姜偃,死了也不算寂寞。
“對不起,我要違背當(dāng)初對你的承諾了。”
他本答應(yīng)他好好活下去,不然也不會在他上一世時,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之后,不是殉死,而是轉(zhuǎn)投入薛霧酒麾下。
他該為他報(bào)仇,可仇報(bào)了,他也不覺得開心,只覺得內(nèi)心空空蕩蕩,活著成了一種折磨,他卻不得不活著。
因?yàn)檫@是那人死前對他唯一的期望。
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轉(zhuǎn)世,結(jié)果卻再一次失去了他。
“哥哥這就去找你”
露在外的一只眼溫柔注視著躺著的人。
木寒不忍地撇開頭,拳頭握得更緊,村民走到他身邊警告他:“別忘了你娘。”
眼看著連最后一只眼睛都要消失在鬼手之中,突然,所有冤魂的動作都像是按了暫停鍵一樣定住了。
扒在聞師舟身上的鬼手緩緩撤退。
村長皺著眉:“它們這是怎么了?”
村民:“不、不知道啊!它們看樣子像是在畏懼什么?”
可這些吃人的冤魂在畏懼什么呢?
“當(dāng)然,是在畏懼我啊。”一道含笑的聲音響起。
之前還一臉?biāo)廊讼嗦裨谕晾锏慕缺犻_了眼睛,坐了起來。
村長瞠目結(jié)舌地指著他:“你!你——鬼啊!!!”
姜偃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大驚小怪什么,這里的鬼,你還見得少嗎?”
隨著他站起,下一瞬,方圓十里的冤魂一個接一個跪在了地上,俯伏在地。
他單是站在那里,便令萬鬼俯首。
村長不敢置信的看著這跪了一地的陰煞怨鬼,猛地看向姜偃:“你到底是誰!”
“陰陽斷生死,在下”他聲音拖得長長的,“不告訴你。”
聞師舟走到他身邊,“姜偃”
“沒事。別擔(dān)心,我命大著呢。就算要死,也不可能死在這種地方,無聲無息的,都沒人知道,要死也要死得驚天動地才好。”
“胡說!你得長命百歲。”聞師舟厲聲道。
“借你吉言。”
姜偃攤開手,判官訣懸于掌中,“此地枉死鬼魂聽令,若要入輪回,就給我把他們?nèi)寄孟隆!?br />
群鬼應(yīng)道:“聽令。”
然后紛紛起身向槐村人圍去。
村長緊張后退,“你們你們還記的自己是為什么而死的嗎!我是槐村村長,你們必須聽我的!”
然而那些鬼還是一步步向他們包來。
姜偃:“人死燈滅,支撐他們行動的,只有生前執(zhí)念。除了我的話,他們不會聽別人的。”
可它們?yōu)槭裁磿犓脑挘?
這個疑惑縈繞在所有人的腦海里。
村長來不及追問,轉(zhuǎn)頭看向木寒:“快點(diǎn)用你的傀儡!木寒!我們就要成功了,你娘就要活過來了!就差一步啊!!”
木寒咬咬牙,雙手快速掐訣,只見他手中漸漸結(jié)成數(shù)道符印,四面土地震動,六具巨人傀儡各守六方,相互連接,被合圍的姜偃等人腳下一道陣法隱隱成形。
其中殺機(jī)顯露。
姜偃把之前一直放在這里的驚天劍交回給聞師舟,無需交流,兩人一對視,聞師舟就知道該怎么做。
他提劍飛身連閃數(shù)下出現(xiàn)在傀儡面前,“木傀宗的,你還真是小瞧了我作為魔將的實(shí)力,連這種破爛傀儡,也敢拿出來丟人現(xiàn)眼!”
一劍落,碩大傀儡瞬間湮為碎屑。
木寒吐出一口鮮血,以讓人眼花的速度再次成印。
只見剛剛碎了一地的傀儡竟然重新恢復(fù)成了完好的樣子。
“只要我不死,傀儡就永遠(yuǎn)不會被破壞,你們?nèi)粢栉遥蛷奈业氖w上踏過去。”
第二十七章
姜偃看了眼木寒身后躺在地上的木夫人, 大大的眼睛里滿是驚恐,因?yàn)檎f不出話,那張漂亮動人的臉蛋上滿是淚痕, 靈動的眼睛在訴說求救。
眼睫飛快地垂了一下,掩住一抹深思。
無人注意到這一瞬的停頓,他再抬起眼睛時, 已經(jīng)是滿臉無奈和痛心疾首:“木寒,你再想想,要是他們能復(fù)活死人,這片林子里躺著的那些村民的親朋好友,他們又怎么可能不去復(fù)活他們?你現(xiàn)在這樣只是折磨她而已, 收手吧。”
木寒倔強(qiáng)的大喊:“但我之前成功過一次!我已經(jīng)復(fù)活過一次我娘了,我只是想讓她像之前那樣繼續(xù)活下去, 你要么殺了我, 要么現(xiàn)在就離開, 我不會攔著你們。”
村長:“木寒!你在說什么,你不能放他們離開,他們會叫人來把我們?nèi)珰⒘耍。 ?br />
但木寒沒有理槐村那些人, 執(zhí)拗的看著姜偃。
姜偃蹙著眉,“我不會離開的, 也不會放任你繼續(xù)錯下去,槐村獻(xiàn)祭之法有違天理,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那你來殺了我!”
姜偃朗然一笑:“我不殺你。我之前救了你一次, 這次又何妨再救你一次。”
【虛偽。】腦中發(fā)出一道虛弱聲音。
沉寂已久的邪魔竟然又再次出聲了。姜偃本以為他已經(jīng)因?yàn)椴恢脑蛩懒? 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他不知道邪魔確實(shí)差點(diǎn)就要死了, 某個腦殘神魂對他下手真是一點(diǎn)都不留情,就是奔著殺死他去的。要不是邪魔及時躲進(jìn)了姜偃的識海深處, 他這會就真魂飛魄散了。
就算如此,他也身受重傷,養(yǎng)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稍稍恢復(fù)了些。
一出來,就聽到姜偃言辭懇切地對著一個毛頭小子說些鬼話。
那些話在邪魔聽來就是笑話。
但凡對面那小孩冷靜下來過過腦子,就不會為姜偃這副作態(tài)和言語,露出一臉動容的表情。
哦,深陷泥潭時,有人寧愿被自己傷害也要拉自己一把,確實(shí)挺讓人動容的。
可前提是,他真的陷入泥潭了嗎?
姜偃說他錯了,指的是要復(fù)活他娘這件事,然后又緊接著救提起槐村獻(xiàn)祭之法。
兩句本來沒什么關(guān)系的話放在一起,很容易讓人理解成,他是在說那小孩在幫槐村人獻(xiàn)祭他娘。
如果木寒接他的話,那他就是默認(rèn)了這個前提。
到這時,就已經(jīng)完全篡改了最底層的因果。
偏偏他又在這時候強(qiáng)調(diào)“救命之恩”,還說會再救他一次
那傻小子也不想想,他現(xiàn)在有什么好救的。
不殺他就算救他嗎?還一臉糾結(jié)感動,蠢得不能看了。
邪魔唯一想不通的是,姜偃這是在干什么。他為什么要在這么個,哪哪都算不上有什么特別之處的小孩身上花心思。
既然阻了他的路,殺了不就行了,他在那兜什么圈子呢?
