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哎呦, 許澄陽，你來的正好。”
趙成謙捂著肚子靠在墻上，見許澄陽走過來, 故作一臉痛苦朝他伸出手。
但許澄陽并沒有去扶他，只是怒氣沖沖的走過來抓了宋仰，帶著直接轉身走。
趙成謙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愣了下，立刻在后邊喊。“哎，我可沒動手啊，這可是你弟單方面找事！”
然而根本無人搭理他，許澄陽只顧拽著宋仰走, 出教學樓之后一路拽到操場才停下來。
天氣不太好，各個年級的體育課都改為了室內, 操場上沒人, 許澄陽那嗓門兒也沒收著。
“宋仰, 你還沒完了是吧！”
許澄陽比宋仰高很多，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是標準的訓話姿態, 宋仰很不喜歡這樣，心里本就有火, 被訓話就更沒好臉。“我沒踹到他。”
“這是重點嗎，重點是你都又跟人動手了！”
“ 我又沒保證過。”
“你！”
許澄陽讓他氣的腦殼疼，一時間都沒能接上話, 捏著眉心來回踱了好幾步, 緩了緩, 思路才又清晰。“ 我現在好好跟你說話，你也給我好好回話, 為什么又找他打架？”
宋仰說。“他影響你。”
“這事兒我自己可以處理，用不著你個小屁孩替我出頭。”
宋仰最不愛聽的就是這樣的話，直接別開了臉。
“你還好意思給我甩臉子。”
許澄陽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把他的臉轉回來，要他看著自己。“ 不服是吧？”
宋仰被迫扭著臉，表情都是抗拒的，很顯然就是不服。
“行，那你告訴我，你找他打架有什么用，打完之后有什么效果，除了讓我生氣，能解決什么？”
這串問題宋仰答不上來，只能扭著臉不說話。
“成績下滑是我自己沒發揮好，賴不著任何人，而且下次我會再考回來，不會一直受影響，你管好自己就行。”
許澄陽被這股急火拱的有點胸悶，停下做了個深呼吸，緩了緩之后才又繼續。
“宋仰，我不覺得保證以后不打架這要求是苛刻的，別人可以做到，沒理由你不行，你覺得趙成謙討厭，但是人家說了以后不再打架就真的沒再跟誰打架，現在每天也在認真讀書，在努力學習，你呢？”
這話算是精準觸到了宋仰的雷區，他聽后直接瞪起了眼。“你覺得他好？”
許澄陽看他瞪眼立刻更生氣。“我說的是客觀事實！”
“那你就去跟他好！” 宋仰這下是真急了，拽開他的手用力扔掉。“ 我以后不用你管了！”
“你說什么！”
許澄陽讓他這話氣的直接一愣，隨后上前半步再次掐住他的臉給掰回來。“你再說一遍？”
宋仰咬牙瞪著他。“反正你覺得別人好！”
“我說錯了嗎，別人遇到事情都會用腦子，你就只會用蠻力，自己以為是在教訓別人，實則傷害的是自己！”
“可你的方式根本就不對，你答應讓他追你，現在學校里…”
“我說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許澄陽一時氣急，直接打斷了他。“你就是個小屁孩，乖乖聽話，不惹事，不讓我操心比什么都強！”
無疑，這話從許澄陽的角度是沒什么太大問題的。
但對于心思敏感的小孩而言，就免不了要聽出些另外的意思了。
許澄陽家里有疼愛他的父母，學校里有愛護他的老師和同學，相比之下，宋仰什么都沒有，甚至年齡也比他小很多，他們之間關系的維系，都是許澄陽單方面的保護和照顧。
宋仰很不愿意接受，但是有時候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弱小，給不了任何回饋，對許澄陽而言，就只是個麻煩。
少年敏感，外表豎起的殼越是堅硬，內心有幾塊地方就越是脆弱，一觸碰就破防。
許澄陽的那幾句話順理成章的被曲解，少年情緒有些崩潰，再次扯開許澄陽掐著他下巴的手，并用力推了他一把。
許澄陽沒有任何防備，直接被推了個趔趄，隨后反應過來這是發生了什么，他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看向面前的小孩，一股急火沖上腦門，強烈的窒息感瞬間襲來，呼呼喘了不到三秒鐘，直接原地倒了下去。
等盛銘希聞訊趕到醫務室，校醫已經給做完了檢查，許澄陽還沒醒，他上去直接在宋仰腿上踢了一腳。“居然還敢跟澄哥動手，你是不是瘋了！”
宋仰這會兒根本顧不上解釋什么，甚至盛銘希踢他的那一腳他都沒感覺到，他只是爬在病床邊抓著許澄陽的手腕，專注的數脈搏跳動的頻率，眉頭緊擰著，臉上沒有一丁點兒血色。
校醫給許澄陽喂了點糖水，回頭見小孩嚇的不輕，笑著安慰他說。“不用那么害怕，就是低血糖，過幾分鐘就能醒了，沒什么大礙的。”
宋仰沒有聽見校醫的話，仍然目不轉睛的盯著許澄陽，數他的心跳。
過了幾分鐘，許澄陽果然醒了，睜開眼睛先是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后大腦里的記憶回籠，沒生完的氣立刻又續上了。
“冷靜點。”
校醫拍拍他的肩，無奈的笑道。“ 等下再暈一次，直接把你這倆弟弟都給嚇傻了。”
“就是啊，澄哥。” 盛銘希趕緊湊過去。“ 別生氣，宋仰那是腦子犯渾了，我剛才已經替你揍過他了。”
許澄陽聞言扭頭看向宋仰，見他抓著自己，原本想把手抽走的，但注意到小孩此刻那驚魂未定的慘白臉色，沒忍心。
盛銘希見宋仰怔愣在那里，沒點反應，直接伸手推了他一下。
宋仰被推的冷不丁回神，眼神聚焦，對上許澄陽的目光，和他對視了片刻，眼眶忽的紅了。
急火攻心引發的低血糖確實沒什么大礙，許澄陽補充了點糖粉，在校醫室躺了會兒就沒事兒了。
不過學生的健康問題學校向來重視，班主任知道以后直接給批了張假條，讓許澄陽回家和父母再去醫院做個檢查。
剛好下午的課許澄陽也沒心情再上，就直接回了家。
宋仰也請了假，回家的一路跟在許澄陽身后，到了家又直接跟到了他的房間。
許晉康和周敏茹都還沒下班，許澄陽也沒有打電話告訴他們的意思，坐在書桌前做帶回來的卷子，無視在他身后站著的宋仰。
宋仰一開始并不說話，只在他旁邊默默站著，后來實在是不放心，小聲開口。“去醫院。”
許澄陽不理他，跟沒聽見一樣。
宋仰又說。“不告訴叔叔阿姨也行，我可以陪你去。”
許澄陽還是不理會，繼續寫卷子。
宋仰在他身后繼續沉默著站了會兒，再開口時，聲音里控制不住的帶上了哭腔。“對不起。”
許澄陽寫題的筆一頓。
“ 我保證，再也不跟別人打架。”
許澄陽放下筆，回了頭。
“我以后乖，好好聽你的話，不惹事，不讓你操心。”
宋仰把腦袋垂的很低，努力不讓自己掉眼淚，但他似乎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淚水像是洪水決堤，用力閉上眼睛也還是擋不住的往外涌。
彼時許澄陽身在此山中，看到的和想到的都還只是片面。
小孩在那一刻掉著眼淚的妥協退讓，他只當是小孩推了自己一下導致把自己氣暈了之后的自責，是不得不放棄抗爭的委屈。
也是很多很多年之后，許澄陽才回過味來，那并不是。
最初的小孩脾氣那么倔，性格那么倔強，遇到不認同的事會跟他叫板，意見不同也會據理力爭，可后來卻是一夜之間就變的乖巧聽話，事事順從，甚至再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個“不”字。
只是自責和委屈不足以影響那么深刻，真正讓小孩妥協的，是恐懼和害怕。
當初宋志遠心臟出問題后，每次犯病都會刻意關起門來躲著宋仰，宋仰只見到過唯一的那一次，宋志遠沒了。
許澄陽突然捂著胸口呼呼喘著粗氣的那一刻，宋仰條件反射，想到了宋志遠臨終前的那個傍晚。
以至于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即便是許澄陽被爸媽帶去過醫院，做過全身檢查，宋仰仍然心有余悸，經常會在夜里被噩夢驚醒。
從那時起，在許澄陽面前，他就徹底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沒了刺的少年，再也不敢惹許澄陽生氣。
小孩總是在佯裝長大，強迫自己堅強，自從爸爸去世，至今再也沒允許自己哭過。
許澄陽只當他是委屈成這樣，見他哭的太慘，意識到自己或許在態度和言行上也有很多不妥，嘆著氣把他拉過來抱了抱，對他說：
“今天在氣頭上，哥哥太急了，也說了很多重話，讓你傷心了，對不起。”
宋仰哭的說不出話，只是用力的搖頭。
“我有時候對你態度上可能有過于強勢了，但沒有惡意的，只是太害怕你會養成不好的習慣，也怕自己保護不好你不小心讓你走了歪路，你能明白嗎？”
宋仰又用力的點頭。
“長大的過程就是這樣的，以后我們可能還會因為很多其他的事情吵架，會鬧矛盾，會說很多氣話，但你要始終記得。”
許澄陽把他松開了些，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哥哥是愛你的，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會真的不管你。”
宋仰的視線被淚水浸的很模糊，抬起頭只能看到許澄陽臉部的輪廓，很像他此刻心里正蓄勢準備生長的某些情感，又模糊，又清晰。
他主動靠過去，像很小的時候那樣，雙手摟上許澄陽的脖子，把臉埋進許澄陽的肩窩，小聲的喊他：
“小澄哥哥。”
第32章
剛剛鬧過一場矛盾, 惹的小孩哭了一場，失落了好些天，許澄陽很心疼, 為了安撫他，后來每天中午都會和他一起吃飯。
盛銘希和謝星訶作為倆人各自最好的朋友也加入，四個人成為每天中午的固定飯搭子組合。
不過偶爾也會有強行加入的不速之客, 趙成謙會不定時的出現刷刷存在感。
食堂好吃的菜就那么幾種，排好久的隊才能買到，打飯阿姨還總是習慣性手抖，一份糖醋小排打到餐盤里只有五六塊，許澄陽端回來之后一股腦兒全都撥給了宋仰。
饒是類似場景每天重復, 謝星訶仍是還沒適應。“ 許澄陽，你這弟控的等級是不是又刷新了？”
盛銘希立刻笑著說。“心肝兒小寶貝, 你以為鬧著玩呢。”
許澄陽懶得理他們, 見宋仰低著頭吃飯, 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坐好，這樣容易變的彎腰駝背。”
宋仰聽話直起腰背，看看餐盤里的紅燒肉, 正想再給許澄陽分過去兩塊，趙成謙一陣風似的卷過來, 坐在了隔壁桌。
“許澄陽，中午好啊。”
兩張餐桌隔了一米遠，趙成謙歪著腦袋看向許澄陽, 笑容滿面的等待回應。
但許澄陽沒有給回應, 當初答應趙成謙考到一班就可以追他, 在許澄陽看來就是一份補償，趙成謙沒有完成之前他的回應都是拒絕閑聊。
誰也沒規定別人跟你打招呼了你就一定要回應, 面對不喜歡或者不想招惹的人，誰都有權利不禮貌。
趙成謙不算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幾次三番熱臉貼冷屁股，他也有點惱火，臉上笑容漸漸收起來，怨氣就壓不住。
“許澄陽，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太不地道了，過河拆橋啊？”
許澄陽仍然沒理，倒是謝星訶好笑的問了他一句：“你已經考到一班了？”
“…” 趙成謙皺皺眉，繼續對許澄陽說話。“你弟弟上次踹我，我還沒跟他算賬。”
宋仰聞言立刻要瞪過去，但余光瞥見許澄陽轉了頭，就硬生生忍住了。
許澄陽問：“我弟弟踹到你了？”
“…” 趙成謙再次皺皺眉。“ 沒踹到不是重點吧，重點是踹了啊，這么惡意的尋釁滋事，你一點說法都不給我嗎？”
許澄陽又問。“ 既然沒踹到你，那你當時捂肚子表現出很痛苦的樣子是為什么，不應該也給個說法嗎”
“…” 趙成謙直接被噎住了。
“嘖。”
盛銘希很無情的發出了一聲嘲笑，他覺得趙成謙這個人實在是太蠢，追了這么久都還看不出來宋仰是許澄陽的眼珠子，當許澄陽面說宋仰一句不好都能喜提幾日冷臉，這人居然還在那兒試圖挑撥離間呢。
趙成謙被噎的無話可說，又不想真的跟許澄陽鬧個紅臉，只好郁悶的轉過身去。
許澄陽當然也不多理會他，回頭繼續吃飯。
宋仰默默的把瘦肉多點的幾塊紅燒肉夾給許澄陽，剛才還不太好的臉色恢復了一些，甚至嘴角稍稍翹了下，很小很小的幅度。
