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開學的日子逼近, 許澄陽家里也逐漸開始亂起來,親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們輪番來給送入學紅包,他家三天兩頭就要設一場宴席。
周敏茹也開始每天從外面買回各種衣服鞋襪日用品, 即便許澄陽告訴她人家H市也是省會城市,超市供用的東西跟家這邊沒什么區別,再不濟還可以網購, 她也不聽,東西不是自己親自挑選的就不放心給兒子用似的。
許晉康開始經常不去公司,今天帶許澄陽出去爬山,明天一起去釣魚,后天在家待著讓許澄陽陪他看看電視下下棋。
許澄陽長這么大沒離開過家, 出門旅游都少,最多也就是去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呆幾天, 爸媽平時對他再放心, 也還是免不了分離焦慮。
宋仰就更不用說了, 放假的這小倆月的時間他們恨不得一天24小時形影不離,臨到許澄陽要去學校報到的前幾天,他晚上都焦慮的睡不著覺。
可無論有多舍不得, 該走終究還是要走的。
許澄陽離家那天,天氣明明很好, 但宋仰就覺得陰霾密布,全世界都在下雨。
許晉康和周敏茹要一起送許澄陽過去,原本也是想帶著宋仰的, 但許澄陽沒讓, 因為一來一回至少四五天的時間, 宋奶奶行動不方便,自己在家會不安全。
許澄陽甚至都不讓宋仰去高鐵站送行, 他無法接受小孩獨自站在人來人往的檢票大廳向他揮手的樣子,更不能接受小孩送完他再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車回家的樣子。
許澄陽只允許宋仰送到了樓下,上車之前,他沒事人似的,甚至還能捏著小孩的臉,笑著逗小孩。“待會兒哥哥走了,你這小屁孩不會偷偷躲起來哭吧?”
宋仰搖了搖頭。
“沒事的,不用哭。”許澄陽說。“開學也就不到一個月就是國慶假期,哥哥沒幾天就又回來了。”
宋仰又點了點頭。
“乖乖的。” 許澄陽摸摸他的腦袋,然后又抱了抱他,回頭就上了車。
他讓宋仰別哭,可自己上車之后,車子剛開了沒幾步,他回頭看了眼小孩,立刻就繃不住掉起了眼淚。
宋仰也是,答應的好好的,但最終根本沒聽許澄陽的話,后來還是出門打了輛車,偷偷跟著去了。
高鐵站人滿為患,宋仰第一次來,哪哪都不認識,他也沒有票,是緊緊跟在一個扛著大包的大人身后被安檢人員誤以為是那人的孩子才終于被放進去的。
他在站里來回找了很久,才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找到那趟通往H市高鐵的檢票口,在擁擠的候車室里,看到了正在排隊等待檢票的許澄陽一家。
宋仰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角落里,遠遠的望著那邊。
周圍也有其他家長和孩子,看起來也是要去外地上學的,他們都很精神,帶著滿臉的憧憬和興奮,只有許澄陽很低落。
宋仰摸出手機,給許澄陽發了條微信:
Y:上車了嗎?
許澄陽看過之后,揉了下臉,然后舉起手機背對著人群拍了張自拍給他了回過來。
澄:[圖片]
澄:還在排隊,人好多,超級熱鬧,早知道讓你跟著來了,準能給你擠成小肉餅。
澄:[搓臉/動圖]
澄:[哈哈大笑/動圖]
宋仰放大照片,看看上面許澄陽燦爛的笑臉,再抬頭看看遠處垮著臉向媽媽長開手臂求抱抱的人,鼻尖開始泛酸。
許澄陽從小其實很嬌氣,也很感性,也就是在他面前天天裝堅強可靠的大哥哥,在自己爸媽面前動不動就撒嬌耍賴,甚至都已經那么大個人了也還是經常抱著媽媽說哭就哭。
檢票時間接近尾聲,廣播開始催促,排在最末尾的許澄陽一家也到了閘口,進去之前,許澄陽回頭四處看,像是期待什么,又像是害怕看到什么,看了半天,最后在許晉康的催促下,撅著嘴進去了。
宋仰一直忍著,直到目送許澄陽的背影消失在檢票口,徹底看不見,眼眶里的淚水才掉下來。
至此,他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再客觀,再信任,再堅定的認為許澄陽不一樣,可看到許澄陽背影消失的那一刻,他也還是害怕的。
許澄陽離開家鄉,走向了一千多公里之外,那里具體是什么樣的,他看不到,也觸及不到,許澄陽在那里會遇到什么人,發生什么事,他也預料不到。
至此,少年才明白,原來世界上居然還存在比現有困苦更讓人恐懼的東西,它就在許澄陽要去的那個無比遙遠的地方,叫做未知。
許澄陽離開家的前幾天,宋仰就跟丟了魂似的,整天整天的攥著手機等許澄陽發來的信息,煮飯會忘了摁開關,炒菜會忘了放鹽,有時候從客廳去臥室的路上走個神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就原地站那兒發起了呆。
偶爾半夜忽然驚醒,短暫的迷茫之后,腦海里蹦出的第一條信息也是小澄不在對門了,小澄去了很遠的地方,然后,思念就像是潮水一般劇烈翻涌,折磨的他之后再也睡不著。
就那么過去四五天之后,許晉康夫婦回來了,帶回了當地的一些特產,也帶回了宋仰的一點點丟了的魂。
許澄陽其實每天都會發很多照片和信息給他,包括但不限于新學校是什么樣的,寢室是什么樣的,室友都有誰,他們分別長什么樣子,以及他們很好,但住校還是好不習慣…
總之亂七八糟的什么都說,信息一天到晚不間斷,晚上還要視頻。
但就算是信息和照片再頻繁,隔著遙遠的距離,終歸是抱不到身體,聞不到氣息,虛無縹緲的。
也是許晉康夫婦的歸來,對門又重新有了動靜,無形之中才給宋仰一顆定心丸。
許澄陽的爸爸媽媽還在這里,許澄陽的根就在這里,無論走多遠,他都不可能不回來。
許澄陽在新學校踏實下來,開始了軍訓,宋仰也開學了。
新學期與以往沒什么不同,唯一的變化是盛銘希終于發奮圖強,經過上學期頭懸梁錐刺股般的努力,考進了年級前五十,開學之后也升到了一班。
身邊又有了盛銘希這個熱鬧源,宋仰上學的日子不再那么平靜,但也正好占據他一部分注意力,每天的課間周圍一群人,導致他默默思念許澄陽的難過都被分解去了不少。
生活進入了新的正軌,宋仰慢慢也就接受了許澄陽不在身邊的事實,開始學著和許澄陽異地相處,維持親密。
大概是許澄陽也不放心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視頻,跟他講當日的見聞,最開始吐槽軍訓又累又熱,等軍訓結束時又因為舍不得可愛的教官唉聲嘆氣,后來大概是愛上了新學校,開始變著法子的炫耀,說學校環境多好,食堂的飯菜有多好吃,同學們多么的和諧友愛…
宋仰每天聽他事無巨細,生動講述,甚至都感覺自己也跟著上了那個大學。
只不過,有天許澄陽在跟他炫耀那邊有種冰棍兒有多好多好吃回去的時候一定要想辦法帶幾根給他嘗嘗時,講著講著情緒忽然就低落了。
許澄陽的那點失落其實轉瞬即逝,接著就裝的沒事人似的了,但宋仰很敏銳的捕捉到了,他還以為許澄陽是遇到了什么麻煩,急的不得了,堅持刨根問底。“你別瞞我,到底怎么了?”
許澄陽被他問煩了,撅著嘴吭哧了半天。“那我說了你不準笑話我。”
“不笑。”宋仰說。
“我就是…”
許澄陽彼時正在寢室樓下蹲著和他視頻,話說一半看了看周圍,很不自在的把臉埋膝蓋里,悶了半天,才又補完后半句。“有點想家。”
宋仰一愣,如釋重負的同時,心又以另一種方式揪起來了。
許澄陽以前沒住過校,長那么大沒離開過家那么久,家里人會思念他,那么他在遙遠的異地他鄉,獨自一個人,想家的情緒只會更加濃烈。
宋仰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憋了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再忍忍,還剩十三天就可以回家了。”
很顯然許澄陽并沒有被安慰到,臉在膝蓋里埋了半天,抬頭強扯出一個笑臉。“ 好啦,知道了,時間不早了,我去睡覺,你看書也不要太晚,早點睡,晚安。”
許澄陽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說完就直接掛了視頻。
憑宋仰對他的了解,知道他那么著急的掛斷是要繃不住了,這會應該正蹲在那兒偷偷哭。
想著那個畫面,宋仰的心開始揪著疼,疼的他坐不住也站不住,焦躁的起身去客廳轉了兩圈。
宋奶奶轉著輪椅從衛生間出來,見他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立刻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仰看看她,見她正著急的向自己這邊移動,輪椅太重,老人家力氣又弱,移動的每一步都很艱難,導致他的某些念頭不得不在腦海里消了去。
宋仰迎過去。“沒事,就是有個題不會做。”
“是嗎,嚇我一跳。”
宋奶奶的緊張得以緩解,接住他伸過來的手握了握,又拍了把他的腦袋。“ 不會做就明天去問老師嘛,別那么著急,不需要對成績過分在意,你考試考幾分都行的,咱們家不要求那個。”
“嗯。”
宋仰應了句,把奶奶推回房間,安頓她下躺下之后自己又回到臥室,往書桌前一坐,抽了本練習冊出來,可拿起筆,卻發現上面一個字都不認識了,滿腦子只剩無盡的沮喪和無措。
小澄想家了。
可是。
他好像一點辦法也沒有。
第42章
思念的日子難熬, 宋仰每天都是掰著手指頭數著過的,盼國慶假期,等許澄陽回來。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前的最后一周, 宋仰因為早上奶奶不小心跌了一跤帶著去了趟小區門口的診所,錯過了升旗儀式,到校時大會已經開了一半, 半路插進去還要被扣紀律分,他就直接沒去,從后門繞著直接去了教室。
一班在上樓第一個教室,距離水房比較遠,宋仰習慣上課前接水, 拿起自己和盛銘希的水杯剛出教室,句看到水房里呼呼啦啦涌出來了好幾個人。
那幾個都是男生, 個頭都很高, 穿的是高中部的校服, 嘴上罵罵咧咧,走路橫沖直撞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學生。
宋仰不想惹麻煩, 為了避免跟他們打照面,在看到他們出來的那一刻就直接又退回了班里。
等那幫人從那邊樓梯下了樓, 宋仰才又出去,剛走到水房門口,從里面又出來了一個男生。
那男生低著頭, 捂著肚子, 校服的胸口和腹部位置有好幾個腳印, 一瘸一拐的走進了隔壁的衛生間。
宋仰只覺得他面熟,斷定是自己班里的, 但他平時很少跟班里的同學說話,一時對不上名字。
等宋仰接完水回教室,參加升旗儀式的同學們也陸續都回來了。
盛銘希從后門進班,準備嚇唬宋仰,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從身后探出腦袋做了個鬼臉,結果宋仰都沒什么反應,他收起鬼臉定睛看了看,才發現宋仰在發呆。
“嘛呢?” 盛銘希直接推了他一把。“又想澄哥呢?”
宋仰回了神,搖搖頭。
盛銘希在他身后坐下,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又推了他一下。“哎,澄哥哪天的票,你問他了嗎?”
宋仰直接皺了皺眉。
話說當初宋仰搬到一班,為了安靜選的還是邊角的位置,后來盛銘希搬過來之后直接把桌子放在了他身后,堅持要坐他后排,宋仰那幾天正因為想念許澄陽沒什么精神,就沒顧上管。
現在回過味來,就開始有點煩了,就很不能理解,說話就說話,為什么就非要先上手推一把。
宋仰回頭瞪他一眼,沒好氣道。“ 你不會自己問?”
“哎,你又發什么邪火?”
盛銘希沒能意識到自己動不動就上手的行為氣人,甚至覺得宋仰莫名其妙。
但他也沒計較,偷偷拿出手機給許澄陽發了個信息,過了會兒收到回復,嘿嘿一樂,往前伸了伸腦袋,對宋仰說。“30號晚上的,連夜飛回來。”
宋仰早幾天就知道,沒理他。
這時早自習鈴聲打響,在教室外面的同學都進了教室,其中也包括水房遇到的那位,他已經換了一件干凈的校服,臉色也恢復了不少,只是走的慢吞吞的,仔細看還是不舒服。
上午第一節課是數學,老師偏愛數學成績好的同學,提問點名也是那幫學生,她先是點了宋仰,等宋仰回答完,繼續提問,又叫了另一個名字。“顧遲。”
然后那個男生就慢吞吞站了起來,宋仰也才知道,原來這個同學就是每次大小考年級排名緊跟他后面的那個。
顧遲身量也不太高,說話很小聲,看得出是個很內向的孩子,但他的內向和宋仰的內向不同,是屬于很好欺負的那種類型。
以前宋仰不太關注周圍的人,每天進教室之后往座位前一坐就是悶頭看書,從來沒有特別注意過誰,但早上那一幕總是在他腦海里不停回閃,整個上午他的目光都會不自覺的掃過坐在二排中間的顧遲。
最后連盛銘希都看出來了,中午下課要去食堂之前,他見宋仰又往那邊瞟,從后面揪住衣領把人拽過來小聲問。“ 你什么情況,老看他干什么?”
宋仰被這突然的動作勒的咳了一下,直接反手拍了他一把,力氣用的不小。
“臥槽!”
盛銘希看著迅速變紅了的手臂,瞪起眼。“ 你反應這么大干什么。”
宋仰覺得在教室說話不方便,起身拽著盛銘希就往教室外面走。
一直到教學樓下,盛銘希都在控訴。“惱羞成怒必有妖,你可以啊,宋仰,你等著,等澄哥回來我就告訴他,你小子有早戀嫌疑,看澄哥怎么收拾你。”
宋仰拽著他走到人少的地才松開他。 “我懷疑顧遲被霸凌了。”
盛銘希一愣。“啊?”
