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善還是本惡論,歷經不知多少能者大儒爭相辯論,至今仍是千古謎題,未有結論,但可以確知的是,小孩這種生物,有時候無知天真,有時候卻精明邪惡,一個小孩尚且如此,一群小孩自然更甚。
自從知道了宋仰有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爸爸,班里的同學們開始給予他多余關注的同時,有一部分也慢慢表現出了對他的排斥。
宋仰大概是平時操心家里的時太多了,心里總是沉甸甸的裝著很多事,墜的他不長個頭,升入二年級后別的小孩基本都長高了,他仍然是墊底的,身高甚至比班里的有些女生還要矮半頭。
加上平時他在班里總是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也不愛玩鬧,沒交到朋友,壞小子們幾番試探之后,發現他似乎挺好欺負,開始朝他伸手。
都是些六七歲的小屁孩,最開始的時候,欺負人還不會太過火,無非是故意不跟他說話,抱團孤立他,在他的課桌上亂涂亂畫,這些宋仰都是不當回事的,絕大多數時候都不予理會。
但在最需要被教育的年紀,惡意得不到有效制止,就會容易越發野蠻瘋長。
在繼作業本被撕,鉛筆盒被泡水,校服被剪了好幾個豁口之后,有天午飯后休息時間,宋仰排隊接水的時候,后邊排隊的幾個男生湊著腦袋鬼鬼祟祟了半天,在他接熱水的時候故意推了他一下。
宋仰有所防備,反應其實已經夠快,但還是被濺出來的熱水燙到了手。
小孩的皮膚脆弱,熱開水燙的手背紅了一片,火辣辣的疼起來。
那幾個小男生見狀非但不害怕,反倒是篤定了平時宋仰的沉默寡言其實是膽小懦弱似的,兀自笑起來。
“喂,小瘋子,是不是不疼啊,你怎么不哭啊,
“他們都說你爸爸發瘋的時候會打人,連你也打,是這樣的嗎?”
“那你會發瘋嗎,你發瘋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啊,也會打人嗎?”
“…”
宋仰忽然想到了他們班的那個小胖子,小胖子最開始在班里耀武揚威橫行霸道,但后來被發現他的爸爸是個殘疾人之后,遭到了壞小子們的無情嘲笑,覺得很丟臉,就再也橫不起來,從此淪為全班壞小子們動不動就欺負著玩的對象,直到再后來終于忍受不下去被迫轉學了。
對于自己家里的事,宋仰其實并不覺得那是丟臉的事,只不過他畢竟才七歲,即便知道那并不丟臉,從小被異樣的眼光看著,心理上也難免會生出些理智之外的情緒。
更何況,他也不想讓自己的結局跟小胖子一樣,他不想一直悶不吭聲的忍受同學們的欺負,也不想轉學。
于是,他在第一次遭遇到了無理由且實質性的傷害之后,第一時間理清了思緒,進行了反擊。
他比那幾個男生的個頭都矮,知道自己一個人打幾個人討不到什么好處,所以他逮住了伸手推自己的那個,任憑自己被好幾個人拳打腳踢,就是死死抓著不放,最后在一堆人拉扯的過程中尋到機會,摁著那個男生的腦袋用力往墻上撞。
等班主任聞訊趕來,那男生已經被撞破了腦袋,滿臉都是血。
一幫六七歲的小屁孩,平時就算再皮再壞,動手打架也就是支個架勢,互相撓幾把,實在沒見過這么暴力的場面,男生頭上血流出來的那一刻,全班同學直接全都嚇傻了。
小學階段尤其是一二年級,很少發生這樣惡劣的打架事件,班主任,年級主任,甚至是校長全都被掀了天靈蓋似的,愁的上躥下跳。
被撞破腦袋那男生的家長到學校來鬧,強烈要求開除宋仰,好在學校的態度也比較強勢,并不愿單純的被家長牽著鼻子走,班主任適時調監控,問詢在場學生,查明事件起因是以那個男生先動的手,宋仰手上的水泡也作了最好的證明。
最后在教導處的忍耐調解下,宋志遠賠了人家一筆錢,學校警告再三之后,勉強沒有開除宋仰。
事情解決完,被宋志遠領回家的時候,宋仰其實做好了被揍一頓的準備,但出乎他預料的,宋志遠沒有揍他。
回家之后,宋志遠讓他坐在沙發上,把經過藥店時買的燙傷膏打開,用棉簽輕輕的幫他手背上創口涂上藥,又幫他纏了紗布,之后就該干什么干什么,直到晚飯結束,也沒有就這件事發表任何言論。
宋奶奶倒是把他叫到身邊,念了他幾句。“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要第一時間找老師,不可以打架,小孩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太危險了。”
奶奶雖是念他,但語氣里盡是心疼,宋仰雖然不認同,但也沒有開口辯解什么。
晚飯過后,許澄陽來了家里,不知道是從哪里聽說了這件事,進屋直奔宋仰的房間。
宋仰現在已經從奶奶的屋搬了出來,住進了林曼之前住的房間,關上門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倆人說悄悄話也不用再跑到樓下的小花壇。
許澄陽先是檢查了下他的手,然后坐他床上冷臉盯著他,等他主動解釋。
宋志遠都沒有兇他,他以為許澄陽更不會,但沒有,許澄陽很明顯是有些責怪他的。
宋仰原本是想解釋的,但一看許澄陽那臉色,突然就不愿意說話了。
“怎么?”許澄陽盯著他說。“你這是覺得自己根本沒錯,甚至還覺得自己這事兒干的挺得意,是嗎?”
