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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4)

    身體抖如篩糠, 腦袋里的思緒搗成了一團糨糊。

    “冷靜下來,池昱,冷靜……”他伸手, 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利用疼痛逼迫自己從剛才緊張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自皮肉下滲出的濃稠彌漫開了鐵銹似的血腥味, 他的指甲縫里沾上了黏膩, 那種濕濕滑滑的觸感讓池昱的大腦都有些暈乎乎的。

    但好在,他現在已經沒有那么緊張了。

    “呼……呵……”池昱深呼吸了一口,雙手扒拉住洞穴下的墻面, 他決定先想想表里世界的差別。

    除卻怪物只能在里世界現形之外, 兩個世界的天色似乎也有所不同, 對了,還有部分環境也會改變!

    就以小鎮中央的區域來說, 表世界中的廢棄建筑地, 在里世界時卻是一塊滿是灼燒痕跡的寬敞平臺。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現在堵住他洞口的巨石,也有可能只是里世界才有的設定?

    而立刻結束該狀態回到表世界的唯一方法是……

    池昱松開扯住泥壁的雙手,開始反向往下挪動。

    他幾次在這通道里攀爬, 也慢慢習慣了洞穴的結構, 很快就重新回到了洞底的地面上。

    彼時的蜘蛛怪還在與那神像纏斗,不過當池昱穿過走道進入神堂時, 屬于他的那只小怪物已經被揍得奄奄一息。

    它八條肢節被折得沒剩兩根好的,頭部也被神像用拳頭砸得稀爛, 只留下一張勉強能張合的嘴還在發出痛苦的哀嚎。

    似乎是沒想到池昱還會回來, 這感應到他出現的怪物驅動破爛不堪的身體緩緩回頭, 在見到池昱站在神堂門口的身影時, 它動了動嘴皮, 眼里亮起了高光,用模糊不清的斷音高喊起來:

    “媽,媽……”

    它猶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但從它干澀的聲線里依然聽得出來,它在乞求池昱的救贖。

    希望那個讓它誕生于世的少年,也能在彼時將破損的自己帶離不見天日的深淵。

    但可惜的是,池昱沒有同理心。

    對他來說會關心人類的感情已經非常稀奇,更不要說去心疼一個在被精神控制之前……對他抱有絕對殺意的怪物。

    “再見,我可憐的孩子。”這是他第一次承認這些怪物屬于自己,但在此刻聽上去更像是在可憐那個即將為他犧牲的倒霉蛋。

    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少年彎起眉眼,漾開個燦爛的笑來。然后他抬手,循著那種好像潛意識里就已經掌握的感覺,用力握緊了拳頭。

    一瞬間黑色的火焰自本就昏暗的空間內爆燃而起直沖墻面,將剛才還與神像廝打的蜘蛛怪徹底包裹起來!

    滾燙到足以熔化一切的溫度逼得那座復活的神像都往后退了兩步,而在蜘蛛怪撕心裂肺的嘶吼聲中,它的身軀在烈火的焚燒下不斷地扭曲,抽搐,又猙獰地蜷縮起了所有的肢節,如同一個正在跳舞的人偶,最后化為了灰燼。

    池昱這好似自斷后路的行為讓那座神像都怔愣了兩秒,只不過在它有所反應之前,周圍的環境也在火焰的熱度下熔化變形,所有猩紅的色彩都在頃刻間退去,里世界的狀態已經因為蜘蛛怪的死去而解除。

    神像的動作因此僵硬下來,隨著最后一絲屬于里世界的黑暗消散,剛才還兇猛無比的怪物變回了無法動彈的石雕嬰兒,靜靜地躺在完好無損的神壇中一動不動。

    “……”池昱顫著呼吸,滿頭冷汗,指尖也抖個不停。

    剛才的淡定全然是他強裝出來的假象,因為他打了一個賭,一個這神像不屬于怪物,所以會受到表里世界轉換限制的賭。

    一旦蜘蛛怪被他消滅,那他最后能牽制神像的手段也消失了。如若神像沒有因為轉換為表世界而停下攻擊,那么等待著池昱的也只有和蜘蛛怪在地獄里相見了。

    不過好在,他的猜測沒有出錯,僥幸躲過一劫。

    ……

    脫離了里世界的神堂明顯連氣氛都比之前安逸了不少,池昱本想借此機會繼續探索剛才未走完的地道,可他繞到神像后頭卻發現,之前有洞口的地方此刻竟被工整地鋪上了石磚。

    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他有些急迫地俯身,將那些擋路的磚頭統統扒拉開了去,但地底下只有一片堅硬厚實的泥土,根本沒有挖掘過洞口的痕跡。

    看來這深層地道和堵住入口的巨石一樣,都是里世界的“特產”……

    他想要探索這里就必須要轉換表里世界,但這也意味著,只要他想深入,這座看守地道的神像就會一直阻撓他,除非池昱有本事把它消滅。

    “嘶……又做了無用功啊。”小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手掌一拍腦袋,頗感頭痛。

    出于各種原因的阻撓,一無所獲的池昱只能悻悻而返,而當他順著泥壁往地面攀爬時,那塊堵住入口的石塊果然也消失不見,他再次看到了外頭明媚的陽光。

    “喂,你……!”

    池昱的腦袋才剛從洞口探出來,附近便傳來了其他玩家的呼聲。

    他艱難地扒住滿是泥濘的地面鉆出了上半身,抬頭就見個光頭男人從不遠處飛奔過來。

    他力道極大,一把搭住了池昱的手,輕松就將他從通道內拉了上來,只不過在少年要出口感謝時,那人卻語氣急促道,“你在地道底下發現什么了?是符箓的話就趕緊交出來,大家一起分享!”

    池昱:“……”

    到底是他錯付了。

    雖說神明創造的副本大多數為合作型,但每次都會給予那些出力較多的玩家更多獎勵。

    譬如現在的副本,撇去神明給的古怪條件不談,表面上是只要用符箓消滅惡鬼就能結束游戲,但絕對是那個最終親手使用符箓的家伙會得到占比最多的獎金。

    遂在游戲還沒定下勝負之前,所有副本的關鍵道具會引起玩家之間的爭搶,似乎也不是什么意外的發展。

    “如你所見,”在對方咄咄逼人的注目下,池昱將自己被石壁撕扯得破破爛爛的外套脫下來給人看了一眼,“我從里面逃出來都很不容易了,哪里會有你想要的東西。”

    “少給我來這套了,你在這么隱秘的地道里探索怎么可能會一無所獲?”

    光頭不服他的說法,作勢就要來搜池昱的身,口中還不忘為自己的行為找個合理的借口:

    “只要有了符箓,大家都能完成任務離開副本,找到了就應該早點拿出來,而不是去想怎么獨吞的事情!”

    池昱:“……”

    明明可以直接搶,還非要給他講道理,這光頭還挺好心的嘞。

    池昱撐開雙臂,任光頭在他身上著急地亂摸,反正他本就沒有得到符箓,要是光頭真有本事從他身上摸出來了,他絕對會比光頭本人還高興的。

    不過光頭還沒搗鼓兩下池昱的口袋,與他同行組隊的玩家就氣喘吁吁地從后頭追了上來。

    那人看上去三十出頭,文質彬彬地留著個中分發型,穿著身運動服,手里還抱著一堆不知是何物的大包小包。

    他遠遠瞧見光頭又在對其他玩家進行“搜身”,遂早就曉得這家伙品性的男人立刻趕了過來,同光頭勸誡道,“大家進了副本就都是隊友,你別這么粗魯呀,以后說不定指望他帶我們贏呢!”

    “你放屁!老子指望這個小毛孩?”誰想光頭忽然怒喝起來。

    他先伸手推開池昱,回頭又是一巴掌落在自己隊友的臉上,同他叫嚷起來,“他媽的,你整天跟個娘兒們似的婆婆媽媽,老子不跟你組隊了!”

    他說罷,見池昱身上也沒有自己需要的東西,他竟真的一個轉身從隊友的手中搶過了自己的背包,然后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小鎮公路的盡頭,徒留池昱與那男人面面相覷。

    一個人的性格往往只需要他說幾句話就能推斷出來。

    譬如這光頭個性暴躁,唯我獨尊,聽不得一點反對意見,又譬如他的隊友溫文爾雅,話術不高不低,更偏向于兩邊都不想得罪的和事佬類型。

    剛才的混亂中,池昱沒受什么傷,但那光頭的隊友就不太好了。

    他被人一巴掌拍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此刻還暈乎乎地找不到南北。

    見池昱關心地湊上前來,他還不忘在這比自己年齡小上一輪的少年面前強裝鎮定,說:

    “暴力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我早點和他斷了關系也好。”

    男人的自尊心就是這么個神奇的東西,它可以讓一個人連鼻子都被人揍歪了的情況下還假裝灑脫。

    總覺得對方的性子有些像汪明哲,這讓本想把他丟在此處不管的池昱產生了點同理心。

    他俯身,將男人從地上拉了起來,不過還沒想好要如何與他交流時,對方倒是先開口與他熟絡起來:

    “我叫劉佩宇,你要是不介意,咱倆一起組個隊?這種副本單獨不好行動的。”

    池昱張了張嘴,沒懂對方怎么能與他邀請得這么自然,但想想剛才也多虧了劉佩宇解圍,自己才少挨了那光頭一拳,遂他干咳了兩聲,“我叫池昱,之前謝謝你了。但組隊的話,我覺得……”