但許澄陽細心的看到了，小孩固然堅強，但畢竟是小孩，有人給撐腰，被理解，被偏愛，也都是會得意和開心的。
一段插曲鬧過去，日子平靜下來，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回了學習上。
十月末，附中迎來了期中考試。
高中部的老師們看學生成績心切，加班加點的判卷子，考試完的第二天成績就已經出來了。
毫無疑問，許澄陽正常發揮，成績重回巔峰，而經過半學期廢寢忘食的努力，趙成謙在成績上獲得了好的回饋，年級排名從末尾直接沖到了前二百，升到了四班。
這算是非常巨大的進步了，讓趙成謙在學校里小范圍驚艷了一把，他很是得意，可正準備拿著成績單去許澄陽那里顯擺一番時，卻又傳來了更驚艷的消息。
初中部的成績隨后公布，宋仰以數學和英語滿分，以及語文只扣了作文和卷面分的成績，位列年級第一。
此前靠打架出名的小孩，時隔幾個月再次引起全校轟動，這回靠的是成績。
這件事學校里引發了熱議，有同學甚至懷疑他是作弊的，但很顯然這種懷疑毫無根據，畢竟除非老師給泄題，否則沒有誰可以靠作弊考到年級第一，而老師根本沒有給他泄題的必要和可能。
許澄陽高興死了。
此前宋仰一直成績平平，他也不是沒著急過，只不過小孩平時操心的事太多，他不舍得再給小孩壓力，也就沒有明確表示過什么期待。
但他其實不知道，宋仰才并非沒有那個實力，只是一直不覺得有那個必要而已。
宋仰繼承了宋志遠強大的優秀基因，學東西又快又容易，從上小學開始，他習慣保持低調，不喜歡太出風頭，所以每次考試都會故意少寫幾道題，再故意寫錯幾道題，讓自己的成績保持在差差不多的水平。
上初中之后的幾次周考月考，他也是這樣做的，每次考試都算著分數，讓自己的排名穩居在中間最不顯眼的位置。
是趙成謙的出現，給了他轉折性的影響。
趙成謙畢竟后來確實一直在很努力的學習，考試成績會進步是顯而易見的事，宋仰預見了他的得意，但不想讓他有機會去許澄陽面前顯擺，所以才打算把那個炫耀的門檻拉高。
進步了再多名次，那跟一躍成為年級第一的比起來，還是不夠看。
按照附中規矩，期中考試后要按照排名重新分班，宋仰要搬去一班，盛銘希郁悶極了，感覺自己被背叛了，但又不得不為自己的好朋友突然靈光大開高興，矛盾的不得了。
幫忙搬著桌子送宋仰去新班級時，盛銘希還在抱怨。“你小子太不地道，偷偷上分不叫我，不夠意思。”
盛銘希學習能力不差，只是看宋仰成績平平自己就也懶得往學習上使勁兒，嚴格點說，或多或少還是受了宋仰的影響。
這事兒宋仰確實非常抱歉，哄人什么的事他干不出來，只能把已經整理出來的下半個學期的知識和重點給了他，并破天荒的送了他一句鼓勵。“我在新班級等你。”
新班級里都是卷王，平時所有同學都在埋頭苦讀，很少互相嬉戲打鬧，也不怎么拉幫結伙，導致宋仰換班之后難得沒什么過度就直接適應了。
冬天來臨時，宋仰嗓子開始三天兩頭的啞，許澄陽后之后覺，終于在某天周敏茹滿臉無奈的提醒下，意識到小孩是到了變聲期。
宋仰本來話就不多，變聲期一說話聲音又低又啞的很不好聽，就更不愿意說，偏偏許澄陽還總是故意逗他。
有時候宋仰在寫作業，許澄陽悠悠噠噠的走來，從后邊抽走他的筆。“來，小孩，叫聲哥哥聽聽。”
“…” 宋仰嘗試拒絕，悶著不吭聲。
但許澄陽手臂環住他的脖子，作威脅姿勢。“快點，不然別怪哥哥下手無情。”
“…” 宋仰無奈，只能張嘴喊人。“哥。”
就這么一個音節，都得劈成兩半才能發出來。
許澄陽覺得好玩，手臂松開他的脖子改為從身后抱著他，下巴墊在他肩上笑。
許澄陽好像就沒經過變聲這個階段，長相一直那么好看，聲音也一直那么溫柔干凈，笑起來明媚爽朗，貼著耳朵過于近，配合胸腔的震動，弄的宋仰有些失神。
成長或許都是一股腦兒前赴后繼來的，與聲線一起變化的，還有少年的心事。
情感的變化是靜悄悄的，但總會在某個節點，引發爆鳴。
元旦假期，周敏茹和許晉康去外地看完許澄陽的外公和外婆，許澄陽因為要參加一個競賽沖刺班不能隨行。
家里沒人，許澄陽不喜歡空空蕩蕩，晚上就抱著枕頭去宋仰家睡。
宋仰的床很大，兩個人分兩個被窩，各占半邊，結果不知道怎么的睡著睡著就鉆一個被窩去了。
天將明未明時，許澄陽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什么東西正戳著自己的腰，有點硌的慌，意識短暫回籠發現小孩正貼著自己睡，他以為是小孩的手或者腿，反手摸過去打算給推開。
結果摸到之后捏了捏，發現不太對勁，與此同時，小孩原本還算平穩的呼吸也開始急促，緊接著不過幾秒鐘之后，一股熱流傳到了手心。
宋仰穿了內褲還穿了短褲，隔著兩層布料，許澄陽仍然感覺到了粘膩，冷不丁意識到什么，他睜開眼，人徹底清醒了。
他轉過身，宋仰也正好懵里懵瞪的睜開了眼睛。
有了變聲期的經驗，許澄陽知道宋仰是到了青春期的發育階段，他畢竟也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并不覺得這事兒有什么，甚至還能擠眉弄眼的壞笑，沒心沒肺的調侃。
“嘖嘖，小孩哥，長大了呀。”
宋仰正從剛才的夢里抽離，被他這句話徹底叫醒，動了動身體忽然察覺到什么，臉色忽的一下就變了。
“哎呦，哈哈。”
許澄陽見他要急，趕緊把人抱過來，拍拍后背安慰。“沒事，男孩子長大了都這樣，是正常現象，不用害怕，也不用不好意思，哥哥以前也有的。”
不得不說，成長進程中跨越式的重要時刻，得到了這樣溫柔的安慰，是幸運的，足以讓宋仰不那么害怕，但緩解不了他的驚慌。
想到剛才夢里的身影和此刻正抱著他的人是重合的，宋仰慌的連氣都不知道該怎么喘，心跳如雷鼓，臉熱的都快直接燒著了。
許澄陽又繼續說了很多安慰他的話，普及了很多常識以及男孩在青春期要注意的事情。
宋仰其實沒聽清他具體說了些什么，只是在他平和溫柔的聲音里，得知自己那個奇怪的夢并沒有被發現，逐漸放了心。
等許澄陽把該安慰的都安慰完，該教育引導的也都知無不盡，宋仰的慌亂也跟著平息，紅著臉離開他的懷抱，溜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沖進了衛生間。
許澄陽側躺在那里看著被關上的門，回想剛才那手感，不禁失笑。
哎，到底還是個小孩，還挺小呢。
第33章
成長進程中的巨大跨越, 是小孩一個人的兵荒馬亂，許澄陽完全沒受影響，反而見宋仰整天閃閃躲躲心神不寧的, 覺得小孩有點過于當回事了，于是為了讓小孩早點想開看淡，他動不動就故意提起來那晚, 再東拉西扯的逗上兩句，弄的宋仰從最初看見他就會臉紅到后來被他拉著一起看小片子都能坦然接受，硬生生脫了敏。
北方冬天寒冷，總是顯得很漫長，可就算再長, 日子過起來也不停不歇，隨著一場場雪落下, 輾轉又過了半學期。
今年過年早, 期末考試之后距離春節就沒幾天了, 附中校領導難得人性化了一次，期末考試結束后，允許高三的和其他學生們一起放了寒假。
放假的第三天, 是許澄陽的生日。
往年許澄陽生日，周敏茹會在晚上做一桌子菜, 許晉康下班后帶回一個大蛋糕，叫上宋仰和宋奶奶，大家一起吃個熱熱鬧鬧的飯也就過去了。
但今年不一樣, 許澄陽十八歲了。
十八歲, 已經成年的小伙子, 也該獨立擁有自己的小世界了，周敏茹和許晉康把為他慶祝生日的環節提前到了早上, 各自送了禮物，又陪著吃了長壽面，剩下的時間都留給他自己，讓他出去和同學朋友們一起過。
許澄陽有很多關系不錯的朋友，但卻并沒很多和朋友們出去玩的經驗，畢竟這么多年來，除平時學習以外的時間，他都留給宋仰了，就沒怎么參與過朋友們的校外活動。
以至于自己生日這天的行程，許澄陽安排的非常沒有新意，上午去打籃球，下午去玩密室，晚上去吃火鍋。
好在同齡的小伙子們在一起待著本身就很有樂趣，就算什么節目都沒有隨便找個廣場坐著曬太陽聊天都不會覺得無聊。
晚上許澄陽請客，選了一家環境很好的火鍋店，訂了個包間，里面有音響設備和大屏幕，可以唱歌，也可以看電影。
宋仰從早上開始一整天都跟著他，盛銘希是晚飯的時候才加入的，來的時候抱了個快趕上半個他高的盒子，是他請爸爸幫忙從外國定制的巨型手辦，是許澄陽平時最喜歡的動漫人物，可見是用了心的。
不過用心是用心，但說話就沒那么正經了。“姐夫，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早日嫁進我們家。”
這句話引起哄堂大笑，隨后其他同學們陸續也拿出自己準備的禮物。
許澄陽的同學們家庭條件都不錯，送的禮物看起來都很值錢。
宋仰也準備了禮物，但他是自己手工做的，許澄陽不許他亂花錢，他思來想去，就用當初許澄陽從海南撿回來的那些貝殼粘合在一起，做了個人物模型。
他沒有學過手工，技術全靠教學視頻和自己摸索，前前后后打磨了兩個多月，模型總算是能看出來是個人。
早上宋仰送出去的時候，許澄陽笑的都快不行了，說太丑，不過笑完之后，他小心捧著回臥室，擺在了書桌置物架上最顯眼的位置。
宋仰很高興，因為他做的是自己，雖然看上去哪哪都不像，但他做的時候心里都默認這就是自己。
只不過后來過了很久，許澄陽也沒發現，那個禮物暗戳戳藏了少年的心事。
送禮物環節結束，點的菜也都上齊了，其中還包括一打啤酒，許澄陽站起來給同學們倒酒，輪到宋仰和盛銘希換成了果汁。
盛銘希非常不滿。“怎么搞區別對待呢，還是不是我最愛的姐夫了。”
“不可以。” 許澄陽無情的拒絕他。“ 小屁孩沒資格喝酒。”
“誰小屁孩了，我才不是！”
盛銘希明確表示了不滿，宋仰也暗暗的撇了撇嘴。
許澄陽沒繼續跟表達不滿的倆小孩掰扯，分別敲了敲他倆的腦袋，轉頭招呼同學們端起了杯子。
滿桌小伙子基本都已經成年，等許澄陽致完感謝詞，全都呼呼啦啦的站起來，酒杯相互碰撞，各自仰頭一飲而盡。
整個過程，宋仰一直看著許澄陽。
踏入成年人的行列不過才一天，相貌，穿著，舉止，神態，哪哪都跟以往沒什么不同，但不知道為什么，宋仰就是覺得他不一樣了。
許澄陽很少喝酒，非常不喜歡這個味道，硬著頭皮干完整杯，之后坐下來，注意到小孩盯著自己，還以為小孩還在因為不被允許碰酒而不滿，他有些無奈，但也不想因為這點事惹的小孩不樂意，想了想，就拿起酒瓶重新給自己倒滿，然后筷子在酒杯里蘸了蘸，遞到小孩嘴邊。“好啦，別拉個臉了，允許你嘗一下還不行嘛。”
“…” 宋仰有點冤枉，但不覺得有必要解釋，就湊過去舔了舔，然后，皺了皺眉。
“哈哈。” 許澄陽被他的表情逗樂了。
盛銘希見狀立刻也要嘗，但在直接端杯子之前被許澄陽瞪了一眼，就只好也拿起筷子蘸了下，然后，反應比宋仰更夸張。“啥呀，呸。”
“哈哈。” 周圍的大小伙子們也被逗樂了。
謝星訶笑著說。“怎么樣，失望了吧，讓你們還以為是什么好喝的甜水水。”
“確實。”盛銘希嘖嘖兩聲，說。“ 年少不飲酒果然還是有道理的，這種苦只能給你們成年人吃。”
“哈哈。”滿桌成年人再次被逗笑。
包間里氣氛正式熱鬧的時候，趙成謙推門進來，手里抱著一大束玫瑰花，來了也不客氣，直接走過來把花塞給許澄陽，笑容燦燦的盯著他。“許澄陽，生日快樂。”
許澄陽剛張了張嘴，趙成謙立刻又說。“我已經考到一班了，現在名正言順的追你，你答應過不會反悔。”
許澄陽有些無奈，思量了一下，還是把花重新塞回了他手里。“首先恭喜你成績進步，其次感謝你的喜歡，最后抱歉，我還是那句話，接受不了男生。”
“別這么絕對吧。” 趙成謙說。“ 取向是會變的，你現在覺得接受不了，是因為還沒遇到合適的人，不如跟我相處一下試試，沒準就心動了呢。”
許澄陽搖搖頭。“我們認識也有半年了，如果會心動，等不到現在，這一點我很確定，不需要試。”
“許澄陽。” 趙成謙湊近了些，看著他的眼睛。“我發現你這人表面看起來溫溫柔柔人畜無害的，但其實心挺硬的。”
許澄陽無奈笑笑。“我習慣干脆利落，不喜歡不清不楚。”
“一點機會都不能給嗎？”趙成謙問。
許澄陽說。“抱歉。”
趙成謙聞言繼續近距離的盯著他看了會兒，隨后退回去，神情明顯失落。“許澄陽，我不想用以前那點事拿捏你，但你一點希望也不給的拒絕，我是真的很難過。”
許澄陽問他。“那你想怎么樣？”
趙成謙沉默了半晌，目光掃到桌上的酒，他拿了五瓶過來，全部放在了許澄陽面前。
宋仰沒見許澄陽喝過酒，憑自己對他的了解，知道他酒量絕對不會太好，至少五瓶喝下去是要半條命的。