被邪魔滿心疑惑揣測著的姜偃,壓根就沒搭理他那句嘲諷。
反正邪魔慣來說不出什么好話。
主人公會點(diǎn)嘴炮技能怎么了?以前沒穿越,玩家都是游戲主角呢,那能叫虛偽嗎?
姜偃連眼睛都沒閃一下,仍然真誠看著木寒。
木寒咬了咬唇,到底還是復(fù)活母親的念頭占了上風(fēng)。
現(xiàn)在的情況對他來說確實(shí)有些棘手,木寒干脆喚出了自己所有的傀儡,用來抵擋姜偃驅(qū)使的鬼,傀儡軀體極大,倒真讓他護(hù)住了村長等人,只是明顯他現(xiàn)在功力不濟(jì),也很難抵擋太長時間。
那邊村長見形勢不好,果斷搶過身邊一名村民手里的鐮刀,轉(zhuǎn)手就捅死了那名村民,借此加速儀式的進(jìn)行。
死去的新魂誕生了更多的怨念,木夫人瞪大了眼睛,只感覺心臟的位置不知道為什么涼颼颼的,像是多了很多孔竅,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東西鉆了進(jìn)去。
她的胸前像是形成了一個漩渦。
此地積聚數(shù)百年的怨氣源源不斷的被吸進(jìn)了她的心臟,哪怕被堵著嘴,一聲極度痛苦的喊叫仍然沖破了喉嚨。
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掙斷了束縛站起來。
下一刻,周圍所有死去的冤魂竟然都被她吸進(jìn)了身體。
“娘!”
聽到那聲撕心裂肺的喊聲,木寒立馬放棄傀儡,回頭趕去她身邊,卻看到了這樣可怕的一幕,頓時無措起來。
他試圖靠近她,此時的木夫人卻似沒有理智一般將他打傷。
木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了百十余米,瘦弱不堪的身軀如同粉碎了一般,但他還是掙扎著想要爬向木夫人。
“娘”
村長看著木夫人明顯不對勁的樣子大笑:“那人說的果然沒錯,陳蓉乃是天生的陰女,聚集所有祭品的魂魄,加上這百年積蓄的怨氣于一身,足以養(yǎng)陰木千年源源不斷的長出來,我槐村永續(xù)不絕!!”
姜偃立馬反應(yīng)過來:“恐怕之前那些被殘忍殺害的人,死后所生出的怨氣不夠養(yǎng)這些打棺材的陰木,他要人為制造更強(qiáng)大的怨念,加重這里的陰氣,去養(yǎng)他們的木頭!”
就和養(yǎng)花缺營養(yǎng),于是施肥一樣。只不過這里施的肥料,是死人而已。
趁著姜偃他們抵擋幾乎成了怨氣集合體的木夫人,抽不出手管他,村長悄悄的后退。
他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陳蓉失控,這里有那位大人布置的陣法,陳蓉就是陣眼,等那幾個人被陰鬼殺死,他就啟動陣法,將陳蓉永遠(yuǎn)束縛在這里,養(yǎng)陰木。
木寒整個人都呆住了,他看著母親陌生的模樣,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姜偃說得對,他確實(shí)被騙了,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想幫他復(fù)活他娘,而是想利用他娘。
一切都完了。他不僅沒能復(fù)活她,還將她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絕望的爬起來,操縱傀儡沖向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娘親,“我擋著,你們快逃!”
姜偃當(dāng)然不會就這么逃了,陰風(fēng)陣陣中,他看見一口棺材憑空出現(xiàn)在木夫人的身后。而那棺材,竟然就是之前無故消失的薛霧酒的棺材。
木夫人吸收到身上的怨氣,通過她胸口心臟的位置,源源不斷的導(dǎo)向那口棺材
棺材的縫隙翻騰著往外滲血,就像里面的人馬上就要活過來了一樣。
姜偃有了個猜測。
結(jié)合之前木夫人所說,木寒從小就被抱走,木傀宗的人對他做了些什么,而木寒又說自己復(fù)活過一次他娘這些信息來看,他差不多猜了個大概。
木傀宗用木寒的身體養(yǎng)了一顆別人的心臟,木寒又用這顆非凡的心臟復(fù)活了他娘。
那么問題來了,這顆竟然厲害到能復(fù)活死人的心臟,它原本的主人,會是誰?
答案就在眼前。
那恐怕,就是薛霧酒的心臟。
木夫人也只是一個用來豢養(yǎng)那顆心臟的容器罷了。
聞師舟也看到了棺材,知道姜偃不可能棄薛霧酒的尸體不顧,提劍沖了上去。
中途木寒抵擋不住,吐了口血昏了過去。
姜偃則趁著聞師舟拖住木夫人的功夫,飛身到棺材前。
難道這一切,背后都是一個死人在操控?
有人想復(fù)活,但不是木夫人,而是心臟真正的主人在布局,為自己重回人世鋪路?
一掌拍開棺材。
“薛霧酒——”
姜偃的話到一半突然沒了聲音。
棺材大開,躺在里面的人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紅唇似血,那個人卻不是薛霧酒。
姜偃看著這個絕對不會有人能預(yù)料到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緩緩念出了他的名字:“宋符卿,你怎么會在這?”
宋家次子,人稱“活佛”的宋符卿。
宋符卿卻像是完全不在意周圍的環(huán)境,對著姜偃莞爾一笑:“又見面了,姜公子。”
他沒有回答姜偃的疑問,而是抬起戴著萬福珠的手,抓住了姜偃的手腕,瞇著眼睛笑容滿面地把他往棺材里拖。
“跟我走吧,他們都不要你了,還要?dú)⒛悖乙恪V灰懵犜挘揖蛶湍阆辞逶┣瑸槟阏嬖V他們,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好不好?”
“你師尊不敢護(hù)你,護(hù)不了你,但我可以。”
“姜偃,你被他們養(yǎng)得這樣?jì)蓺猓B逃跑也只能想出什么‘為了薛霧酒’那樣蹩腳的借口,定是受不了與所有人為敵的日子。”
他神情憐惜地牽起姜偃垂下的發(fā)絲,放到唇邊,“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只要你跟我走,就再也不用一個人在外面吃這些苦了。”
邪魔一下就急了,“放屁!你不許跟他走聽見沒有!不就是一群道士,我也能保護(hù)你!”
“咳咳咳——”他一口氣沒上來,差點(diǎn)撅過去,“誰準(zhǔn)你碰他的頭發(fā)了!”