    他想說沒什么必要,不過話到嘴邊又見到了劉佩宇臉頰上的紅腫,那份難能可貴的愧怍感讓池昱艱難地滾動喉結吞了口唾沫,將真實的想法給咽了回去。

    “組隊,挺好的……”

    只要劉佩宇不是拖油瓶的話。

    人情味足了,池昱就沒辦法再同以前一樣說出些冷漠的話來拒絕他人。

    遂此刻和劉佩宇組上隊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他恢復了情感后的“咎由自取”。

    ……

    關于院子里的狹窄地道,池昱短暫時間內不想再回去,兩人便決定去其他未探索過的房子看看。

    走在空無一人的荒廢公路上,臨時組隊且本就沒什么共同話題的兩人一路無言。

    不過在經過一棟看似簡陋的小平房時,劉佩宇忽然揉了揉干癟的肚子,小聲提議了句,“要不我們去吃點東西吧?有點餓了。”

    他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左側平房上的那扇窗戶,隔著玻璃能隱約看到里頭客廳的桌面上擺放了不少美味菜肴。

    這兒的陳設和池昱之前見過的房子不太一樣,不過菜色看上去都很新鮮,甚至還冒著滋滋熱氣。

    “這種地方的東西你也敢吃?”望著劉佩宇期待的目光,池昱沒忍皺眉。

    說實話,他兩天沒吃東西真的很餓,但到了游戲的后期,腦回路已經慢慢恢復正常的池昱開始對神明產生了完全的不信任。

    遂他幾次看到這一桌的美味菜肴都只是干巴巴地吞了口唾沫,就這么忽視掉了。

    “當然不敢,但這里沒有食物來源啊。之前和我組隊的那個光頭通關了好幾次別的副本,他說神明是不會在解密類的副本里故意餓死玩家的。”劉佩宇認真地解釋著,顯然在之前隊友的熏陶下,他不是第一次食用那些擺放在房屋里隨機出現的食物。

    這點池昱還是贊同的,畢竟在別墅的副本中,神明確實按照約定每天都提供了豪華三餐。但那時候池昱敢吃是因為他的腦袋和情緒都完全空空,根本沒那么多心機去懷疑神明的舉措。

    不過他已經連續一天都保持著高度緊張的狀態還沒有睡過覺了,此刻他總覺得身體軟綿無力,頭腦也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若是能在屋子里休息一會兒,還有劉佩宇幫忙盯著怪物是否會出現,倒也不錯。

    “好吧。”思忖再三后,小少年點了點頭,與劉佩宇一道進了平房。

    而在經過這每家每戶都配備的小院子時,他忽然看到了一口周邊爬滿了常春藤的水井,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的中央,縱使什么異像都沒有發生,卻始終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這外觀過于眼熟的水井讓池昱停下了進門的步伐,轉而大步向院子走去,而在他即將靠近井口的那一刻,系統的提示音刺痛了他的耳膜——

    【您已進入怪物巡邏范圍。】

    果然是那口他剛進副本沒多久就看到過的水井!

    那時候自己一接近目標就會提示有怪物巡邏,而且這里的陳設與井口常春藤的走勢都一模一樣,這院子大概率是從小鎮入口的那棟樓房里轉移過來的。

    “池昱?”劉佩宇不解的詢問從身后傳來。

    眼看著對方也要進入怪物的巡邏范圍,為了防止過多麻煩,池昱趕緊轉身回到了平房的大門前,還順勢拉了一把劉佩宇的胳膊將他也拽了回去,同他搖了搖頭,說:

    “沒什么,只是我看錯了。”

    >>>

    池昱沒胃口吃飯,見劉佩宇一進房子就直奔客廳,小少年只是無奈地看他一眼,轉身去了這戶人家的臥室。

    不大不小的床鋪剛好夠他一個人睡覺,池昱隨意將枕頭翻了個還算干凈的面,閉著眼睛往上一躺,直接挺尸。

    此刻外頭吃得滿嘴流油的劉佩宇端著一碗米飯湊到門口,見池昱懨懨地躺在那兒,他還不忘友善地問他一句,“你現在不吃飯嗎?”

    剛準備入睡的池昱抬了抬眼皮,正見到劉佩宇嘴角那滴滾落進飯碗里的肉湯,他忽然感覺胃里一陣翻滾,本就不太大的食欲更加被抑制了幾分。

    “……沒胃口。”他轉了個頭,背過身去,不想再看劉佩宇。

    但對方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是池昱倒胃口的原因之一,他往嘴里飛速扒拉了兩口飯,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繼續說著,“那你先休息,我給你留一半菜,等你睡醒了再吃!”

    他說完,朝客廳里走了兩步,可聽見身后沒有任何回應的動靜,便又好奇地退回去看。

    只見剛才還能和他對話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去。

    池昱的睡姿算是乖巧的那類,他雙手屈起枕在頭邊,雙腿也同貓兒似的蜷縮起來,看起來沒什么安全感。對于男性來說稍長的發絲縷縷垂下,在他白皙的面頰落下一片漆黑的光影。

    這里的環境并不太好,滿地都是灰塵與臟污,空氣也帶著叫人窒息的霉味。

    但池昱的存在卻像是在淤泥里盛開的白蓮,讓人情不自禁地無視了周圍糟糕的一切,幾乎只想注目著他的存在。

    “……可憐的孩子。”

    >>>

    池昱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已經黑了。

    沒有怪物來打擾,他這一覺睡得還算不錯,只不過當他以為劉佩宇應該會拋下自己離開時,他走進客廳,卻發現對方還坐在那張剩下了一半飯菜的餐桌前。

    他因困倦而做著好笑的點頭動作。

    聽到有人出來的動靜,仍在打瞌睡的劉佩宇馬上睜開了眼睛,同滿臉錯愕的少年疲憊地笑了笑,“喔,你醒啦,快來吃點東西吧,這副本里的食物不會涼,好神奇!”

    “……你一直在等我?”池昱翕動干澀的唇瓣,剛睡醒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劉佩宇輕輕點了點頭,“對啊,不過你不要有太大的負擔,我剛才也睡了一會兒,并沒覺得等太久。”

    “……哦。”池昱的呼吸頓了兩秒,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總覺得這人除了長相,各方各面都和汪明哲有著無比相似的地方,樂觀開朗,且總是非常照顧其他人的感受。

    不過想想當初汪明哲早在副本沒開始多久就因為救人而死了,后來神明還弄了個怪物變成他的模樣來搞自己心態,他總覺得有些窒息。

    ……

    好好睡了一覺,池昱現在終于有了點胃口,他在劉佩宇關心的注目下坐在了他的對面,就著那些看上去不算太糟糕的飯菜簡單吃了一口。

    稍微休息了片刻,兩人便繼續探索起這間從來到現在都沒仔細觀察過的平房。

    此處的構造與小鎮其他的平房都大差不差,只不過是墻漆換了個顏色,要么就是臥室的朝向換了個面。

    池昱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在臥室里搜刮了一圈,居然真在床頭柜的縫隙間發現了一份已經被壓到扁平的報紙。

    完全泛黃的紙張示意著報紙年代的久遠,更不要說新聞標題上那已經屬于上個世紀的年份的數字。

    【小鎮發生重大火災,一夜之間兩萬人口全部葬身火海,蔣裕民先生整整幾十年的城建計劃亦付之一炬!】

    新聞的副標題被加黑加粗,配合著那張能依稀看清輪廓的黑白照片,讓池昱即刻就將新聞所報導的地點定位了他們所在的副本。

    “嘶,關于這場大火的具體情節以及發生的原因,這新聞是一句話都沒報導呀。”

    劉佩宇不知何時來到池昱的身后,忽然開口說話把那小少年嚇了一跳。

    不過他說得沒錯,報紙上關于這件事的文字記錄占據了整整一張篇幅,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一句提到與火災有關的內容。

    全文敘述的是撰寫文章的記者與幾個探險家一起回到了事發地點,他們在各種燒焦的殘骸與遺跡中尋找關于大火的誘因。

    但最后他們不僅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甚至還有幾個探險家在旅途中莫名失蹤,直到記者回來寫下這篇文章,也依然沒有得到任何關于他們被找到的消息。

    文字詳細描述了小鎮的環境,被燒焦的房屋廢墟,以及廢墟下各種未被人發現的遺體。

    難聽點來描述,這就是一篇結局一無所獲的冒險日記,通篇廢話毫無作用,只有標題那一句“小鎮失火”算是信息。

    “這件事應該有關于副本背景故事的設定,要不然也不會這么清晰地描述。”池昱的語氣帶著幾分肯定。

    因為通過之前那些副本中,只要是無關的文字都會被神明隨意代過的行為,他可以如此判斷。

    再回憶一下先前他進入過的里世界,小鎮中央酷似火刑場的平臺,房屋上漆黑潰爛的墻面,空氣里隱隱約約的焦味,這無疑將里世界的設定拋向了火災發生后的現場還原。

    更甚是,那就是現場。一個因為太過于恐怖,而讓玩家們產生里世界可能只是神明所創造的幻覺的誘導。

    看來這副本遠遠不止找出符箓消滅惡鬼那么簡單了。

    若是想要勝利,他們必須要搞清楚故事的所有設定,而這一切,說不定也聯系著池昱自己身世的秘密。

    第82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5)