宋仰就把早上的所見所聞簡單敘述了一遍,盛銘希聽完立刻有點生氣。“真的假的,高中部那幫狗東西也太缺德了。”
“還不確定。”宋仰說。“ 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
“哦。”盛銘希一想也是。“那怎么辦?”
宋仰說。“再觀察一下,如果是真的就去找老師。”
之后,兩個人就開始特別關注起了顧遲。
在學校的活動范圍就那么點地方,被人特別關注著,時間長了再遲鈍的人也會發現。
兩天之后的中午下課后,同學們都呼呼啦啦的沖去了食堂,顧遲故意磨磨蹭蹭,等教室里空了之后,拿著去水房接水。
宋仰和盛銘希剛跟過去,就見顧遲站在里面的角落,手里抓著幾張現金,使勁兒低著頭,遞向他們。
倆小孩直接一愣。
顧遲見他們站在那兒沒動,低著頭小聲說。“我…我只有這些了。”
宋仰反應的快些,立刻問。“他們勒索你了?”
顧遲聞言抬頭看了看他,似有疑惑。
宋仰又說。“周一升旗儀式那天,我看到了。”
顧遲又低下頭去,沒說話。
盛銘希也反應過來了。“你別誤會,我們可不是要勒索你的錢,只是擔心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顧遲聞言又抬頭看了看他,然后再次把頭低下去,還是沒說話。
“ 你不用怕。” 宋仰說。“我們只是想幫助你。”
顧遲站那兒沉默了會兒,把錢收回去,小聲說。“謝謝你們,但是不用了。”
“為什么?” 盛銘希不理解了。“你要是真被欺負就說出來,就算我們幫不了,還有老師和學校領導呢。”
“真的不用了。” 顧遲說。“ 你們別管了,摻合進來只會跟著倒霉,算我求你們。”
說完,他就跑走了。
宋仰和盛銘希站那兒互相看了看對方,非常默契的決定這事兒必須管到底,絕對不能袖手旁觀。
于是之后倆人繼續關注著顧遲的同時,就開始琢磨研究如何正確制反擊園霸凌行為。
然而還沒等他們研究出最合理的方案,在隔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就眼睜睜的那幫人又出現,把顧遲帶進了一條沒什么人的胡同。
對于義憤填膺的少年來說,那種時刻,理智考慮后果什么的是很難的,好在沖過去之前,宋仰留了個心眼兒,快速報了警,然后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放在了胡同角可以拍到前面全景的角落。
宋仰和盛銘希從小其實都沒正經打過架,盛銘希倒是經常跟人起爭執,但大多也僅限于單方面的打,要么是他打了別人沒還手,要么是別人打了他沒還手,真正互相打起來的次數少之又少。
宋仰雖然打過幾次狠的,但也都是挑對方不防備的時候先下手為強,一擊制勝打的對方沒有還手之力,真正的面對面對抗,其實并沒怎么有過。
可想而知,這樣魯莽的沖上去,面對一群經常經驗十足打架的高中生,倆小子被揍的得有多慘。
但服是不可能服的,只要能爬起來就還是要繼續往上沖,宋仰沒有亂打,不管誰來揍他,他都死扛,然后只盯著一個人玩命反擊,最后他被打趴下了,對方也沒討到什么好處,躺在地上打滾兒,比他痛苦。
盛銘希就不一樣了,他個頭高一點,平時也有上過搏擊課,動起手來勉強能進行對抗,面對左右夾擊,挨三下能還回去一下,雖然打的沒有節奏,也控不了場,但就是堅決不認輸。
顧遲一直在試圖阻止,把兜里的錢全都掏出來,哭著求他們別打了,但沒什么用,有個男生甚至打紅了眼,從地上撿了塊磚頭朝著他的腦袋就直接砸下去。
幸虧盛銘希反應快,猛的一腳踹開正跟他糾纏著的人,沖過去用手臂擋了下,救下了顧遲,但自己的骨頭卻被砸斷了。
隨著咔嚓一聲脆響,盛銘希悶聲倒地,警車也終于鳴著笛開過來,一個急剎停在了胡同口。
都是一群未成年,身上也都有傷,警察直接叫來了三輛救護車,先把他們送到了醫院,才聯系學校和家長。
宋仰沒有可以來處理事情的家長,他的緊急聯系人一直是許澄陽,但這會兒他最怕驚動的就是許澄陽,求了警察好半天才在警察的同意下,硬著頭皮打給了許晉康。
盛銘希的爸媽在外地工作,來的人是他的大伯。
顧遲的父母都來了,他的父母看起來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來了之后抱著兒子一直哭。
許晉康是從公司匆忙趕過來的,到達時,校領導和警察已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給捋清楚了,那幫高中生應當是干慣了打人勒索的勾當,選擇的都是監控死角,找到直接證據并不容易,宋仰的視頻正好派上用場,加上顧遲的指正,讓他們有口莫辨。
許晉康非常氣憤,無視那幾個高中生家長的哀求,對校領導和警察說。“校園霸凌是很惡劣的行為,這樣的孩子不受到懲罰很難知錯,也很難服眾,我們不會同意和解,稍后我會請律師過來,追究到底。”
他把這件事上升到了法律層面,態度堅決,直接阻斷了校領導們息事寧人的可能,校領導們也就沒再試圖說什么了。
宋仰雖然沒什么打架的經驗,但小時候被揍的經驗豐富,挨揍的時候都躲著要害,受的都是皮外傷,許晉康向大夫問完情況之后,就準備帶他回家了。
盛銘希身上沒有很多傷,但手臂骨折了,還比較嚴重,需要住院等待明天做手術,顧遲一家人都堅持留在醫院陪著。
宋仰也想留下陪他,但家里還有奶奶,他實在怕奶奶擔心,又在家胡思亂想,就只好先回去,明天再來。
回去的路上,宋仰坐在許晉康的車里,對給人家平白添了麻煩的事很自責。
許晉康從后視鏡里看著他,見小孩持續低落,知道他在想什么,笑著安慰他。“你和小希這也算見義勇為,是挺值得驕傲的事,叔叔今天跟他們說話底氣都十足呢。”
宋仰把腦袋又垂低了幾分。“ 謝謝叔叔。”
“不用謝。” 許晉康笑了笑,又說。“不過呢,以后見義勇為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首先要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然后再去救人,你今天幸虧也沒出什么大事,不然叔叔可怎么向小澄交代啊。”
果然還是會覺得他有些魯莽了,宋仰不知道許澄陽會不會和許晉康的想法一樣,但他不想讓許澄陽知道,萬一許澄陽再以為他是故意打架,肯定又要生氣。
正想著,許澄陽的視頻就撥了過來。
從晚自習后八點多折騰到接近十二點,期間宋仰雖然一直也有給他回信息,但他們每天都要視頻的,今天他騙許澄陽說晚上和盛銘希看電影回家會很晚,許澄陽等到現在都沒睡。
“是小澄嗎?”
許晉康見他盯著震動的手機愁的不行的樣子,笑著說。“ 跟他說吧,這也瞞不住,后天就回來了。”
不行,不能說,瞞一時算一時,宋仰摁掉視頻請求,回復:
——電影還沒結束,先睡吧,明天再視頻。
回完,他又叮囑了許晉康一遍。“叔叔,您別告訴澄哥。”
許晉康有些無奈。“又不是你故意惹事的,怕什么呢?”
宋仰當然不能說怕你家小澄生氣,小澄生氣不理人,氣一次冷戰期都得以月為計量單位,現在隔著這么遙遠的距離,他可不敢跟小澄鬧別扭,看不到也抱不到,也斷了聯系,他會活不下去的。
“反正您別告訴他。”宋仰說。“叔叔,求您了。”
“”
許晉康其實想提醒他坦白從寬的道理,主動交代和被發現是不一樣的,本來沒什么大事,瞞著瞞著事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但小孩這會兒實在是太著急了,眼巴巴的看著他,像是要急哭了,他實在有點不忍心,就只好應下。“ 好,叔叔答應,不告訴他。”
然后他再次透過后視鏡看了看小孩那張帶傷的小臉兒,心想就剩兩天了,傷成那樣,這也來不及恢復好啊。
第43章
第二天宋仰請了假, 去醫院陪盛銘希做手術,盛銘希的父母昨晚也連夜從外地趕了回來,加上他大伯一家, 再加上顧遲一家,手術前病房里人多的都快裝不下,宋仰是穿過層層阻隔好不容易才擠到病床前的。
盛銘希已經換好了手術服, 正躺在那里等著手術室的大夫來接人。
按理說手臂骨折并不可以那么快就做手術,需要先消炎,等消了腫才可以,但可能是砸的角度和位置太寸,大夫給處理的也快, 盛銘希手臂腫的不嚴重,第二天就消下去了。
骨折裂痕不小, 手術需要開刀, 還要打幾根釘子進去, 聽起來就很嚇人,宋仰站病床前和盛銘希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半天,說。“得留疤。”
“…”
盛銘希直接氣笑了, 他還以為宋仰渣站在那兒盯著他醞釀了那么半天,好歹能醞釀出幾句安慰的話, 沒想到反而是刺他,他剛想懟宋仰兩句,旁邊的顧遲吸了吸鼻子, 又開始掉眼淚。
盛銘希已經看這人哭一晚上了, 他不知道哭的人累不累, 但他這個看的是真累了,當即顧不上懟宋仰, 直接調轉話頭指向顧遲。“ 你可消停會兒吧,算我求你,我這馬上進手術室的人了,你哭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進去就出不來了呢。”
顧遲聽后一愣,緊接著就立刻用力閉上嘴,應生生把抽泣聲給憋回去了。
“盛銘希,你又胡說八道。”
盛銘希的媽媽斥了盛銘希一句,隨后幫他捋了捋頭發,雖是責備,但看得出很心疼。“都這么大了,嘴上還是沒個把門的,像什么話。”
盛銘希不敢跟媽媽嗆嗆,嘿嘿笑了兩聲,就老實了。
手術室設置在專門的樓層,家屬不允許進入,只能在電梯口的大廳里等著。
宋仰從小見盛銘希爸媽的次數不多,跟他們不熟,就和顧遲坐在一起,雖然他和顧遲也不熟,但至少是同班同學。
顧遲被盛銘希勒令不許再哭之后就一直憋著,即便眼淚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轉兒,也不敢讓它掉下來,生怕真不吉利似的。
那模樣大概是實在有些可憐了,宋仰難得惻隱之心出動,安慰了句。“不用害怕,骨折手術沒有危險。”
顧遲聞言點了點頭,然后把腦袋垂的更低了些,小聲說。“ 你們為什么要管呀,明明可以不受傷的。”
關于為什么要管,宋仰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許澄陽不許他惹事,尤其不許他跟人打架,這幾年他處處都很避諱,為了不惹上麻煩,他平時盡量減少跟人接觸,杜絕起爭執的可能,偶爾迎面碰上個看起來不太和善的人他都要躲著走。
但發現內向孤僻的同學被欺負的時候,他就沒能忍住。
也許是同為弱小,同理心,同情心。
但宋仰知道不能這么說,就隨便答了句。“是盛銘希非要管的。”
“盛銘希…” 顧遲默默地重復了下,然后抬起頭,望著顯示屏上“手術中”后面的名字,發起了呆。
手術過程不長,不到兩個小時盛銘希就被推了出來,大人們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去,宋仰沒能搶到前排的機會,從縫隙里看到盛銘希還能笑著跟他爸媽說話,也放了心。
手術做完,接下來就進入了休養階段,再沒什么大事了,顧遲一家總算肯踏踏實實的離開了醫院。
下午盛銘希在鎮痛藥物的作用下睡著了,宋仰和他爸媽打了聲招呼,也回了家。
宋奶奶正在廚房里忙活,準備晚飯的食材,聽到動靜轉著輪椅出來,一眼看見寶貝孫子嘴角的青紫和臉頰的擦傷,又撅起嘴。
昨晚許晉康已經過來幫著說明情況了,宋奶奶心疼的哭過一場,叮囑宋仰今天去醫院的時候再讓大夫給看一下,但很顯然宋仰沒聽話。
“不是說了去醫院再讓大夫給包扎一下的嗎?”宋奶奶說。
“有紗布蓋著好的慢。”
宋仰換了室內鞋子,去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回頭去廚房洗奶奶剛洗了一半的青菜。
宋奶奶行動不方便,干活慢,往往是這頓飯剛吃完不久,就又得開始準備下一頓了,所以宋仰每天都是提前把食材準備好,讓她到時候只炒一下就行,也就今天去醫院去的急沒顧上。
宋奶奶轉著輪椅跟進來,還是忍不住啰嗦。“擦傷要好好處理,不然會留疤的,臉上有疤就不好看了。”
“知道了。” 宋仰雖然應了聲,但顯然是隨口應付。
宋奶奶再次撅撅嘴。“反正小澄明天就回來了,到時候看小澄說不說你。”
“…” 宋仰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愁緒又冒出來了。
是啊,他想,明天許澄陽就回來了,他這傷在臉上那么明顯,該怎么瞞啊。
先不說明天,今天晚上的視頻他都不知道該怎么混過去。
宋奶奶見一提小澄他果然明顯蔫巴了,趁這會兒去拿了藥箱,喊他到客廳坐下,親自給重新擦了藥,貼上紗布,這才滿意。
“對了,小希怎么樣了?”宋奶奶問。
宋仰說。“已經做完手術了,養著呢。”
“那就好。” 宋奶奶嘆著氣說。“骨折了是要補一補的,我托樓下的孫阿姨給帶了大骨頭,晚上就能燉上,明天你可以早起一會兒,上學之前給小希送去。”
“嗯。”宋仰應下。
“ 那么嚴重的傷,陰天下雨的都會不舒服,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徹底好呢,你們這些小孩啊,有時候就是容易什么都不管不顧。”
“這回算是長個教訓了,以后可別那么沖動了,遇到麻煩要第一時間找老師,找警察,不然像這樣受了傷,遭罪的還是自己。”
“…”
宋奶奶和宋仰單獨生活的這兩年,日子過的也算平靜安穩,性格沒那么沉郁了,話就變多了些,最近也開始像別人家的老人那樣,時常愛嘮叨。
宋仰并不反感,反而經常還會因為奶奶總算變成了正常的奶奶感到欣慰,每次她嘮叨都默不作聲的聽著。
等奶奶嘮叨完,心情相對舒暢了,宋仰就打開電視機讓她看會兒電視,自己繼續去廚房忙活。
晚飯過后,宋仰收拾了餐桌,回房間拿出手機,先打開了平時不怎么看的班級群,從上千條關于他和盛銘希的討論中翻到了今天個各科老師布置的作業。
但沒心情寫。
一會兒要和許澄陽視頻,他還沒想好該怎么辦。
他臉上有兩處不容忽視的傷,嘴角的在右側,臉頰的在左側,是只要露臉就肯定解釋不清的那種。
正愁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時,手機突然跳出了短信提醒,是天氣預報,說是明天有雨可能會降溫,提醒市民及時添衣預防感冒。
宋仰掃了眼那信息,習慣性要點刪除鍵,確認彈窗跳出來橫在屏幕上,擋住上面的文字,只留了最后一行的“及時添衣預防感冒”幾個字眼,他再次掃了眼,瞬間靈光一現。
九點左右的時候,許澄陽的視頻通話打了過來,宋仰快速檢查了下自己,確認沒問題,接了起來。
許澄陽的臉出現在屏幕里,笑容剛展開,緊接著就立刻收起來了。“你這是什么造型?”