邪魔急得跳腳,看著那只摸著姜偃頭發(fā)的手恨不得現(xiàn)在就給他砍了。
他只是這么想想,有人卻真的這么做了。
姜偃胸前戴著的指骨上紅光一閃,在宋符卿訝然的目光中,他摸著姜偃頭發(fā)的手咕嚕嚕的滾落在地上。
“謝謝,但不用了。”姜偃正要乘勝追擊,一掌打向宋符卿。
誰知宋符卿竟然比他還快,手指一動,一道身影被拉到了他身前,竟然是木夫人。
他笑看著姜偃,就像在說,看吧,我知道你不會傷及無辜,所以拿她擋著,你就拿我沒辦法了。
之前還神志不清的木夫人,這時不知為何恢復(fù)了些神智
她看著抬起手像是要打向她的姜偃,流著淚懇求他不要?dú)⑺?br />
她的身后,宋符卿已經(jīng)將一把匕首對準(zhǔn)了她的心臟。
“時機(jī)差不多了,我也該拿回我放在她這的東——”
然而,有人比他還快一步。
宋符卿猛然睜大了眼睛,瞳孔瞬間縮了一下。
停頓了一秒,他的胸前,緩緩洇出了一大片血跡。
只見他篤定有木夫人擋在身前,就會猶猶豫豫不敢對他下手的人,這一刻,竟然毫不猶豫的凝掌成刀。
一只手掌穿過木夫人胸膛,插進(jìn)了他的胸膛里,又毫不猶豫的抽了出來。
姜偃看著他,嘴角揚(yáng)起,笑容明朗。
第一次,那雙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記憶里,黑白分明,清澈含笑的眼睛,多出了讓他戰(zhàn)栗畏懼的東西。
姜偃的長相不具備多少攻擊性,眼睛偏圓,笑起來彎彎的,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連唇形都是天生帶笑的。
唇紅齒白,看著著實(shí)好欺負(fù)。
宋符卿總是想,這么只兔子不該在太玄宗里,也不該在聶如稷身邊,在聶如稷身邊,他總要去接觸各種各樣的人,風(fēng)吹雨打要嚇壞了他,外面的生人會欺負(fù)他。
他該養(yǎng)在錦衣玉食的宮殿里,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別有用心的人見不著。
但就是這么個人,他笑意盈盈的舉著一顆鮮血淋漓的心臟,用一種令人渾身起滿雞皮疙瘩的表情看著他,說:“誰跟你說,‘為了薛霧酒’是借口的?”
“之前辛苦你了,不然我還沒這么容易得到它。”
他為他當(dāng)場表演了一次,什么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仿佛他早已知曉宋符卿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只為了這一刻,奪走他付出一切的成果。
宋符卿怔怔看著他,仿佛看見了一只幽冥厲鬼緩緩從地獄里爬了出來。
邪魔也怔怔看著他。
他看著他拿著屬于薛霧酒們的心臟,感覺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不在他手里,而是在自己胸腔里。
第二十八章
在一瞬間的震撼之后, 回過神來的宋符卿一錯不錯地看著姜偃。
眸光熠熠地映著姜偃的身影,那種感覺,就像是姜偃此舉破壞的不是他的計(jì)劃一樣, 他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寶物的孩童,笑得十分開心。
“姜偃,你這樣, 我更興奮了。”
姜偃心里充滿了怪異之感。
在諸多世家子弟中,他對宋符卿的印象最好。
因?yàn)樗畏溥@孩子,打小就老實(shí)。這老實(shí),是和聞燕行他們對比出來的。
無論什么時候他往人群里看去,永遠(yuǎn)都能看到站在隊(duì)伍最后排, 無聲笑著的宋符卿。他很安靜,不吵鬧。話不多, 凡開口卻句句切中要害。
姜偃代宗門督促他們練功上課, 聞燕行他們找各種理由不來, 宋符卿次次不落。
有次聞燕行他們鬧脾氣,集體逃課,那一次, 也只有宋符卿一個人來了,一臉歉意的帶著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 替其他人賠罪,讓人生氣又好笑,再不忍多苛責(zé)。
有時姜偃被那幫小混蛋欺負(fù)得慘了, 宋符卿也總是能及時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帶著一臉無害的笑容, 溫聲細(xì)語的檢查他的傷口,說是見他許久未歸, 很是擔(dān)心,就忍不住出來尋他。
摻著姜偃回去的路上,宋符卿總是悄悄將泛著香氣的桃花酥塞進(jìn)姜偃的袖子里,一臉若無其事的叮囑他:“師兄千萬不要讓仙尊他們發(fā)現(xiàn)了。”
太玄宗修行規(guī)矩嚴(yán)苛,既入仙門,就不許貪凡間這些口欲。
姜偃當(dāng)時才入門不久,難免嘴饞。
可偷吃要是叫師尊他們發(fā)現(xiàn)了,是要挨罰的。
他想義正言辭的拒絕,卻到底沒忍住,收下了宋符卿送的糕點(diǎn),臉色漲紅叮囑他不要告訴聞燕行他們。
要是叫他們知道了,以后他可就管不住他們了。
宋符卿笑著應(yīng)下,又道:“師兄要是擔(dān)心,在自己房中有被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xiǎn),可來我房里吃點(diǎn)心。”
姜偃好奇問:“在你房里,就一定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宋符卿卻道:“在我房里的話,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師兄可以推到我身上,就說東西是我吃的,與師兄無關(guān)。”
當(dāng)時姜偃覺得覺得這宋符卿以后必成大才。看看人家這人際關(guān)系打理的,思慮之周到,很難不討人喜歡。
只是,他就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宋符卿是成的這種才。
不只宋符卿訝異于他不同于過去的模樣,他也對宋符卿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的樣子,在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他們倆,變成了一個演著正直可靠大師兄,一個演著溫軟善良小師弟,多年后再見互爆陰暗真面目的尷尬情況了。
只可惜,姜偃這“真面目”是臨場發(fā)揮出來的。
他根本不知道宋符卿在謀劃什么,搞這一出又是為了什么。
不過,那都不影響他拿著薛霧酒的心臟,還有剛才趁著宋符卿晃神的時候搶來的匕首,果斷補(bǔ)刀宋符卿。
姜偃拿著匕首扎向宋符卿的時候,連聞師舟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姜偃掌心抵著匕首,對宋符卿說:“這樣你還興奮嗎?”
宋符卿眨著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握著姜偃的手,往自己身體里帶了下,刀尖刺穿了一個硬物,“你真是騙得我好慘啊。我要是早知道,真正的你是這副模樣,有些事,就不會做得那么溫和了。”
“姜師兄,你拿了我一顆心臟,下次見面,我要你還我兩顆。”
他的身形連著棺材一同消散,只留下一顆碎裂的佛珠掉落在地上
北方宋氏主城,宋霄城。
坐在廊下?lián)沃骂W淺眠的男子手一松,緩緩醒來。
小廝上前,為面色蒼白的年輕家主披上大氅,男子卻猛然嘔出一口黑血,把小廝嚇了一跳,“家主!您怎么了!”
宋符卿擺擺手,不以為意:“無事。只是移魂術(shù)造的反噬,不必聲張。”
他垂眸看向手中自出生起就戴著的萬福佛珠,上面有一顆珠子,已然出現(xiàn)裂痕。
“派人去稟告唯識佛宗,槐村之事有變,小魔君此刻就在槐村,他似乎對我的所作所為早有預(yù)料,先我一步奪走被重新復(fù)蘇的薛霧酒心臟,還請慈懷大師來宋霄城一趟,商議計(jì)策。”
上三宗為仙宗太玄,刑宗誡法,佛宗唯識。
其中太玄宗以聶氏聶如稷為首,刑宗以祁家祁薄言為首,佛宗以慈懷大師為首。而慈懷大師,正是出身宋家之人。
佛宗所在,亦與宋家主城極近,歷來與宋家往來密切。
小廝聞言,心驚不已。竟然已經(jīng)到了要請慈懷大師親自來宋霄城的地步了嗎?