    拿上了那份報紙, 兩人從平房內退了出來。

    此時夜幕降下,月色稀薄,整個小鎮都籠罩在一層模糊的濃霧里, 連空氣都帶著讓人覺得粘稠的窒息感。

    池昱循著記憶里的地圖將沿途的房子都探索了一遍,但無奈根本沒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并且他每從一個新的地方出來, 小鎮的霧氣都會更濃幾分。

    直到后頭他發現自己只要推開門板就會見到與之前完全一樣的畫面時,池昱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是迷路了。

    “這和鬼打墻有什么區別啊!”劉佩宇在他的身后鬼哭狼嚎。

    這家伙的很多言行舉止都透露出來, 他似乎是第一次進入副本。

    不過池昱回頭去看的時候, 濃霧四下緩慢飄散著, 到處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沒能馬上找到劉佩宇的身影。

    這對池昱來說也算是好事, 他本就無所謂獨自探險, 再加上他早想甩掉這個可能會像邱曉蓉一樣影響他情緒的家伙,能依靠濃霧趁機脫離隊伍,也省得他在人情上會過意不去。

    “池昱!你在前面嗎?我看不到你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劉佩宇的聲音還在他的身后不間斷地響起。

    但隨著他呼聲的愈來愈遠, 池昱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他所在的方向, 身影悄悄隱匿進了黑暗中去。

    ……

    池昱摸索著公路兩旁的上街沿直走了大概十分鐘,路間忽然刮起了一陣狂風, 就像是特意要為他引路一般,頃刻間吹散了遮擋他視野的迷霧。

    借著不太敞亮的月光, 少年微瞇起眼睛, 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座矮小破舊的神堂前。

    比起他在地底下看到的那個陰間神堂, 這里雖破, 但反倒更像是供奉神明的地方。

    不過……這座小鎮本就規模不大, 現在還特意劃分出一塊區域建個神堂,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需要供奉的東西,這種設計真的非常突兀。

    且從每家每戶的裝修情況來看,他們擁有電視或是風扇之類的電器,這說明副本的時間線接近近代。

    那么這間門口懸掛著白布條,頭頂還懸著塊牌匾的神堂就更有一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尷尬感了。

    公路旁忽地又刮起了陣陰風,塵灰彌漫間,兩側干枯的樹影如鬼魅般幽幽搖曳,動靜細聽就像是孤魂野鬼在低聲抽泣,凄凄慘慘,讓池昱不禁抱著肩膀發起了抖。

    從門口望去,神堂里空空如也,別說那些普通的裝潢或是擺飾品,就連神壇與神像都不見蹤影,唯有那兩扇在風中大開的窗戶與滿地的灰塵垃圾,在黯淡的月色下泛著蕭瑟的慘像。

    這里是被洗劫過了嗎?

    池昱有些懊惱地揉了揉腦袋,感覺自己越來越理不清這副本背景的設定。

    能在這種環境下特意劃地建造的神堂,必然是被鎮子里的人們所重視著的,不可能會空無一物地廢棄在此。

    但如果是被洗劫一空,那只能是在報紙上的火災發生之后,由那些探險者所偷走的。因為就上頭鎮民重視這座神堂的設定,他們絕不可能會讓別人輕而易舉地闖入。

    啊對,還有里世界。

    池昱一拍腦門,差點忘記了副本里最關鍵的設定。

    表里世界的環境甚至是時間線都不太一樣,要想知道這座神堂故事的全貌,他必須得找個怪物來幫忙進入里世界。

    “啊啊啊!救命啊!有怪物在追我!!”

    他剛準備離開此處另尋線索,忽然聽到外頭傳來男人驚恐的叫聲,這過于熟悉的呼喊讓池昱反應了兩秒后,無語地抽了一口冷氣。

    是劉佩宇。

    不過池昱左右環顧都沒有見到對方的身影,只能聽得他在旁邊鬼哭狼嚎,大概率是已經被怪物拉入了里世界,但還和他處于同一環境下。

    真不知道該說是那家伙陰魂不散,還是應該感謝他在自己最需要怪物的時候給他帶來了“溫暖”。

    “救命啊!池昱,你在附近嗎!?我剛才是追著你背影過來的!”

    劉佩宇直接點名道姓地求救,順帶還暗示了一波他知道池昱就在附近,為那本想裝死的少年施加了良心上的壓力。

    池昱無語,還是老實地回了,“我在,但我看不到你。”

    周圍沒有霧氣,沒有任何的障礙物,在這般好像急迫到都要壓上他脊椎骨的緊張感中,他只能看到同剛才一樣平和的環境。

    微風拂過他鬢角的發絲,別說是怪物,他連劉佩宇在哪都沒看到。

    “池昱!你在哪里呀!?”劉佩宇還在驚慌失措地大叫,“我被怪物盯上了,這里血紅一片的好恐怖,我好像進入里世界了!”

    “小點聲,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看來表里世界就相當于是在同一塊區域的不同平行空間,大家都站在這里,卻看不見身處另一個世界的彼此。

    但好在對方的聲音能傳達過來。

    “我就站在神堂的正門口。你別著急,先想辦法以正門為圓點和怪物繞幾圈,把我也帶入里世界就好。”

    池昱的聲音不緊不慢,這過分的淡定讓被怪物追得兩眼發黑的劉佩宇總算感到了一些安心。

    當然,撇去他不知道池昱正需要一只怪物帶他進入里世界的設定,這位能在要命的時刻說出“把我也拉入里世界救你”的話的少年,對劉佩宇來說已經足夠稱之為神明!

    “好,好!”他邊哭邊跑,雖然沒看到池昱到底在哪,但他還是聽話地以神堂門口為中心奔跑了起來。

    渾身都冒著滾燙氣泡與沸騰軟泥的家伙就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追,好像在享受這場貓捉老鼠的快樂游戲。

    池昱站在原地,鬢角的發絲在月下無風自動,他能感受到這是劉佩宇正跑過自己身邊時而帶起的風浪。

    當系統提示他進入怪物范圍后的五分鐘,周圍的景色開始燃燒變色,隨著月光與綠植如液體融化般消失,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被燒到只剩下虛無的荒地,以及房梁都倒塌了一半的焦黑色神堂。

    他進入里世界了。

    “池昱!!”劉佩宇看到他的那一刻,毫無身為成年人該有的成熟,他連滾帶爬地躲到了這好像天生自帶神性的少年背后,指著那從神堂拐角的陰影下慢慢走來的怪物,不斷尖叫。

    體型巨大的怪物蠕動著渾身的淤泥,口中發出“咕嚕嚕”的詭異怪聲,但外貌也算是曾經的老友,軟泥怪。

    池昱之前成功精神控制過軟泥怪一次,雖然它很快就掙脫掉了,但此刻這手無寸鐵的少年決定故技重施,至少也要試著把它停留在原地一段時間,讓劉佩宇能夠離開它的巡邏范圍。

    “閃開。”到這,池昱推開了與他近在咫尺的男人。

    不知到底隸屬于誰的力量點燃了少年虹膜中的猩紅,他抬頭直視軟泥怪空洞的雙眼,呼嘯而過的風浪吹亂他滿頭的碎發,讓這總是略顯慵懶的家伙透出了幾分不適配于他的殺意。

    “你……”劉佩宇剛想說些什么,但隨著一記猶如撞針敲擊鐘面的金屬音,足以刺破他耳膜的耳鳴聲在他腦內暴力地炸開。

    池昱的神力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可控的增強,這次的精神攻擊甚至直接跨過了控制的階段,只一瞬間就將那團看似可怖的軟泥怪給震翻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池昱的身后又傳來“撲通”一聲怪響,把這還驚異于自己能力的少年給嚇了一跳。

    他怔然回過頭去,只見剛才還抓著他衣擺活蹦亂跳的劉佩宇,此刻已經兩眼上翻癱倒在地上,那副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的樣子,若不是池昱知道他是受了自己精神力的影響,他真的會以為劉佩宇是被嚇成這副德行的。

    “暈倒了也是件好事,但愿你不會看到什么太糟糕的畫面。”他望著劉佩宇昏迷的側顏,如此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與此同時,一雙冰冷且堅硬的手掌也從另一側緩緩攀住了他的大腿。

    被他的精神力震懾到無法動彈的軟泥怪就融化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挪動著不斷軟爛的身軀向池昱靠近。

    那東西沒有人性,下手沒輕沒重,它的指甲用力地按在少年的腿根,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但池昱只是微微皺了眉頭,軟泥怪就像是見到了自己的克星般驚恐地收回了手掌,轉而撕開那道分不清楚是不是口器的裂縫,用顫抖著的語氣斷斷續續地乞求起來——

    “ma,ma……吃……”

    吃了我吧。

    池昱知道它想表達什么,并且他的內心有一個聲音也在同步地大呼:

    【吃了它吧,吃了它吧!這樣你的能力就能回來了。】

    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秒,池昱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魔怔。

    他瞳中的高光晃動了兩下,最后聚焦在軟泥怪的身上。

    喉結上下滾動,少年舔了舔干燥的嘴角,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

    有點想吃……怎么回事?