宋仰正以一個幾乎趴著的姿勢躺著,受傷的那半張臉埋進枕頭里,還帶了口罩,在鏡頭里只露了一只眼睛。
“我有點感冒,怕傳染給奶奶就帶了口罩。”
為了偽裝的更像一點,宋仰甚至提前給自己的鼻孔里堵了兩坨衛生紙,說話鼻音很重,說完話還故意咳了一下。
許澄陽蹙眉盯著他看了會兒,板起了臉。“是嗎,那去醫院了嗎?”
“去了。”宋仰忙說。“不嚴重,就是昨天看電影熬夜了,一點也不嚴重。”
看電影熬夜導致感冒屬于沒事自找的,宋仰以為許澄陽肯定得數落他一頓,然后再來一波噓寒問暖,他連如果許澄陽提出要看的藥都放在手邊準備好了,但沒想到,許澄陽什么都沒說,只是板著臉“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宋仰很難不心虛忐忑,他悄悄的把大屏切換給自己這邊的鏡頭,檢查了好幾遍都確認沒露出什么馬腳,非常疑惑。
過了好久,許澄陽才終于又出了聲。“ 那明天你還能去高鐵站接我嗎?”
“我…”
說實話,宋仰猶豫了。
如果臉上沒有傷,他肯定是要去的,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把人盼回來,他肯定要第一時間見到,他甚至恨不得今天晚上就提前去高鐵站等著。
但現在不行了,他就跟鉆進了死胡同似的,滿腦子只有不能讓許澄陽看到他的傷,顧慮太重了,剛剛他都還在琢磨再躲許澄陽兩天的可行性。
許澄陽在那頭蹙眉看著他,等了很久都沒回應,又說。“不愿來就算了。”
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但語氣里仿佛夾雜了多了很多內容,宋仰敏銳的全部捕捉到了,那些內容被精煉概括起來,大致意思就是一句:如果你不來,我會很失望。
宋仰的糾結立刻就停止了。“去的,跟叔叔和阿姨一起去。”
許澄陽這才滿意了似的,叮囑了幾句讓他他多喝點水早點睡覺什么的,就掛了視頻。
然后,他打開搜索引擎,查遮蓋傷痕的方法,可查了好半天,發現都不靠譜,近距離的接觸,什么樣的偽裝都是徒勞,唯一的方法只有不見面。
可是他又舍不得,已經一個月了,他真的很想很想念許澄陽。
而且,他也害怕讓小澄失望。
第44章
早上, 宋仰先是把熬好的大骨頭湯給盛銘希送去了醫院,之后又去了學校,一進班就立刻遭到了同學們的圍追堵截。
宋仰不愛說話, 也懶得應付,無視周圍嘰嘰喳喳的盤問,拿出昨天的卷子開始寫題。
隨后顧遲也來了, 大伙兒就又轉道去圍著顧遲,偏偏那也是個悶葫蘆,接受了半天盤問,還沒說出幾句正經有用的就也悶頭不吭聲了。
同學們其實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就是按耐不住想要跟當事人正面對話的心情, 眼看班里的這倆悶葫蘆都不吭聲,他們開始無比想念盛銘希, 從顧遲那里退開之后, 干脆又開始商量起什么時候一起去醫院看望盛銘希了。
上午的前節課是數學和英語, 出于對班里的兩個尖子生的特殊照顧,兩位老師在講新課的時候順帶又捋了遍昨天教過的內容。
殊不知倆尖子此時各懷心事,雖然都在座位上坐的筆直, 看似很認真的全程盯著黑板,但思緒根本都不在班里, 老師貼心的講那么細致,他倆從頭到尾啥也沒聽進去。
大課間的時候,班主任把宋仰和顧遲叫了出去, 向他們告知了學校對于高中部那幾個涉事學生的處理結果。
校園霸凌行為本來就是當今社會重點關注的問題, 勒索錢財的行為更是屬于違法犯罪, 在許晉康及律師的堅持下,附中對于那幾名學生作出了勒令退學的處理, 其中帶頭的幾個還被帶去了少管所。
班主任問宋仰和顧遲對這樣的處理有沒有意見,倆人同時搖了頭,之后班主任說了一些安慰和鼓勵的話,就讓他們自由活動了。
倆人身上都有傷,就沒有再回歸大部隊去操場做課間操,而是打算直接回教室。
進班之后,顧遲先是在桌子上趴了會兒,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起來回頭問宋仰。“宋仰同學,今天放學后你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飯,感謝你救了我。”
宋仰回的很干脆。“沒有空。”
回完意識到自己說話可能有點太過于直接了,又補充了句。“家里有事。”
“哦。” 顧遲也沒強求,坐那兒支支吾吾了半天,又問他。“那你知道,盛銘希平時有什么愛吃的東西嗎?”
宋仰抬頭看看他,他立刻說。“我媽媽讓問的,她做飯很好吃,可以做了送去醫院。”
盛銘希家條件好,平時吃東西其實很挑剔,宋仰也不確定顧遲媽媽做的他愿不愿意吃,就直接把盛銘希的微信號給了顧遲,讓顧遲自己問。
附中這樣的卷王學校,恨不得學生們都沒有假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學習,唯獨國慶這樣的假期,才會嚴格遵守規定,節前只上半天。
中午放了學,宋仰回家和奶奶吃完午飯,就開始著實準備晚上大餐的食材,肉和菜都是周敏茹提前定好送過來的,他們還沒放假,宋仰和奶奶先該洗的洗,該處理的處理,等晚上他們做就方便了。
許澄陽是上午上完課就直接離校,下午一點多的高鐵,晚上六點半左右到首都。
許晉康夫婦是下午五點左右時回家的,到了接上宋仰就又直接出發去了火車站。
整個下午宋仰都心神不寧,越是臨近六點就越是慌張,到達火車站在出站口外面開始倒計時的時候最慌,心跳都加速了好幾倍。
高鐵是正點到達的,六點三十二分的時候,許澄陽給許晉康打電話說已經下車了。
大批的旅客開始往外涌的時候,宋仰目不轉睛的盯著出口,緊張的連呼吸都快忘了,當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在視線范圍內,他激動的差點原地竄出去。
許澄陽也看見了他們,立刻揚起胳膊揮手,大步跑過來,那笑臉燦爛的,像是頂了顆大太陽。
宋仰想要第一個沖上去,收獲許澄陽的第一個擁抱,但沖出去之前又及時制止了自己。
許晉康夫婦還在他的前面翹首期盼著,那個洋溢著燦爛的笑臉奔跑著過來的人得先是他們的兒子,然后才能是宋仰的哥哥。
“爸媽!”
許澄陽興奮的沖過來之后,直接撲向了已經迎上前的父母,一個懷抱摟住了兩個大人。
“哎喲。”許晉康笑著拍著他的后背。“跑這們快,你怎么不直接給我和你媽撞飛出去呢。”
“就是。”周敏茹揉著他的腦袋附和。“還指望你上了大學能穩重點呢,看來是白上了。”
許澄陽其實有點想哭,但媽媽的話弄的他感覺哭的話有點丟臉,就憋住了,松開他們,吸吸鼻子哼道。“ 這么久不見您兒子,也不知道說點甜言蜜語,上來就訓話,我坐車回去了啊。”
“哎呦呵。”
許晉康笑的不行,逗他說。“ 那你可得趕緊的,這會兒進去搞不好還真能趕上高鐵返程。”
周敏茹也跟著笑。
許澄陽自知逗不過他們,哼著把自己帶的包和行李箱交給許晉康,繞了兩步,看藏在他們身后的小孩。
剛看見人的時候再興奮神經的作用下還有勇氣沖過去,這會兒人在跟前了,宋仰卻連頭都不敢抬了,看都不敢看許澄陽。
來之前他對著鏡頭看著臉頰的紗布,摘了又貼上,貼上又摘下,折騰了很久,最終決定還是貼上了,免得再加上一條不好好接受治療的罪狀。
臉上的紗布那么明顯,嘴角的青紫還比昨天看著更嚴重了。
宋仰把腦袋垂的盡量的低,等待迎接許澄陽的生氣發火。
但令他怎么也沒想到的,許澄陽沒有發火,反而傾身下來抱住他,語氣也很溫柔。
“臭小孩,傻站著干嘛,哥哥回來了也不知道過來抱抱。”
宋仰愣住了。
直到被許澄陽牽著手離開出站口大廳,上了許晉康的車,他的腦袋都處于宕機狀態。
因為放假的前一天很多單位都提前下了班,晚高峰就沒有了,車子在環路上行駛的格外暢通。
許澄陽一直在回答許晉康夫婦關于新學校生活的各種問題,他們聊天說話,時不時還要開幾句玩笑,車子里并不安靜。
在車子下了環路,開始往小區那條路上開的時候,宋仰宕機的大腦恢復運轉,內心深處開始了比之前更為嚴重的慌張和忐忑。
他臉上的傷那么明顯,可許澄陽非但沒有生氣,沒有發火,甚至連問都沒問,就像是沒看見一樣。
很顯然這不正常。
車子開到樓下,許晉康讓他們先下去,自己去停車。
許澄陽提了行李箱上樓,宋奶奶已經在門口迎接了。
“奶奶!”
許澄陽放下行李箱過去給了個擁抱。“奶奶想不想我呀?”
“想呢,天天盼著呢。”
抱完松開,宋奶奶上下打量著他,又皺了皺眉。“怎么瘦了?”
“都是讓軍訓鬧的。”許澄陽笑著說。“ 我們學校軍訓可嚴格了,一點懶也不許偷。”
“那可是了,大學的軍訓就是比中學要嚴格的。”
宋奶奶和許澄陽說著話,還不忘回頭看看宋仰,用眼神問他:說你了沒?
宋仰沒有回答,臉都是白的。
宋奶奶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待會兒得給自己的寶貝孫子求求情。
許晉康和周敏茹進門休息了下,開始準備晚飯。
耗時間的排骨和肘子下午宋奶奶就已經燉上了,剩下的都是些煎炒炸一下就可以的,許晉康兩口子去宋仰家把處理好的食材算端回來,就開始去廚房忙活。
許澄陽不具備做飯這項技能,爸媽在自家廚房忙,宋仰和宋奶奶在對門廚房忙,他兩邊轉悠著陪聊。
轉到自己爸媽這邊,許晉康瞧瞧外面,確認宋仰沒在,問他。“你差不多得了,看給人孩子嚇得,魂都快丟了。”
“我干什么了。” 許澄陽一臉無辜。“我什么都沒說。”
“你可快說說吧。”周敏茹無奈道。“裝看不見比直接生氣發火嚇人多了。”
轉到宋仰家這邊,宋奶奶趁宋仰往對門端菜的功夫,小聲說好話。“小澄啊,我們小仰這回可不是故意跟人打架,他是幫助同學呢,你罵他幾句,不行打兩下屁股,別真跟他生氣了吧,他心眼兒小,你要是不松口,他今晚上都睡不著覺。”
許澄陽笑著點點頭。“好了奶奶,我知道了,不跟他真生氣。”
晚飯很豐盛,席間許澄陽也沒不理宋仰,甚至主動問他的學習,幫他夾菜,表達關心,但就是不問他的傷。
宋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滿桌好飯好菜,吃不下一口。
飯后大家又坐著聊了會兒天,宋仰幫著收拾餐桌洗了碗,就推宋奶奶回家休息。
奶奶見宋仰一晚上沒精神,睡前還叮囑他。“ 小澄不問,那你就主動說嘛,他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主動認錯,再哄幾句就好了嘛。”
宋仰點頭答應,安頓奶奶睡下,自己去洗了澡,出來在客廳里轉悠了好幾圈,還是沒膽子去。
正是苦惱的不知道該干什么好時,許澄陽來了。
許澄陽似乎也剛洗完澡,已經換了睡衣,手上大袋小袋的抱了一堆東西,都是他從H市帶回的特產。
他沒事人似的,進門把東西放下,問宋仰。“奶奶睡了?”
宋仰點點頭。
“嗯。” 許澄陽說。“你待會兒把這些東西分分類放進冰箱里,然后也早點睡吧。”
說完無視宋仰眼巴巴望著他的目光,轉身就要走。
“澄哥。”
宋仰叫了他一聲。
許澄陽腳步停住,回頭,仍然裝沒事人。“怎么了?”