傳話之后,又折回來,顯得有些瑟瑟不安。他試探著詢問家主:“小魔君殿下怎會在那里?他可是已經(jīng)猜出,上三宗當(dāng)初的卜卦結(jié)果?知道了我們要做的事?”
宋符卿接過小廝遞過來的茶盞,熱氣氤氳了他的面容,“一開始我也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現(xiàn)在看來,他或許是知道,卻不在意。因?yàn)樗辉诤跄莻人。”
“您是說,薛霧酒?可是大家都說,那是小魔君賭氣說的話。”
宋符卿慢慢搖頭,“我有些相信他當(dāng)初說的話了。但他到底能為了那個死了幾百年的男人做到什么地步,我也說不準(zhǔn)。”
“我現(xiàn)在,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聞言,小廝更擔(dān)心了。
家主歷來料事如神,當(dāng)初太玄宗卜卦問天,以窺仙道機(jī)緣,測定魔君繼任者,也就是未來魔道之首——小魔君殿下的人選,便是家主暗中施法,將測算結(jié)果,換成了那位太玄宗首徒。
連此等大事都能操縱的家主,都拿不準(zhǔn)小魔君的事。那位小魔君,到底是何許人?
他之前只知道對方是仙宗首徒,根骨奇差,是個修仙無望的廢人。
小廝還是沒忍住問:“家主,此番變故,可會影響三宗謀劃?”
“誰知道呢。”
“哎呀,您怎么還這么一點(diǎn)都不著急的?這可是事關(guān)整個修仙界,整個天下的所有人的大事呢。”小廝嘟囔著。
宋符卿笑道:“當(dāng)年薛霧酒死早了,留下一地的爛攤子,他們想找人接手這個爛攤子,他們想要第二個‘魔頭’給他們證道”他頓了頓,發(fā)出一聲與他形象極為不符的輕蔑笑聲,“那些與我何干。”
“反正,姜師兄最后,會是我的。”
他望著窗外風(fēng)雪,唇邊笑意淡薄,眸光變幻莫測。
小廝心頭一跳,猛地低下頭。
家主這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站在三宗那邊啊
他從頭至尾所圖的,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小廝突然有些憐憫,那位代替別人,成了“小魔君”的姜公子。
遇上他家家主這樣的,也算是倒了大霉了,這可不就被坑慘了,好好的光風(fēng)霽月的仙人做不得,成了人人喊打,躲躲藏藏過活的陰溝老鼠。
如今,他家家主興趣愈濃,之后怕只會過得更慘了。
宋家有記載以來,每一任家主和家主夫人都是這個虐戀畫風(fēng),虐得圍觀者都肝疼的程度。
記載里殘了的怨侶都有好幾對,不論是男性家主,還是女性家主,都秉持愛她\他就要將她\他周圍一切都?xì)У簦钡綄Ψ降恼麄世界只有自己的原則,個個瘋得要命。
不知是不是宋家所練的功法,必要兩人同修的緣故,宋家人對伴侶的占有欲偏執(zhí)到了一種嚇人的地步。況且若長時間未找到伴侶同修,宋家人不僅短命,還無時無刻不被功法帶來的反噬所折磨,也或許是因?yàn)檫@個才導(dǎo)致宋家人都不大正常。
上一任家主和夫人,也就是宋符卿的父母,為了防止這個情況,還是從小青梅竹馬培養(yǎng)起來的感情。
本該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某捎H,和和睦睦過一輩子。
偏偏最后還是出了事。如今,雙雙躺在冰里冰封著。簡直糟了怪了。
這家風(fēng),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那位慈懷大師身上。當(dāng)年慈懷大師還未出家,如今,連紅塵都看透了。
小廝猶豫片刻,委婉勸道:“家主多少收斂點(diǎn)吧,萬一您把自己作沒了,宋家怎么辦啊?”
上哪立馬再找個家主來了?
宋符卿:“我有分寸。不會弄成父親母親那副局面。”
“是是嗎”小廝表示懷疑
另一邊的槐村,姜偃看著碎裂的佛珠,就知道剛才那不是宋符卿本人,他本人,估計(jì)還在自家主城沒出來。
也就是說,他這相當(dāng)于放跑了個不死不休的敵人。
他只凝重了一秒,就想開了。
債多不壓身嘛。想那么多,沒用。
他將注意力放在躺在地上的木夫人身上。
女人被掏空了心臟,失去了魔頭心臟的力量,她飽滿的血肉正在干枯萎縮,露出白骨。
她竟然還沒死,躺在地上,掙扎著把手伸向姜偃手中拿著的心臟:“給我我不想死把我的心臟還給我!!”
姜偃有兩個選擇,把心臟還給木夫人,讓她繼續(xù)這樣半人半鬼的活下去,給木寒時間,讓他重新去尋找真正能復(fù)活他母親的辦法。
還有,就是物歸原主。
邪魔緊張的等待著姜偃的決定。
他會選薛霧酒,還是,選木夫人?
先前姜偃就對木寒極好,哪怕木寒背叛他們?yōu)閿常纫惨人麄兡缸樱辉诤跄竞畟ψ约骸,F(xiàn)在他會選救木夫人,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邪魔心亂如麻的揣測中,姜偃動了。
他抬腳走向木夫人,蹲下來,神情溫柔。
邪魔緊張叫了一聲:“姜偃!”
如、如果姜偃不選薛霧酒,那他那他也理解姜偃心軟善良,不忍木寒傷心。
那是姜偃人好,他沒有怨言。邪魔委屈的想。
眼看姜偃就要把薛霧酒的心臟重新放入木夫人的心臟,木夫人正目露欣喜,姜偃手上動作卻停了下來。
他看著木夫人,燦然一笑:“夫人,你說錯了,這心臟不是你的。”
他把手,放在因他的話又要怨氣纏身化為厲鬼的木夫人的脖子上,輕聲道:“安息吧。”
手腕一擰,只聽嘎吱一聲,脖子斷了。
木夫人刺耳的喊叫戛然而止。
皮肉身軀迅速腐化,最后只留下一顆圓溜溜的頭骨,空洞洞的注視著他。
姜偃掐了個決,將薛霧酒跳動的心臟收好,轉(zhuǎn)頭看向聞師舟:“我這么做有這么讓你驚訝嗎?你連劍都快拿不穩(wěn)了。”
聞師舟:“我以為你會照顧木寒的心情,先把心臟給木夫人。你看起來很喜歡木寒。”
姜偃:“生歸生,死歸死,活人強(qiáng)留死人在世上,算什么。”
聞師舟:“你現(xiàn)在看得明白,怎么到了薛霧酒身上,就要強(qiáng)求了呢?”