宋仰當時立刻就想打人，但不能，他實在怕許澄陽會生氣。
“我替他喝吧。” 謝星訶站起來把那幾瓶酒轉到自己跟前，對趙成謙說。“替酒雙倍，我喝十瓶。”
“哦？” 趙成謙看著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回頭問許澄陽。“你用他替嗎？”
“不用。”許澄陽重新把那幾瓶酒轉回來。“我自己來。”
“許澄陽。”謝星訶皺了皺眉。“就你那點酒量，不要命了。”
“沒事。”許澄陽示意他別管，回頭摸了把宋仰的腦袋，傾身湊到他耳邊小聲對他說。“待會兒如果我喝醉了，不要別人送，你負責帶我回家。”
說完沒等宋仰回應，他就起身拿了瓶酒，仰頭開始灌。
許澄陽身形修長，頸肩比例很好，仰頭喝酒的時候喉結上下滑動，襯的頸部的線條更加好看。
宋仰抬頭盯著他的喉結，眸子漸漸凝起來，說不清是因為他被迫灌酒的憤怒，還是因為自己憤怒之余不合時宜的心馳蕩漾。
許澄陽酒量是真的不怎么樣，一瓶喝到一半時就已經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喝完最后一口還嗆到了，放下酒瓶咳嗽了好半天，咳完眼睛都紅了，差點兒掉出眼淚。
宋仰站起來扶著他，暗暗發誓絕不讓他再來第二瓶，他正糾結是直接帶人走，還是豁出去再跟趙成謙打一架。
這時，趙成謙突然伸手轉了下桌子，把許澄陽面前那幾瓶酒又轉到了自己跟前。
“許澄陽，你以后別這樣了，動不動就哭一鼻子，太能惹禍。”
許澄陽聞言看過去，便見趙成謙一臉無奈的看著他。“算了，剩下的我替你喝。”
許澄陽反應過來要拒絕，但趙成謙已經舉起了酒瓶。
一口氣咕咚咕咚的灌完四瓶啤酒，趙成謙原地打了個晃，悵然的說了一句：“許澄陽，你真該慶幸我是真心喜歡你。”
許澄陽嘆了口氣。“我是真的很抱歉，也是真的很感謝你，以后就繼續好好學習吧，你其實很優秀，相信未來會遇到更好的人。”
趙成謙聽后苦笑了一聲，之后沒再說什么，轉身直接走了。
這一段插曲很快在同學們刻意的插科打諢下過去，飯桌上氣氛重歸熱鬧，但許澄陽興致再漲不起來，主要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腦袋開始變得昏昏沉沉。
等這頓飯徹底結束的時候，許澄陽意識已經不怎么清醒了，在宋仰的攙扶和引導下結了帳，在飯店門口陸續送走了同學。
盛銘希要去舅舅家，不跟他們一起，也打車走了。
最后就只剩下宋仰和許澄陽。
還有謝星訶。
宋仰看的出來，謝星訶留到最后，躊躊躇躇，是有話要對許澄陽說。
說實話，他很矛盾，他不想給謝星訶表白的機會，但他又很希望親耳聽到許澄陽像拒絕趙成謙一樣拒絕謝星訶。
好在謝星訶也沒讓他糾結太久，大概是剛剛目睹了趙成謙被拒絕的過程，許澄陽的那句“我接受不了男生”說的太過擲地有聲，謝星訶退縮了。
謝星訶幫忙打了輛車，又幫著把同學們送許澄陽的禮物都給放到了后備箱，再三跟宋仰確認他自己帶回去許澄陽沒問題，才關上車門讓司機開了車。
許澄陽上車之前還有點意識，上車之后往后座一躺，頭枕在宋仰腿上直接睡了過去，宋仰跟著他出來鬧騰了一整天，戰線拉的太長，感覺現在時間應該已經很晚了，然而拿出手機一看也才九點多。
首都晚上的九點正是大廠加班族們陸續開始下班的時間，某些路段甚至還有點堵。
車子開的慢，窗外的街燈緩緩閃過，光影在許澄陽臉上停留會很久，足以讓宋仰看個清清楚楚。
長長的睫毛鋪散著，投下的陰影正好打在許澄陽泛著紅的臉頰上，隨著車子的晃動，一顫一顫的，很好看。
宋仰就那么垂眸盯著他，縱然心里柔軟的再不像話，可腦海里卻始終懸著兩句話：
他成年了。
他接受不了男生。
第34章
許澄陽以前也不是沒喝過酒, 偶爾班級聚會時會喝，有時許晉康在家小酌一杯他也會陪著喝那么一點，不過他自己不是很喜歡喝酒, 偶爾也就喝個一杯半杯的，根本沒什么太大反應，實在沒想到自己原來酒量那么差, 啤酒居然一瓶就倒。
宿醉的感覺著實不好受，第二天早上許澄陽躺在床上不起，吵著這里不舒服那里也難受，哼哼唧唧的沒有半點兒已經成年了的樣子。
從醒來哼唧到窩床上喝完了周敏茹給煮的粥，直到聽說許晉康要帶他去醫院, 他才消停起了床。
早飯后許晉康和周敏茹都去上班，宋仰被喊過來陪“病號”, 一進門就挨上了許澄陽的責難。
“臭小孩, 哥哥都難受成這樣了, 你也不知道過來陪我，還得我喊你才過來，有沒有良心？”
“…”
宋仰實在是冤枉, 他平時很少主動來許澄陽家，尤其許晉康夫婦在家的時候, 他剛剛一直在自家客廳聽著對門的動靜，想等他們走了再過來，沒想到許澄陽那么快, 爸媽剛出門電話就撥了過來。
宋仰不習慣解釋, 只把自己煮的湯端給他。
許澄陽瞧了瞧。“這什么？”
“酒后養腸胃的。”宋仰說。
“喲, 看來某小孩也不是完全沒有良心。” 許澄陽笑著接過來，喝了口, 揚揚眉稍。“味道還不錯。”
見他笑，宋仰不明顯的牽動了下嘴角，昨晚回來后許澄陽就被許晉康和周敏茹照顧起來了，他插不上手，只好排隊到今天早上，特意早起去菜市場買的新鮮的山藥，加上姜和紅糖熬了兩個小時，他自己提前嘗了嘗，也覺得味道還行。
等許澄陽喝完，宋仰把碗接過來放在茶幾上，回頭問他。“還難受嗎？”
“難受死了。”
許澄陽笑容一收，人靠在沙發背上，仰天嘟囔。“酒可真不是什么好東西，喝完跟中了毒似的，臭小孩，你可長個教訓吧，以后就是成年了這東西也盡量不要碰，太要命了。”
“嗯。” 宋仰應了聲，等了等，又問他。“頭疼嗎，給你摁摁？”
“好啊。”
由于兩人身高差不小，宋仰也坐下的話有點夠不著，就只好一條腿跪沙發上，另一條腿站那兒幫他摁。
宋仰也不會按摩，就手指在太陽穴和頭頂上輕輕揉捏，但可能是心理作用，被他這么毫無章法的摁了半天，許澄陽居然也覺得緩解了不少。
被按摩的舒服了，睜開眼睛，才注意到小孩這姿勢怪累人，就順手摟了他一把。
原本是想給抱過來放沙發上，結果這一伸手，發現沒能抱動。
宋仰雖然個頭沒長多少，但也已經不是他一只手就能提起來的小孩了。
不過在許澄陽眼里，小孩仍然是那個小豆包，矮矮小小的，他不能在小孩面前丟了身為大高個哥哥的面子，于是又把人放開，故作嫌棄。“臭小孩，你現在怎么回事，全身上下就剩骨頭了，連點肉都沒有。”
宋仰手上動作停了停，看向他。
許澄陽又哼了句。“還是以前好，抱起來肉乎乎的，又香又軟。”
宋仰：…
許澄陽已經不是第一次吐槽他現在大了，不好抱了，宋仰一直很渴望長高長大，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想把自己重新變小。
許澄陽躺回去，仰著腦袋哼唧了兩聲。“哎，頭疼腦袋疼，還沒有肉肉的小孩可以抱，苦啊。”
“…” 宋仰站那兒皺眉皺半天，從兜里摸出塊糖，給他塞進了嘴里。
“呀，榛子糖。”
許澄陽咂摸了咂摸味道，又起身把他重新攬過去抱著，笑瞇瞇的哄人。“好吧，雖然我的小孩不軟乎了，但是甜啊，我還是很喜歡的。”
怪就怪某人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太有迷惑性，他一笑，宋仰皺著的眉頭就下意識的松開，甚至嘴角也不自覺的跟著動了動。
明明是某人更甜。
這個寒假許澄陽也沒有安排很多課外班，日子過的很輕松，偶爾被同學約出去打球，都會強行要求宋仰陪同，借此帶著宋仰一起玩。
閑暇時光時間走的飛快，眨眼就到了年底。
許澄陽的姑姑從國外回來了，帶著老公孩子，連同許澄陽的爺爺奶奶，一大家人今年要在許澄陽家過年。
許澄陽家三室一廳，來的人太多，臥室不夠睡，他就被臨時趕到了宋仰家。
宋仰原本是要把自己的房間讓給許澄陽，自己去睡宋志遠以前住的那間，但許澄陽不同意，非要倆人睡一起，宋仰扛不住他的命令，只好睡一塊。
然后，就每天都很尷尬。
宋仰年齡畢竟還小，年輕男孩子早上都有的反應，他目前還不是每天都會出現，但許澄陽睡在他身邊之后，他那點反應就像是中了邪似的，每天準時報到。
宋仰醒來之后直奔衛生間，出來之后立刻就能看見許澄陽就站門口，叼著牙刷沖他壞笑。
有時候宋奶奶看許澄陽逗他，也會問。“ 小仰干什么了，給我們小澄逗的這么樂呵？”
宋仰拉個臉不說話，許澄陽就會笑著幫他回答。“奶奶，咱們家小孩現在大了，能耐了，嫌我占他地方，每天早上都給我甩臉子呢。”
“是嗎？” 宋奶奶知道他是逗小孩，也跟著笑。“那確實是能耐了，以前怕小澄哥哥打屁股，現在都敢起義造反了。”
“可不嘛。” 許澄陽說。“這也就是還小，估計過幾年，該反過來打我屁股了。”
面對某人的強行抹黑，宋仰深知反駁毫無意義，只能借著換衣服的名義回臥室關上門，把兩人的笑聲隔絕在外面。
許澄陽的姑姑有個五歲半的兒子，是許澄陽名副其實的親弟弟，關鍵長的也好看，中英混血，白皮膚藍眼睛，肉嘟嘟的，特別可愛。
許晉康給買了個可駕駛的兒童小汽車，許澄陽沒事就帶他下樓去小廣場陪他開車玩。
宋仰不想陪同，但扛不住許澄陽要求。
五歲多的小崽子玩起來不管不顧的，在小廣場上橫沖直撞，許澄陽要保護他，就跟在后面跑著繞來繞去的，折騰很久也沒嫌煩。
宋仰站在一旁看都快看煩了，尤其小崽子開著小車直接撞到了許澄陽的腳上，他的煩躁值幾乎達到了頂峰。
偏偏許澄陽沒事人一樣，等小崽子玩夠了朝他伸出兩條小胳膊要抱抱，他就去把小崽子抱出來，還笑著給了個親親。
宋仰想生氣，許澄陽才嫌棄完他不好抱了，也很久沒有那么親過他了。
但他又知道，自己并沒有立場生氣，畢竟人家才是正兒八經的親弟弟，即便他再嫉妒。
不能生氣，宋仰盡力的忍著，維持表面的平常，自認偽裝的很好，但許澄陽還是看出來了。
晚上睡前，許澄陽從家里過來，給宋仰套了羽絨服，拉著他就下了樓。
許澄陽總是這樣冷不丁拽著人就走，宋仰早習慣了，也沒問干什么，直到被拽到小廣場，眼前放著下午小崽子玩的那輛小汽車。
宋仰皺皺眉，看向許澄陽。“干嘛？”
“陪你玩會唄。” 許澄陽笑著挑他一眼。“省的某小悶葫蘆胡思亂想，瞎吃醋。”
“…” 宋仰眉頭再緊緊，收回目光。“我才沒有。”
“好好好，你沒有。” 許澄陽也不跟他較勁，笑著拉他到車子邊上。“是我想陪你玩，今天晚上不陪你玩會小汽車我都得難受的睡不著。”
宋仰：…
“所以啊，小孩哥，就當是為了我晚上能睡個好覺。”
許澄陽下巴指指那輛小汽車。“陪我玩會唄？”
“…”
雖然宋仰的不高興并不在于有沒有玩小汽車，但許澄陽在這件事上表達出的關注和疼愛他是感受到了的，于是他也就不擰巴了，許澄陽讓他上去，他沒拒絕。
反正他不會往許澄陽腿上撞，也不會開的快到讓許澄陽必須要跟著跑。
那個小汽車是兒童款，但還算寬敞，再加上托了身高矮小的福，宋仰居然也能坐進去。
“還挺合適，來，哥哥教你怎么開，這里是啟動器，踩這里是加速，這里…”
許澄陽像教五歲的小崽子一樣教他，教完之后跟在旁邊做保護的姿勢，見他開偏了還要彎腰下來幫他扶正方向盤，然后逗著他笑。
宋仰其實覺得這很幼稚，但見許澄陽是真的很開心的樣子，他那點郁悶立刻好了大半，配合的心甘情愿。
倆人在小廣場上玩了十幾分鐘，宋仰腿就已經蜷的快麻了，他停下來伸胳膊伸腿，許澄陽也沒再催著他，把他拉起來，倆人一起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冬天的月亮有著其他季節都比不過的皎潔，照的到處都白白亮亮。
宋仰坐下來之后，下意識的仰頭望著月亮，不過片刻，他聽見許澄陽說。
“小孩，不用擔心，不管哥哥身邊出現誰，關系再親近，跟你都不沖突的，因為哥哥給你的愛跟別人都不一樣。”
宋仰目光從月亮上收回來，看向他。
許澄陽笑著把他攬過去，摸摸頭。“人和人之間之所以能成為親密關系，不外乎兩種情況，先天的血緣親情，后天的友情愛情，我們之間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也不受任何一種情況的影響和干擾，我給你的愛永遠都是那么多，不會被分走。”
宋仰眸子眨了眨，琢磨了下他這話，理智上明白了他話里表達的深層意義，但情感上不能接受其中的字面意思。
怎么就連朋友都不是了？
何況，現在說的是挺好，可他將來總會成家，會有妻子，會有自己的孩子，到時候全部的精力會放在自己的家和孩子身上，怎么可能不受影響？
宋仰目光又從他臉上挪開，重新望向月亮。
許澄陽自認已經挺誠心誠意的在安慰了，但觀察小孩那臉色，詫異居然沒安慰到點上。
“ 宋仰。”