宋仰沒吭聲,直接轉身趴在書桌上開始寫作業。
“拿人家腦袋往墻上撞,你還能有點數嗎?”
許澄陽抓著他的肩膀把他掰過來,強迫他看著自己。“這也就是你那同學沒出什么大事,但凡再嚴重點,你怎么收場,怎么辦。”
宋仰這會兒沒什么心思想怎么辦,他被許澄陽這個動作弄的開始有點生氣了,直接別開眼,拒絕看他。
“這么點小屁孩,怎么脾氣這么大,轉過來!”
許澄陽見他開始也犯倔,也有點上火,一著急又掰他的小臉,就是想讓他看著自己。
但宋仰向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上來了誰說話都不好使,就是要反著來,許澄陽掰他的臉,他直接甩開了。
“你這小…”
“不用你管!”
這回沒等許澄陽再說出什么,宋仰直接一句話給他堵了回去。“我的事你管不著!”
氣話在對方不生氣的時候,那是氣話,但在對方正在氣頭上的時候,那這就是真話,而且威力可想而知,畢竟許澄陽跟人家就是鄰居關系,要較真兒起來,那確實是管不著。
“可以啊,這話都說了,那我這不是沒事閑的嗎,所以你這是以后不讓我管你的意思了,對吧?”
宋仰別著臉,犟著眉頭拒絕跟他交流,表情非常冷漠。
許澄陽也只是半大孩子,平時脾氣是挺好,可一旦被激起來,也非常容易上頭,這會兒讓小孩這態度氣的甚至都想揍他,但為防止自己真的忍不住動手,丟下一句“行,看我以后還管你”然后直接起身摔門走了。
當然,宋仰也不覺得自己錯了,畢竟他在學校受了那么大委屈,許澄陽是他唯一期望能給點安慰的人,誰知沒得到一句安慰,反倒是先挨了一頓數落,他甚至氣的一晚上都沒睡著覺。
最開始,宋仰還是很強硬的,打算誓死拒絕低頭,等著許澄陽主動向他認錯,他非常自信,因為自從認識起,就是許澄陽主動跟他交朋友的,可能是看在他比較小也比較可憐的份上,每次兩人有矛盾,都是許澄陽來哄他,他覺得這次也一定還是一樣。
但連續四五天之后,他慢慢意識到好像許澄陽真的不管他了,早上上學出門碰上裝看不見,晚上放學回來也不來他家轉兩圈了。
直到有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他背著書包往家走,剛走到小區門口,身邊有幾輛自行車輕馳而過,伴隨著幾個男生互相追逐的笑鬧聲。
許澄陽就在那里面,正和旁邊的男生們說著話,笑的很開心的樣子。
宋仰聽見了,是邀請那幾個去他家里一起打游戲。
可知許澄陽現在的那個游戲機是搬過來之后新買的,兩個游戲機柄都是定制的,許澄陽很喜歡,平常也寶貝的很,就是親戚家的孩子來了也不給玩,他就只允許宋仰玩過。
宋仰知道,那是身為許澄陽最好朋友的特權。
但現在,許澄陽愿意給其他人玩了。
望著那群笑鬧追逐的的背影,宋仰原地愣了很久,之后繼續抬腿往前走,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覺得從小區門口到家的路變得好長,書包好像也忽然變得很重,壓的他甚至有點透不過氣了。
直到垂頭喪氣的走到家門口,聽見了許澄陽家里傳處來的笑聲,他回頭看著對面緊閉的大門,才想明白了為什么。
許澄陽在新的學校里交到了新的好朋友,以后,大概是真的不管他了。
所以…
他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