姜偃眨眼:“人啊,雙標(biāo)一點(diǎn)怎么了。對別人是莫強(qiáng)求,對自己嘛,那就是死也要強(qiáng)求,咱們魔修,主打的就是一個不做人。”
都魔修了要個屁的道德。
邪魔聽了,怔了一下,驀地抿起唇。
眼睫垂落,突然有些扭捏起來。
姜偃這人,這話說得真是深得本君心意。
“不對,準(zhǔn)確的說,我應(yīng)該算是這天地間,唯一的‘鬼修’吧。”
“鬼修?”
沒等聞師舟問清,姜偃抬手示意他警戒。
只見一個個火把在林子里亮了起來,一張張屬于槐村村民的面孔在火把的掩映下,無比陰沉。
村長走在前頭,他看著地上木夫人的白骨,目眥欲裂。
“外村人,你這是毀了我槐村千人生計(jì)啊!你毀了一個,就要再賠一個!”
只見其中一個村民點(diǎn)燃了周圍的一棵樹。
隨后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的點(diǎn)燃了身邊的樹,不過眨眼間,火勢就將幾百村民,村長,以及姜偃等人全圍在了里面。
姜偃覺得槐村村長已經(jīng)魔怔了,“你這是要把這些人和我們一起燒死在這里?”
失去了木夫人這個聚靈體,他就要制造更多的死亡,以解決陰木怨氣不足的問題。
這是活活的獻(xiàn)祭人命去堆槐村的前途。
姜偃和聞師舟立馬施法引不遠(yuǎn)處的湖水來滅火,這火卻有些特別之處,竟然怎么澆都不滅。
“此火乃是那位指點(diǎn)我們借陳蓉之力,復(fù)蘇陰木的仙人所贈,乃是極域冰川下的千年寒火,別白費(fèi)力氣了,你澆不滅的。”村長完全不怕他們滅火。
聽他這么說,姜偃卻覺得這種火的描述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看過類似的描述。
他看著不斷蔓延的火勢,有種十分不好的感覺。
姜偃:“你害了這么多槐村村民,難道就不覺得對不起他們嗎?”
村長:“對不起他們?哈哈哈哈,你有什么資格來指責(zé)我?”
他突然大笑,笑得流出淚來:“就因?yàn)槟銈兪窍扇耍俊?br />
“仙人?仙人,當(dāng)真可笑,”他忽然抬頭,眼中寫滿了怨恨,“當(dāng)年饑荒,村民食不果腹,十死九生,滿村躺滿了尸體的時候,你們這些呼風(fēng)喚雨的仙人,又在哪?”
“我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不出現(xiàn),等我們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咬著牙自己尋了出路,好不容易過上了好日子之后,你們這會又跳出來說我對不起他們?說我們所做的是不公不義之舉,要斷了我們的生路,何其可笑!”
“你說,我讓他們吃上飯,讓他們活下去,到底哪里對不起他們了!!”
這個問題姜偃沒法回答他,他此刻也沒有辦法去管想村長的質(zhì)問。
因?yàn)樗粗拥幕饎荩肫鹆艘痪溆螒蛭陌浮?br />
【槐村大火連燒四十九日,村中之人,悉數(shù)燒死,無一生還。】
今日,就是槐村滅亡之日。
第二十九章
聞師舟背靠著姜偃, 低聲對他說:“這火有些麻煩,迎風(fēng)而起,火勢蔓延極快, 此地不宜久留,抓著我,我?guī)汶x開。”
姜偃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鎖定在最近一棵樹的樹根上。
部分泥土被他和聞師舟引來的湖水沖刷開,露出了底下的樹根,那樹根竟然已經(jīng)腐爛枯萎,就像早就被燒過了一樣。
幾乎所有樹,都是地面部分看起來都沒有任何異常, 可底下根系部分卻已經(jīng)被破壞了,雖然還沒徹底斷絕生機(jī), 但想要像過去那樣, 砍了一茬再長一茬, 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
根都壞了,樹如何再長?
電光火石間,姜偃將所有事情串聯(lián)了起來。
“槐村的陰木根本就沒出過問題, 是有人故意破壞了這些樹的根。”
做下這些事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姜偃咬牙念出他的名字:“是宋符卿!”
他先暗中破壞了槐村賴以謀生的陰木,再在槐村人發(fā)現(xiàn)陰木生長異常的時候, 提出挽救之法,教他們利用木夫人聚陰養(yǎng)木,實(shí)則是為了養(yǎng)她身體里那顆魔頭的心臟, 為了在最后奪走吸收了大量陰魂之力的心臟。
而槐村里所有這件事的知情人, 或者說整個槐村人, 都會在他刻意的誤導(dǎo)之下,被自己放的極寒之火燒得一干二凈。一切痕跡與證據(jù)都會被大火毀掉。
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槐村發(fā)生了什么, 也不會有人能猜到宋符卿在這里做了什么,他會把自己從這件事里摘得干干凈凈。
事實(shí)上,在姜偃穿越過來的那個時候,也確實(shí)如了他的愿,槐村滅亡成了一個誰也解不開的謎團(tuán)。
聞師舟見姜偃不肯走,眼中浮現(xiàn)出焦躁:“出自極寒之地的火一旦燃燒起來,就只能等它把這周圍的東西全都燒凈自己熄滅,我們再不走,火勢范圍變大,我們被包圍在里面,到那時就完了!”
這火哪怕沾上一點(diǎn)火星在人身上,也能在幾秒之內(nèi)把人燒成渣。
已經(jīng)有幾個村民變成了火人。
這里的樹都有幾十上百米高,頭頂?shù)臉涔谝粋挨著一個,將天都遮住了,到時候他們連御劍從上方?jīng)_出去的路都會被封死。
“姜偃,你救不了他們!”聞師舟以為姜偃是不忍心看槐村這么多人全被燒死。
在如此危急的關(guān)頭,姜偃卻顯得異常冷靜,他說:“我有辦法熄滅寒火,不過有些難度,我不會冒險(xiǎn)的,十個數(shù),我若是沒成功,我們就離開。”
說著,他再次打開判官訣。
千年極寒之火無法被水熄滅,宋符卿打得好算盤,換做一般人還真拿它沒轍。
但不巧,姜偃在這。
他恰巧,是個知道怎么熄滅寒火的人。
聞師舟看了看火勢,拿他沒辦法,只好咬牙道:“好,就十個數(shù)。”
判官訣上原本沒有字,隨著姜偃將周圍剩下的所有鬼召集到身邊,空白的紙頁竟然淺淺的洇出一個又一個名字,那些名字就像幻影一樣,字形不穩(wěn),像是有生命一樣徘徊在紙上。
隨著這些名字的出現(xiàn),屬于亡魂的記憶流進(jìn)了姜偃腦海里。
一名少女坐在村口,收下背柴少年羞澀遞過來的花。
提著玩具木劍的幼童追在白衣仙人的身后,磕磕絆絆追了十里路,直到不見那道身影,抱著木劍在林中哭泣。
傍晚的炊煙升起,婦人站在門口張望,遠(yuǎn)遠(yuǎn)見到幼子歸家,不由展露出笑臉。
無數(shù)男女老少的聲音一同對他說:
【我等有意識以來,苦于輪回?zé)o門,受困此地百余年,唯愿隨小判官往生去!】
聲音如重錘落下,一個個虛幻名字接二連三的敲定在紙上,清晰的浮現(xiàn)出來。
與此同時,一股冰涼的,如同清泉流水一樣的靈力在干涸破裂的經(jīng)脈里游走。
姜偃拋起判官訣,書漂浮在他面前,他雙手掐訣,牽動靈力,引向空中,高聲喊道:“鬼門——開!”