許澄陽喊了他的名字，再次摸摸他的頭。“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么？”
“ 沒想什么。”
宋仰就那么望著月亮，過了會兒，又垂下眸子。
他就是，忽然不想長大了。
第35章
除夕夜, 宋仰和奶奶沒有在家吃，而是破天荒的定了家餐廳，去了外面吃年夜飯。
這幾年來許家對他們已經幫助很多, 他們很感激的同時，也會很自覺，處處注意者, 能不給人家添麻煩就不去添麻煩。
往常過年，許晉康夫婦都會帶許澄陽去爺爺奶奶那邊，但今年全家人過來了，他們原地不動，平常小節氣, 許晉康夫婦都會擔心對門只剩了老人和小孩的家太冷清，只要在家, 就肯定要喊宋仰和宋奶奶一起過, 更不用說過年。
可畢竟是合家大團圓的日子, 一家老小其樂融融，摻合進兩個外人，實在是不合適, 宋仰和奶奶商量了下，就只好提前訂了外面的餐廳。
愿意做兩人份年夜飯的餐廳不多, 宋仰跑了好多地方，最后總算在一家老牌烤鴨店訂到了位置。
到餐廳入座不久，手機震動, 是林曼的視頻通話。
宋仰接起來, 林曼一眼就注意到他周遭的環境。“寶貝, 你在哪兒啊，大過年的怎么沒在家啊？”
宋仰感覺這事兒認真解釋起來太麻煩, 就回答說。“懶得做飯，我和奶奶在外面吃。”
“下館子去了？”
林曼挺意外，畢竟這倆人一年到頭衣服都不舍得買幾件，居然舍得花錢下館子，不過看宋仰不是很想多說的樣子，她就沒再多問。
之后先是滿腔歉意的解釋了自己不能回國陪他過節的原因，再表達了歉意和愛意，然后就掛了。
通話全程都沒超過兩分鐘。
電話掛掉，宋奶奶看得出來宋仰有些失落，安慰他說。“國外不過春節的，媽媽想回來也沒有假期，那邊工作不如咱們這邊，不自由的。”
宋仰明白，畢竟林曼出國這么多年，回來看他也只是在平常休假時，從沒有在過年期間回來過。
但可能是今年在外面過的緣故，多少有些矯情了。
宋仰點點頭，包了塊烤鴨卷，放到奶奶盤子里。
宋奶奶見狀笑著岔開話題。“奶奶最愛吃烤鴨了，不過以前烤鴨很貴的，普通人家都不舍得吃。”
宋仰又包了塊。
“不過你爺爺可舍得呢，每個月發了工資第一件就是帶我下館子，還每次都要點兩份，吃一份打包一份，可燒包了，后來…”
宋仰手上動作頓了頓。
后來爺爺沒了，宋至遠接了爺爺的班，畢業工作后每個月拿到工資，都會挑時間帶她去吃一次烤鴨，代替爺爺對她好，可是沒能好得了幾年，也沒了。
這樣的日子，無論聊著什么，最后都免不了要想起已故的丈夫和兒子，宋奶奶原本是想安慰安慰孩子，沒成想話說了一半，自己倒是忽然更難過了。
宋仰抬眸看過去，見奶奶臉上的笑要強撐不下去了，坐過去拉起了奶奶的手。“等我長大賺了錢，咱們去更好的餐廳吃。”
宋奶奶聽這話差點掉出淚來，但大過年的哭不吉利，她也不想讓宋仰跟著她難過，傾身過去抱抱他，摸了摸他的頭。“好呀，那奶奶以后就多吃多喝鍛煉好身體，等著我的寶貝大孫子帶我過好日子。”
餐廳有集體跨年活動，但宋仰和奶奶沒有加入，吃完飯后推著奶奶去街邊商場附近看了會燈，就回了家。
北方習慣守歲，到家后打開電視機，就著春晚喜慶熱鬧的氛圍，宋仰給奶奶泡了腳，過十二點之后，安頓她睡下，許澄陽就過來了。
許澄陽喝了點酒，但沒到醉的狀態，頂多算微醺，但已經足夠他借機撒酒瘋。
“臭小孩。” 許澄陽過來就直接捏起宋仰下巴，看起來非常不高興。“你好討厭。”
宋仰隱約能明白他不高興在哪，但不知道具體有多嚴重。
是真的很嚴重。
這是自從認識宋仰之后，許澄陽過的最不踏實的一個年。
往年雖然他跟著父母去爺爺奶奶那邊，但除夕夜他會和宋仰開視頻，看著小孩和奶奶一起做飯打掃在廚房和客廳之間來回忙活，他也是很安心的。
今年好不容易可以在首都過年，他以為終于又可以和小孩一起過除夕，可為了不打擾他們家，小孩直接躲出去了，晚上宋仰沒接他的視頻，他反而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外面那么冷，小孩有沒有凍著，不知道餐廳遠不遠，小孩吃的好不好，也不知道在這樣特殊的日子里，小孩有沒有想媽媽，想爸爸，有沒有偷偷難過…
許澄陽很心疼，可他此刻除了罵小孩一句“你好討厭”，又沒辦法再怪罪別的，又生氣，又無奈，紅著眼睛。
宋仰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當作他是撒酒瘋來處理，去擰了熱毛巾幫他擦了臉，給泡了杯牛奶蜂蜜水喂進嘴里，最后關燈陪他躺下。
許澄陽要抱抱，宋仰這會兒不敢惹他，怕背對著會引起他的不滿，只好和他面對面，他被許澄陽懲罰似的摁在懷里，臉被許澄陽的鎖骨硌的有點疼了，也不敢吭聲。
宋仰習慣窗簾開一點縫，讓屋子里留有些光亮，他趴在許澄陽懷里，抬抬眼眸，能看到許澄陽清晰的下頜線。
那畫面是溫柔的，繾卷的，會令人想入非非的，可下一秒，他又看到了順著下頜線留下來的眼淚。
“臭小孩。”
許澄陽突然在他屁股上打了下，聽得出來在盡力掩飾，但還是哭腔明顯。“讓你不聽話。”
宋仰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沉默的受著。
過了會兒，許澄陽平復了一些，終于松了開了他，讓他的臉暫時免了硌疼，然后去摸索了個什么東西，拿過來塞進了他的手里。
宋仰抓了抓，發現是紅包。
許澄陽重新把他抱過去，換了個溫柔些的姿勢，又在他頭頂上親了親。“小孩，新年快樂，哥哥愛你。”
宋仰其實沒有很想哭，但眼眶莫名就跟著發起了熱。
他猶豫良久，最后還是順從的伸出手臂，去摟住了許澄陽的脖子，把臉藏在頸窩深處，小聲喊著平時很難再叫出口的稱呼。
“小澄哥哥。”
“嗯，乖。”
許澄陽輕輕拍著他的后背。“以后不可以再這樣了，未來的每個除夕夜你都必需要跟我一起過。”
宋仰平時堅硬無比，但如果徹底被軟化，就不會再有任何反抗，許澄陽說什么是什么，他悶聲回答。“好。”
那時也只是在特定情形下的隨口應承，可他倆誰也沒能想到，后來居然真的實現了，從那之后，每個春節宋仰都是在許澄陽身邊過的，哪怕是硬著頭皮跟著許澄陽去南方的爺爺奶奶家。
只不過，他們誰也不知道，宋仰為此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后來熱熱鬧鬧的春節過完，許澄陽的姑姑和爺爺奶奶各回各家，許澄陽重新擁有了自己的臥室，生活總算回歸了往常。
節后的假期短暫，二月底附中就開了學。
三月初，許澄陽參加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的復賽，取得了全國第三的優異成績，拿到了提前畢業的名額，直接保送了隔壁清北。
雖說附中尖子班的學生高考之后一多半也都是要上清北的，但提前保送還是不一樣，非常光榮。
可令宋仰意外的是，學校的領導和老師，甚至許晉康夫婦卻并都沒有那么高興。
等清北的錄取通知單下來，上網填報資料，簽字畫押，之后等著秋季入學就行了。
可學校一直都是指望許澄陽考個市狀元回來撐門面的，強烈他能留在學校，繼續備戰高考，保送了倒是也不影響高考，只是不會再參與高校統一錄取了而已。
但許澄陽不同意，打算填報志愿之后直接離校，不考了。
學校壓著他的檔案，在最后時限前不許填報，還一天到晚的把許澄陽請到辦公室喝茶。
許晉康夫婦班都上不安穩，動不動就整晚整晚的和許澄陽談心，勸他先放棄保送，高考完再做選擇。
那幾天許澄陽讓這幫大人搞的都快神經衰弱了，一賭氣，干脆誰的也不聽了，就是要提前畢業。
宋仰可以理解學校的安排，但不明白許晉康夫婦為什么要勸許澄陽放棄保送，直到有天他去高中部找許澄陽，不小心聽到了許澄陽和謝星訶的談話。
那會兒正是高中部的自習課時間，樓道里沒有學生，空蕩安靜的環境里，宋仰躲在樓梯口，聽他們說話聽的清清楚楚。
謝星訶說話有點急，看得出是有些生氣的。“許澄陽，我們前后桌快六年了，你心目最理想的專業到底是什么我甚至比你自己更清楚，清北保送的專業你明明不喜歡，為什么一定要固執的接受。”
許澄陽沒回答他。
過了會兒，謝星訶問他。“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是因為你弟弟，對嗎？”
許澄陽抬手捏了捏眉心，嘆了嘆氣。
“至于嗎？” 謝星訶說。“就算是那孩子沒爸沒媽的很可憐，可畢竟也初中生了，不至于你那么不放心吧。”
“不止是放心不放心的問題。”
許澄陽終于開口。“我答應過他，會守在他身邊親自陪著他長大，永遠都不會離開，這是我對他的承諾。”
“那你自己呢。” 謝星訶說。“只是為了在身邊陪著，就去讀自己不喜歡的專業，你對自己的承諾呢？”
“早沒有了。” 許澄陽說。“讀什么專業都無所謂，而且清北是全國排名的第一的名校，沒虧到我。”
“是嗎？” 謝星訶苦笑著問他。“ 那你為什么還會經常偷偷看H大材料科學與技術專業的資料？”
“…” 許澄陽沒話說了。
H大材料科學與技術專業，是許澄陽從初中起就確立成為了目標的理想專業，這么多年都沒有變過初心。
可H大在H市，距離首都有一千二百多公里，對他們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遠了。
許澄陽也想過，無非是出去上個學而已，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可在他看來宋仰情況太特殊了，小孩看似堅硬，但其實敏感又脆弱，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
這幾年許澄陽除了過年會去爺爺奶奶那里待兩天，平常都避免遠行，連跟爸媽出門旅游都基本不去了。
要出遠門上學，一去就是半年，即便是中途多回來幾趟，也不是朝夕相處的看顧和陪伴，給不了小孩身邊有依靠的心理支撐。
小孩平時又不愿麻煩他爸媽，遇到什么事都自己硬挺著，真沒了自己在身邊，許澄陽都不敢想小孩要怎么辦。
再者，林曼的離開，已經讓宋仰有了被拋棄的陰影，許澄陽不想成為第二個林曼，他不想讓小孩胡思亂想，怕小孩難過。
“許澄陽。”
謝星訶不死心，繼續勸說。“學業是學業，情感是情感，你選擇的關系著你的未來，被情感裹挾影響是不理智的。”
許澄陽要搖頭。“那只能說明情感基礎不夠多。”
“那你覺得我對你的情感累積的夠不夠多？”
這句話是謝星訶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說完之后他有一秒鐘的后悔，但既然都已經開始了這個話題，他猶豫了下，還是咬著牙繼續了。
“許澄陽，我們倆從初一就認識了，這六年來，幾乎是你走一步，我跟一步。”
“你去參加競賽，但我物理不好，為了能跟上你，近一年來我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只要是醒著，我要么是在上課，要么就是在刷卷子，去參加競賽的前一天我都在打吊瓶，我拼了命都想和你站在一起，對你是什么心思你應該能明白吧？”
許澄陽一愣，猛的抬眸看向他。
“但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去同一個學校，從知道你的理想專業在H大的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們不會上同一個大學，因為那個專業不是我的興趣。”
“其實知道和你一起拿到保送名額的時候，我是高興的，我甚至想過慫恿你一直這么拖著，反正學校不敢真的耽誤你，到時候合同一簽，我就可以如愿以償的跟你繼續在一起了，但是。”
“但是勉強去學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東西，其實是很痛苦的。”
謝星訶說著，朝著許澄陽身前走了一步，目光定定的看著他。“ 許澄陽，我怕你不快樂。”
許澄陽直接懵了，完全顧不上領會他話里的誠懇勸誡，沉浸在了居然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表白了的震驚里，怔愣的站在那兒，大腦一片空白。
而此時，樓梯口躲著的宋仰也懵了，但思緒卻剛好與之相反。
他已經顧不上去在意謝星訶終于還是向許澄陽白表了這件事，滿心驚詫錯愕過去之后，眼前漸漸模糊。