宋仰嘴巴張了張,但話到嘴邊,蹦出句最沒用的。“對不起。”
許澄陽問。“ 對不起什么?”
宋仰說。“我闖禍了。”
“是嗎?” 許澄陽說。“闖什么禍了,怎么闖的?”
“我又跟人打架了。” 宋仰說。
“原因。” 許澄陽說。
“他們欺負人,我沒忍住。” 宋仰說。
“哦,我知道了。”許澄陽說。“這事不怪你,以后注意別再那么沖動,選擇更妥善的處理方式就是了。”
宋仰立刻點點頭。
“還有別的事嗎?”許澄陽問。
“…”宋仰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應對了。
他已經認錯了,許澄陽也說了不怪他,對他好言好語的,也沒有不理他,但他就是感覺不對,很不對。
許澄陽和他對視了片刻,目光從他眼睛上移開,說。“那就早點睡吧。”
說完,又要轉身走。
“澄哥。”
宋仰再次叫住他,下意識的往前跟了幾步,過去抓住他的手,一著急,眼睛還紅了。
許澄陽終于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你到底還想說什么?”
宋仰想說我都傷成這樣了,你怎么連問都不問呢。
但這話太矯情了,他說不出口,他就使勁仰著臉,恨不得把那傷口直接懟到許澄陽眼睛里。
許澄陽看他那可憐兮兮的樣兒,徹底裝不下去了,抬手輕輕扯了下他臉上的紗布。“你不是不想讓我看見嗎?”
宋仰愣了下,緊接著就明白了,許澄陽生氣的是他故意瞞著的事。
但這該怎么解釋呢,總不能說我怕你生氣所以才要惹得你更生氣吧。
宋仰有時候也很嫌棄自己的嘴笨,不會哄人,連解釋都不會。
許澄陽嘆了口氣,問他。“你就是斷定了我不分清紅皂白,不看前后因果,只要發現你跟人打架就會生你的氣,對吧?”
宋仰立刻搖頭。
許澄陽又問他。“寧愿想盡辦法的騙我都不愿意坦白的告訴我,我讓你這么不信任嗎?”
宋仰立刻更用力的搖頭。
“如果是這樣,我沒資格怪你,我只能怪自己做的不夠好,努力了這么久,非但沒有在你遇到困難時成為第一個想尋找的依靠,反而成了要害怕躲避的對象。”
許澄陽說。 “宋仰,如果你遇到事情優先想到的是我會不會生氣,是想盡辦法先瞞著我,不讓我知道,那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就沒什么意義了。”
“不是這樣。”
宋仰聽他這么說,就真急了,又繼續往前一步,用力抓著他的手,仰頭看著他,淚水直接在眼眶里打起了轉兒。“澄哥,我不是那么想的。”
許澄陽還想繼續再說幾句,但對上小孩模糊了的眼睛,又不忍心了。
他是從盛銘希的堂姐那里得知這件事的,昨天晚上視頻的時候,原本是打算安慰一下小孩的,沒想到小孩明知今天瞞不住,還要給他來那么一出。
無疑許澄陽是難過的,昨晚因為這事兒都沒睡著覺,先是反思了自己究竟為什么會讓小孩這么害怕,接著又預設了將來再遇到這種情況時的正確應對方法,最后決定要給小孩個教訓讓小孩知道欺瞞的后果。
原本想著至少要晾小孩個兩三天的,沒想到小孩眼巴巴的望了他一晚上,他就扛不住了。
直到宋仰強忍著的淚水終于再兜不住,開始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許澄陽徹底軟了,拉著回房間,關上門,把他抱進了懷里。
小孩大概是委屈死了,趴在他肩膀上哭的一抽一抽的,愣是咬著牙不肯出聲。
許澄陽拍著他的后背,嘆著氣對他說。“宋仰,你向來很有自己的主意,可能覺得自己大了,能獨自面對很多事情,但在我看來,你就是個小孩,我就是不放心。”
“我在那么遠的地方,什么都不知道,你有時候回我信息不及時,我都要胡思亂想很多東西,我當初不想去外面上學,就是怕像現在這樣,我心里太慌了。”
“不是非要教訓你,是希望你能記住,現在比起你需要我,已經是我更需要你了,你得隨時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好不好,不管是遇到了困難,還是闖了禍,你都得讓我清楚的知道,我才能安心。”
許澄陽一口氣說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小孩聽進去了多少,他拍拍小孩的后背,問。“知道以后該怎么做了嗎?”
“知道。”宋仰抽搭著回答。“以后再也不瞞你了,什么都不瞞你了。”
許澄陽聽他這么答,知道小孩這是領會了他話里最重要的意思,也就不再繼續嘮叨,抱著小孩等小孩哭完。
宋仰哭了得有半個小時,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時候,眼睛都腫了。
許澄陽去洗了熱毛巾,順便拿來了藥箱,幫他擦了臉,重新擦藥換了臉上的紗布之后,估計他除了臉上身上也有傷,又讓他脫了睡衣。
果然,宋仰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昨天只顧著臉了,身上的傷都還沒怎么處理。
許澄陽讓他趴床上,倒了紅花油在手心里搓熱,挨個傷處輕輕推揉。
宋仰沒有覺得自己被脫光只剩個小內褲不好意思,反倒是覺得自己哭了很不好意思,趴在那里偏著腦袋,拒絕和許澄陽對視。
許澄陽看出來了,這會兒也不跟他說話,幫他全身擦完藥油之后,給蓋上被子,回了自己家一趟,再來的時候,端了碗面。
許澄陽不會做飯,但不至于連面也不會煮,他回去煮了碗清湯面,然后把晚上桌上好吃的菜都給夾了點,還切了點從H市帶回的特產紅腸,面不多,菜倒是鋪的滿滿當當冒了尖。
宋仰這晚上光顧著忐忑了,都沒吃幾口飯,剛剛哭了一場,消耗了很大的能量,這會兒也餓了,許澄陽把面給端到跟前,他就爬起來吃了。
許澄陽帶回來的紅腸特別好吃,有種本地做不出來的特殊的鮮香,宋仰很喜歡吃,連著塞了好幾片到嘴里。
許澄陽看他吃的狼吞虎咽的,拿了張紙放手里等著給他擦嘴,還要笑他。“ 有人跟你搶嗎?”
宋仰還沒緩過勁兒來,不太想說話,但又覺得剛和好不說話顯得他還在別扭,就瞥瞥許澄陽。“ 你帶的冰棍兒呢?”
“冰箱里呢。”許澄陽挑眉看他。“但你現在能吃嗎?”
宋仰知道這意思是說他身上有傷,可他想半天也沒想明白吃冰棍兒對這種皮外傷有什么影響,就沒再說話。
許澄陽看他明顯不樂意,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等他把面吃完,把碗拿出去放到廚房,回來的時候就帶了只冰棍兒。
宋仰瞥見了,心說不是不讓吃嗎?
許澄陽看出了他想什么,笑著說。“給你敷眼睛用的。”
說完作勢真要往他眼睛上貼。
宋仰皺眉躲開,撅起了嘴。
許澄陽逗了他幾下,再次摸摸頭,撕開包裝袋,給遞到嘴邊。“好啦,給你吃,瞧這嘴撅的,都能栓頭牛了。”
宋仰嘴巴繼續撅了會兒,別扭的咬了口,眼睛立刻亮了亮。
“驚艷吧?”
許澄陽把冰棍遞到他手里,笑著躺上他的床,把他攬過來抱著,對他說。“這可不是普通的冰棍,是哥哥用保溫箱鋪了好幾層冰塊大老遠扛回來的,里面裝的滿滿的都是哥哥對你的愛。”
“…” 宋仰讓他這肉麻的話弄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應句什么好,只能靠在他身上,悶頭吃冰棍兒。
十月份的北方,尤其夜里,天氣其實已經開始變涼了,但不知道是被抱的緊的緣故還是什么,宋仰反倒是覺得周圍連空氣都是熱的。
好在入口的冰在舌尖軟軟綿綿的化開,正好能消去那股燥熱,維持了溫度上的微妙的平衡。
宋仰覺得很舒服,啃著冰棍兒猶豫良久,問許澄陽。“今天要留下來跟我一起睡嗎?”
“不然呢?”
許澄陽示意他看已經躺下的自己。“當你哥是仆人呢,伺候你吃飽喝足之后再灰溜溜的自己退下?”
“…” 宋仰小臉直接木了。
“哈哈,你這什么表情,這么不禁逗呢。”
許澄陽瞧著他臉上的表情樂了半天,湊過來在他腦門兒上親了口。
“傻小孩。”
第45章
如數珍寶般的國慶七天假, 從去醫院看望盛銘希開始。
盛銘希體質好,手術后第三天,刀口的麻和疼過去之后, 手臂固定好夾板,他就已經不在床上躺著了,吊個胳膊滿病房溜達, 爸媽摁都摁不住。
宋仰和許澄陽來的時候盛銘希正被媽媽教訓。“你怎么就那么躺不住,再磕了碰了怎么辦,安靜看會書不好嗎,實在不行玩會游戲。”
盛銘希犟嘴。“就剩一只手了怎么玩游戲啊。”
“你還有理了。”盛媽媽拿手指戳著他的腦門兒。“你要老老實實不搞這一出,現在都能去南部海峽開摩托艇了, 用得著在這跟我犟嘴。”
盛銘希不以為意,剛要再回一嘴, 抬頭看到出現在病房門口的人, 眼睛立刻一亮了。“澄哥!”
許澄陽笑著進來先和盛媽媽打了招呼, 回頭問盛銘希。“怎么樣,手臂還疼嗎?”
“不疼了。”盛銘希笑嘿嘿的說。“我是誰啊 ,這點小傷, 不在話下。”
“這么勇?”許澄陽笑著沖他挑挑眉。“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算算賬?”
盛銘希當然明白這是指他替宋仰隱瞞的事, 眼睛眨巴了兩下,立刻表情浮夸的演了起來。“哎喲,疼, 我傷口怎么突然疼了, 快, 不行了,快幫我叫大夫。”
宋仰提醒他。“你小點聲, 待會兒大夫真聽見了。”
盛銘希一聽立刻就又閉了嘴,他是真怕大夫來,每次大夫來查房,掀開紗布檢查時,都會用鑷子夾個藥棉使勁往他刀口上摁,特別恐怖。
許澄陽被逗笑,無奈的搖頭。
“還得是小仰,知道怎么治他。”
盛媽媽笑著接下許澄陽帶來的水果,回頭又接下宋仰抱來的大骨頭湯,摸摸宋仰的頭。“我聽小希說奶奶腿腳不好,下次就別讓奶奶忙活了,小希爸爸和大伯他們每天也來送,這都喝不過來。”
話剛說完,顧遲敲響了病房的門,手里也抱著個大保溫桶。
盛媽媽把顧遲招呼進來,有心想把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但見孩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樣子,又沒忍心。
“澄哥。”盛銘希熱情的介紹。“ 這是顧遲,我們這次打擊校園霸凌行動的主線人物,屬性是話少小可憐,技能爆點是愛哭,哈哈。”
許澄陽對他介紹同學的方式不敢恭維,見人家小孩尷尬的紅了臉,瞪他一眼,回頭笑著打招呼。“ 小顧同學,你好啊。”
許澄陽才剛從附中畢業,顧遲認識他,抬起頭,從尷尬中艱難扯出個笑。“學,學長好。”
“乖~ 不用那么客氣,跟他們一樣叫哥哥就好啦。”
許澄陽上高中時就把和宋仰同齡的一律看成小孩,何況現在已經是大學生了,對他們說話姿態更是恨不得是他們的長輩。
很顯然這樣的姿態是會讓人舒服,顧遲就顯得沒那么尷尬了。“我今天是來送作業的。”
卷王中學是不會允許學生舒舒服服過國慶假期的,除去要求的背誦和每日閱讀任務,還有卷子,各科加起來二十多張。
盛銘希本來還在笑,一看他從包里掏出卷子,笑容立刻在臉上凝固了。
宋仰有那么一瞬間的幸災樂禍,畢竟幫盛銘希送作業這活兒原本是他的,但昨天盛銘希對他進行了一上午的信息轟炸,要求他強行“忘記”這件事,他沒辦法就答應了,甚至,為了心無旁騖的和許澄陽玩,他連自己的作業都“忘記”拿了。
但也就幸災樂禍了那么三秒鐘不到,他就眼睜睜的看著顧遲從包里又掏了一摞卷子出來,遞向他。“宋仰,這是你的,你昨天走的急,忘記拿了。”
宋仰:…
最后,原本可以快樂聊天的上午,就變成了仨小孩圍在一起做卷子,許澄陽坐旁邊盯著他們做卷子,遇到不會的還要強行給講講。
這情況盛媽媽喜聞樂見,給切好水果,擺好茶水點心,踏實的刷了一上午手機。
下午回家吃過飯,周敏茹提議出去逛逛,但鑒于節假日哪哪都人多擁擠,在許晉康的提議下,他們最終決定去近郊的森林公園。
畢竟在哥哥這個身份之前,許澄陽得先是許晉康夫婦的孩子,別人一家三口,宋仰知道自己不該摻合進去,但許澄陽回來的第一天,他有點離不開,在給別人留出相處空間和厚著臉皮跟著去之間反復糾結。
好在許澄陽看出了小孩內心的擰巴,在他躊躊躇躇的時候就替他做了決定,還通過自己的花言巧語,說服了很久不曾外出的宋奶奶。
森林公園遠離市區,也不算很熱門的景點,游客相對就少一些,他們選了個靠近池塘垂釣區的草地,搭起了遮陽的帳篷。
周敏茹和宋奶奶坐帳篷下聊天看風景,許晉康和許澄陽在水邊釣魚,宋仰則被安排在旁邊,繼續寫卷子。
宋仰是不討厭寫卷子的,他一般遇不到不會的題,寫卷子對他來說就是花點時間的事,只要待在許澄陽身邊,抬頭就能看見那張燦爛的笑臉,讓他干什么他都心情舒暢。
公園的垂釣區沒有特殊飼養,都是野生的魚,不好釣,魚漂扔水里,很久都沒什么動靜。
許晉康釣魚很多年了,早就習慣了這項安靜活動,但許澄陽不行,坐那沒一會兒就覺得無聊,要么回頭摻合幾句周敏茹和宋奶奶之間的聊天,要么回頭逗逗正寫作業的小孩。
他摻合人家的聊天沒什么,老打擾人家寫作業許晉康看不下去,見他往宋仰那邊扭頭就要說他。“消停點吧,現在初中的題也挺難寫的,人好不容易理清思路,讓你一嗓子給喊忘了。”
“那不能夠。” 許澄陽笑滋滋的逗完小孩,回頭跟他爸說。“ 那小子腦瓜好使,做題跟玩似的,一心能好幾用。”
“一心好幾用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情嗎?”