靈力勾勒出一道門的輪廓,不過剎那間就抽空了姜偃體內(nèi)剛攢起來的靈力
空氣震動起來,像是暴風(fēng)將至,氣壓低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正站在那里,出神地看著燒成了灰的村民的尸體的槐村村長,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那道若隱若現(xiàn)存在的門,還沒真的顯露出它真正的樣貌,就讓人雙膝發(fā)軟,控制不住想要跪在它面前。
它存在,就讓人內(nèi)心生出畏懼又渴望的復(fù)雜感情。
“那是什么”村長有種不好的感覺,明知道寒火不可能被熄滅,看到這副不知如何描述才好的景象的時候,卻有種強(qiáng)烈的不安。
他眼神一狠,撿起一根燃燒的樹枝,向弄出這個古怪東西的姜偃沖去,“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休想阻止我!”
只要?dú)⒘怂驮俨豢赡苡腥魏巫児柿耍?br />
聞師舟斬?cái)鄻渲Γ瑢⒋彘L踹開,“姜偃!十個數(shù)到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偃:“引冥府至陰之火,以火滅火!”
水滅不了極寒之火,但這世上還有一種火,可吞噬寒火,那就是來自無數(shù)幽冥聚集之地的極陰之火!
邪魔已緊張至極,多少看出了點(diǎn)門道。
邪魔:“你想靠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打開鬼門關(guān),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會被這扇門抽干!”
冥界引魂門,民間俗稱鬼門關(guān),那是憑人力可以打開的嗎!
然而,就在他這句話落下,邪魔目瞪口呆的發(fā)現(xiàn),那扇門竟然真的正在從中間緩緩打開。
可才開個小縫,姜偃就已力竭。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他不想放棄。不然之前不都白干了?都干到一半了,這時候收手就是虧了。
正想咬咬牙再加大靈力的輸出,臉上鬼契灼燙,一抹涼意攀上了后背。
眼前飄過一抹似火的紅。
一只漂亮修長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姜偃愣了一秒,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出現(xiàn)在自己身側(cè)的人。
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fā)遮住了半張臉,從這個角度,能看到對方蒼白明晰的下頜線。
“是你?”
美人厲鬼!
厲鬼不作答。
只是抓著他的手,帶著他在空中一筆一畫,畫下一道符。
姜偃跟著筆畫讀出了那道符的含義。
“奉吾主命”
“此生不移”
奉吾主命,此生不移!馭鬼符?!
他為什么——
符成,姜偃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本來由他提供力量開啟的引魂門,竟然變成了厲鬼供給!
厲鬼的力量源源不斷的輸進(jìn)了門里,門的縫隙變大,引魂門緩緩打開。
第三十章
姜偃沒有注意到, 這道紅衣身影出現(xiàn)時,聞師舟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神態(tài)中多了幾分慎重。
他的注意力全在門上。
鬼門關(guān)開, 被束縛在此處的亡魂歡呼著奔向門里,爭先恐后的想要擠進(jìn)去。
與此同時,厲鬼的身形卻在消散。
他這是要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填進(jìn)去來打開引魂門。亡魂本就是無形之物, 耗盡力量就會魂飛魄散,等同于自殺。
這鬼門關(guān)果然不是好開的。
姜偃不再耽擱,牽引冥府深處的至陰之火出來。
只見一股森冷的空氣從鬼門關(guān)縫隙中吹了出來,霎那間,來自幽冥的幽藍(lán)色火焰席卷而來, 眨眼間將四周的寒火侵吞殆盡。
看見這一幕,被打趴在地上的村長勃然變色, “住手!”
他不明白這些外村人為什么都要來阻止他。
姜偃冷眼看他:“你不如先回頭看看你身后的槐村。”
他這是什么意思?
村長猛然轉(zhuǎn)身, 看到驚恐的一幕。
不知道何時, 寒火已經(jīng)逼近了槐村的大門口,站在地勢稍高一點(diǎn)的地方,就能看見半夜被驚動的村民, 正舉著火把茫然無措的看著逼近的大火。
村子附近是一塊空地,周圍卻全是樹。
此時寒火雖還未燒到村子里, 卻早早就已經(jīng)點(diǎn)燃了村子周圍的樹,將他們徹底圍困在其中。
“水火無情,當(dāng)初交給你寒火之人, 可教過你如何熄滅?”
村長顫抖著從懷里拿出一道符紙, 然而那符紙剛拿出來, 就憑空自燃,他眼睜睜看著那道救命符在眼前燒成灰燼。
“不可能, 怎么會這樣?他騙了我!他騙我!!”他奮力抓著飄散到空中灰燼,最后只抓了一手空氣。
村長近乎失魂落魄的看著遠(yuǎn)處蔓延的山林大火,橙紅火海以摧枯拉朽的氣勢沖向槐村,不遠(yuǎn)處的身后,幽藍(lán)的火焰奮起直追。
一層壓著一層的火海,看得人驚心動魄。
他緊緊掐著手,咬咬牙,噗通跪在姜偃面前:“求仙人救救他們!”
姜偃眸光凝定,一邊計(jì)算著冥火的追擊時間,一邊余光注意著厲鬼的狀況,他沒空搭理村長,聞師舟忍不住替他說:“你沒看見,他已經(jīng)盡力在救了嗎?”
村長訕訕收聲,不敢出聲打擾,摒住了呼吸。
而姜偃卻在這時忽然收手,同時射出一道靈力,中斷了厲鬼打開鬼門的力量。
這邊他們一收手,本來就形態(tài)不穩(wěn)的鬼門關(guān)瞬間煙消云散,同時,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幽冥火也被掐斷。
厲鬼和村長同時看向他。
村長睜大了眼睛,一看他關(guān)門,就以為他已經(jīng)放棄,便使勁磕頭:“別不管他們,求求您了!再撐一會吧,如果您覺得我有錯,就只要我一個人的命好了,要?dú)⒛銈儨缈诘臎Q定是我做的,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是無辜的啊,求求仙人饒他們一命!”
這話聽得聞師舟直皺眉,“你也看到那門開啟的困難,姜偃已經(jīng)做了他該做的。”
就算現(xiàn)在收手,也不能說得好像是姜偃故意報(bào)復(fù)不管他們一樣吧?
換做聞師舟自己,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管他們。在他們反水要?dú)⑺臅r候,他不出手送他們一程,已經(jīng)算是仁慈。
況且
他又偷偷瞄了那邊的紅衣青年一眼。
況且,這位還在,讓這位耗盡神魂去救那一村村民?這事要是傳出去,都能讓整個修仙界笑掉大牙了。
這可是大魔頭啊!