他從來不懷疑許澄陽是真的疼愛他，但也著實沒想過
原來他在許澄陽心里的位置，那么有份量。
第36章
許澄陽暫時沒有被允許提前離校, 每天還是得按時按點的去學校上課，包括上晚自習。
北方的三月份還沒停暖氣，入夜室外和冬天一樣冷, 許澄陽下晚自習后騎了一路自行車，帶著一身寒氣上樓，剛登上最后一截樓梯, 就看到宋仰站在他家門口，正對許晉康說話。
“叔叔，我家的燈不亮了，您可以幫我換一下嗎？”
那一刻，別說許澄陽, 許晉康表情都有一瞬間的復雜。
從來不好意思給人添麻煩的小孩，已經連續三天在晚上相同時間敲開他家的門, 向他們尋求幫助了。
前天是煤氣打不著火了, 讓周敏茹幫忙去看了看, 昨天是水龍頭壞了，請許晉康幫忙修了下，今天燈又不亮了。
許晉康挺納悶, 且不說最近宋仰家里物件損壞的有點過于頻繁了，平常這種修修補補的事, 宋仰都會自己解決，實在搞不定的也會去找物業，還基本沒怎么主動找過他。
小孩心思重, 想的多, 顧及的也多, 和許澄陽關系好，愿意親近, 接受他的照顧已經很破天荒了，平時總是在盡力避諱著，不愿意給許晉康和周敏茹添麻煩，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那樣。
這兩天著實是有點反常了。
不過許晉康向來善解人意，倒是什么都沒問，跟著去他家幫著給換了新的燈管。
完事之后等許晉康回了家，許澄陽就立刻溜達了過來。
宋奶奶已經休息了，宋仰收拾換下來的舊燈管。
許澄陽打量著重新亮起的大燈，問宋仰。“我記得你家這燈是開學之后才換的吧？”
宋仰自顧繼續收拾，順便應了聲。“嗯。”
許澄陽收回目光，又改為打量他。“ 這壞的是不是有點太頻繁了？”
宋仰把收拾好的燈管用廢紙包起來，放進垃圾桶。“線路老化了。”
“是嗎？” 許澄陽繼續打量著他。“線路老化應該找物業修線路，只換個燈芯能解決問題嗎？”
宋仰沒有回答他，去洗了手，回了自己房間。
許澄陽默默觀察著他，又繼續琢磨了會兒，隨后感覺想明白了些什么，跟進去關上臥室的門，到跟前直接捏起宋仰的下巴，要他仰頭看著自己。“不用等我收拾你吧，自己交代，瞎折騰什么呢？”
宋仰回答。“沒折騰。”
“少蒙我。”
許澄陽說。“我還不知道你，心里要沒點小九九，你能舍下你那張小臉兒去主動找我爸幫忙？”
宋仰沒回答他。
半晌，許澄陽略顯遲疑的問他。“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什么了？”
宋仰雖然還是沒回答，但他的目光沒有移開，且眼神傳達的很明確：對，知道了。
“誰告訴你的？”
許澄陽直接皺了皺眉。“我爸媽告訴你的，還是我同學？”
宋仰沒瞞著。“我聽見你和謝星訶說話了。”
許澄陽眉心直接擰的更緊了。“那你怎么不早說？”
很顯然，說是沒用的。
許澄陽要為了他放棄向往已久的大學，留在首都讀并不心儀的專業，想必也不是頭腦一熱的決定，必然也不是幾句勸說，或者他鬧一場就能輕易改變的，何況他不敢惹許澄陽生氣。
宋仰能做什么呢，他沒有辦法去替許澄陽撤掉網上保送的名單，也沒辦法逼著許澄陽去繼續備戰高考，更沒辦法到時候再替許澄陽代為填報志愿選擇心儀的大學。
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有把自己身上的殼敲碎，讓許澄陽看。
看他也不是那么冥頑不化，不是許澄陽想的那樣只會瞎逞強，遇到困難他愿意主動尋求幫助，可以接受自己的弱小，能做到心甘情愿的向生活低頭。
“宋仰，我們來認真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許澄陽把小孩拉到床邊坐下，耐心的對他說。“清北是宋叔叔當年讀過的大學，有多厲害不用我再跟你重復了吧，喜歡H大那都是初中時候的事了，我現在其實更喜歡基礎物理學，將來的方向是天體研究，不然我為什么要參加物理競賽，你不要聽風就是雨，我現在真的已經不喜歡H大了。”
“那你也可以先放棄保送，參加高考。”宋仰說。“反正你的成績也足夠。”
“那不是傻嗎，我努力學了這么久，好不容易可以提前畢業，享受比別人多好幾個月的假期，我腦子不好了才會放著這么舒服的機會不要。”
“再說了，萬一這下放棄了，回頭參加高考發揮失常了，或者發生點意外什么的，我最后不啥也撈不著嗎，還不如現在抓住穩穩當當的機會，你說對不對？”
很顯然，宋仰并沒有被說服，但他也沒有繼續說什么，憑他對許澄陽的了解，再多說幾句許澄陽就要急了，他不想讓許澄陽著急上火。
小孩不吭聲了，老老實實閉了嘴，許澄陽還以為他是聽進去認可了自己。
誰知從這天開始，宋仰變本加厲了。
每天放學后在家和奶奶吃完飯，宋仰準時到許澄陽家報道，趕上飯點，周敏茹招呼他他就再吃一頓，趕不上飯點，他就吃些他們家的水果。
周末許晉康休息在家，宋仰恨不得要整天待在他家，向許晉康請教各種雜七雜八的問題，甚至有時候問題實在匱乏了，連怎么做生意這種問題都能問出口。
總之，就是看起來要賴上他們家。
很顯然，這對于許澄陽而言，比小孩直接勸他或者跟他吵架鬧脾氣的影響力要強悍的多。
那么倔強的小孩，偶爾夜里感冒燒的快暈了都要咬著牙爬起來自己去醫院，誰都不會驚動，他總是怕打擾了誰，給誰添了麻煩。
現在搞這么一出，許澄陽甚至覺得小孩這是故意拿小刀子一點點往他心上戳，弄的他整天火冒三丈，偏偏又沒什么理由收拾他。
宋仰又不勸他，也不干涉他的決定，也沒鬧脾氣，很聽話，很順從，弄的他想教訓都找不到借口。
最后，許澄陽實在是扛不住了，再小孩再次敲開他家的門之前，把小孩拽到了樓下車庫。
宋仰家的車庫的大門在宋志遠生病最后的那段時間已經找到修好了，自動卷簾門升起，許澄陽把人拖進去，有自動落下。
車庫里沒有了堆積了空瓶子和廢紙箱，也沒有了宋志遠的早餐車，四下空蕩，但許澄陽卻覺得里面擁擠，裝下的滿滿都是他對小孩的承諾。
林曼離開的時候，他在這里對小孩說，不要害怕，以后我代替媽媽來愛你。
宋志遠去世的時候，他在這里對小孩說，不要難過，哥哥會代替爸爸守著你。
后來在無數個小孩遇到困難后偷偷躲起來難過的凌晨和深夜，也是在這里，他對小孩說，不要怕麻煩哥哥，因為哥哥永遠不會嫌你麻煩，會一直守在身邊，永遠不會離開。
進來之前，許澄陽火氣十足，腦海里累積了一大堆教訓小孩的話。
可大門落下，周圍暗下來，他對上宋仰看過來的那道緊張的目光，又如鯁在喉，還沒開口，眼淚先掉下來了。
“對不起。”
宋仰向來見不得許澄陽哭，也怕他又氣出個好歹，立刻反過來抓上他的手，著急的道歉。“你別生氣，我不敢了。”
“你還不敢？”
許澄陽站那兒瞪著他，淚珠子啪嗒啪嗒的掉。“我看你沒什么不敢的，你甚至打算直接氣死我。”
“我沒有。”
宋仰抓著他的手緊了緊，趕忙哄他。“ 小澄哥哥。”
不得不說，他這聲故意示弱的“小澄哥哥”又足夠的威力，立刻就給許澄陽喊心軟了，他抹了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少賣乖，你就是不聽話。”
“ 我沒有不聽話，也不是故意惹你生氣，我只是想告訴，我知道，你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
“你和我爸媽，離開和暫別，不一樣。”
許澄陽一愣。
宋仰說。“ 我爸媽他們離開了就不會再回來，但你不會的，你會回來，就算不回來，將來畢業后你要留在外地工作，我也可以去找你。”
許澄陽愣了片刻，抹了把眼淚。“拉倒吧，哄誰呢，你甚至都沒去找你媽媽？”
“也不一樣。”
宋仰說。“我媽去的地方只屬于她，我不能跟著，但你去的地方不一樣，將來我可以考你的大學，去你的城市，也可以留在那邊和你一起生活。”
小孩從來沒有直白的表達過自己的想法，更何況是說可以跟他走，去外地生活這種話，小孩連媽媽都不愿意跟。
以至于，許澄陽有些錯愕，且錯愕的同時，他甚至算了一下，距離宋仰高中畢業，還需要五年。
“不行，太久了。”許澄陽說。“你現在還太小，不要想那么遠的事。”
宋仰說。“你幫我把奶奶從養老院帶回來，說要對我負責的時候，也不比我現在大多少，你可以做到的事，沒道理我不可以。”
這話許澄陽無法反駁。
“我會很聽話，不惹事，不走歪路，會專心讀書，也會照顧好自己和奶奶，遇到困難會找叔叔和阿姨幫忙。”
宋仰抓著許澄陽的手，仰頭望著他。“我真的會很聽話。”
我真的會很聽話，所以你不要不放心，不要受我影響，不要勉強自己去選不喜歡的學校和專業
不要過的不快樂。
小孩眼圈泛起了紅，目光里甚至帶上了祈求，許澄陽是扛不住他這樣的眼神的，他想抱抱小孩，可蹲下去，卻發現姿勢已經不那么合適了。
小孩明明沒長高多少，可他蹲下去之后卻已經不能平視，他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小孩的臉。
許澄陽忽然就認可了網上一句他一直覺得是無稽之談的話，長大，似乎確實就是一瞬間的事。
小孩紅著眼眶看向他，就差直白的告訴他，不要為我改變什么，不要為我犧牲什么，如果那樣，我只會更加難過。
“你真的可以嗎？”許澄陽哽咽著問他。
“可以。”宋仰伸手為他擦去眼角的淚滴，認真的對他說。“ 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許澄陽就那么蹲在面前，仰著頭看了小孩很久，很久，把他攬進懷里，對他說。“臭小孩，這是哥哥第一次選擇相信你，你一定要說話算話，不要讓哥哥后悔。”
“嗯。” 宋仰再次鄭重的回答。“我說到做到。”
那天許澄陽抱著小孩哭了很久，之后兩個人坐在那個光線昏暗的車庫里說了很多很多話。
而又過了一個星期之后，附中公示欄就貼出了那條轟動全校的消息：
許澄陽放棄保送名額，將繼續備戰高考。
第37章
對于許澄陽決定放棄保送繼續備戰高考這件事, 校領導和老師們雖然有些惋惜，但畢竟他的實力有目共睹，也就沒有太當回事, 許晉康夫婦也很欣慰兒子到底沒有意氣用事去作出對自己的前途不負責任的選擇，宋仰更是如釋重負。
身邊親近的人都挺高興，唯有學校里的那些明戀暗戀他的男同學女同學們不太高興。
這幾年許澄陽拒絕追求者的理由就一條：抱歉, 高中畢業之前絕不談戀愛，請不要影響我學習。
毫無疑問，這條理由明晃晃，響當當，但凡拋出來就會立刻見效。
許澄陽畢竟是附中的一號學霸, 別人就算再喜歡他，被拒絕了也不敢死纏爛打, 若是因為過度糾纏影響了他的成績, 別說老師不會放過, 單單是同學們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此前許澄陽成績下降那次，就連當時還是校霸的趙成謙都差點兒淪為眾矢之的。
原本許澄陽拿到保送名額可以提前畢業, 那些喜歡他的人都在蓄勢待發，等著對他發起猛烈攻勢, 結果他這么一放棄，生生又斷了大家的念想。
不僅得放棄追人，甚至以后連往他身邊湊湊表達點好感都得掂量掂量, 畢竟他拒絕了保送, 高考成績對于他而言, 意義就與以往不同了，萬一誰敢招惹影響的他高考沒發揮好, 落了榜，那責任就太大了。
于是，這就苦了謝星訶。
表白都已經表完了，可許澄陽那天太過意外，人都懵了，也沒給什么回應，后來又開始致力于整天和弟弟較勁，到學校每天往桌子上一趴誰也不理，弄的他一直也沒敢再提。
直到許澄陽做了決定，又輪到謝星訶面臨提前畢業還是繼續留校參加高考的選擇。
倒不是選擇要不要放棄保送，謝星訶和許澄陽一起參加全國物理競賽，拿了第六，在那天對許澄陽說完那些話之后，他回去就填報了資料，選擇了保送。
許澄陽喜歡的那個專業他確實不感興趣，他也怕許澄陽誤以為自己在刻意給壓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服自己，沒有再繼續沿著許澄陽的腳步走。
但他喜歡許澄陽，喜歡了太久，即便知道許澄陽接受不了男生，還是放棄不了。
上午的大課間，高三的可以不去操場做課間操，鈴聲響起，所有學生紋絲不動。
謝星訶坐在許澄陽的身后，已經盯著他的背影發了兩節課的呆，直到許澄陽又刷完一張卷子，抬手揉了下后頸。
謝星訶終于攢足了勇氣，起身經過他身邊時，踢了下他的桌子腿。