許晉康看他還得意上了,無奈道。“ 仗著腦瓜好使,做起事不專注,最后養成三心二意的習慣,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不懂這個道理嗎?”
“…”
許澄陽無可反駁,一想也對,聰明只是先天條件,真正走的長遠還是得靠后天養成的優秀意志品質,比如在選擇上的堅定,在做某件事時的專注,而這樣的品質是需要從小引導的。
如是許澄陽再扭頭時,就沖小孩一臉嚴肅的喊了句。“ 專心做題,再左顧右盼的不專心,打屁股了啊。”
“…”
別說宋仰無語,連許晉康都氣笑了。
“出去可別說你是我兒子。”許晉康笑著說。“我沒你這樣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兒子。”
許澄陽也樂呵。“我這叫聽勸,知錯就改,也是一項優秀的品質。”
“可拉到吧,你就是欺負小孩。”許晉康說。“作業什么時候不能寫,非要求帶到這里來,你自己在這悠閑的釣魚,讓人家孩子吭哧吭哧寫作業,孩子心理能平衡嗎。”
許澄陽聽后再次回頭,見小孩果然嘴著實是撅起來了,坐那兒笑半天,又喊了句。“快寫,寫完這張卷子,哥哥帶你放風箏。”
因為許澄陽喊的這一嗓子,宋仰寫題速度直接加快了一倍,月考規格的英語卷子,著急忙慌的二十分鐘就寫完了,給許澄陽檢查了沒什么錯,心滿意足的跟著許澄陽去放風箏。
在北方放風箏最好的季節其實是春天,春風最是溫柔的,總是喜歡奔著一個方向,吹的不疾不徐,帶著跑幾步,風箏就飛起來了。
相比之下,十月份的風就沒那么好了,一會兒從這邊吹來,一會從那邊吹來,總是變換方向,許澄陽在草地上跑到快沒勁兒了,風箏還是飛不起來。
“哎喲,我不行了。”
最后許澄陽累的一屁股坐草地上,喘息著氣說。“ 這玩意太難了,我還是認輸吧。”
那模樣看起來多少有點沮喪了,宋仰了解他,知道他雖然嘴上那么說,但過會兒肯定還要再嘗試,今天這個風箏飛不起來,他回去得遺憾好幾天。
“我來試試吧。”
宋仰從他手里接過風箏,解開纏了幾道的線,理順之后把風箏舉過頭頂,就開始找風向。
周敏茹推著宋奶奶過來,打趣許澄陽。“瞧你這點兒耐力,跑了幾步啊就累成這樣,以后可要向陽陽學習多鍛煉了啊。”
“哈哈,好,向陽陽學習。”
雖然自己的小名被送給宋仰很多年,但每次聽自己爸媽那么叫,許澄陽還是會覺得有趣,回了媽媽的話,就坐那兒樂呵呵的看著宋仰。
宋仰常年跑步鍛煉,體力很好,骨子里帶的韌勁兒在這時候也發揮了強大的作用,風箏飛不起來也沒有放棄的打算,仍然舉著風箏尋著風向來回跑。
周敏茹把宋奶奶推過來看他們玩,就回去陪許晉康了,許澄陽看宋仰看了半天,想和宋奶奶說句什么話,一回頭,發現宋奶奶掉起了眼淚。
“呀,奶奶?”
許澄陽趕緊爬起來,蹲在宋奶奶身邊問她。“您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沒。” 宋奶奶忙擦了擦眼淚,對他笑了笑。“我就是看我大孫子玩,高興呢。”
許澄陽看著她勉強扯出來的笑容,再回頭看看抓著風箏跑來跑去的宋仰,忽然明白,宋奶奶這是想到了宋至遠。
也許宋至遠像宋仰那么大的時候,她也曾帶兒子到郊區游玩,踏春賞秋,看他在草上奔跑,看他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固執的跟一只飛不起來的風箏較勁。
那時候她一定也是笑著的,只是那時候她家庭美滿,安樂幸福,是心無旁騖最純粹的快樂。
男孩小時候一般都會像母親多些,隨著年齡的增長,體征的變化,慢慢又會變的更像父親。
許澄陽望著不遠處還在奔跑的身影,恍惚間感覺宋仰似乎長高了一些。
“奶奶。”
許澄陽回頭握住宋奶奶的手,安慰她說。“宋仰十三歲了,身體健康,性格呈良性發展趨勢,成績也好,宋叔叔在天上看到他現在這樣,也會很高興的。”
“是呢。” 宋奶奶又抹了抹眼睛,笑著說。“我們小仰能長成現在這樣,我是很知足的。”
“那就是了。” 許澄陽說。“ 守著那么個小不點,看著他慢慢長大,多幸福的事呀,所以以后就盡量少想不開心的事,珍惜互相陪伴的日子就好啦。”
“嗯。” 宋奶奶點頭,笑著對他說。“奶奶知道了,小澄放心吧。”
許澄陽也笑著點頭,他當時其實并沒有多放心,因為他隱約感覺宋奶奶的狀態有點不對,但他沒顧上深究。
正好趕上宋仰舉著風箏跑回來的時候沒注意被絆了下跌倒了,許澄陽趕緊過去扶小孩,就沒有注意到宋奶奶在他跑過去之后默默的擦了擦眼角,又很小聲很小聲的說了句:
“可是我也看不到他長大了。”
第46章
也許這天下午是真的不適合放風箏, 直到傍晚臨近,許晉康和周敏茹開始收拾漁具和帳篷,招呼他們也準備返程, 許澄陽沒能放起來的那只風箏,宋仰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創造出奇跡。
宋仰跑的小臉通紅,聽到招呼之后立刻停了下來, 沒有固執的繼續,放棄的干脆利落。
但許澄陽還是看得出來,小孩只是懂事,不想給他爸媽添麻煩,其實渾身上下都透著明晃晃的兩個大字:失望。
生活處處有遺憾, 這是恒古不變的人生定理,彼時已經步入了成年人行列的許澄陽自認豁達, 倒是可以接受自己帶著遺憾返程, 但他不能接受讓小孩帶著失落回家。
這片草地的盡頭連接的是一處高高的斜坡, 像一座小山丘,坡頂有平層,上面設置的是觀景臺, 面積不大,白天上面總是站著很多人, 臨近傍晚人們陸續離開才空了出來。
許澄陽把宋仰帶到那處山坡下面,望著坡頂對他說。“小孩,你信不信, 哥哥非但能讓風箏飛起來, 還能讓它聽你指揮, 你讓它往右它不往左。”
當時周圍已經沒有風了,即便是爬上坡頂借助地勢拋出去, 風箏也只會掉下來,宋仰覺得許澄陽大概又要逗他,但他還是配合著搖了搖頭。
“等著。”
許澄陽伸手在他臉上捏了把,隨后接過風箏,又把線軸交到他手里,笑著轉身登上了通往坡頂的步梯。
手里的線軸齒輪開始轉動,宋仰抬頭望過去,看到許澄陽邊快速往上跑,邊回頭沖他喊。 “ 抓緊點,別把你的風箏放丟了。”
宋仰下意識他抓緊線軸,同時開始做準備等待會兒許澄陽把風箏拋出,他要跑的更快些,要盡最大努力不讓風箏落下來。
但事情并未如他料想的那樣,許澄陽爬上去之后沒有把風箏拋出來,而是站在坡頂正上面對著他的位置,一只手把風箏高高舉起來,另一只手支起半個喇叭朝他喊:“小孩,好啦,風箏已經就位,現在你可以指揮它,前后滑行,左右繞圈,還可以跳舞哦。”
宋仰一愣,這才恍然反應過來,原來許澄陽是那樣的意思。
真正的風箏飛不起來了,許澄陽就做了他的風箏。
坡頂距離地面有十幾米高,許澄陽的臉已經有些模糊,只能看到是笑著的。
宋仰望著他愣了片刻,伸出手嘗試著指了個方向,許澄陽像是收到指令,立刻調轉了風箏的頭部,朝著他指的方向跑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分鐘,許澄陽一直在高高的坡頂小范圍的跑動,舉著風箏配合宋仰的手勢,偶爾跳起來,偶爾蹲下去,時不時讓風箏變換方向,不停做著各種模擬飛行表演。
當時已經沒有了風,但許澄陽的跑動帶起了風,把風箏吹的呼呼啦啦響,上面的裝飾絲帶跟著飄動飛舞,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
宋仰長這么大沒放過幾次風箏,為數不多的那么幾次,都是許澄陽帶他的。
以前每次當他把風箏帶起來,看著它升上天空,飛的很高很高,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他其實并不覺得那有什么樂趣,反而會因為很難再繼續精準掌控造成慌張感。
但這次不一樣,線的那頭是許澄陽,哪怕他只是一個手勢,一個眼神,許澄陽就能領會他的意思,那感覺就像是許澄陽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無論自己飛多遠,他們之間都會連著一條線,只要他拽一下,許澄陽就會靠近他。
宋仰那天太開心了,他不是個習慣情感外放的人,平時就算再開心,笑起來也是動動唇角意思一下。
可站在坡下仰頭望著許澄陽的那某幾個時刻,他的笑容鋪滿了整張臉,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也可以笑的那么燦爛。
也是那天,許澄陽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宋仰真正開心的笑起來時,臉上是有兩個小酒窩的。
這樣真正忘我開懷的時刻在小孩成長的這十余年里是很少出現的,年幼時生活動蕩不安,稍微大一點又要獨自肩負起照顧奶奶的重任,他總是處于一種焦慮和壓力的狀態下。
如今他又長大了一些,可以比較妥帖的照顧奶奶,安排好他們的日常,生活維持在了最平衡穩定的狀態下,一切安好。
他逐漸踏實了下來,開始不再時刻緊繃著,一些許澄陽帶給他快樂的時刻,他開始也可以真正的快樂起來,像普通小孩那樣,進入到了成長過程中最好的狀態。
只是。
可惜這樣好的狀態并沒有得以延續很久,就被突來的變故阻斷,戛然而止。
接下來的兩天,宋仰格外黏著許澄陽,幾乎是走哪兒跟哪兒,晚上睡覺也要一起。
但許澄陽畢竟不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許澄陽,他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顧的霸占許澄陽整個七天假期。
許澄陽的奶奶在假期的就打電話來說想大孫子了,2號晚上又打來電話說再不去看他們就要生氣了。
好在是初秋,許澄陽的爺爺奶奶還沒有去南方過冬,還在首都,只是住在南部山區的老房子避暑,只不過距離有些遠,不方便當日來回。
左右都在假期,許晉康就決定帶全家人過去住兩天。
這種情況,宋仰就算再舍不得分開,也不可能連許澄陽去爺爺奶奶家都要跟著,只能佯裝淡定的送許澄陽一家離開,然后回到家里,期待著等許澄陽回來后就只剩了兩天的假期,失魂落魄。
為了打發失落情緒,宋仰就趴在桌子上寫沒做完的卷子,但也因為情緒失落,效率大打折扣,趴那半個小時,寫了還不到十道題。
最后實在寫不下去了,打算吃一根許澄陽給他帶回來的冰棍兒,起身剛出臥室門,見奶奶正在屋子里翻找著什么。
“找什么呢?” 宋仰過去問。
宋奶奶剛開始沒回答,繼續翻著她的抽屜,最后從里面掏出個小布包,打開看了看,才如釋重負般的說了句。“嚇死我了,我以為給丟了呢。”
那是一張存折,宋至遠去世前給宋奶奶留下的養老錢,當初宋奶奶沒去養老院,這些年他們日常生活花銷用的都是宋仰那張卡里的錢,存折里的錢一分沒動。
“找它出來干什么?” 宋仰問。
“給你呀。” 宋奶奶
也許老人到了某些時刻,自己提前是有感知的,那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感應,對宋奶奶而言,僅僅是突然某一天在活動鍛煉的時候,習慣抬頭去看廚房里忙活的小小身影,心臟沉了一下,緊接著就有種很強烈的難過和不舍的情緒涌現出來,她就意識到了什么。
這些年宋奶奶其實一直很注意,會按時吃藥,會堅持鍛煉,她比誰都希望自己能陪宋仰更久一點,再看他長的再大一些。
可疾病是不會顧忌誰還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出現,果決又無情。
宋奶奶腿部的疾病已經很多年了,最初還能住著雙拐站起來走一走,后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變得完全動不了,平時也不敢強行站起來活動,因為不小心跌一跤危險的概率太大。
可對于老年人,心腦血管本就脆弱,久坐和久臥又極其容易形成血栓阻塞,即便是宋奶奶一直吃著活血的藥物,自己也勤于活動,宋仰也幾乎每天都會幫她按摩,但還是擋不住終有那么一天。
宋仰是很敏銳的,立刻察覺到了奶奶的不對勁,在宋奶奶去找來筆和紙寫下存折的密碼緊接著又去翻找家里的其他必要證件之類的時候,就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救護車來的很及時,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進門的時候,奶奶甚至還在數落宋仰是在胡鬧,可在去往醫院的路上,人突然就失去意識了。
饒是認為自己已經長大,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應該擔得起,再堅強,再鎮定,在親人生命垂危之際,一切都是空談。
眼睜睜看著奶奶意識消散的那一刻,宋仰什么都顧不上了,他開始慌張,開始急躁,開始不停著叫著奶奶,他很用力的抓著奶奶的手,直至到了急救室的門口,被大夫強行扯開。
護士問他家里還有沒有大人,他什么都聽不見,只憑本能搖頭,被帶著下樓去窗口繳費,他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掐破了自己的手心才想起支付密碼。
最后被重新帶回急救室的門外,從里面出來的大夫手里拿著一摞紙,幾乎是掃了一眼,宋仰就瞬間清醒。
當年宋至遠去世前的那段時間,宋仰自己偷偷來過好幾次,求大夫給他看爸爸的病例記錄,那時他對于上面的具體內容還看不懂,但“病危通知書”幾個字給他留下的印象,甚至一度讓他出現過應激反應。
大夫再次問他家里還有沒有大人或者親戚朋友,宋仰剛要搖頭,手機忽然震動,是許澄陽的通話請求。
沒有半秒鐘的遲疑,宋仰就接了起來。“澄哥,你現在能回來嗎?”