魔頭不殺人就不錯了,還舍身救人?做夢都不是這么做的。
厲鬼青年卻在低頭,專注看著自己被姜偃靈力拍開的手掌。
輕微的灼痛久久不散,他忽然收緊掌心,抬頭看向姜偃,一旁一直留意著他的聞師舟心里咯噔一聲,不著痕跡的將手放到劍柄上。要是對方因?yàn)榻却蛄怂氖侄l(fā)怒,要對姜偃發(fā)難,他也來得及回護(hù)。
他正警惕著,誰知,那本以為要發(fā)火的紅衣青年,竟然在他的注視下笑了起來。
上翹的嘴角雖極力克制,仍然透出股壓抑不住的喜悅。
聞師舟手上一抖,差點(diǎn)把劍柄捏碎。
他表情古怪的聽到了某位魔頭的傳音。
那道往日令人聞之色變的嗓音,如今用一種難以言說的語氣對他悠悠然道:“他果然還是舍不得我受傷。不舍得犧牲我去救那些人,我在他心里,可比那些人重要多了。”
“那些人就讓他們?nèi)ニ篮昧恕!?br />
那副哪怕極力克制,卻寫滿了得意,尾巴都快揚(yáng)上了天的樣子,讓聞師舟卡了下殼。
聞師舟:啊?
魔頭大人怎么得出的這個結(jié)論的?
看了眼神情嚴(yán)肅,壓根沒往魔頭大人那看的姜偃,聞師舟實(shí)在沒法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不舍的跡象。
魔頭含笑注視著姜偃,其他人則緊張盯著兩道追擊的火光中,這么會功夫,跑在前面那道火浪終于就要燒到槐村。
青壯提著水桶站在村口,本打算澆滅波及到那里的火,沒想到那熱浪鋪天,就算不是寒火,只是普通的火,也遠(yuǎn)不是人力可以熄滅的。
他們只能無力又絕望的看著大火從四面八方涌向村子,連跑都沒處跑。
打頭站在最前方的村民絕望的閉上眼睛。
就在那道火浪要將他吞沒之時,一道藍(lán)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了上來,一眨眼卷走了寒火。
村民并未感受到預(yù)料中的灼熱,反倒是一道寒氣凍得他發(fā)抖。他疑惑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幕,不由張大了嘴巴。
卡在寒火吞沒槐村之前,幽藍(lán)火焰全線趕上了橙紅火焰。
頃刻間,就淹沒了周圍全部的寒火。
幽深的藍(lán)在夜色下無聲的閃爍著,帶著令人沉靜的力量。
所有人都無聲的看著這一幕,看著藍(lán)色吞噬了紅色,又漸漸消弭于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地殘燒過后的枯枝,和光禿禿的山林。
村民提著水桶的手一松,木桶咕嚕嚕滾落在地上,里面打好的水灑了一地,卻無人在意。
有人帶頭朝著火焰的方向跪下,“鬼火,是鬼火!定是我家二丫頭回來了,她回來庇護(hù)我們了啊!”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村民一個接一個的朝著天邊跪下。
“我家小兒子”
“我太爺”
“我小姑姑”
“我五叔”
那些死去的人,回來救他們了!
人群里傳來了一聲啜泣。
“我想我家二丫頭了”
每一次獻(xiàn)祭,哪家不得送個人。
送人出去的時候心有多狠,現(xiàn)在回過味來就有多后悔。
有的事誰都不敢細(xì)想,細(xì)琢磨,平白沒了個人,總要傷心許久。可日子要過,就不能總念著過去的事。最好就是把那些人都忘了。只是到底是真忘了,還是只在午夜夢回,獨(dú)自關(guān)上門心痛得睡不著,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埋頭掉淚的時候,一抹螢火般微光飄到了眼前。
忽閃忽閃的光亮吸引了父親的注意。
他抬起頭,忽然發(fā)現(xiàn),天空上無數(shù)小光點(diǎn)悠悠飄落,嚇了一場靜謐的“雪”。
眼前的小光點(diǎn)調(diào)皮的圍著他打轉(zhuǎn),總讓人覺得有些熟悉。他若有所覺伸出手,那光點(diǎn)卻飄向了遠(yuǎn)方。
在半空中再次閃了閃,歡快的扎進(jìn)了光點(diǎn)匯成的河流之中。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眼淚瞬間決堤。
遠(yuǎn)處山林之中,姜偃手中攤著判官訣,一個個名字亮起,浮現(xiàn)出一只又一只小小的游魂,涌向槐村的方向。
輪回。
就放他們回去探個親。
“也算應(yīng)了槐村回魂日的景。”他攤著書,半是調(diào)侃道。
聞師舟看著這一幕,也難得舒展了表情。
有人卻不是那么開心。
紅衣青年盯著姜偃的側(cè)臉,上揚(yáng)的嘴角一點(diǎn)一點(diǎn)落了下來。
袖子一揚(yáng)消失在了原地。
村長滿臉頹然的看著這一切,又看了看周圍地上一個又一個無主的火把——在不久前,拿著這些火把的人還同他在一起。
他忽然撿起了一個尚有余溫的火把。
“我來找你們了。”他喃喃著。
聞師舟一直多分了份神在他身上,見他有動作,以為他又要襲擊姜偃,誰知剛轉(zhuǎn)過身,就看見村長折斷了火把,將帶著余溫的火把插進(jìn)了心臟。
一瞬間,火焰從內(nèi)至外的燃燒起來,又包裹住了他整個人。
他站在燒焦的空地上一動未動,不讓火碰上其他燃料,就這樣站著,直到燒成了灰燼。火迅速竄起,又很快因?yàn)椤叭剂稀睙M緩緩熄滅,最后連絲殘?jiān)紱]留下。
姜偃的判官訣上,一個新的名字出現(xiàn)在了上面.
等各位亡魂都探完親,和親人朋友告別,返回判官訣內(nèi),姜偃才發(fā)現(xiàn),自己怕不是要帶著這一大幫子人一起走了。
本來薄薄一本書,一下子就讓人覺得格外的擁擠又沉重。
眾多亡魂之中,還有一大四小幾只貓魂一同進(jìn)了他的判官訣。
姜偃也在樹后找到了木寒養(yǎng)的那幾只貓的尸體。
早在儀式開始前,它們就也被殺了。
后面出現(xiàn)的三花貓,都是貓的鬼魂,它跑出來救了他好幾次,或許是為了感謝他贈的魚吧。
只是不知道,那場關(guān)于一個叫做聶朝棲的少年的夢,又是怎么回事。
姜偃心里有點(diǎn)懷疑自己看到了過去發(fā)生的事,通常游戲里就是劇情閃回,包括那個惡鬼燒門的畫面。
只是沒有證據(jù),他也拿不準(zhǔn)。
在聞師舟把他從土里刨出來之前,他從那場奇怪的幻境醒來之后,他遇上了這底下掩埋的那些尸骨的亡魂,那時他就答應(yīng)會送他們?nèi)ネ恕?br />
有了這個承諾,之后才能那么順利使喚他們?nèi)Ω洞彘L帶頭的那些人。
答應(yīng)了死人的事,做不到怕不是會被半夜索命吧。
蹲在那掩埋了幾只貓的尸體,頓時有些頭大。
他也沒想到,鬼門關(guān)開啟如此困難。
當(dāng)那些名字記錄在判官訣上之后,他的腦海里自然就出現(xiàn)了開啟冥界引魂門的令法,根據(jù)判官訣所記載的,鬼門關(guān)開啟不該這么困難才對啊?