說實話，許澄陽至今都有點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謝星訶是他最好的朋友，倆人認識那么久，關系那么好，但他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那天謝星訶冷不丁的說那些話，他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不過終究是要說清楚的，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許澄陽捏了捏眉心，給自己順了口氣，就起身也跟著謝星訶去了。
倆人一前一后，走到教學樓后面的小花池邊上，謝星訶停下，許澄陽也立刻跟著停下，中間隔了差不多有三米遠。
謝星訶回頭見他一副警惕的姿勢，直接氣笑了，緊張的情緒都緩解了不少。“干嘛，青天白日的，樓頂還有監控呢，我還能非禮你嗎？”
“…” 許澄陽本來也有些尷尬，這么一句玩笑之后也好了很多。“ 別怪我沒提醒你，嘴這么損，真的很難找到男朋友。”
謝星訶再次被氣笑，在花池邊坐下來，抬頭看了看屹立于眼前的教學大樓。“ 時間過的真快啊。”
是啊，時間過的很快，倆人認識的時候都還是傻呼呼的小少年，上課湊著腦袋說小話被老師砸粉筆頭一起到教室后面罰站，放學后蹬著自行車你追我趕呼呼啦啦的飛馳而過引發遛彎兒老大爺的笑罵。
打打鬧鬧的過了五六個年頭，關系的親近，感情的積累都不是假的，不是干巴巴的一句“我不喜歡男生”就能打發的。
許澄陽也望著教學樓，輕輕嘆了口氣。“謝星訶，對不起。”
謝星訶早料到了他是這個回答，但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心里堵的厲害。“會覺得惡心嗎？”
“不會。” 許澄陽回答的很干脆。“ 恰恰相反，如果我是女孩子，你會是我喜歡的類型，否則我們也不會成為朋友。”
這不是假話，許澄陽雖然性情溫和，看似很好相處，身邊很多朋友，但其實邊界感很強，線劃的很清楚，這么多年真正交心的，也就謝星訶這么一個。
“可惜我不是女生。” 許澄陽說。“ 我這個人很傳統，只能接受像普通男生那樣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我努力一下呢？” 謝星訶問。
許澄陽搖了搖頭。“沒用的，這是天生的東西，改變不了。”
謝星訶目光從高樓上收回，垂眸看著地面，過了會兒。“那我們以后還能繼續做朋友嗎？”
“能，我們的關系不會變，只是…”
許澄陽說著，頓了頓，有些遲疑，但還是說了。“在我高考前的這段時間，我得先專心復習。”
謝星訶聞言立刻轉頭看向他。
許澄陽冷不丁被他的目光刺了下，下意識躲了躲，又解釋了一句。“ 放棄保送壓力還是很大的，目前備考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
謝星訶看了他片刻，腦袋轉回去，整個人都低落了。
這也算說清楚了，許澄陽不忍心看他那個模樣，低著頭又說了幾句不疼不癢的，就回教室了。
謝星訶坐在那里垂眸很久，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眼眶的熱意壓下去，回頭沖教學樓的另一個放心喊了句：“ 打算藏到什么時候？”
不過片刻，宋仰從那邊繞了出來，身后還跟了個趙成謙。
宋仰原本在操場做課間操，大老遠的看到謝星訶和許澄陽一前一后，立刻跟老師請假跟了過來。
也不是故意偷聽什么，就是擔心許澄陽被謝星訶糾纏，到時候成績受影響。
趙成謙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他不像宋仰那么悶葫蘆，上來就調侃了一句。“我還以為好朋友能有點特權呢，沒想到一樣慘敗收場。”
謝星訶無語的瞥了他一眼。“找心里安慰來了？”
“嗯，有被安慰到。”
趙成謙笑著在隔壁坐下，問他。“沒理解錯的話，他剛才那意思，跟直接說‘滾遠點別騷擾我’也差不多吧？”
謝星訶臉一黑。“你是不是找抽？”
“哈哈。”趙成謙幸災樂禍，回頭沖宋仰來了句。“ 你哥心是真狠啊。”
宋仰心情很復雜，他知道許澄陽當然不會那么無情，可即便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留些空間讓謝星訶獨自冷靜調整一下，即便話說的已經很委婉了，可也還是很明顯是要保持距離了。
如是，宋仰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許澄陽確實有著不能被撼動的堅定，即便是關系那么鐵的朋友，也不會給一丁點機會，說保持距離就保持距離。
趙成謙本來是想來阻止謝星訶過度打擾的，既然許澄陽自己利索解決了，他也就放心了，坐那兒繼續奚落了謝星訶幾句就走了。
宋仰沒跟著他，他對趙成謙的討厭在初印象里就定型了，很難改變，要不是剛才情況特殊，也不可能跟趙成謙待在一處。
何況，他直覺謝星訶有話跟他說。
“你還繼續高考嗎？”宋仰問他。
謝星訶沉默了片刻，苦笑。“沒聽見你哥說嗎，讓我滾遠點，別糾纏。”
“他沒說那話。”宋仰皺皺眉。“你不要曲解他。”
謝星訶又笑了一聲。“嗯，我知道，原本我留下來也是為了你哥，現在說清楚了，再賴著也沒什么意思了，以后他還得費心思躲著我。”
宋仰松了口氣，他確實怕謝星訶不死心，就算謝星訶自覺點什么都不做，那一個大人整天在許澄陽眼前晃，要說對許澄陽沒什么影響是不可能是的，何況只要在身邊，他也不相信謝星訶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謝星訶自己也是這意思，放棄固然艱難，但在許澄陽高考前這樣重要的關頭，他也不會放任自己成為許澄陽的絆腳石，哪怕可能他在許澄陽那里也僅僅只是一丁點情緒上的影響。
謝星訶長長的嘆了口氣，抬頭見宋仰還盯著他，無奈。“怎么，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仰張了張嘴，但不知道要說什么。
“你說你是有什么特殊呢？”
謝星訶坐那兒看著宋仰，似乎是真的很不理解，又似乎是很無可奈何。“他怎么偏偏就只對你那么心軟呢？”
宋仰想說你要不也先沒了媽再沒了爸，然后再重新變回六歲動不動就需要死里逃生試試。
但這話實在是有點不吉利，許澄陽教過他，做人不能那么惡毒，那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立刻被他用力踢出去了。
“我還小。”宋仰說。
“嗯。”
謝星訶就那么看著他，似笑非笑，眼神也逐漸變得有些復雜。“但你會長大的。”
宋仰皺了皺眉，沒能第一時間理解他這句。
直到謝星訶站起來拍拍屁股，走到他身邊，俯身下來，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句。“小家伙，記得把你那點小心思藏嚴實點，千萬別學我。”
心頭咯噔一下，宋仰猛的抬頭。
兩道目光對上，謝星訶心情有一瞬間的不忍心，但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再說，只是拍了拍宋仰的肩，苦笑著走了。
第38章
許澄陽備戰高考的最后一兩個月, 他自己還沒覺得怎么著，宋仰先繃起來了。
在學校宋仰時不時就要往高中部那邊轉兩圈，隨時準備著阻斷任何可能打擾許澄陽學習的因素。
在家宋仰就研究著燉各種補湯, 每天晚上給許澄陽來一碗，順便再配上各種好吃的宵夜，壓力那么大的考前拼命階段, 別的同學都瘦了一大圈，許澄陽反倒是還長了點肉。
宋奶奶被宋仰影響的都緊張，許澄陽上她家轉悠時老人家連聊天都不敢多聊，生怕聊多了占時間耽誤孩子學習。
林曼說回來看他，宋仰都沒讓, 生怕自己這邊發生任何的風吹草動就引的許澄陽分心。
整天匆匆忙忙慌慌張張的，就顯得時間過的越快, 眨眼就到了六月初。
高考第一天前晚上, 許澄陽就不再看書刷卷子了, 吃完晚飯后喊宋仰陪他下樓散步。
宋仰其實更想許澄陽再看看書，但這段時間習慣了言聽計從，嘴還沒長開, 腳就已經跟著去了。
初夏時節的晚上，月光晴朗, 小區里出來遛彎的人很多，周圍既喧鬧又安靜。
迎面吹來的風清清爽爽，許澄陽張開手臂, 閉上眼睛仰頭做了個深呼吸。“嗯, 還是夏天好啊, 舒服。”
他今天穿了件白T恤，張開手臂衣服往上扯著, 露出了一截腰，又細又白。
宋仰跟在他身后，注意到有個跑步鍛煉的小姑娘經過時往他身上瞥，皺皺眉，立刻伸手給他把衣服拽了回去。
許澄陽落下手臂回頭。“嘛呢？”
“有風。” 宋仰說。“吹感冒了。”
“哎呦，又開始草木皆兵了，小孩。” 許澄陽笑著說。“ 放心吧，你哥就算感冒了，燒到40度也照樣能爬起來去考試。”
宋仰再次皺皺眉。“別亂說話。”
“呀？” 許澄陽又回頭沖他挑挑眉。“教訓我？”
“…” 宋仰繃著臉。“沒。”
“是嗎？”
許澄陽瞧著他那明顯不太高興的樣子，越發想故意逗他。“反正我想的開，考成什么樣算什么樣，實在發揮失常了就復讀唄，那也挺好，還能再陪你一年呢。”
“…”宋仰繃不住了，腳步一頓，小臉一垮。“回去休息吧。”
“哈哈。” 許澄陽徹底被逗樂呵了，停下回身彎了彎腰，湊到他面前。“臭小孩，你就這么擔心我考不好？”
當然了，不管怎么說，許澄陽那個保送機會最后是被他強制放棄的，宋仰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好啦，沒事。”
許澄陽逗半天樂呵夠了，又開始哄，手臂伸過去勾住宋仰的脖子，帶著他繼續往前走。“別太緊張，考試這種事呢，考的就是一個平常心，努力和積累都在平時，有足夠的付出就必然能獲得相應的回饋，不用擔心，哥哥心里有底。”
宋仰認同這話，但道理是道理，心理是心理，他還是會覺得緊張，但不能表現的太明顯，怕影響許澄陽，他說。“當成了普通的考試嗎。”
“就是這個意思。”許澄陽說。“咱們學校安排那么多的周考月考期中期末考什么的，不是沒有道理的，你才初一，體會可能沒那么深刻，等你一路考到高三就明白了，經歷那么多的大考小考，對考試會緊張這件事早就免疫了。”
這話宋仰也認同，雖然其實他自己考試從來沒緊張過。
“再說了。” 許澄陽又笑著說。“哥哥是誰啊，天塌下來都有我的聰明才智頂著呢，腦子沒了靠手的記憶也能順利答題，區區高考，不在話下。”
“…” 宋仰抬眸看看他，無語，要不是他覺得許澄陽笑起來實在是很好看，自己這會兒都不想理人。
許澄陽自己也覺得有點吹過了，但并不覺得尷尬，反而覺得好笑，又把自己逗樂了，在那笑。
宋仰被他勾著脖子靠在身上，承受著他的半個重心，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淡淡的，但很能迷惑人，導致被他用食指一下一下的撥弄著下巴，擼小狗似的逗弄，居然覺得很舒服。
“明天我和叔叔阿姨一起陪你。”宋仰說。
“好啊。” 許澄陽知道他的脾氣，不讓去小孩得憋壞，也沒跟他客氣。“記得給我準備好解暑綠豆湯。”
這天晚上，宋仰沒能睡著，睜著眼睛躺到五點鐘，起床開始煮綠豆湯，煮好放涼，用保溫杯裝起來，許澄陽正好準備出發。
附中的學生門家大部分都住附近，加上年齡也大了些，上下學都不需要家長接送，平時附中門口基本不會出現家長滿為患的時候，但今天特殊，每個學生身后跟了至少兩名家長，校門口烏泱泱的一眼看去全都是人。
許晉康和周敏茹平時不是很操心許澄陽的學習問題，但高考這樣重要的人生大事，他們也像其他家長一樣，雙雙請了假陪考。
“幸虧咱倆來了。” 許晉康看著周圍關切叮囑孩子的家長們，回頭笑著對周敏茹說。“ 瞧人家爸媽都整整齊齊貼心陪伴的，你兒子不得受打擊么，回頭準得哭一鼻子。”
許澄陽無奈。“您兩位來這么一場感受感受就得了，明天該上班上班，可別來了，不夠打趣我的呢。”
“那不能。”周敏茹說。“別人家孩子考完出來都有爸爸媽媽抱，我們兒子出來連個沒個送水的都沒有，多少顯得有點慘了。”
“那也不致于。” 許澄陽把宋仰拉過來，得意的揚揚眉梢。“你們兒子有貼心小跟班，送水擁抱噓寒問暖，該有的一樣也少不了。”
“德性。”
許晉康又繼續打趣他幾句，隨后看了看腕表，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進去吧，提前去考場準備著，省的慌里慌張的。”