許澄陽一愣,他清楚的看到了鏡頭里穿著白大褂的大夫。
宋仰已經很盡力的在忍了,但還是控制不住的帶上了哭腔。
“奶奶在醫院,她…可能也要走了。”
第47章
宋仰反應足夠快, 及時叫了救護車,醫護人員的全力救治,幫宋奶奶留住了最后一口氣。
情況暫時穩定住之后, 宋仰被叫到大夫辦公室,聽病理分析,治療計劃, 瘦小的身影站在一群白衣大夫面前,顯得格外單薄。
許澄陽以及許晉康夫婦趕過來的時候,他聽到動靜回頭,看到第一時間奔向他的身影,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再次翻涌, 眼眶瞬間變紅。
但他沒讓眼淚掉出來,咬著牙憋了回去。
許晉康和周敏茹跟大夫打招呼, 許澄陽走到宋仰身邊, 沒有立刻說什么安慰的話, 只是把他拉到跟前安靜的抱了抱。
從急診轉到科室,奶奶的主治醫師換成了熟悉的大夫,大夫姓陳, 是這些年一直給宋奶奶看病的老醫生。
許晉康夫婦此前偶爾會幫著送宋奶奶過來做定期檢查,大家都認識, 就省去了很多介紹寒暄過程,直接說情況。
宋奶奶是血栓阻塞引發的腦出血,屬于比較嚴重的那一類型, 現在需要馬上進行手術, 但可明確的是, 手術只能暫且保命,治愈可能性已經不大, 術后最好的情況是全身癱瘓。
在宋奶奶病情上的闡述,陳大夫表達的很客觀,很理性,只是關于手術與否的建議,在客觀的做完分析之后,他又讓在場的其他大夫們先出去,關起門來才給了私人的建議。
有些話對一個小孩說出來是很殘忍的,尤其是從大夫口中說出,陳大夫其實很糾結,但出于對宋仰家情況的熟知,最后還是忍痛開了口。
“小仰,我知道你可能很難接受,但就奶奶現在這樣的情況而言,我不建議手術了。”
宋仰聞言抬頭,立刻就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不建議手術,等同于放棄治療。
“首先作為一個大夫,我們的原則是不放棄任何一個病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們就會全力救治到底。”
“但作為你奶奶的朋友,我覺得現實因素也必須在考慮范圍之內,開顱手術風險很大,奶奶這個年紀不一定能扛得住,即便是術后僥幸活下來,也不可能恢復到從前的樣子了。”
“奶奶腦部的出血量太大,腦神經受損太過嚴重,造成的中樞系統麻痹幾乎是不可逆的,奶奶以后不能動,不能說話,甚至都不一定有自我意識,這樣完全沒有生命質量可言的活著,也是沒什么意義的。”
“重癥手術的費用原本就很高,術后需要住的重癥監護病房也是,且后續治療沒有具體期限,我不認為花費掉那么多的錢去維持一條沒有質量的生命是值得的。”
聽到這里,宋仰明白了,最后這句話,是陳大夫要表達的重點。
而許澄陽所明白的,比宋仰要更具體一點。
現階段居民醫保已經相對完善,但很多特效藥物和高價設備的使用仍然不在醫保報銷范圍內。
拋去高額的手術費用,術后可以為宋奶奶吊著那口氣的ICU,一天費用差不多就需要兩萬塊,且誰都并不知道會需要住多久。
把宋至遠為他們留下的錢全部砸進去,換回一個勉強能自理的奶奶還好,可現實是已經不太可能了。
如果宋奶奶癱瘓了,那將來就算出了ICU,也是需要二十四小時貼身護理,宋仰家里就只有那么一個小孩了,可他還要讀書上學,請護工又是一筆花銷,長年累月的,錢從哪里來?
只是想一想,就知道那樣的日子有多令人絕望。
其實面對其他病人,陳大夫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大夫的使命就是治病,家屬愿意花錢,那就拼命花就是了。
他之所以能這么說,也是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從小看著宋仰長大的長輩身份,與其把錢砸進無底洞,不如就讓宋奶奶安心的離開,讓孩子以后能有個保障。
陳大夫當初也是看過宋至遠的,他知道,宋仰年紀雖然小,但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很多東西即便疼痛,但應該也已經可以接受,出于愛護心理,他希望能說服宋仰,讓孩子做出當下最理性的選擇。
但他失敗了。
宋仰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理解,他會感謝陳大夫出于私人情感的建議,但他不會同意,只要奶奶有一口氣在,他就永遠不可能放棄,它只會不惜一切代價。
“陳爺爺。” 宋仰說。“我爸爸留了很多錢,我們也還有房子可以賣掉。”
“小仰。” 陳大夫嘆著氣說。“ 你想沒想過,你以后還要生活的。”
“不想。” 宋仰說。“ 我只要我奶奶活著。”
陳大夫嘆著氣看向許晉康一家人,希望他們也能幫著勸勸。
說實話,他們并不認為陳大夫的建議是有問題的,因為現實確實很殘酷,可小孩就那么倔強的站在那里,任眼眶里淚水一直在不停的打著轉兒,就是倔強的不肯讓它掉下來,他們根本什么都說不出口。
所有的理性都屬于旁觀者,ICU躺著的是自己的親人,哪怕砸鍋賣鐵,傾家蕩產,誰又真的能說出“放棄”兩個字?
許晉康和周敏茹都難過的紅了眼眶,誰都沒能說出一句勸孩子的話。
最后,許澄陽把宋仰攬在身邊,代替大家回應了陳大夫。“陳爺爺,宋仰的生活以后還有很多轉機,但奶奶只有一個了,請您務必竭盡全力,拜托了。”
建議就只是建議,勸說更多,本意就變了,陳大夫見孩子堅持,沒有再說更多,伸手去摸了摸宋的腦袋,鄭重的點了頭。
之后陳大夫幫忙做了加急安排,又親自操刀,為宋奶奶完成了手術,說不上是成功還是不成功,只是如手術前估計的那樣,清除了顱腔里的出血,保留著最后那口氣轉進了重癥監護病房,進行后續治療。
治療費用也如他說的那樣,每天花錢都是像流水似的,十幾萬扔進去,幾天就沒了。
好幾天過去,宋奶奶的病情沒有什么起色,重癥監護病房不讓進,宋仰連見都見不到她,每天只能隔著玻璃窗遠遠的看上幾眼。
許晉康給了許澄陽一張卡,讓他把里面的錢存進醫院的賬戶里。
但許澄陽沒照做,小孩已經很焦心了,他不想在這種事上再給小孩壓力,所以他只是把卡給了宋仰,讓小孩有堅持的底氣。
盛銘希也送來了一些錢,他家庭條件很好,爸媽在外地工作不能在身邊陪伴,就每個月給他很多零花錢,但他不是個愛揮霍的孩子,幾年攢下來也有不少,全都拿來給宋仰了。
他們給的卡,宋仰都收下了,但沒有動過里面的錢。
國慶假期很快就結束了,宋奶奶的病情還是沒有點好轉。
許澄陽不放心,留在首都陪宋仰,許晉康和周敏茹也沒說什么,還貼心的幫他向學校請了假。
附中也開了學,盛銘希吊著胳膊去學校上課,每天放學之后都會先去醫院看看,有時候顧遲也會跟著來,盛銘希會說一些學校的趣事轉移宋仰的注意力,顧遲總是會給宋仰帶媽媽做的點心和零食,他們都在很努力的安慰著宋仰。
開學一周左右的時候,宋奶奶的身體監測數據開始有異常波動,陳大夫知道那是某些事情的前兆,安排宋仰進到重癥監護室里面看她,許澄陽也被破例允許跟著進去了。
宋奶奶身上好幾處都插著管子,帶著呼吸器,周圍是各種冰涼的儀器。
進去看到她的那一刻,許澄陽想到,重癥監護室之所以不允許家屬進入,除去降低病菌感染風險的因素,大概也會有照顧家屬心理方面的考慮。
因為被各種儀器包裹著,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的人,看起來堅持的也很痛苦。
宋仰靠近她的身邊,小心的去握她的手,輕聲叫她。“奶奶。”
宋奶奶就像是得到了某種感應,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奶奶。”
宋仰說不出更多的話,只是盡力的把臉往她眼前送,讓她能看到自己,然后不停的叫她。
隔離服的面罩是透明的,能露出完整的臉,宋奶奶應當是有些意識的,因為看到宋仰的那一刻,眼淚就從她眼角流了下來。
“奶奶。” 宋仰握著她的手,叫她。“奶奶,您別怕,沒事的,您會好起來的。”
宋奶奶應當不是害怕,是很不舍得,也很不放心,目不轉睛的看了宋仰很久,眼睛動了動,像是在尋找什么,直到又看到站在宋仰身后的許澄陽。
許澄陽也靠過去,握住宋奶奶的另一只手,輕聲的對她說。“ 奶奶,您要好好堅持,好好配合醫生治療,要快點好起來,別嚇唬小孩了,您知道,他也就看起來能耐,其實膽子很小的。”
宋奶奶聽了他的話,眼睛微微眨了下,又掉了兩行眼淚。
許澄陽其實在第一時間就領會到了她的意思,但他不甘心,仍然希望讓宋奶奶能再多堅持一下。“奶奶,宋叔叔當初生病的時候告訴過我,哪怕最難熬的時刻,他也從來沒想過放棄,他努力堅持到了最后一刻,您的兒子很厲害,您肯的也是的,對不對,宋仰還太小了,您得再多看他幾年。”
宋奶奶聽后目光渙散了片刻,隨后眼睛里的淚水更洶涌了。
宋仰當然也看懂了奶奶的心思,但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用手隔著防護服不停的為她擦著眼淚。
有些話許澄陽其實很不想說,但又怕錯過機會,最后沒能讓宋奶奶放心的閉上眼睛,他無比痛苦的掙扎著,恨不得當場崩潰痛哭。
但最后,他也還是俯下身來,哭著說了那些話。“奶奶,我成年了,以后能擔的起的只會越來越多,宋仰交給我您放心,我保證看護好他,一輩子對他好。”
當初許澄陽還只是個初中生的時候,強行留下宋仰其實是一時沖動,他當時根本不知道那代表著什么。
如今他成年了,明白了那是怎樣沉重的責任,再說出這樣的話,仍然義無反顧。
宋仰目光從奶奶臉上移開,看向他,強忍了很久的淚水終于再也崩不住,開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也許宋奶奶繼續堅持了那么久,就是就為再看孫子一眼,等許澄陽的那幾句話,看到了,等到了,才終于是徹底放了心。
當天夜里,重癥監護室的監測儀器突然發出警示,宋奶奶的顱內壓忽然升高,腦血管破裂二次出血,沒有給大夫們組織搶救的機會,她就咽下了最后吊著的那口氣。
至此,宋仰努力守護著的,留在身邊最后的親情陪伴,也沒了。
第48章
宋仰家已經沒有了多少關系很親近的親戚朋友, 但畢竟是老人家的葬禮,不好潦草完事,許晉康夫婦幫著協調, 小區居委會也出面幫了不少忙,宋奶奶的葬禮辦的比當初宋至遠去世的時候要隆重一些。
林曼是在宋奶奶遺體火化的那天回來的,雖然以前關系并不那么融洽, 但好歹做了幾年的婆媳,她趕回來陪宋仰一起為她守靈,送宋奶奶最后一程。
靈堂直接設在了墓園,宋爺爺和宋至遠長眠的那家,舉辦葬禮是個很勞心耗力的事情, 即便宋仰只是個小孩,即便有很多人幫忙, 可他畢竟是宋奶奶唯一的家屬, 葬禮各個環節都需要他過目經手, 由他最后敲定。
要為奶奶守靈,要接待前來吊唁的賓客,要決定很多事情, 那幾天宋仰甚至連悲傷和難過的時間都沒有。
葬禮為期三天,那之前墓園的工作人員來找了宋仰, 辦理購買墓地的手續。
其實在當年宋爺爺去世的時候,他們買的就是夫妻墓,在宋爺爺的身邊為宋奶奶留了一半的位置。
可當年宋至遠去世的時候, 宋奶奶把那一半的位置給了他。
那時為了把錢都省下來留給母親和孩子, 宋至遠要求過自己死后骨灰海葬, 不要墓地,但宋奶奶不舍得。
當時宋奶奶已經是決定了住養老院的, 養老院會負責她的生老病死,去世之后也會統一安排偏遠地區的公墓,那時宋仰還不太懂那些,宋奶奶一個人做了決定,后來從養老院回了家之后也還一直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
雙人墓穴肯定是不允許放三個人的骨灰的,就導致現在需要再買一塊墓地。
當年宋仰的爺爺去世的時候,宋至遠已經畢業工作,宋奶奶也還沒有退休,那時正是他們家庭條件最好優渥的時候,給爺爺買的是位置和風水都比較好的墓地,當時價格就已經很貴。
后來經濟飛速發展,首都寸土寸金,不僅城里的房子價格狂漲,帶的郊區墓地也越來越貴,宋爺爺旁邊的位置就更是天價。
工作人員簡單了解過宋仰家的情況,很貼心的給了建議。“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挨在一起,只要在同個墓園就不算遠,以后家屬來掃墓無非也是多走幾步路的區別。”
但在宋仰的觀念里,一家人就是在一起,活著要生活在一起,死了也要埋葬在一起,所以他一點都沒有猶豫,選了爺爺旁邊的位置。
在簽署合同之前,宋仰問工作人員。“請問可以調換嗎?”