“難道,是跟那時有人把所有門都燒了有關(guān)?”姜偃暗度。
當(dāng)時他看見的那些門,很明顯都是指引人間的亡魂去冥界轉(zhuǎn)世輪回的門。
這么藝術(shù),總覺得自己沾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姜偃本身就已經(jīng)背了一籮筐爛債了,如今又多了一堆。
“看來一時半會還沒法送你們走了,你們就先這么跟著我吧。”
要么他修煉得厲害些,足夠支撐強(qiáng)開鬼門關(guān)的力量,要么,他想想辦法,解決那個門被燒沒了的事。
不管哪件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姜偃想起了自己在主線途中接了一籮筐的支線,對著一串翻不到底的任務(wù)列表崩潰的日子。
后續(xù)是他熬了三天,靠著精準(zhǔn)的游戲時間管理,清干凈了游戲列表。
沒什么的,不就是同時做幾十個任務(wù)而已。姜偃微笑著想。
只要路線規(guī)劃得好,把效率壓縮到極限,就能做到了呢。
他沉重了一會,心底又再次開闊起來。
站起身四處看了看:“對了,你看見那只紅衣男鬼了沒有?就是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你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不見的了嗎?耗了那么多力量,沒事吧”
聞師舟:“他可能被你傷到那顆脆弱的心臟了。”
姜偃懵了下:“我干什么了?”
沒什么,就是發(fā)現(xiàn)你打斷他,不讓他繼續(xù)開門,不是因?yàn)樵诤跛怯X得冥火夠用了,扎到心了而已。
聞師舟在心里念了一句,轉(zhuǎn)言道:“不過,他要是能聽見你現(xiàn)在說的這些話,知道你在擔(dān)心他,心里一定要樂上天了吧。而且你還說他好看。”
那估計(jì)就更高興了,剛才被扎的心大概都不算什么了。
聞師舟面無表情的想。
明明前腳才在他面前放話說和姜偃只是玩玩,陪對方演戲,利用對方,這會因?yàn)楸蝗思覡拷O著喜怒的也是他,魔君陛下這戲演得還挺真的。
就是不知道陛下死的這幾百年,是上哪進(jìn)修的演技。
姜偃撓了撓臉:“沒想到你還挺會開玩笑的哈哈。”
聞師舟挺幽默?
反正那美人厲鬼來無影去無蹤,幾次救他于危難,沒有要害他的意思,要消失要出現(xiàn),姜偃也就隨他去了,沒有多在這事上糾結(jié)。
聞師舟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他問姜偃:“你是已經(jīng)算到,那些冥火足夠在火燒到槐村之前趕上熄滅,才在那時選擇讓那位那只鬼收手的嗎?”
姜偃走過去檢查昏迷的木寒,這現(xiàn)在就他們?nèi)齻人了,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對啊。”
時間和放出冥火的數(shù)量,都卡得十分嚴(yán)格。
如果讓厲鬼再撐會,多放出些冥火,或許能更早追上寒火。
但姜偃衡量了下這么做對厲鬼造成的損傷,就決定計(jì)算好,卡著線關(guān)門。
反正卡時間讀秒和省資源,對這游戲大部分玩家來說已經(jīng)吸煙刻肺了。
聞師舟認(rèn)真道:“你比我想得要厲害得多。”
姜偃笑笑:“不厲害,一個簡單的追擊放量問題而已。”
聞師舟:“那是什么?”
姜偃:“數(shù)術(shù)啊。”
聞師舟:“什么?”
聞師舟差點(diǎn)以為自己聽錯了。
倒不是他不知道數(shù)術(shù)是什么,而是這個詞從一個修道者嘴里說出來,就顯得哪里怪怪的。
“你喜歡這些凡人的東西?”
只在幼時上過幾次課,其中數(shù)術(shù)尤其差的聞師舟猶豫著想,既然姜偃喜歡這些,他還是之后找個機(jī)會,買兩本數(shù)術(shù)的書看看吧。
只是想到數(shù)術(shù),他就感到一陣頭疼。
但作為一個好哥哥,怎么能不了解弟弟喜歡的東西呢?
將這事記在心里,他又忍不住打聽起來:“你好像很了解極北之地的寒火,以前去過那里?”
如果不是了解寒火的特性,甚至了解其燃燒擴(kuò)散的速度,也不會能把時間控制得如此好了。
說起這個,姜偃眼神忍不住飄了一下。
半開玩笑道:“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以前經(jīng)常拿這玩意烤肉來著。”
他曾經(jīng)踏遍游戲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種百年前宋氏秘藏的大殺器,在百年后也成了冰川下無人打理隨處可見的景觀,路過的玩家都懶得多看一眼。
而姜偃,他在極北之境的雪原上,拿這玩意烤過雪原野豬
別說,這火烤肉真是太合適了,又厚又柴的野豬肉都能烤成肥嫩流油的小乳豬。
前提是要掌握好火候,在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熄滅,不然就只會收獲一堆被燒沒的渣渣。運(yùn)氣不好,連渣都沒有了。
他也是摸索了好長時間,才發(fā)現(xiàn)冰原上飄蕩的鬼魂周圍浮動的那種鬼火,也就是幽冥之火,剛好可以滅極北的寒火。
為了烤肉,他精準(zhǔn)的掌握了兩種火燃燒擴(kuò)散的時間和速度。
對于注重體驗(yàn)的全息修真游戲來說,大世界的體驗(yàn)是相當(dāng)重要的一環(huán)。不按時吃東西補(bǔ)充能量,吃到中毒的東西,是真的真的會死回傳送點(diǎn)的。
姜偃也沒想到之前練就的廚子技能,還能在這里派上用處。
聞師舟想到曾經(jīng)仙魔兩道大戰(zhàn)時,死在寒火之下的魔修,配合的笑了兩聲。
顯然是不信姜偃的話。
但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這事。
因?yàn)槟竞蚜恕?br />
木寒緩緩睜開眼,入眼看到了燒毀成一片的焦林,而眼前,就是半蹲在身側(cè)的姜偃目露欣喜的溫和臉龐。
“你終于醒了!”
“姜公子?這里發(fā)生了什么?對了,我娘——”
姜偃無聲搖了搖頭,他給他指了不遠(yuǎn)處躺在地面的骷髏頭,憐惜的看著他:“我最后還是沒能救下你娘,你可聽說過,宋氏人稱‘活佛’的宋符卿?”
木寒恍惚點(diǎn)頭。
姜偃沉重道:“就是他突然出現(xiàn),不僅殺了你娘,還搶走了你娘的心臟,徹底斷了她最后的生機(jī)。你想不想給你娘報(bào)仇?”
聞師舟猛地看向他。
與此同時,宋氏主城,慈懷大師已經(jīng)到達(dá)聞家。
宋符卿一見面,就一臉凝重的說:“大師,小魔君暗中籌謀,欲獻(xiàn)祭槐村所有人來供養(yǎng)薛霧酒的心臟。他此時就在槐城,這個消息,我們得盡快送往三宗五城,要是去得快,說不準(zhǔn)能人贓俱獲。”
慈懷大師一頓,念了句法號。
“理應(yīng)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