周敏茹也過來抱了抱他。“不用有壓力，正常發揮就行。”
宋仰把幫他拿著的文具袋打開又仔細檢查了邊，確認文具和準考證都沒什么問題，拉上拉鏈，叮囑他。“考完不要提前交卷，多檢查幾遍，遇到特別難的題就先略過去做別的，別浪費時間，作文要好好審題，一定控制好字數別太多也別寫少了…”
小孩難得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大早上的，鼻尖已經冒了一層細汗，也不知道是多緊張，許澄陽耐心的聽完，也很難得的沒有再逗他，回答的鄭重其事。“知道了，會記住的。”
宋仰其實還想再叮囑點什么，但看其他考生都在陸續往里進，他怕耽誤時間，就只揀了最重要的。“小澄哥哥，加油。”
“嗯，乖。”
許澄陽笑著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回頭跟爸媽招呼了聲，轉身就進了學校。
上午的考試要持續兩個半小時，許晉康提議回家待會兒，提前把飯做好，到點了再來接，周敏茹表示同意。
但宋仰不想回去，回去他也待不踏實，就自己留下了。
趕上天氣很好，太陽越曬越熱，周圍的家長們陸續走的走，找附近小店喝咖啡的喝咖啡，就宋仰哪也沒去，仍然站在校門口等，最多是從太陽下移動到了樹蔭下。
兩個半小時對于考場答題的人來說閃瞬即逝，許澄陽感覺開考沒一會兒就又結束了，他甚至都沒能按照小孩的叮囑，檢查完第二遍，結束鈴聲就敲響了。
但對于考場外等待的人來說，這兩個半小時慢的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終于聽到考試鈴聲的那一刻，宋仰甚至感覺已經過去半輩子了。
這一刻家長們心情大概都急迫，堪比當年第一天送孩子上幼兒園接孩子放學時的心情，鈴聲一響所有的家長們呼啦一下圍上來，瞬間就把校門口給堵了個水泄不通。
好在宋仰最開始就占據了最顯眼的位置，許澄陽一出來就看見了他，小孩很瘦，身量又不高，擠在一群家長前面感覺隨時有被推倒的危險。
許澄陽跑了幾步，撈起他擠出人群，捏了把臉。“讓你去沖鋒陷陣呢，這事有什么好搶第一排的。”
宋仰也不接他這茬，靠近和他抱抱，然后把帶著的保溫杯擰開給他喝。
許澄陽喝了兩口綠豆湯，瞧瞧他。“不問我考的怎么樣？”
不問，宋仰早就上網查過了，正確陪考的十條準則里，最首要的就是不要在出考場后問考的怎么樣，會影響考生心情。
“考完就忘掉。” 宋仰說。“先回家吃飯。”
說完就拉著他去和姍姍來遲的許晉康夫婦匯合。
回家吃過飯后，許澄陽睡了會兒午覺，下午的考試他就沒讓爸媽再送了，畢竟接送陪考什么的，確實也是真沒什么實際意義，爸媽該干嘛干嘛他反而更踏實。
但宋仰堅持陪考，說什么都得繼續跟著，許澄陽理解小孩的緊張的心情，也就由他去了。
處于緊張的陪考狀態中，時間過的再漫長，三天也慢慢過去了。
許澄陽的最后一場考試，盛銘希也跟著來來陪考了，高三考試整個附中都放假，前他兩天他被爸媽接去了工作的地方，今天剛回來，上午去陪了堂姐，下午又來陪許澄陽。
準確的說是陪宋仰，因為他來的時候許澄陽已經進去了，只剩下在校門口巴望著里面的宋仰。
“你臉色看著不太對勁啊？”
盛銘希觀察著宋仰那張有點發白的臉。“是緊張的還是中暑了？”
“緊張。” 宋仰確實感覺有點胸悶，但這會兒顧不上，許澄陽還有十分鐘就考完了。
“ 澄哥那實力用得著緊張？”盛銘希有點無語。“ 你省點勁兒吧，要不晚上沒力氣為他慶祝了。”
“嗯。”宋仰沒多跟他掰扯，應付般的點了點頭，繼續望著學校里教學樓的方向。
可能是考試最后一場的緣故，家長們都有種特別的興奮，莫名認為站在距離學校大門最近的位置孩子就考的越好似的，非常默契的都往校門口擠。
宋仰這天沒搶前排，許澄陽叮囑過他，讓他不要去前面跟人擠，怕出意外。
宋仰是不可能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發生任何意外的，所以他很聽話，后來一直老老實實站在人群外面。
也確實是有點管用的，這三天什么意外都沒出，哪哪都很順利。
只是，在最后這場考試結束鈴聲打響的那一刻，宋仰開始頭暈。
等許澄陽出了考場，穿過層層包圍的家長們走到他身邊，他張開手臂撲過去，想說句什么話，但再開口之前眼前突然一黑，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9章
每年一度屆時會令所有社會活動都要為止讓步的高考, 對十年如一日都在奔著這個目標的少年們來說，就是頂重要的大事了。
考前一段時間弦繃得越緊，考后綜合癥狀來的就越是猛烈, 附中每年高考完都會有很多出考場就直接進醫院的學生。
許澄陽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成為其中一員，但他不是高度緊張后突然放松下來給激的，是讓宋仰給嚇的。
小孩承擔了他考前的焦慮和緊張, 整天吊著根神經，睡不好也吃不好的，一段時間積累下來身體當然扛不住，大熱天的在室外站那么久，最后實在撐不住暈倒了。
盛銘希經常調侃宋仰是許澄陽的心肝兒也是沒過分夸張的, 許澄陽確實很寶貝宋仰，健康問題尤其都牽動著他的心, 宋仰平時鍛煉的多, 其實很少感冒生病, 偶爾病一次就是猛的，以至于小孩突然暈倒，許澄陽直接嚇懵了, 腿一軟也跟著跌了下去。
宋仰就是精神過度緊張，再加上稍微有點中暑, 被抬上救護車后，還沒到醫院人就醒了，許澄陽壓根兒沒啥事。
從醫院把倆接回來的路上, 許晉康都在打趣。“你倆小子可真行, 我剛在公司和人吹牛, 說我兒子那心態杠杠的，根本不用管, 考完能自己蹦跶著回家，還能順便扛回個冰鎮西瓜，結果下一秒就來個電話就讓我去醫院接人。”
許澄陽坐副駕駛，通過后視鏡和坐后座的宋仰互相對視一眼，明明都板著臉，但看起來就是表情精彩的各有千秋。
“陽陽也是。”許晉康說著，從后視鏡看了看宋仰，笑著說。“你說你替他瞎緊張什么，考不好就讓他再復讀一年唄，多上一年高中，就多一年快樂時光。”
“…”
宋仰非常無語，腹誹基因的力量著實強大，許澄陽平時什么話都敢說的性子，完全是遺傳的許晉康。
盛銘希不理解了。“叔叔，高中生活有什么快樂的，整天除了上課就是做題。”
“真是年少不知愁啊。” 許晉康笑著說。“等你們長大就知道了，人一生當中最青春最美好的學生時代就是高中階段，最難忘最懷念的也是，雖然短短三年，但足夠回味后半輩子了，你倆小的到時候記得好好體會，好好珍惜，過去就再也沒有了。”
“哦。”盛銘希似懂非懂，忽然想到了最近看的穿越重生小說，嘿嘿兩聲，問。“叔叔，如果有機會讓你回到高中時代重活一回，你樂意不？”
“重活一回？”
許晉康聽后短暫思考了下，側頭看了看副駕駛的許澄陽，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把，笑道。“ 不重來了，舍不得我的傻兒子。”
許澄陽笑了。
后邊盛銘希也跟著樂。
就宋仰沒笑，他甚至也思考起了同樣的問題，如果他可以重來一次，重新選擇出身，可以擁有健康的爸爸，和睦完整的家庭，他會重來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會改變任何的人生軌跡，因為他舍不得宋至遠，舍不得林曼，舍不得奶奶，即便艱難，也還是愿意成為他們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怕遇不到小澄了。
倆孩子都沒什么大事，許晉康把他們送回家安頓好之后就又回公司了。
宋奶奶提前給包好了小餛飩，還燉了魚和肘子，坐旁邊看仨孩子圍著餐桌吃的狼吞虎咽，也放了心。
盛銘希本來還想晚上一起慶祝，但宋仰有點中暑，他吃飽喝足后，在宋仰家玩了會兒也就走了。
宋仰需要休息，許澄陽幫他收拾了收拾，躺床上親自陪著他睡。
因為緊張太久睡眠缺乏，再加上吃過藥之后犯困，宋仰幾乎是頭一挨枕頭就立刻打起了小呼嚕。
許澄陽本來不困，但他這個年紀覺多，只要想睡，躺下也立刻就能著。
宋奶奶知道倆孩子太累，晚飯見他們沒醒，也沒有喊他們。
周敏茹下班回來到宋仰家來找孩子，見許澄陽呼呼睡的很舒服的樣子，也沒叫醒他。
他倆這一覺睡的踏踏實實，下午閉上眼睛，再睜開就直接到了第二早上。
宋仰先醒的，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躺在他身邊的人。
當日天氣晴好，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進來，有一縷照到了許澄陽的臉上，清透白皙的皮膚染上了一層光暈，精致的五官更顯溫柔。
宋仰就那么近距離的盯著他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彼時小孩也才十幾歲，但卻已經可以篤定，眼前看到的就是整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張臉，未來他再也不會遇到過比許澄陽更好看的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許澄陽動了動，迷迷瞪瞪睜開眼睛，翻了個身目光和盯著他的人對上，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就彎起眉眼，湊上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早上好呀，小寶貝。”
剛剛醒來的人，聲音里帶著惺忪慵懶，連同笑容一樣犯規。
被他偷看了一早上的人，睜開眼睛就對他笑，軟軟的喊他寶貝，還給了他一個甜甜的早安吻，宋仰甚至都沒來得及慌忙閃躲，就陷進了這醉人的溫柔里。
這是他人生至此，經歷過最美好的一個早上。
即便直到很多年后，這樣的早上對他而言已經成為了最普通不過的日常，但他仍然會經常回味起這個時刻。
少年早熟，但習慣了冷靜克制，從來不敢讓自己出現不實際的念頭，便從來不敢深究。
也是多年以后再回味起來，才知道，那棉花糖一般柔軟落在心里，被甜蜜觸碰的感覺，叫做心動。
高考結束，附中還沒放暑假，宋仰還得去上學。
宋仰學習上也不用人操心，許澄陽就趁他每天去學校準備期末考的這段時間，去外地看望了自己的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
等宋仰期末考完正式放暑假，許澄陽也就回來了，剛好趕上到了該查分的時候。
出分那天，所有人包括宋奶奶都沒睡，齊聚在許澄陽家，熬著等著過了十二點。
懷著無比緊張的心情盯著許澄陽把電話打過去，宋仰的心臟在那幾秒鐘的時間里都差點不跳了。
何況，許澄陽手機沒有開免提，把聽筒放耳朵上，聽著那邊播報各科分數，臉色越來越沉重。
宋仰就那么看著他，被他那臉色影響的，差點兒又要暈過去，等許澄陽終于聽完分數，他立刻問。“多少？”
許澄陽放下手機，垮著臉對他說。“完了，這回真考砸了。”
“多少？” 宋仰著急的問。
許澄陽繼續垮著臉。“才744。”
“怎么可能！”
宋仰讓他那臉色下的腦子都不轉了，聽他用那種表情那種語氣報完分數，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會考這么少肯定是查錯了。
還是在他下意識抓過許澄陽的手機想要重新查的時候，又在腦海里默念了兩遍那個數字，才回過味來。
恰好這時，許澄陽的手機也跳出來隨后發來的文字信息。
在清晰確認過總分后面確實是“744”這個數字之后，宋仰甚至都顧不上生氣，激動的直接撲進了正哈哈大笑的某人懷里。
許澄陽的這個分數霸占全市排名首位幾乎是沒什么懸念了，也果然，許澄陽的手機很快就開啟了頻繁震動模式，班主任，年級主任，校領導都先后打來電話，爭相告知他這個喜訊。
許晉康和周敏茹夫婦高興的甚至都要掉眼淚了，還要故意逗弄許澄陽。“還指望考砸復讀再陪我們一年呢，你小子是一點機會都不給啊。”
宋仰什么都顧不上了，就知道抱著許澄陽高興，他長這么大沒那么高興過，覺得許澄陽真厲害，居然真的考了個市狀元。