    是因為這種叫他吃掉自己的怪物見得太多,讓他的san值掉得太低了嗎?所以才在現在面對著見過無數次的場面時,真的產生了要把它們吃掉的想法。

    “呼,呼……”他的胸膛激烈地起伏著,他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從這種怪異的感覺中解脫出來。

    但他感受到了自己不斷顫抖的指尖,以及嘴角那不經意間淌出來的津液,他內心對于吃掉怪物的渴望似乎到達了某種他未曾設想過的頂點。

    池昱瞪大眼睛,混亂了思緒,慢慢在軟泥怪那散發著惡臭的軀體前蹲下了身。

    只不過在他的意識要被這種吞掉怪物的貪欲所完全掠奪之前,他那已經與人類接近的身體卻讓他產生了一些“正常”的生理反應。

    “……嘔!”池昱忽然干噦,隨著那陣從胃里拼命翻騰上來的惡心,他的神智也陡然清明。

    反應過來自己不正常的少年驚恐地癱坐在原地,連嘴角難堪的唾液都忘記要擦去,只看著眼前已經開始慢慢融化消散的軟泥怪不敢動彈。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在怪物的誘惑下真的產生吃掉它們的想法,但……

    這種跟稀屎一樣的東西到底是要怎么吃得進去啊!

    第83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6)

    趁著軟泥怪還未徹底消失之前, 池昱趕緊動身去往里世界的神堂進行探索。

    與他設想中的一樣,表里世界的副本環境乃至于時間線都有著極大的差別。

    因為剛才還空無一物的神堂里,此刻居然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們分布在神堂的兩側, 乍一看像是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渾身焦黑, 四肢的手指與腳趾蜷縮著, 但依然詭異地保持著站立狀態,面目猙獰地瞪向同一個位置。

    而在神堂的正中央,還有一群同樣的焦尸匍匐出跪地的姿態, 他們圍攏成一圈, 雙手拼命地向上抬起, 好似在貪婪地渴求著什么。

    一個身材高瘦的女性正被焦尸圍在當中,那人戴著已經被燒到分不清材質與顏色的巨型耳環和鼻環, 她也同樣高抬起自己干枯的手臂, 手掌呈托舉狀,即使大火讓她面目全非,也無法掩蓋她眼底迫切的期待。

    看上去那些跪在地上的家伙,正是在乞求得到她手中之物的垂憐。

    莫非這里能拿到什么特殊的通關道具?

    池昱心下困惑, 便忍著這些尸體上散發出的焦臭味大步上前, 但當他拽過女人的手腕時,卻發現她的手掌里根本空無一物, 毫無他想象中會有的符箓或是關鍵物品。

    ……奇了怪了。

    此處是神堂,地上與兩側的焦尸看上去也顯然是這里所供奉之物的信徒。

    再看這女人的打扮, 不管是衣物還是飾品, 風格都極為特殊與詭異, 加上她被眾人圍攏起來的情景, 池昱猜測, 當時極有可能是她正在進行什么東西的“傳教”。

    如果只是普通的宣傳發言,她沒有必要在兩手空空的狀態下做出托舉姿態,底下那些“信徒”更不應該露出如此貪婪的神情,爭先恐后地想要觸碰她的雙手。

    以此見得,女人的手中肯定是放有【東西】的。

    但至于這【東西】是已經被其他玩家取走,還是這被燒焦的女人正作為某個機關而存在,等待著能有人把【鑰匙】給放上去,池昱不得而知。

    破損的神堂大門被外頭呼嘯而過的寒風吹得啪啪作響,癱在門口無法動彈的軟泥怪已經徹底腐爛。

    它的身體猶如被蒸熟的肉中淌出的肥油,化作了一團團濃稠的漿水,很快就被地面吸收了進去,只留下同霉菌似的斑駁漆黑還留在原處散發著青煙。

    眼看著里世界也要因此轉換,池昱忽然想到了那只被他從嬰兒房里帶出來的紙娃娃。

    遂像是碰運氣般的,他將這與自己幾分相像的紙娃娃擺上了女人的手掌,讓這本就叫人欲言又止的構圖到達了一種詭異畫面的巔峰。

    女人手托嬰孩,腳下是猙獰著表情、流著口水肆意向接近他們的信徒,宛若一群來自于地獄的惡鬼,嘶吼著要將那個孩子拖入深淵。

    但就在池昱頭皮發麻地想要收回自己的娃娃時,那些完全變成了焦炭的“人”竟忽然一個個地尖叫了起來!

    “不是他!!不是他!!惡鬼,他是個惡鬼!”

    他們拼命抽動著因灼燒過后而完全僵硬的軀體,身上焦黑脆弱的皮肉一個勁地往下掉落,但他們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崩潰地撕扯著臉上干澀的皮層,執著地咆哮著——

    “他是惡鬼!”

    狂吼著的焦尸群忽然從原地起身,就連兩側本來還只是看著女人的那些也直勾勾地向池昱投來了目光。

    他們身上唯一青白的眼球緊緊盯著少年的面龐,如一場燃燒不盡的怒火要將他徹底吞噬。

    “殺了他,殺了他!”

    “……”

    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這種幾乎要被惡鬼拖入地獄的壓迫感讓池昱在一聲聲的怒吼中不斷地后退,直到背脊貼上神堂堅硬的墻壁。

    寒冷化作恐懼從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

    而在他以為自己將要死在這堆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的尸體手中時,軟泥怪的最后一團組織在風中化灰消散。

    焦黑尸體的手掌即將掐住少年的脖頸之前,一縷白光忽然自上而下刺破了猩紅,將這個本該密閉可怖的世界照亮了一隅。

    細碎的光點落入池昱的眸中,驟然縮小了他墨黑的瞳孔,尸體的動作也同步地僵硬在了原地。

    接著那道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直至里世界的景物都在這陣動蕩下慢慢消散,轉化為了原先空無一物的荒地與神堂,彼時那站在空地上,還保持著被人掐住姿勢的少年終于后知后覺地松了口氣。

    怪物死得很“及時”,他回到表世界了,這才幸免于難……

    剛才被女人托在掌心的紙娃娃忽然“撲通”一聲掉落在地,掀起了一片小小的灰土。

    能感覺到這東西可能是之后任務里不可缺少的道具,池昱忍著恐懼將它重新拾了起來,紙娃娃的身上并沒有破損的跡象,但它的面頰被“人”按下了一個刺目的血手印。

    不大不小的一個紅點,沒有指紋,但是指腹的形狀,剛好卡在它的眼尾,如娃娃眼中滲出的血液般,分外滲人。

    為什么呢……紙娃娃是以自己的形象來設計的不是嗎?可那些“人”卻說他是惡鬼,說他這個與神明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人類,是惡鬼……

    池昱坐在神堂外破敗的小臺階上,屈起膝蓋,支著下頜,望著天邊朦朧的月色沉思了許久。

    就在他腳邊昏迷過去的劉佩宇發出了兩聲嗚咽,他像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在一陣抽搐后猛然睜開了雙眼,大汗淋漓地從地上坐起了身。

    在見到池昱就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面前時,男人面色泛著白,后知后覺地眨了眨眼睛,“那個怪物呢?還有你沒事吧……?”

    小少年心事重重,面對劉佩宇的關心只點了點頭,淡淡道,“沒事,我很好。”

    見池昱確實沒受什么傷,劉佩宇緩了兩口氣,轉而坐在了池昱的身邊。

    但他低頭又見到了地面上軟泥怪留下的痕跡,便忽然想到在自己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這個手無寸鐵看上去絕對不可能打過怪物的少年,似乎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直接震懾了怪物,就連旁邊圍觀的他都因為承受不住那種沖擊而昏迷了過去。

    但在這種沒有任何神明幫助的副本里,會使用特殊能力是完全不合理的。

    劉佩宇吞了口唾沫,心下好奇,只是回頭看見池昱清冷無言的側臉時,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心頭顫了顫,不自禁地將那些欲言又止的問話給徹底吞了回去。

    真奇怪啊,在面對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干凈少年時,他居然連最普通的質疑都不敢提出。

    >>>

    池昱懷疑那口只要靠近就會提示怪物在巡邏的井有問題,就算不能下去,他覺得自己應該也可以在附近找到些有用的線索。

    但當他循著公路找到之前的那間平房時,卻發現院子里根本就沒有井口的痕跡。

    只剩下了一頭干瘦的牛,它以完全不會行動的姿態靜默矗立在食槽旁,用無神的雙眼幽幽看著門口的方向。

    “看來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這里發生過空間轉換了。”池昱抿唇,感覺有些煩躁。

    這里的空間變化毫無規律與邏輯,而從現在怪物出現的頻率來看,里世界轉換的次數越來越多,如果他再不快點找到隨機出現的符箓,恐怕到時候回到表世界都很艱難了。

    “快看,池昱,房子里面的結構也變了!”一旁的劉佩宇推開了平房的大門,朝著里頭興奮道。

    看來空間轉換能帶來的唯一好處是,他們說不定可以在同一個地方,只要反復開門就能檢查到整個小鎮的房子。

    ……

    此刻大抵凌晨時分,天邊黑云翻滾,白芒隱隱若現,晨曦的色彩正在慢慢渲染這片大地。

    兩人一前一后走入屋內,跨過那張早就被踩到看不出顏色的地毯,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桌子精致的美食。

    劉佩宇辛苦奔逃了一個晚上,此刻又是接近早餐的時間點,他的肚子馬上就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見池昱還像之前一樣對進食沒有興趣,他便索性自己一拉長凳在桌邊坐下,一邊興奮地搓著手掌,一邊在開動前還不忘好心問一句,“這里有什么你喜歡吃的菜色不?我會給你多留點的!”

