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偽裝的冷靜堅強徹底丟盔卸甲,步青云淚水潰堤而出,“遙澤,你放了我!盤龍金絲我不要了,我不會再惹你了!我絕對不會把你的身份說出去,龍池小筑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龍池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可以保證不會再有人找你麻煩!”
“我對不起步遙,我不該奪他機緣!我不該害他,不該暗中與他作對,我以后一定離他遠遠的!只有,只有掌門之位我不能給他,我只有這一個所求,遙澤!”
遙澤完全顧不上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知道,他唯一想要的,此時就在他手中,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具體,分明,可愛,即將永遠烙下屬于他的痕跡,追求那些個虛的有什么意思?
耳鬢廝磨,遙澤貌似正常地呢喃:“青云,我那么喜歡你,你為什么不肯正眼看看我?我哪里比不上凌霄云崖,甚至一只鳥都比我強……”
步青云渾身一顫,淚水流得更兇了。
原本遙澤是屬風,步青云是屬火,而此時已經完全顛倒過來,遙澤身上的高溫似要將步青云灼燒到融化,這風比火更烈,似要將二人永遠熔鑄在一起。
撕開山隔水阻,掀起波瀾壯闊。
狂風咬著烈火,蜻蜓點水般滑翔在水面,水霧彌漫,裊裊青煙與蒸騰的水汽凝成一朵水做的云。
風乍起,云初生,萬千氣象皆是第一次。
風從來都沒覺得云有離自己這么近過,云是孤傲冷漠的,總是孤單單漂泊在天上,風一靠近云便散了,而此時,云就在它懷里啊。
這是朵雷雨云,正墨色濃重,電閃雷鳴,哭著叫他滾!可是他喜歡得緊。
云被風漫卷著,裹挾著,糾纏著,身不由己,爬山涉水。
山鳴谷應,風起云涌。
云終究還是散了,與它一同散的還有年少縱橫的夢,千錘百煉的念,歷經磨難的骨,看似難以摧折的驕傲……
但當風吻到一絲冰涼的時候,風停了。
嘴唇觸及冰涼的淚水,心頭忽然生出一絲絞痛。遙澤有了瞬間清明,雖然轉瞬即逝,但是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步青云含淚脆弱的眼神。
他做了什么?他在干什么?
“走,”遙澤喘息著,盡管還分不清狀況,但也察覺到了不對,眉頭緊皺,體內的靈力在與被魔氣刺激放大數萬倍的欲望做抵抗,他強行克制住自己:“快走!”
他對眼前這個人的欲念太強了,再不走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會再做出些什么悔恨終身的事來。
步青云早就動起來,但只要他一動,遙澤抓著他的手必然緊一些,終于在最后那聲“快走!”之后,他掙開了遙澤,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往門外沖,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出去多遠,直到最后所剩的力氣都被用完,眼前一黑,人倒了下去。
后來他做了一場夢,夢里有人喊他大皇子,有血雨腥風的戰場,無休無止的殺伐,他看著自幼一起長大的朋友戰死沙場,他親手喂養大的妖獸埋于黃土,鮮活的生命一個個自他身邊倒下,一將功成也萬骨枯,敗也萬骨枯,妖界敗了,妖王求和。
天宮晚宴那天,天帝私下與他交易,以妖王之位,換他幫天帝破昆侖神君的太上無情道,他是拒絕的。
而晚宴之后,昆侖神君與他弟弟忽然走得近了,傳聞二人交心交情,感情非同一般,此事本與他無關,他也并未在意。
直到昆侖神君在眾目睽睽之下點上他,要他嫁到昆侖宮為妾,他都還如在夢中。
等待他的是無窮無盡的絕望生活,受盡欺凌,百般折磨。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昆侖神君與他二弟如何中的情絲引,而他的身上如何會有激發情絲引藥性的引子。
情絲引無色無味極難察覺,一旦中藥會無形中愛上一同中藥之人,情根深種,難以自拔,此藥飲下后必須有藥引子激發藥性才可有作用,乃是妖界皇族的秘藥,他確實能拿到,而他也確實與二人有過接觸,百口莫辯。
他知道極有可能是天帝動的手腳,昆侖應當也有所察覺,即使知道他是替罪羊,昆侖也只能將怒火發在他身上,至于昆侖要娶他,是任誰也沒有想到的,明明娶了同樣身中情絲引的鳳鳴才有利于解毒,難道真的是為了替鳳鳴掃清障礙,不惜連自己的姻緣也搭進去。
這就是太上無情之道么。
“恨嗎?”黑暗里,有個聲音一直在腦中回蕩,“恨吧!”
“誰?!”
“尊貴的大皇子殿下,初次見你,本尊尚在魔界,三界大戰,殿下金甲銀槍,尊貴無媲,英雄氣概,令人折服,怎么如今,混到了這步田地?”
“你認錯人了,不知道你在說誰!”
“沒認錯,就是你,妖界大皇子鳳殊,沒想到你跳了輪回境之后,轉生成了本尊仇人之子,也算是有緣啊。”
“你是誰,到底想做什么?”