工作人員幾乎是秒懂了他的意思。“當然可以,其實當初你奶奶做決定的時候我們就提醒過,雖然也沒有明文規定父子不能同穴,但按照傳統禮儀和風水學來說,確實也是不那么合適的,我們會給你父親修建新的墓穴。”
這時,林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顯得很是遲疑,猶豫,但最后還是問了。“…新的墓穴可以是雙人的嗎?”
工作人員一愣。
宋仰直接否定了她。“不可以。”
林曼聞言立刻扭頭看過來,宋仰說。“那里只有一個位置。”
“…是嗎?”
林曼就那么看著他,默然許久,問。“那以后等我也死了,你打算把我埋在哪兒?”
宋仰和她對視片刻,收回目光,說。“如果到那個時候是由我決定,我會把你埋在外公和外婆身邊。”
林曼聽后又繼續看了他許久,也收回目光,掉著眼淚發出了一聲苦笑。
為期三天的葬禮結束,宋奶奶骨灰下葬,一切塵埃落定。
林曼還是無法克服心理障礙,拒絕跟宋仰回老房子,宋仰不再是當初那個只會老實聽話的小孩,也拒絕跟她去住酒店。
從墓地回到家后,宋仰短暫的休息了一下,開始整理宋奶奶的遺物。
許澄陽跟在他身后,看他默默的收著奶奶生前用的東西,心疼的不知道該干什么好。
很多被褥衣服等大件的東西已經被燒掉,隨著宋奶奶下葬了,剩下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宋仰只留下了照片和奶奶平時用的一把小梳子作為紀念,其余東西都都收到一個大箱子里,搬到了車庫和宋至遠的遺物放到一起。
等他上樓,眼看就又要開始打掃衛生,許澄陽終于按耐不住,把他拽到沙發上,抱著不許他再折騰。
“宋仰,不要這樣,不要跟自己較勁。”
宋仰其實并沒有覺的自己在跟自己較勁,他就是慌,不安,不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亂的受不了。
“澄哥。”
宋仰靠在許澄陽的肩膀,很茫然。“我現在不知道該干什么。”
許澄陽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對他說。“難過就哭一場,不痛快就發脾氣,把心里積壓的壞情緒都發泄出來,然后好好睡一覺。”
宋仰不想哭,所有的眼淚在去重癥監護室見奶奶最后一面的時候已經流完了,他也不想吵鬧發脾氣,奶奶生病了,離開是迫不得已,他自己也盡力在留了,沒有遺憾,沒有悔恨,他找不到理由發脾氣。
他只能聽取許澄陽最后一個建議,去睡覺,他很少向許澄陽提要求,但他心里實在太不安了。“ 澄哥,你可以陪我嗎?”
許澄陽的回應是直接帶著他去臥室的床上躺下,親親他的額頭,抱著他睡。
許澄陽比宋仰高大太多,躺下能把他整個人圈住,宋仰感覺自己幾乎是被包裹在了溫暖的懷抱里,被抱的很緊,很有安全感,他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從宋奶奶生病住院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許澄陽也一直處于精神緊張的狀態,尤其是最近幾天,晚上熬夜守靈,白天陪著宋仰接待賓客,宋仰被叫出去辦什么事的時候,都是他頂著。
按理說他已經很疲累,應該也是躺下就能立刻睡著的,可相反的,他毫無睡意。
小孩明明那么害怕失去,那么努力的想把愛的人都留住,可天意總事與愿違,爸爸才離開了沒幾年,奶奶也走了,小孩還那么小,以后可怎么辦呢,自己又該怎么做才能撫平他受傷的心,讓他重新快樂起來呢?
況且,小孩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嗎,會何去何從呢,會跟林曼走嗎?
當初宋至遠走的時候,宋仰拒絕跟林曼走是因為要留下照顧奶奶,如今奶奶沒了,他還會選擇留下嗎?
不管怎么樣,林曼畢竟是宋仰的親媽,宋仰還那么小,跟著自己的親媽生活當然也是無可厚非的。
但平心而論,許澄陽是不放心的,且不論親媽會待他如何,去了異國他鄉,那就算是寄住在了別人家里,就小孩那么敏感要強的性格而言,會過起什么樣的日子可想而知。
何況許澄陽也有私心,自己看護了那么多年的小孩,舍不得,也不想讓他走。
可如果宋仰真的要走,他又不能攔,小孩跟自己的親媽是天經地義的,何況他還要要去外地上學,不能陪在身邊。
如果說此前宋仰因為插手學校霸凌事件受傷的事讓許澄陽有了點后悔的苗頭,那么宋奶奶的去世無疑是火上澆了油,讓他后悔的更徹底了。
如果當初他沒有動搖,堅持選擇了本地的大學,那么他至少還可以在身邊守著,有底氣開口讓宋仰留下,不要跟林曼走,而不是只能在夜里愁的輾轉難眠。
宋仰的這一覺睡的很長很長,睡著之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奶奶和他打了視頻通話,很高興的告訴他說已經找到爸爸和爺爺了,他們在那邊有了新的家,現在三個人住在一起,爸爸的病也已經好了,有了新的工作,下班后會陪她逛街,會和爺爺下棋,像小時候那樣,又變回了性格開朗的樣子,說他們現在生活的很幸福,要他放心,以后自己也要好好生活,好好讀書,好好長大。
人們都說人去世之后并非徹底消失了,而是會去另外一個世界,所有離開的親人們都會在那里匯合,重新生活在一起。
宋仰選擇了相信,他相信奶奶真的找到了爺爺和爸爸,相信他們真的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樣他就也真的會放心。
醒來的時候,宋仰也許自己沒發現自己的嘴角是噙著笑的,但那一刻心里的踏實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足以讓他釋懷內心深處的疼痛。
睜開眼睛,屋里安靜空蕩,外面陽光刺眼,宋仰從床上爬起來,想找許澄陽,剛走到對門抬手打算敲門,就聽到了里面許澄陽和父母的談話。
“兒子,我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不能理解你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而且我們也不認為你有必要這樣做,我們也不會同意。”
“爸媽,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對你們很不負責任,但我自己親口答應的事我必須要做到,而且我也已經咨詢過了,現在的政策很寬松,重新高考對我來說也不是難事,不過是再晚一年上大學而已,什么都不影響的。”
“什么叫‘什么都不影響’,你浪費的時間不是影響嗎,好好的統招畢業生變成社會青年不是影響嗎,許澄陽,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要太天真了好嗎?”
“…”
也許是剛睡腦子轉的不夠快的緣故,也許單純的就是沒往那個方向想,一開始聽他們說這些,宋仰有些云里霧里的,沒有特別明白。
直到許晉康有些嚴肅,甚至是很罕見的訓斥了許澄陽一句:
“總之我們是不可能同意你退學的!”
第49章
日子再悲傷, 生活也還是要繼續,為了早日把宋仰帶回正常的生活軌跡,奶奶的喪事辦完, 盛銘希只允許宋仰居家休息了一天,隔天一大早就來了宋仰家,打算拉著他去學校上學。
結果倒是不令他意外, 宋仰不去,但給出的原因讓盛銘希難以接受。
“什么!你要跟你媽媽出國!”
彼時許澄陽還沒起床,睡的迷迷糊糊的正構思自己的退學申請書,冷不丁聽到盛銘希激動的那一嗓子,幾乎是瞬間就清醒了。
“宋仰, 你別沖動,想好了再做決定。” 盛銘希瞪著大眼, 非常不能理解, 他明明記得宋仰一直很抗拒跟林曼出國。“我知道奶奶離開你受的刺激太大, 但也不至于這么想不開吧。”
宋仰正在廚房做早餐,手上動作有條不紊,語氣也很平淡。“沒有想不開, 那是我媽。”
“是你媽沒錯。”盛銘希說。“但她已經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 你過去之后算什么,而且想想你要面對后爸,那都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 萬一看你不順眼天天虐待你呢, 多恐怖啊。”
關于以上, 宋仰沒發表觀點,只是淡淡一句。“我已經決定了。”
許澄陽從臥室出來的時候, 正趕上他說這句,腦海里組織好的長篇大論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能說什么呢,宋仰還沒有成年,林曼是他的法定監護人,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奶奶還在的時候尚且有牽絆,如今奶奶沒了,誰能阻止他去找媽媽。
許澄陽那一刻突然覺得,可能,也許,在絕對的血緣關系面前,親人和外人,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但他不知道,宋仰昨晚一整夜沒能閉上眼睛,經歷了怎樣痛苦而矛盾的掙扎,才最終做出了這樣的抉擇。
在聽說許澄陽打算退學的那一刻,宋仰無比震驚,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是因為奶奶沒了,他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許澄陽放心不下他,才會想要退學回來,重新考本地的大學,好陪在他身邊。
可想而知那會是多么沉重的犧牲,宋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可他能做什么呢,跟許澄陽抗爭較勁嗎,他不敢,他怕又像上次那樣,又把許澄陽為難的整天整天睡不著覺,或是直接氣暈過去。
許澄陽不放心他自己留在這邊,他倒是也可以轉學去H市上初中,或者干脆就不讀書了,只跟著許澄陽,但他又知道,無論哪一種許澄陽都不可能會同意。
想來想去,就只有跟林曼走。
即便他內心很排斥,很抗拒,但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穩妥的辦法,因為林曼是他的親媽,他跟林曼走是天經地義的,許澄陽非但不會生氣,或許還會為他身邊又有了親人而感到高興。
這樣以后許澄陽就可以專心過自己的生活,不用再時刻牽掛著他,就可以輕松快樂的度過自己的大學時光。
宋仰突然宣布自己要跟媽媽出國這件事,給盛銘希帶了不小的沖擊,弄的他沒了心情去學校,直接賴在宋仰家逃了學。
中午林曼喊宋仰出去,不論是帶宋仰吃飯還是購物,盛銘希都強行跟著,整個下午一雙眼睛都恨不得盯在林曼身上,像是在觀察測評她以后會不會對宋仰好。
晚上林曼約了許晉康一家吃飯,感謝他們這幾年對宋仰的照顧,也正式告知他們自己打算帶走宋仰的事。
其實宋仰能跟林曼走,對許晉康和周敏茹來說也算是好事,同為父母,他們不覺得小孩去跟親媽生活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但他們揪著的心就是放松不下來,因為他們的兒子已經失魂落魄了一整天,餐桌上飯一口沒吃,酒倒是灌了兩大杯。
就連林曼都注意到了許澄陽情緒上的異常低落,趁著許澄陽出去上洗手間的功夫,把他叫到餐廳的露臺單獨說話。
北方的秋天很短暫,十月中下旬,晚上就已經很涼了,林曼穿了件駝色風衣,長頭發松散的挽著,臉上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仍然如當初許澄陽第一次見她時那樣美麗精致。
許澄陽就那么看著她,忍不住有些可惜,如果宋仰是個女孩,肯定會和她一樣漂亮精致,但宋仰是個男孩,六歲之前跟她還是很像的,但長大一些之后就越來越像宋至遠了,雖然宋至遠也很帥。
而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林曼先是和他對視了片刻,最后無奈的笑出聲。“ 你要不是個晚輩,這么看著我,我估計是要生出些什么不合適的想法了。”
“…”許澄陽收回了目光。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和宋仰認識有七年了吧。”林曼說。“你帶他的時間比我這個親媽都要久了。”
許澄陽摸不清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就沒吭聲。
“既然那么舍不得。” 林曼說。“怎么不留了,你知道只要你開口,他就會不會走。”
許澄陽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他把目光又移回來,看著林曼。“你不想要他?”
“不是不想要。”林曼說。“是不想勉強他,他不愿意跟著我,我看得出來。”
“ 他如果真的不愿意。” 許澄陽說。“就算勉強他,他也不會點頭的。”
“嗯,但情況特殊啊。”林曼苦笑了一聲,說。“這不是你要為了他放棄學業嗎,你都給他這么大壓力了,他不走能行嗎?”