    池昱聞言,無奈地回頭看他,“不用……”

    這里的擺設與其他鎮民的住所同樣沒什么差別,只不過在進入廚房前,那張釘在門上的掛歷吸引了池昱的注目。

    長方形的掛歷尺寸頗大,幾乎能夠抵得上小半塊門板,但真正記錄日期的數字卻很小,大部分都是留白區域,唯有一張怪異的畫作,幾乎占據了整本掛歷的上半部分。

    池昱不是第一次見到類似的東西,早在那棟樓房里,他就見到了一模一樣的掛歷,只不過那上面的畫作被人用紅色馬克筆涂抹掉了。

    難道這玩意兒還是鎮子里批發的?

    池昱好奇地掀開其中一頁,隨意掃了一眼,他發現這本掛歷被愛護得還算不錯,完全沒有涂涂改改的痕跡,并且很快的,他的目光就落在畫上的內容里無法移開了。

    全圖主色調為紅色的畫作中央是一頭長相怪異的牛,它生著四只眼睛,倒三角的眼白直勾勾地盯著畫面的正前方,好像正透過這本掛歷的紙張與池昱對視。

    少年吞了口唾沫,目光下移。

    有個渾身散發著金光的嬰孩正蜷縮在四眼牛被剖開的腹腔里,黏稠的血液以及沒有剃掉的碎肉就貼附在牛的肋骨上,讓池昱光是看到圖片都腦補出了那股在現場飄散著的惡臭與血腥味。

    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這圖片畫的多獵奇,而是他忽然發現了擺放在日歷旁的香臺。

    幾根沒有被燒完的香火插在里頭,看上去是屋子的主人在供奉這本與神明完全搭不上邊的掛歷。

    可這一不是神像,而不像是什么值得信奉的東西,誰會好端端地拿香火去供著?

    還是說有什么古怪的教派,讓這里的鎮民全都普遍認為……嬰孩是從四眼牛的肚子里誕生的嗎?

    第84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7)

    感到了一陣惡寒, 池昱慌忙從廚房里退了出去。

    他滿腦子都是那張涂色與構圖都無比詭異的畫作以及掛歷旁供奉著的香火,根本沒有心思繼續往里探索。

    遂以出去透透氣為由,他將還在大口炫飯的劉佩宇丟在了客廳, 自己則去了平房后的院子。

    雖說夜間的空氣冰冷稀薄,溫度也低得叫人直起疙瘩, 但總比待在那種滿是塵土與香灰的屋子里頭要好。

    不過池昱沒休息幾分鐘,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了院子里那棟一直被他忽視掉的小房子。

    與平房差不多高度的房屋,光從外觀來看面積大抵只有七八個平方,并且還建立在院子的角落, 看上去之前是用來當做倉庫使用的。

    他抱著好奇的心態擰開了沒有上鎖的門把, 而在他下意識地用手臂蓋住鼻子, 試圖來抵擋倉庫的霉味與灰塵時,他卻發現眼前的景象跟儲物室幾乎沒有半點關系。

    “這里也發生空間轉換了么……”池昱蹙眉, 從那扇與內屋風格截然不同的大門鉆了進去。

    比起他想象中的小地方, 空間的轉換似乎形成了一片不受原房屋面積束縛的區域,即外面看著大概只有幾個平大小的區域,進去后卻發現里頭居然別有洞天。

    但想想這一路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大家都碰過,池昱也不再糾結這些。

    房間內部被整理得非常干凈, 頭頂的鎢絲燈泡亮著昏暗的光, 照亮了這里的每一個角落。

    門邊是一張書桌,暗綠色的玻璃板上沒有灰塵, 底下還夾著幾張黑白的照片,兩個筆筒擺放在書桌的一角, 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支水筆與鉛筆擱置在里頭。

    房間的左側是裝飾柜, 有一口小巧的金魚缸擺放在上, 幾條大紅金魚在水中漂浮著, 但從它們一直停留在原地連尾巴都不擺動的情況來看, 它們大抵和那些院子里“死去”的動物一樣,處于靜止狀態。

    門對面是一方板框,小鎮的全景被顏色清晰地打印成紙質地圖掛在正中央,從上頭涂涂改改的痕跡來看,這房間的主人應該是個性子嚴謹,且非常在乎小鎮建設的官員。

    池昱踏過門檻進入了房間,他第一個看到的是那本掛在門框上的掛歷,與之前完全一樣的畫面讓少年本就因懷疑而晃動的瞳孔愈加收縮。

    看來這里還真是每家每戶都在供奉著這本掛歷。

    嬰兒從四眼牛的肚子里誕生?物種都不同的兩個東西,到底是要如何做到?又是哪個腦袋出問題的變態能夠提出這種假設?

    池昱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索性將目光轉去了那本由房屋主人攤開在書桌上的筆記本。

    內頁不算太多的筆記本在經過各種插入便簽以及反復翻閱后,紙張變得膨脹扭曲,光是一動不動地展開在光線下,就給人一種里頭記錄了很多東西的厚實感。

    池昱隨意翻看了兩頁,工整的字跡密密麻麻地霸占了紙張,寫的雖多,但大體內容與池昱所猜測的大差不差。

    這里確實是某個官員的辦公室不錯,整本筆記都是他在規劃要如何讓小鎮接近城市化,又要如何繁榮這里的經濟,使得鎮民們過上好日子。

    筆記本專門用一頁白紙清楚地記錄了小鎮的每一次翻新與建設內容,從時間到地點,從第一次改造的方案到最后一次要如何施行建設計劃,其中整整經歷了三十年的時間。

    但這種任誰看到都會表揚一句這人盡心盡力的場合,池昱卻從他越寫越扭曲的文字里感受到了一陣惡寒。

    XX21年,3月1日,小鎮進行了第一次翻新,所有的鎮民都在熱烈歡迎工人們的到來。

    XX23年,9月5日,小鎮的翻新結束,工人們挨家挨戶地裝修了避雷針,這下我們可以不用擔心雷雨季節的到來了。

    XX24年,2月3日,小鎮的污水處理系統也已經完善,有不少新的鎮民入住。

    ……

    XX37年,4月18日,我想要將小鎮繼續擴充,雖然不及城市豪華,但經過鎮民與各級領導這十幾年的努力,小鎮的經濟發展蒸蒸日上,城建之夢不算遙遠。

    XX40年,6月6日,有個自稱為神使的婦女來到了小鎮,我們為祂修建了神堂,太好了,神明!

    XX41年,6月6日,永生當然是最好的……修建了火刑臺。

    XX41年,7月12日,必須快點把井口封起來。

    池昱看到這里,心臟有些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幾下。

    起初的記錄非常正經,池昱幾乎都聽到了某些紅色主義的背景音樂。

    但到了后頭,那人的字跡變得無比潦草不說,就連記錄的內容也與建設毫無關聯,甚至還出現了一個非常古怪的詞匯——

    神明。

    自這人記錄到那位自稱神使的婦女后,這忽然霸占了筆記本主題的“神明”似乎在一夜之間成為了整個小鎮的信仰。

    而記錄者也是從這時候開始變得非常古怪,記錄的內容不如原先的嚴謹不說,字里行間還總會出現不自然的空格與省略號,讓人根本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達什么。

    以及那個只有在里世界中才存在的火刑臺,還有表世界里才提醒有怪物的水井……

    這兩個東西都被記錄者提到過,所以可以斷定它們存在于同一個世界。

    可為什么現在的表世界會沒有火刑臺呢?

    以及之前找到的那張報道了小鎮失火的報紙,他們似乎也沒有提到任何與火刑臺有關的信息,畢竟按理說,這么大一個詭異的平臺就被建造在小鎮的中央,不可能會被以探索為目的而進入小鎮的人給忽視的。

    除非他們進入小鎮探險的時候,這里根本就沒有火刑臺!

    那這樣又與表里世界同為一個世界觀和區域的設定所相悖論了。

    “可惡,頭好癢,剛長出來的腦子也要燒壞了。”每次一思考太久,池昱就會覺得腦殼發脹。

    最后決定休息一下的他從口袋里摸出了一直沒怎么用過的手機,打算把這些對他來說有參考價值的筆記給拍攝下來,以防后期需要的時候可以檢查。

    畢竟在這種隨時都會被怪物盯上的副本里,保護一個能裝進口袋的手機,總比保護一本夾了一堆便簽的筆記本要來得方便許多。

    鎖屏在他指腹的觸摸下亮起,右上角低電模式的圖標幽幽亮著,還剩下80%的電量讓池昱頓感安心。

    只是在他打開相機之前,他又因強迫癥而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上頭所有的圖標,在發現那個顯示網絡的圖標不是一個大叉時,那種叫他頭皮發麻的感覺頓時回來了。

    他還在服務區!?這里有信號!

    在池昱瘋狂的腦內風暴了一陣“這里到底是不是副本”的猜想后,他馬上關掉了相冊,轉而打開了通話按鈕,果斷地輸入了:

    110.

    我靠,他要報警!

    電話在被撥通后,因為信號太差而靜默了一段時間,但很快隨著那聲“嘟嘟”的長音,自己與現實世界還有所聯系的狂喜瞬間吞沒了池昱。

    在之前所有的副本中,只要是池昱攜帶了手機的,基本都是沒有信號的狀態,就算是緊急電話也根本撥通不出去。

    因為他們身處于神明所創造的新世界,一個完全與現世隔絕的地方。

    但現在他卻能撥通現實才有的電話,這是不是說明……

    “喂,您好,這里是110.”電話在十幾秒后就被人接通,來自于女性接線員的聲線從對面真實地傳來。

    池昱眼睛一亮,他指尖顫抖地握住手機,激動道,“喂,你好,請問你們是……”

    “喂,請說話?”