“人最不想要和最想要的都在夢里,而我是夢魘,是所有人的夢魘哈哈哈哈……”
魘魔。
竟然是他!
二十多年前憑著控夢之術無限放大人之貪欲,擾亂心境拖修者入魔,血洗了近半個修真界的大魔。
當時,隨處可見骨肉相殘,同室操戈,亂殺無辜,大批清醒后崩潰瘋掉的修者,其中不乏世家名流,一時間哀嚎遍野,慘絕人寰。
那場噩夢所造成的陰影,至今都籠罩在修真界的心頭,劫后,修界不再一心追求修為的提升,更注重道心之穩固。
“魘魔?你不是已經……”
“我不是已經被打散魔魂,湮滅魔體,化于混沌了是嗎?”
可能是想起了曾經的慘痛經歷,魘魔突然陰慘慘大笑起來,
“還不是拜你娘燕池那個賤人所賜!可她又能比本尊好到哪里去,縱她再強大又如何?過于強大的實力是倚仗,更是威脅。任憑她為天下蒼生做得再多,一日出現差池便是千刀萬剮無下場!”
“夢魘不絕,魘魔不死。本尊從夢中生,了解人性最透徹,可笑的天地蒼生有什么好值得留戀,蒼生都是白眼狼,你幫著他他捧著你,一日你幫不到他,他見不得你站的比他高,定要把你扯下來。好孩子,你不如同本尊一道如何?
母仇不及子,你娘與本尊的恩怨不牽扯你,你助本尊東山再起,本尊甚至可以助你報仇,帶你享盡世間極樂,豈不快哉!”
步青云:“我從不為蒼生。”
“那你為了什么,總之你飛升也不過是去天界,天界那些人的丑惡嘴臉難道你還沒見識夠嗎?曾經的羞辱還想再經歷一遍?或者,你心有執念,執念為何?”
任他威逼利誘,步青云不為所動,“之前的亂子,都是你做的?”
“你都借我的陣法對付人了,難道還沒察覺?不過嘛,”魘魔忽然滿含深意地狂笑起來,“這一切也可以都是你做的……”
“你想陷害我?”
“想要一個人被所有人喜歡很難,但想要一個人眾叛親離再簡單不過。好孩子,很快你便能再見到本尊了,到時候可別太驚訝,好好考慮本尊的建議,畢竟本尊能好好同你說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經此一劫他不知道躺了多久,步青云從夢中醒來,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被碾碎重新拼裝過一樣,他的所有力氣都被抽干了,連靈脈都干枯得生疼,每動一下仿若生受凌遲酷刑,身上沉沉壓著人,怨氣郁結于心,但凡步青云有一根手指頭可以動。
魘魔離開,幻境消散。樹下哪里有什么宮殿,分明是萬丈懸崖,身下流云飛逝,風急天高。他現在動動手指也難,靈力運轉了一個小周天,才堪堪回轉了些。
撐著月潛抓著樹干,他算是勉勉強強站了起來,破碎的衣衫掛在身上,幾不蔽體,露出的曖昧痕跡刺痛他的雙眼。
不殺遙澤他誓不為人,不吸干遙澤的血難解他心頭之恨!縱使連站起來都費勁,步青云還是搖搖晃晃地提起月潛。
眼底陰鶩深到可以吞沒一切。他的驕傲,他的自信,他的堅持,統統被粉碎,他的尊嚴被人踩在腳下踐踏,臉上浮現難堪,抓著樹的手用力蜷縮成拳,閉了閉眼。
已經掐了幾百條凈身訣依舊覺得不夠,招來月潛,翻身而上,直沖進附近最近的一條小湖中,滿心疲憊跳入水中,任流水沖刷他的身體,厭惡的擦去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還有牙印。
腳腕上的金絲索明耀璀璨,堂而皇之地提醒他所承受過的屈辱。靈力四處狂轟亂炸,瘋狂得將恨意發泄出來,四面炸起數道沖天水柱,湖面掀起驚濤駭浪,樹木折斷,山石滾落。
他想仰天長嘯,發泄心中一切的郁悶,水珠瓢潑打在臉上,從頭淋下,忘了吧!忘了!就當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步青云,沒有什么可以將你的意志摧折,你不能就這樣被打敗,大道茫茫,所行所遇終將淹沒在歲月里,一日會當凌絕頂,回首來時路,曾經困擾心神的也不過塵埃小事,權當時運不濟,給狗咬了一口。
這是一條小湖,水流被步青云的靈力攪得旋轉起來,步青云正要從水中起身,忽地眼光一凝,見從湖中心的漩渦處涌上兩三具尸體,尸體殘缺不全形態各異,連骨骼上都被啃食得盡是密密麻麻的坑印,可見生前所遇之事慘烈,心中一緊,從殘存的衣服碎片可以認出,其中竟也有他云泱弟子。
這水中另有玄機,掐了個避水訣,潛入水中,此湖雖然不大,但卻是令人意外的深,越往下潛,越是昏暗深沉,湖下是個無底洞似的深坑,光透不進來,黑沉沉像是巨獸的大口,無形的壓力壓在人的心上,里面絕不是其表面那般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