許澄陽一愣。
林曼說。“你爸媽告訴我的,但我沒告訴過他,他也用不著別人親口告訴他。”
和林曼短暫的聊了那么幾句,回到餐廳包間的時候,許澄陽的腦子都是懵的。
他后知后覺覺得自己真蠢,自以為做了最合適的選擇,但沒能考慮到,給小孩出的是怎樣的難題。
小孩是那么要強的性格,從小就最怕給別人添麻煩,在跟不跟媽媽走的事上,優先考慮的都不是自己會不會受委屈,而是會給林曼的新生活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他甚至擔心林曼在那邊過不好,擔心林曼因為還有他這么一個小累贅所以在新的家庭里處于弱勢,連給的生活費都舍不得要。
這樣的小孩,又怎么會真的愿意跟林曼走呢。
當初為了能讓許澄陽改志愿選擇心儀的專業,小孩不惜丟掉自己那么多年的堅持,硬著頭皮示弱,強行讓自己“賴上”許晉康和周敏茹。
如今為了讓許澄陽不退學,小孩又放棄了堅持,要去賴從來舍不得過多打擾的媽媽了。
一想到他那顆小小的心靈是經歷的怎樣的掙扎才做了決定,許澄陽就覺得窒息,回到飯桌上之后悶頭又給自己灌了好幾杯酒。
盛銘希不能接受即將和好朋友分開的事實,也生著悶氣喝了些酒,晚餐結束后還想繼續跟著宋仰回,但宋仰打電話叫來了他家的保姆阿姨,讓阿姨強行把他給帶回了家。
許澄陽酒量本來就差,那幾大杯紅酒灌下去,神智尚存,但理智沒了,到家后拒絕跟許晉康回家,堅持去對門,要繼續睡宋仰的房間,不讓去就鬧。
許晉康夫婦拗不過醉鬼,把他扶去宋仰家里,給喂下解酒藥,安頓好之后嘆著氣走了。
紅酒后勁足,解酒藥效用慢,許澄陽被安頓好之后其實沒睡著,等爸媽走后,他在床上翻了個身,哼唧了兩聲就又爬起來了。
宋仰原本在衛生間洗熱毛巾,打算給他擦擦臉,聽到動靜后出來,就看到許澄陽在翻箱倒柜,因為醉的一塌糊涂,動作遲緩不利索,跌跌撞撞的。
那畫面實在是有些太過詭異,宋仰努力忽略掉某些相同情景的聯想,立刻扔下毛巾過去扶住他,沒有說話。
但許澄陽主動開了口。“ 你的戶口本和身份證呢,拿出來。”
宋仰疑惑。“要那些干什么?”
許澄陽看著他,很不滿的樣子。“我要把你的戶口遷到我家,這樣你就哪也跑不了了。”
“…”宋仰垂了垂眸子,刻意回避了許澄陽的目光。
“小白眼兒狼。” 許澄陽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腦門兒。“都不提前知會一聲,說走就要走,沒良心。”
眼神可以躲避,聲音躲不掉,宋仰是無法忽視許澄陽受了傷一樣的控訴的,他忍不住小聲道歉。“澄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許澄陽無情的拆穿他。“你就是吃準了我好騙,知道就算我不愿意也什么都不會說,但你錯了。”
宋仰預感不太好,下意識想繼續躲避,但許澄陽不給他機會,掐著抬起他的下巴,要求他看著自己。“你這個臭小孩遇到事情只會逃避,固執的做自以為是的決定,但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大人了,知道錯了立刻就會改,遇到事情要大家商量著一起決定。”
宋仰眸子眨了下,就見許澄陽說。“我現在要和你商量一下,關于你要不要出國的事。”
宋仰下意識張了張嘴,但還沒來得及說出什么話,又見許澄陽忽然之間紅了眼,不到片刻,眼眶里的淚水就蓄滿了。
“你留在首都繼續讀書,以后我爸媽和小希都可以陪你,我明天就會會訂回H市的票,繼續好好完成學業,逢周末和節假日都會回來看你,關于你要不要出國的事,這就是我的意見,同時我也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給你的建議,那就是”
許澄陽說著,松開掐著宋仰下巴的手,改為俯身下來湊近和他平時,一雙好看的眼睛水汪汪的,眨一下就要掉下兩顆很大很大的淚滴。
“我不退學,你也不要走。”
第50章
宋仰從小就是個很固執的人, 只要自己拿定了主意的事,誰都動搖不了他,即便是許澄陽。
跟林曼走是他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 因為他不僅僅是為了讓許澄陽不退學,他還想還給許澄陽原本無牽無掛肆意灑脫的人生。
但許澄陽哭了。
醉酒后的許澄陽不像平時那樣總是在他面前裝成熟穩重,嘴上說著是商量, 但行為上卻掉著眼淚讓他不要走,甚至表現的比生悶氣的盛銘希更為幼稚,更像個小孩。
那讓宋仰想起了他們最初認識的時候,那時候許澄陽主動靠近他,說要和他交朋友, 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一個朋友的位置上,會和他拌嘴, 會對著他撒嬌, 會對他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讓他覺得許澄陽需要他。
后來慢慢變成了哥哥的身份,許澄陽給自己的肩攬下了很多責任,對他就只剩單方面的疼愛和照顧了, 宋仰因為年齡太小,能回饋給他的很少, 無法處于平等的位置,導致他經常覺得自己是許澄陽的麻煩。
當醉酒后的許澄陽哭著讓他不要走,像當初倆人鬧別扭時傷心的對他說別的朋友都沒有他好時一樣, 又讓他忽然擁有了那么一點自己其實也被他需要的感覺。
大概是從小到大一直在不斷失去的緣故, 宋仰對可以擁有的東西都抓的很緊, 雖然性格很固執,但也出奇的好哄, 他甚至都不用別人來哄,只要是他在意的人,只要對方稍稍展露對他的需要,哪怕只有一丁點兒,他就能說服自己去用力抓住。
那天晚上,宋仰把許澄陽哄睡著后,就給林曼打了電話,爽了第二天去辦理簽證項目的約。
許澄陽酒后睡的沉,一覺醒來時天又快黑了,起床走出臥室,先看到盛銘希一張喜氣洋洋的臉。“澄哥,你可算睡醒了,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告訴你個好消息了!”
許澄陽醉酒后其實不會失憶,但回想起昨晚對著小孩哭這件事覺得實在是太丟人,有損他可靠大哥哥的形象,于是決定裝失憶。“什么好消息啊?”
“宋仰不出國了!”
盛銘希是真的開心,說話都顯得有些激動。“ 他決定留下來繼續在附中上學,和我一起!”
“哦。”許澄陽又順嘴問。“ 為什么又變了啊?”
“我也不知道。” 盛銘希笑著說。“可能是被我給嚇唬的,我告訴他后爸很恐怖,可能會被餓肚子去罰站小黑屋什么的,他估計是信了,哈哈,你說他是不是有點好騙?”
“…” 許澄陽有些無語,時常感慨盛銘希有著與其酷拽帥氣外表不相稱的傻天真,他瞥了瞥廚房里正忙活著做晚飯的宋仰,刻意提高了點音量。“ 也行,反正他也大了,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了,愿意在哪就在哪吧。”
宋仰不知道許澄陽是不是真的會酒后失憶,但聽他刻意拔高了的音量,估計他至少是不會再提退學的事,于是放了心,無奈的扯了下嘴角,決定配合著裝傻,什么都不提了。
許澄陽訂的是隔天上午的票,許晉康夫婦開車送他去高鐵站,這次他允許宋仰也跟著了。
雖然還是很不舍,甚至更不放心了,但總歸是比第一次離開時要適應了很多,許澄陽卡點到的檢票口,沒留更多依依不舍的時間,和爸媽告了別,叮囑了宋仰幾句,就匆匆檢票進了登車通道。
許澄陽回H市后的第三天,林曼也走了。
對于宋仰反悔的決定,林曼也沒有堅持什么,這么多年幾次三番的,她已經徹底接受了宋仰不會跟著她的現實,走的時候帶宋仰吃了飯,置辦了新季度的衣服,怕宋仰不要,取了一些現金,強行給留下了。
林曼也離開之后,宋仰就回學校上課了。
請假半個月,課程落下了很多,宋仰上課聽新的,下課復習舊的,回學校之后只顧埋頭學習,恨不得腦門上直接貼上“拒絕打擾”四個大字,沒有給已經知道了他家里情況的同學們安慰他的機會。
盛銘希擔心宋仰孤單,反正自己家里爸媽也不在,就每天晚上放學后直接跟他回家,并且還會讓阿姨把做的飯都送到宋仰家。
有時候顧遲也會跟他們一起,偶爾吃完飯后寫作業寫到太晚,也會留宿。
宋仰有兩個小伙伴陪著,許澄陽在那邊還算安心,連帶許晉康和周敏茹都放心了不少。
一周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周五。
附中再卷,也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初中就占用周末不讓休息的程度,周六日不上課,盛銘希決定犒勞一下努力學習了一周的自己,周五下午晚上最后一節晚自習不學習,攛掇著宋仰去他家住兩天,說他爸媽給更新了游戲設備,自己一只手打不好,要他過去給測評一下。
但宋仰知道,那其實是因為盛銘希的爸媽周末會回來,他得回家陪爸媽,又擔心他自己待著會胡思亂想。
自己待著固然會孤單,但對宋仰而言,他更不想去別人家里打擾,他拒絕了盛銘希。
放學的時候盛銘希還在試圖勸說,從教室一路勸到自行車棚,最后耐心告急,拒絕做他的車后座。
從宋仰回學校上學,盛銘希就以自己手臂受傷不能騎車為由,把自己之前買的那輛帶后座的自行車給翻了出來,讓宋仰騎著每天載他上下學。
宋仰個頭兒比他矮那么多,本來騎著載他就吃力,每天還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再給他摔一下,導致他那條手臂再掛好幾個月。
盛銘希那么一鬧,宋仰正好,趕緊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跟在他們身后的顧遲。
盛銘希目的沒達成當然是不樂意的,瞪著大眼睛痛斥他無情。“瞧瞧,我不辭勞苦的陪了你那么久,讓你陪我兩天都不肯就算了,現在還連接送我的活也推出去了,宋仰,你小子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兒狼。”
對于他的痛斥,宋仰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叮囑顧遲。“路上小心點,他坐車不老實。”
顧遲從他手里接過自行車,看著盛銘希的臉色,小聲問他。“ 那你怎么回去啊,要不要騎我的車呀?”
“不了。” 宋仰說。“我正好跑步。”
說完就轉身直接朝學校大門走去。
盛銘希無奈,他不想跟著跑,又不能自己騎車,只好不太情愿的坐上顧遲的車后座,揚著下巴指揮。“趕緊的,跟上他。”
顧遲很聽話,蹬著自行車很快追上宋仰,然后聽盛銘希在那陰陽怪氣。“ 哎呀,某人啊,簡直就跟那圓茄子似的,油鹽不進。”
宋仰不理人。
盛銘希就故意跟顧遲說話。“哎,小顧同學,我打算把某人給棄了,反正他也不太需要我,以后就咱倆好吧。”
顧遲聞言愣了愣,手上沒控制好,車把小范圍的晃了下。
“我去。” 盛銘希差點兒被甩下去,驚魂未定,立刻從背后表達自己的不滿。“顧遲你靠不靠譜啊,長那么大高個干嘛使的,騎車還沒有宋仰那個小不點穩呢。”
無疑,這話宋仰聽了不樂意,扭頭瞪他。
盛銘希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又不小心提了宋仰最鬧心的事,但他的好心好意剛被拒絕,這會兒不愿意服輸,于是強行橫。“干嘛,個頭小就個頭小,個體差異又不是什么丟人事,至于整天捂著蓋著的不讓人說嗎。”
恰好這時,他們也到了學校大門口,正在宋仰考慮要不要適當的給盛銘希一腳時,一抬眼,忽然就撞上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宋仰由于太過意外,腳步一頓,立刻原地停住。
顧遲也抓了剎車跟著他停下,只有盛銘希反應很快的喊了聲。“澄哥?你怎么又回來了?”
“想回來就回來,要你管啊。”
許澄陽笑著走近他們,伸手摸摸已經愣住的小孩的腦袋。“驚不驚喜?”
說實話,驚倒是驚了,喜是半點沒有,宋仰甚至都突然有點慌,畢竟這才走了一周就又回來了,有那么一瞬間,他都懷疑許澄陽是不是騙了他。
“ 不是。” 盛銘希不理解。“ 你是回來干什么的啊?”
“當然是回來揍你的。”
許澄陽說著,直接伸手去捏起了盛銘希的臉。“我這要是不回來,都不知道你小子這么厲害,居然敢背著我欺負我的小寶貝,哈?”
“誰讓他總是拒絕我。” 盛銘希被捏著臉,還在試圖告狀。“下午我不是發微信跟你說了嗎,讓他周末去我家,好說歹說都不同意,差點給我氣死。”
“不去就不去嘛。” 許澄陽說。“至于攻擊我們的身高嘛,我們才不是小不點,我們是晚長身量,以后能長得比你高倆腦袋。”
“…” 盛銘希都快忘了,他這位前“姐夫”除了奇的護犢子,告狀是沒用的,于是撅撅嘴,不吭聲了。
許澄陽這才放開他,笑著也揉了把他的腦袋,回頭手搭上宋仰的肩,帶著他走向自己騎過來的自行車。
宋仰還在懷疑和猜測,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直接坐上了許澄陽的車前斜梁。
小孩反應那么明顯,許澄陽當然不會看不出來,車子騎起來之后,才笑著解釋。“好啦,別自己腦補劇情了,我就是回來過周末的,周天下午就又回去啦。”
許澄陽的解釋仿佛有種莫名的魔力,他只要說了,宋仰就會相信,只是不太理解,回頭看著他問。“為什么要回來過周末?”
“因為想我的臭小孩呀。”
許澄陽低頭看看他,對他說。“ 粘一起那么久,冷不丁分開有點不適應,想你想的心情低落呢,要抱抱才能好。”
其實宋仰心里清楚的知道,沒什么別的原因的話,許澄陽就是不放心所以回來看看。
可知道歸知道,聽他那么說話,再對上他溫柔笑著的目光,宋仰的思緒也還是不聽指揮似的,拐著彎兒的奔著其他方向去了。
收回目光,回過頭去,宋仰往后靠了靠,借著讓許澄陽抱抱的姿勢,讓自己完全被包裹進了許澄陽的懷里。
許澄陽大概是剛洗過澡,衣服穿的不是很厚,靠近能聞到沐浴露的味道,那味道很好聞,很香,甚至香的宋仰都有些迷糊了。
他就納悶,明明已經十月底了,快初冬了,夜里那么涼,他從教室出來的時候還感覺有點冷,可許澄陽一回來,季節立刻就變了似的,讓他覺得好像馬上就要春暖花開了。
甚至此時此刻,他覺得就連騎車帶起的風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