    來自于對面困惑的詢問打斷了池昱的問話,很顯然,他剛才如此大聲的呼喚根本就沒有傳到對方的耳朵里去。

    池昱還以為是信號不好,遂又加大了分貝放慢了語速,再次回應道,“你好!我是被困在副本里的人,你們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回應他的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在他都要絕望地放棄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話筒對面傳來,似乎有人在小聲地說話。

    “最近已經接到好多不說話的報警了,是不是那些失蹤的人啊?”

    “副本嗎?我也去過一次,但那里是沒信號的啊。”

    “那誰會在這種時候給警局打騷擾電話呢……”

    那兩人的對話在一陣卡頓后就徹底靜默了下去,“嘟嘟嘟”的忙音在幾秒后傳來,顯然這里的信號根本無法支撐他與外界聯系太久。

    甚至因為某些不可抗力的干擾,就算他的電話打出去,別人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池昱掛斷手機,坐在那張書桌旁的紅木椅上,在一陣讓他覺得脫力的疲憊感過后,他感受到的是一陣難以用語言去形容的狂喜,讓他的肩膀都不禁顫抖起來。

    “又被那個混蛋給誘導了……”他扶額,捋開了眼前凌亂的發絲,透出了那雙同樣猩紅色的眸。

    從那兩個警員的談話就可以得知,這里根本不是什么“表世界”,而是一個在現實中真實存在的小鎮!

    或許只有里世界才是神明所創造的東西,一場僅僅只是以小鎮的過去為基礎,而建造的幻覺。

    因為這是一個關于池昱自身秘密的故事,如若不是世界上真實存在的事件,那他作為劇中人,也絕對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第85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8)

    池昱坐在書桌前沉思, 線索太多,纏繞在一起反而讓他理不清楚思緒了。

    正琢磨時,倉庫的小門忽然被人敲響, 他回頭一看,發現是剛吃飽飯的劉佩宇。

    他手上提著袋真空壓縮的速食品, 像是知道池昱遇到了難題似的, 同他無害地“嘿嘿”笑笑,“我發現你的食欲很差啊,但是肚子吃不飽, 腦細胞可是不夠用的。”

    小少年愣了一秒, 從劉佩宇的手上接過了那袋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種的肉類。

    從色澤和新鮮度來看, 應該是可以食用的。

    “謝謝。”在抬眸對上劉佩宇期待的目光時,他干巴巴地道了謝。

    見池昱沒有拒絕, 劉佩宇意同他大氣地擺了擺手, “你先在這兒吃,我去房子里歇一會兒,趁著附近沒怪物巡邏,保證休息也很重要。”

    他說罷就走, 大抵是知道池昱不喜歡和別人相處, 只不過在關上門前,劉佩宇又沒忍透過門縫去偷看, 在見到那小少年開始撕扯包裝袋的開口時,他的心里總算有了些安慰。

    至少他的隊友不會被餓死了。

    真空壓縮的食物包裝袋總是難以打開, 池昱連撕帶咬地啃了半天才勉強扯開一個小口。

    濃郁的香料與肉類被腌制過后的咸香味撲面而來, 喚起了他久違的食欲。

    他簡單咬了一口, 發現食物的味道還很鮮美, 從肉質和口感來看, 應該是豬肉,不過畢竟是可以常溫下長久保存的肉類,除了表面那層香料好吃以外,里頭的嚼勁簡直就和木屑一樣難以下咽。

    他嚼得累了,便左右翻看起包裝袋,盯著上頭的文字來打發時間。

    食物的出產日期是xx20年4月6日,池昱打開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發現這竟然就是以現世時間為標準的上個月!

    整個包裝袋上關于食物的保質期,配料,原產地,這些應該標有的信息一概為空,只有那一條出產日期孤零零地標注在角落。

    “簡直是神明想刻意留下的線索一樣。”池昱將袋子舉在燈光下檢查,越來越堅信副本的表世界就是現實世界的設想。

    不過在他一邊嚼著碎肉,一邊翻看那本書桌上攤開的筆本時,從不遠處的平房里忽然傳來了劉佩宇的尖叫——

    “啊啊啊!”

    沒有任何求救的信號,也沒有任何其他的動靜,但他叫得聲嘶力竭,甚至帶著點扭曲與凄慘,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池昱慌忙從書桌旁站起,連那袋食物都顧不上吃完就轉身沖出了倉庫,循著劉佩宇的聲音往屋子里找。

    彼時房間的大門敞開著,沿著老舊的走廊一路飛奔,池昱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癱坐在臥房門前,兩腿打戰,雙眼緊緊盯著屋內且臉色慘白的男人。

    “怎么了?”池昱大步上前,在向屋子里投去視線的那一刻,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什么極為恐怖的畫面,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怪物襲擊的準備。

    可當他到達劉佩宇身邊時卻發現,屋內根本什么東西都沒有。

    這就是一間最簡單不過的臥室,除卻基本的衣柜與書桌,唯一古怪的只有那面正對著大門口掛在墻上的圓鏡,鏡子下還橫放了一張床底鏤空的單人鐵架床。

    池昱望著鏡子倒影中自己也被嚇出冷汗的臉,然后無語地看向了腳邊還蜷縮著的劉佩宇,“你最好不是被你的臉給嚇到的。”

    “不是!當然不是!”

    男人面色發黑,眼底恐懼完全不減,見池昱還沒有發現端倪,比起解釋,他選擇直接拽著那少年的衣擺將他拖到了地上,讓他與自己的視線保持在了同一個水平面。

    “你做……!”池昱的叫罵聲在劉佩宇伸手指向房間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好像只有蹲在地上才能看到的視線一般,他吞了口唾沫,一點點地轉過頭,順著劉佩宇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張剛才還空無一物的床底下,居然有一團模糊的人影筆挺挺地躺在那里!

    他渾身焦黑,四肢蜷曲,皮膚已經潰爛流膿。惡臭的分泌物順著他干癟的手臂一路下淌,這黃綠色的膿居然成了他身上唯一不是黑色的部分,尸體的面目也非常猙獰可怖,根本分辨不了他的性別是男是女。

    他的眼皮在烈火中被焚毀,讓他整顆眼球都暴露在空氣中顯得怒目圓睜,明明沒有眨動或是轉動,卻給了門口兩人一種在被他狠狠瞪視的錯覺。

    “這,這……”劉佩宇癱坐在地,嚇得說不出話。

    而也是在兩人眨眼的那一刻,床下焦黑的尸體忽然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面正對著門口的圓鏡忽然碎裂。

    血色從破損的鏡面上汩汩流下,映照出了里頭尸體那張扭曲燒焦的面龐。

    “這房子里鬧鬼啊!!”劉佩宇抱頭尖叫,感覺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

    就連池昱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那具尸體的不對勁。

    按照怪物只在里世界才能現形的設定,現在他們身處表世界,它不應該會被兩人看見,而從它渾身那已經不能算是與怪物同種的恨意,而是更為惡劣的殺意與怨氣的詭異氣場來看,這東西或許根本不是怪物,而是一個全新的物種……

    “快點起來,快!”一陣寒意忽然從池昱的背脊直沖天靈蓋,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拽劉佩宇的胳膊,試圖把這個家伙給帶離原地。

    但他們的速度還是慢了一步,鏡子在兩人離開的瞬間徹底碎裂,無數紅色的氣體化作光束從鏡面后的深淵飛射而出,將整個世界都強行轉換成了里世界的血色。

    本來還彌漫在小鎮中的迷霧像是被狂風席卷般四下破開,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淹沒整個副本的猩紅色彩與叫人連呼吸都緩不上來的壓迫感。

    池昱與劉佩宇跑入客廳的那一刻,周圍的環境也隨著表里世界的轉換一樣而出現了改變。

    之前所有還擺放著的老舊家具在頃刻間化為了虛無,滿地都是焦黑到連形體都看不出來的廢墟,無數張畫有怪異圖案的符箓被張貼在房梁以及承重柱上,好像在努力鎮壓著什么極其不祥的東西。

    難道這家伙就是需要被消滅的惡鬼?