附中培養許澄陽就奔著拿市狀元培養的，老師們和同學都不怎么意外，但確實高興，許澄陽的手機不間歇的震動了足足三四天才消停。
報志愿的那天，許澄陽在宋仰如影隨形的的監督下，填報了H大他喜歡的那個專業。
對于許澄陽沒能留在首都最強名校，老師們頗為遺憾，但H大畢竟也是雙一流，許澄陽選的那個專業在國內所有高校排名中數一數二，他們也就都沒再說什么了。
各平臺的邀請采訪什么的許澄陽都拒絕了，但學校和有關部門給的獎勵金他收下了。
家里不稀罕他這點錢，讓許澄陽自己隨意支配，他就把獎金分成了兩份，一份給爸媽他們買禮物，另一份用于帶宋仰玩。
高三黨們專注于備考，長期過著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如今一朝被解放，自然要開始瘋狂補償自己。
報完志愿踏實下來之后，同學們都開始計劃畢業旅行什么的，都喊許澄陽一起。
高考之后的放松，許澄陽倒是不排斥的，但他不想自己遠行丟下宋仰，宋仰又牽掛奶奶走不遠，以至于其中長途耗時間的，許澄陽就一概不參加，只參與在市區和周邊的，而且出門就必須帶上宋仰。
宋仰只用兩天就把暑假作業全部完成了，剩下的時間都用來跟著許澄陽，罕見的不像之前似的有很多糾結顧忌，許澄陽說去哪兒就跟著去哪，許澄陽用獎金給他買吃的喝的帶他玩，他也不墨跡。
那段時間，宋仰跟著許澄陽參加了很多聚會，見了很多人，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好吃的，經歷了很多沒經歷過的，在許澄陽的引領下，也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雖然也隱隱約約帶著即將離別的愁緒，但仍舊毫無疑問，那是宋仰過的最快樂的一個暑假。
第40章
快樂的日子里, 時間就像是長了翅膀，拼命飛，怎么都留不住。
八月底, 許澄陽帶著宋仰和平時關系最好的那幫同學們趕在開學之前最后又聚了一次。
他們選的是近郊山里的民宿，獨立宅院，二層小樓, 裝修簡潔大氣，設施完善豐富，可以看影音，玩游戲，桌球, 劇本殺之類，當下年輕人喜歡的娛樂項目幾乎都有。
到達的時候是中午, 民宿提前安排好了午餐, 大家吃完之后立刻投入游戲中, 一直瘋狂玩到晚飯時間才罷手。
晚上安排的是燒烤，食材都是民宿提前準備好的，他們只負責烤。
雖然都已經是準大學生了, 但也都是從小被家里寵著長大的，十指不沾陽春水, 吭哧吭哧搗鼓了好半天都沒成功點著火，最后還是在場唯一的初中生看不下去，過去三下五除二給點著的。
原本烤串的任務宋仰也是要包攬的, 但許澄陽不舍得讓他干活, 堅持讓同學們自己動手。
燒烤爐是小號的, 三兩人守著一個，大家在院子里圍成了個大圈, 在經歷烤焦烤糊忘刷放鹽多了等試錯之后，才總算是摸索到了一些方法。
等許澄陽終于可以考出能吃的串時，盛銘希也來了。
盛銘希聽說許澄陽帶了宋仰，自己也非要來湊這個熱鬧，不光自己來，還帶了他的堂姐。
和盛銘希認識那么多年，聽他喊了許澄陽那么多年姐夫，宋仰還是第一次見那位傳說中的堂姐。
不得不說，盛銘希家基因確實好，他本人這幾年出落的越來越帥氣，堂姐更是漂亮，留著齊耳短發，穿著短裙長靴，五官原本就精致，化了妝之后更顯驚艷。
這姐弟倆來了之后，直接引發了現場一波小范圍的驚呼。
盛銘梔初一是在附中讀的，成績也很好，跟這群學霸基本都認識，她本人開朗大方，來了之后挨個兒跟大家打招呼，最后走到許澄陽面前，笑著伸出手。“許澄陽，好久不見啦。”
“好久不見。”
許澄陽笑著回應，但不太想跟她握手，倆人過去畢竟有過那么點尷尬事，他覺得應該避嫌，就挑了串牛肉遞給她。“來，剛烤好的，不嫌棄的話嘗嘗我的手藝。”
盛銘梔當然領會到了他這小動作，覺得他有點好笑，原本想打趣他幾句，但注意到站他身邊的小孩正眼神不怎么友善的看著自己，話到嘴邊就改了。“你就是宋仰吧，長的挺帥，不愧是我們小希的白月光。”
宋仰原本還想喊聲“姐姐好”，聽她來那么一句，直接閉了嘴。
盛銘希見堂姐一上來就故意逗人，自己也不甘示弱，過來接下許澄陽手里的串，張嘴就也起上了哄。“瞧瞧，不愧是我親姐夫，知道我姐愛吃牛肉，這是專門烤好等著的吧。”
這句起哄算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圍原本已經聊的沒什么可聊的大伙兒立馬又找到了話題。
“許澄陽，小希這聲姐夫我們可都聽了一年了啊，今兒我女神在這，你必須得正經給個解釋。”
“就是啊，你倆到底怎么回事，有沒有譜啊？”
“哈哈，你要真是人家姐夫了，我們就含淚退出競爭行列，你要不是，那兄弟姐妹們可就上了啊。”
“…”
許澄陽因為太受歡迎，脾氣又好，平時沒少被調侃，對大家的圍攻早已習慣且自然，態度都已經養成了公式化，不予回應，一笑了之。
盛銘希接著起哄。“說句話啊，姐夫。”
宋仰抬頭瞪他一眼，盛銘希的回應是翻個白眼。
許澄陽仍然穩如泰山，盛銘梔看著他笑半天，頗顯無奈的搖了搖頭，對大家說。“聲明一下啊，同志們，許澄陽實在是太難追了，我這邊戰斗力跟不上，已經徹底放棄，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嚯！女神你要這么說，那我們可不客氣了啊。”
“哈哈，現場的姑娘小伙們，機會難得，就趁今天，把藏了好幾年的白都趕緊給我表了！”
“對對對，再晚幾天他去了H市，遠隔千里成功率可就低了啊。”
“沒錯，咱們附中的草兒，擁有權必須屬于咱們附中，不能讓H大的小妖精們給搶了去。”
“…”
說實話，圍坐在一起的這幫男生女生們，確實至少有一半暗戀過許澄陽，但許澄陽在感情上實在是過于“六親不認”了，對誰都是一個態度，導致他們的那點感情在最初萌芽階段就很自覺的自己扼殺掉了，真正表白過的也就謝星訶和盛銘梔。
事到如今，盛銘梔早已移情別戀，就剩下個謝星訶了，偏偏謝星訶坐在那兒悶頭喝啤酒，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大伙兒喊了半天，最后沒個動彈的，盛銘希又開始起哄。“哥哥姐姐們，你們不成啊，這么好的機會不好好把握，急死我了，實在沒個頂事的，我可就要勉為其難的上了啊。”
宋仰再次皺眉瞪過去，許澄陽也扛不住，直接給氣笑了。“你小子今兒是偷喝了假酒來的吧，勁這么足，還什么勉為其難，可真是委屈你了啊。”
“哈哈。”盛銘希笑著喊。“不委屈不委屈，有機會追澄哥是我的榮幸。”
“那行。” 許澄陽伸手拿了把剪刀過來，咔咔空剪了兩下，瞧著盛銘希壞笑。“來給我表一個聽聽，表完我立刻答應你。”
盛銘希一看那剪刀，感覺自己肉都已經開始疼了，趕緊擺擺手。“算了算了，我覺得我以后還能遇到更喜歡的，還是再等等吧。”
“哈哈哈哈…”
現場響起哄然大笑，這個話題也就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大家專注于烤和吃，各守著各的小爐子，小范圍的聊起了天，許澄陽宋仰和盛銘希姐弟倆外加一個謝星訶坐一起。
聊到大學之后的規劃，盛銘梔問許澄陽。“中學階段也就這樣了，上大學后有談戀愛的打算嗎？”
許澄陽笑著說。“這也不是能打算的事吧，也不一定能遇到喜歡的人。”
“哎，我是真的好奇。”盛銘梔說。“ 從初中到現在，追你的人繞附中操場得有十圈了吧，一個都沒你看上的嗎，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呀？”
許澄陽這會兒心情還行，就沒有再來不予理會那一套，隨口回答說。“ 我喜歡乖的，懂事貼心的，愿意聽我話的。”
說完，他注意到有目光忽然看過來，立刻又補充了句。“最好是長頭發，我喜歡長發飄飄的女生。”
他著重強調了下“女生”兩個字，謝星訶目光這才又緩緩收了回去。
宋仰坐在許澄陽身邊，原本還在琢磨他的前半句，聽他補充完后半句，直接強迫自己立刻停止了思考。
后來話題基本上就是盛銘希姐弟圍繞關于許澄陽擇偶標準的調侃和討論，直到燒烤結束，大家又在院子里架起了投影儀，擺上折疊躺椅，躺那兒看起了電影。
一群準大學生看電影，完全沒顧及現場還有兩個初中生，選了個愛情片，沒提前查尺度，演到一半男女主開始吵架，也不知道怎么的，吵著吵著就要滾到床上去。
許澄陽感覺不妙，趕緊把身邊的宋仰拉過來用手給捂住了眼睛，完事還不忘瞪一眼隔壁聽到動靜后看過來的盛銘希。“你自覺點。”
盛銘希不是很情愿的自己捂上了眼睛，但手指悄悄開了條縫。
許澄陽的手掌夠大，手指并攏的也緊，沒給留一絲絲窺探的機會，但也正因視覺被阻斷，聽覺變得靈敏。
女人的低吟，男人的悶哼，以及交錯的喘息聲
宋仰想把耳朵也堵起來，但怕被許澄陽發現他不對勁，動又不敢動。
許澄陽離他太近了，手掌太熱，身上也太香，旁邊的同學小聲湊近說了句什么，許澄陽還笑了，那聲音和氣息就在他的耳邊，和電影里的聲音摻合到一起，弄的他一時間都有些失神。
好在那個片段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演過去之后許澄陽就放開了他。
宋仰松了口氣，發現自己剛剛出了一身汗，跟許澄陽說了一聲，直接回房間洗澡。
等他洗完又跟奶奶視了會兒頻，親眼看著奶奶睡下，掛掉視頻出來，電影也放完了，大家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屋睡覺。
許澄陽不是個愛偷懶的人，但跟著收拾了沒兩下就吵著醉了頭暈，招呼宋仰過來給他扶回房間。
明明許澄陽今晚連半杯酒都沒喝完，宋仰知道，他那是躲謝星訶。
其實早前的很多次聚會，謝星訶也都在場，只是倆人誰都沒有再提及尷尬的事，都在維持表面的平和，只不過粉飾的再好，宋仰也能感覺的出來，他倆沒有以前關系好了。
很多次謝星訶試圖單獨找許澄陽說話，都被許澄陽刻意的躲過了，之前謝星訶沒有強求，但今天或許就像大家調侃時吆喝的那樣，是最后的機會了，導致許澄陽回房間后，手機震個不停。
許澄陽看著通話界面顯示的名字，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后交給宋仰。“你接，就說我醉了，已經睡著了。”
宋仰也沒墨跡，接起來把要說的話說完就直接掛了，甚至沒有給謝星訶多說一句話的機會。
然后他看著許澄陽，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問了句。“你們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不會覺得可惜嗎？”
“當然會覺得可惜啊。”
許澄陽又嘆了口氣，看起來也很苦惱。“但沒辦法，不能接受，就不可以給別人希望，干脆利落對大家都好。”
宋仰去給他倒了杯水，遞給他。
許澄陽喝了水，去床上躺下，望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之后，再次長長嘆了口氣。“情感這種東西是不容模糊的，有些關系一旦變了，就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樣子，結局只能是漸行漸遠。”
許澄陽的這句話是有感而發，順應當下的情境，但聽到宋仰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種含義。
少年心事萌芽，開始旺盛生長的階段，見證了許澄陽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表白后即便再不舍也十分干脆利落轉身走掉的全過程，許澄陽口中的“情感不容模糊”這幾個字，悄無聲息的就在他小小的心靈深處留下了很難磨滅的烙印。
導致未來的每一次，當他忍不住想往前靠近一步，試圖為自己爭取一下時，都會被這句話生生摁在原地，止步不敢向前。
他不能接受和許澄陽之間的關系發生變化，更無法接受漸行漸遠，就只能允許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只做許澄陽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