    “池昱,池昱……!它來了!”在年齡上明顯應該保護池昱的成年男子,此刻被嚇得指尖發麻,鐵青著臉色抱著旁邊少年的胳膊,渾身抖個沒完。

    縱使再大的恐懼,在池昱面對劉佩宇這張沒出息的臉時,也全全轉換為了無語。

    不過他沒來得及說什么,從臥

    麗嘉

    房里再次傳來了詭異的“咚咚聲”,像是誰拖著身軀在地上拼命地爬行,離兩人越來越近。

    那具冤魂不散的焦尸再次出現,它抽搐著四肢爬過滿地焦黑的殘渣,已經完全充血而發紅的眼白一動不動地注目著門口因被畫面震懾而沒有馬上跑出去的兩人。

    他張開被燒光了嘴唇只剩下牙齦與牙齒的嘴,如同一只被敲碎了控制器的木偶,機械地重復著,“救我,救救我……”

    鋪天蓋地的怨氣在那焦尸話音落下的瞬間從它體內噴出,幾乎要將整間平房都吞沒進去。

    兩個人理所當然地選擇了跑路,只不過在劉佩宇要打開門時,他拼命地轉動把手,而那把被燒焦的金屬鎖卻紋絲不動,將兩人毫不留情地堵在了屋子里。

    “這是什么《咒怨》劇組啊!門打不開啊!嗚嗚,我們死定了!”眼看著焦尸又開始邁動四肢往他們的方向詭異爬來,劉佩宇急得原地打轉。

    “這種時候還糾結門鎖做什么!”反倒是看著不太靠譜的池昱把他往旁邊一扒拉,旋即飛起一腳就狠狠踹上了門板。

    在烈火中早已殘破不堪的木門被人一腳就踹了個半人高窟窿出來,門板搖搖欲墜,恐怕再來個一下它都能直接表演原地解體。

    “我先出去。”

    如此空間已經足夠兩人逃脫,池昱身形輕巧,先行鉆了出去,只是回頭要去拽劉佩宇出來時,那個從剛才開始就咋咋呼呼個沒完的男人卻憑空消失了。

    “……”池昱僵硬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記憶出了錯誤。

    但那扇破門的背后確實誰都沒有了,包括剛才還向他們逼近的焦尸也消失不見,只余下連天花板都被熏成黑色的火災廢墟。

    難道劉佩宇被怪物拉去里世界了?

    不,不對,他現在的環境看上去也正身處于里世界。而且兩人一直都在半米范圍內待在一起,甚至還是一同被轉換進來的,不應該會在表里世界上出現被分開的可能。

    停留在原地不是池昱的作風,劉佩宇已經消失不見,而自己又是好不容易才從屋內逃出,他必然不會再往回走,此刻只得調轉方向另尋出路。

    小鎮浸泡在血色的空氣之中,到處都是墻皮被燒到焦黑的殘破房屋,而當池昱見到小鎮中央那座龐大的火刑臺時,他確認自己已經身處里世界。

    能達成表里世界轉換的條件,是需要怪物在自己的周圍保持追蹤狀態一定時間,可池昱打一開始就沒收到任何與之有關的系統提示,在里世界里也沒有見到怪物的身影,那他現在到底要如何破除這種無解的狀態?

    池昱先去的地方是那棟矗立于副本入口不遠處的樓房,也是他探索過不止兩次的地方。

    里世界似乎不受空間轉換的影響,所有的房屋與陳設都是按照地圖最初始的樣子來進行排列,只不過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很多東西已經難以辨別。

    池昱推門進去的時候,還以為會看到一片被燒成焦炭的廢墟,因為他的潛意識已經默認里世界就是這樣一片被大火焚燒過的殘骸。

    但令他意外的是,在這樣血色的世界中,這棟令他覺得熟悉的小屋依然保持著他初次進來時的樣子,沒有分毫被火焰污染過的痕跡。

    空氣里的霉味來自于木頭進水后的腐朽,天花板和地面雖然骯臟,但顯然比起那些被燒到連房梁都脫落的房子來說要好得太多。

    透過窗口往外望去,與此處僅僅一墻之隔的鄰家已經在烈火的侵襲下連房頂都塌陷了下去,兩邊的房屋也同樣沒有幸免于難。

    可這棟看上去最應該被火焰包圍的房子卻在無數燃燒著的火團中幸存了下來,甚是詭異。

    池昱踏過狹窄的玄關一路向里,比起尋找符箓或是惡鬼,他更在意那幅畫著詭異東西的掛歷。

    它就掛在通往二樓的臺階下方,被紅色的記號筆完全糊住了的畫面看不太清楚內容,不過池昱又往下翻了兩頁,果然還是在底下看見了那張“嬰兒坐在開膛破腹的四眼牛肚子里”的鬼畜畫作。

    “這里果然也……”他喃喃自語,又翻身去往二樓,在那里的走廊上也掛著一本相同的掛歷,只不過畫作同樣被記號筆涂壞,掛歷邊緣還用膠帶完全封死,像是故意不讓人往下翻看。

    當池昱試圖扯下膠帶去檢查的時候,他的內心其實早已經有了答案。

    就同寫筆記本的那位官員說得一樣,在這座小鎮上,鎮民們肯定有一個特殊的,且只屬于他們的“神明”需要供奉。

    而這場大火也絕大概率是由這“神明”而起。

    但“惡鬼”的設定又是什么呢……是鎮民們終于發現神明有問題,所以將祂當做了惡鬼?

    不太像,至少從那本筆記上記載的事件,再比對報紙上探索此處的新聞時間來看,鎮子在著火前還是堅信著“神明”的。

    可惡,快點長出來啊,他的腦子,已經不夠他思考了!

    哐當!

    池昱還在懊惱時,底樓的大門忽然被人用力撞開,讓他恍惚間還以為是劉佩宇找了過來。

    他抱著猶豫的心態起身,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往底下張望。

    穿過客廳的玄關處,有幾個人影站在門口搖搖晃晃,他們似乎在大聲說話,但傳到池昱的耳朵里卻只能聽見窸窸窣窣的怪響,更像是老舊的碟片在播放時卡了機而發出的尖銳噪音。

    池昱本以為這群家伙可能是和他一樣不慎掉入里世界的玩家,但出于安全起見,他一直躲藏在二樓的拐角處沒有露面,只透過臺階與天花板的縫隙鬼鬼祟祟地看。

    雖然他不知道副本中其他玩家的名字與身份,但到底是在神明講規則時共同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對于他們的容貌,池昱應該還有點印象。

    只是在他拼命探頭試圖再多看到一些的時候,那幾團黑影忽然攢動了兩下,旋即有個低沉渾厚的聲音詭異地明明隔著許遠的距離,卻在池昱的耳邊響了起來——

    “我看到他了。”

    那是近乎于冷漠的聲線,比起機器人好歹還有些起伏的語氣,這句話聽上去更像是出自于那些紙扎人用糨糊涂出來的嘴。

    池昱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想用這些東西來形容這一幕,但在他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他腦袋里就只剩下了自己被“鬼”給盯上了的恐懼。

    下一秒,在他完全沒有暴露過行蹤的狀態下,那幾團黑影居然迅速且準確地靠近了過來!

    他們穿著好像上個世紀殘留下來的破舊衣物,五官被一堆模糊的黑影遮擋起來,池昱根本看不見他們的表情與容貌。

    他們移動的速度也異常迅速,且沒有任何的腳步聲,也是這時他才發現,這些人的雙腳根本沒有觸碰到地面,而是以一種漂浮的姿態在向他飛來!

    池昱身上的雞皮疙瘩不聽話地一陣陣往外冒,這種被恐懼所支配的感覺就像當初的墓地副本,那些玩家在試圖以自己的能力打敗根本看不見血條的竹節蟲怪物一樣。

    他不可能會是這種“物體”的對手!

    他想轉身逃跑,但身后只有一條走廊與一間臥室,池昱根本無路可退,而彼時這群黑乎乎的家伙已經站在了樓梯底下。

    越是接近他們,這群人的面目就越是模糊,仿佛有一團馬賽克糊在他們的臉上,不允許池昱看清。

    他們逐個上樓,用根本就沒有的雙腳擺動著空蕩蕩的褲腿,在沒有腳步聲的靜謐氛圍下,詭異的像是張在風中被吹著跑的紙。

    血紅色的空氣涌動在幾人的身側,池昱恍惚間聽到了誰在大哭,像是嬰兒凄厲的哭喊,又像是野貓發.春時的嚎叫,帶來一陣讓人心跳都要靜止的恐懼。

    刺骨的冰冷猛然拽住了池昱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他整個人都往樓梯下用力地拖。

    “放開我!”他驚恐萬分,但仍不忘記要掙扎,只不過這點微乎其微的抵抗根本不足以讓對方松手。

    池昱被人連拖帶拽地拉出樓房,沿著空無一人的公路直直向小鎮中央的方向帶。

    過程中他被人從后頭拽著雙手,腦袋也被用力地往下壓著,想逃也逃不了,更無法去辨別那些黑影的身份。

    但漸漸的,周圍嘈雜的聲音變多了,拽著他的黑影也像是分裂了一般,出現了無數個類似的身形,但衣服穿得各不相同,甚至有男有女。

    他們站在公路的兩側,被霧氣遮擋的臉上沒有容貌,但能看到大張著的嘴,他們似乎在叫罵什么,并且手指用力地指著池昱的方向,宛若在對某個即將上刑場的罪犯進行口誅筆伐地聲討。

    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幾人的腳步最后停駐在小鎮中央的火刑臺前,池昱的膝窩被人從后頭狠狠踹了一腳,叫他登時就因重心不穩而撲倒在了地上。

    束縛在他手腕的雙手不知何時變成了粗糙的麻繩,腳踝也被人套上了難以行動的沉重鐵鏈。

    當池昱以難堪的姿態匍匐在地的那一刻,他兩側淡栗色的長發因重力而堪堪垂落了下來,在他的鼻尖留下了一絲與他自身不太適配的淡淡香味。

    “放開我!你們到底要做什么啊!”他忽然覺得驚懼,便以一個無法動彈的磕頭姿勢,閉著眼睛同那些黑影大聲叫嚷起來。

    但在他吼聲出來的那一刻,池昱也馬上僵住了神情。

    如果他剛才沒有聽錯,從自己喉嚨里發出來的……似乎是女聲?

    “怎么回事……”他再次喃喃自語,可那溫和且尖細的聲線顯然屬于另一個與他性格完全不同的女性。

    他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似乎在睡夢中聽到過幾次,但他記不起來是誰。

    難道他現在正處于某些幻境中?畢竟神明的能力可沒有把自己變成其他人的模樣這一說。

    就在池昱精神恍惚間,有人提著他背后的衣物將他拽了起來,然后大步走到了平臺上那根孤零零的柱子前。

    “喂,你們到底是誰……!”

    他還想掙扎,但變為了女性的自己力量更加薄弱,幾乎沒動彈兩下就被人用麻繩緊緊捆在了柱子上。

    那些黑影不再搭理他,只是沉默地在他的腳下堆積木柴,一捆接著一捆,濃稠的液體劈頭蓋臉地向他澆灌而下,冰涼的淋了少年滿身,將他腳下的木柴也一并浸濕,刺鼻的氣味讓池昱幾近眩暈。

    是汽油。

    而此刻,他的耳朵忽然一痛,等這陣怪異的感覺過去后,他終于聽清楚了臺下那群密密麻麻的黑影到底在說些什么。

    “她是惡鬼的母親!!處死她!!”

    “燒死她!!她居然敢生出反抗神明的孩子!”

    “不可饒恕!!惡鬼的母親也是惡鬼!”

    惡鬼的母親?

    這是他現在扮演的身份嗎?難道這個女人和副本的boss是母子關系?

    “我的孩子才是神明的選擇,有什么委屈,你就去地獄里找和你一樣的孤魂野鬼發泄吧。”

    大腦混亂間,有女人陰冷的聲線嗤笑著響起,即使黑影糊著她的面龐,池昱也依然能感受到她狠戾殘酷的注目。

    但他來不及質問她在說些什么,一根被點燃的木棍忽然丟進了他腳下的柴火。

    少年的瞳孔驟然縮到最小,大火在觸碰到汽油的瞬間爆燃開直沖天際的烈火,幾乎要剝落他皮層的劇痛無比清晰地傳達入神經,讓已經堅信這一切都是幻覺的池昱再次產生了動搖。

    好痛!怎么會這么痛?!

    眼睛被濃煙熏到酸痛無比幾近失明,手腳也因燃燒而不自然地卷曲,可因為被捆綁住四肢,他連撫摸自己被燒毀軀體的資格都沒有。

    他曾經歷過數次死亡,被人捅死,從高空墜落摔死,要么就是被人爆頭而死,可從來都沒有一種……是像今天這么痛的。

    好像要把他的靈魂都焚燒成灰燼一樣,生生撕裂著他的皮肉與身軀。

    如果是幻覺的話,拜托神明……讓他快點醒來吧。

    他就要死了,要被活活燒死了,和這個可悲卻又無比讓他懷念的女人一樣。

    第86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9)

    意識從混沌的黑暗中陡然抽離, 池昱猛地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他拼命喘氣,猶如一條從陸地上掙扎回水中的游魚,等到那陣叫他心悸的窒息感終于消散后, 他的視野才慢慢清明起來。

    “唔……唔唔!!”在池昱摸清現狀之前,一瓶礦泉水忽然自上而下堵住了他的嘴巴。

    甘甜的清水不由分說地灌入他的喉嚨與鼻腔, 讓他在緩解了干澀之余又有種在空氣里溺水的悲痛。

    見他虹膜都開始上翻了, 那瓶水的主人終于“大發慈悲”地收走了瓶子,轉而用一張毫無愧怍之意的漂亮面龐同他冷淡道,“好點沒有?”

    像是在觀察他的臉色般, 少女與他的距離極近, 栗色的發絲垂落在池昱的臉頰, 帶來些讓他心底刺撓不已的酥癢。

    他從地上猛地坐起,胡亂地用袖口擦去了臉上沾到的水漬, 在發現自己正身處于一間普通的民房時, 池昱怔了怔,如夢初醒似的看向了旁邊的譚新蕾,“你救了我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譚新蕾還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 但見池昱的眼神完全處于茫然, 她還是好心地動了動目光,往下看去。

    池昱順著她所指的方向一道移動視線, 最后在自己的手里發現了一張深黃色的符箓。

    用赤紅毛筆畫上古怪文字的符紙已經變得皺巴巴的,而從那些泛了水痕的模糊字跡以及他冷汗涔涔的掌心來看, 這張符箓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里了。

    “你暈倒在小鎮中央的廢墟堆里, 是我把你帶出來的, ”譚新蕾說著, 又用兩指夾著與池昱同款的符箓舉在半空中甩了甩, “用這個。”

    看著自己衣襟上因被譚新蕾強行灌水而浸透的大片水痕,池昱根本不打算懷疑那家伙拯救自己的過程,也不想打聽自己昏厥在那里的畫面有多么的狼狽。

    他只是有點稀奇,因為譚新蕾居然能這么快的找到符箓。

    “就是這東西把我從幻覺里拉出來的么……”池昱攤開掌心,望著這張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的符箓。

    被鎮民們唾棄的不安與彷徨,被綁上火刑架時的絕望與無力,以及被大火焚盡時的憤怒與不甘,真實到讓池昱現在回想起來都會下意識地打顫,甚至想要抱頭痛哭。

    他明明不認識那個女人,卻真情實感地在即將死去的那一刻與她產生了共鳴。

    “副本里可能不止表里兩個世界。除卻那些我們常見到的怪物,還有怨鬼,雖然聽上去大差不差,但這兩方之間還是有點區別的。”池昱是能交流情報的人,譚新蕾并不在乎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他。

    就在剛才,整個小鎮的玩家似乎都被拉入了“里世界”,那里紅霧漫天,不見光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大火焚燒過一般,但他們卻意外地沒有見到怪物。

    最后是譚新蕾在小鎮中央發現了池昱的身影,并用她在探索中找到的符箓將他扯離了那片幻境。

    而在那之后,這種“里世界”的狀態也解除了,在沒有消滅過任何怪物的情況下。

    “這座小鎮里有很深的怨念,和怪物不一樣。”出人意料的,池昱認同了她的猜想。

    經歷過火刑的少年比譚新蕾有著更加刻骨的疼痛與記憶。

    他能明顯地感受到那群“冤魂”想要讓他看到些什么關于小鎮的過去,甚至只限于他。

    簡單來說,如果怪物是神明所創建的副本里的東西,那么“冤魂”就是一個由表世界自帶的,不受神明牽制的存在。

    它們會將玩家毫無征兆地拖入與表里世界完全無關的第三個空間。

    “符箓是我在平房里找到的,表里世界都沒有,只有那些冤魂創造出來的第三空間才會有,并且遍地都是。”

    譚新蕾稍微回憶了一下,大概就是在小鎮忽然被莫名的紅霧包圍后,那些在她眼中本來沒有價值的屋子里卻詭異地出現了燒焦的痕跡,大量的符箓被張貼在墻面或是房梁上,像是曾經的主人在試圖鎮壓某些惡鬼。

    “每家每戶基本上都會自帶一些符箓,藏在他們的床頭柜里或是床底下,就算找不到也可以直接撕墻上的,”譚新蕾發表了自己的強盜宣言,見池昱還在垂眸思考,她又不咸不淡地補充了一句,“數量很多,可以說是取之不盡,但未必是好事。”

    譚新蕾說得沒錯,倘若符箓只有一張,那說明惡鬼只需要達到某些特定的條件就可以直接消滅,不算太難。

    但現在一下給了這么多的符箓,可見惡鬼也不會那么容易對付了,說不定還需要像絕對防御站的副本那樣,來上一場曠世對決。

    從各方各面來看,這個小鎮的原住民必然知道一些關于惡鬼的事情,要不然也不會家家戶戶都配有符箓。

    而他們現在的首要目標,是在知道這副本為現實中真實存在的情況下,先摸清楚關于小鎮的背景故事。

    “池昱——!!”少年思忖間,從不遠處忽然傳來了誰欣喜萬分的呼聲。

    池昱錯愕地抬頭,就見到剛才在平房內與自己分散了的劉佩宇正向他的位置狂奔過來,男人眼角的淚花就算隔著許遠,也能借著月的反光清晰地看到水色。

    “哦,忘記說了,”見池昱瞠目結舌,譚新蕾看著那仍在奔跑過來的家伙默默道,“我能發現你,是因為那家伙給我帶路的。”

    天知道劉佩宇找到她的時候哭得有多凄慘,性子本就膽小的他好不容易在小鎮的中央找到了昏倒的池昱,可他怎么都沒有辦法喚醒自己的隊友。

    眼看著池昱的神色越來越痛苦,走投無路的他便再次鼓起勇氣到處尋找救援,最后找到了在附近尋找出路的譚新蕾。

    “你運氣挺好,明明性格這么古怪,實力也一般,卻能遇到這么多愿意真心對你的朋友。”譚新蕾瞇起眼睛惡劣地嗤笑。

    池昱也聽不出這話到底是揶揄還是挖苦。

    但她說的確實沒錯,這其中甚至包括譚新蕾自己,都是在他有難的時候會愿意無條件出手幫助他的。

    “看,我又收集了很多符箓!”兩人小聲私聊間,劉佩宇已經跑到了他們的面前。

    他手中抓著一大把皺巴巴的符箓,顯然是從那些平房的墻面上一張張撕下來的。

    他瞇起眼睛,在另兩人無言地注目下,將這把符紙平等地分成了三堆,然后遞給了池昱與譚新蕾一人一把,笑道,“只要我們一起行動,肯定夠用!”

    比起池昱的猶豫不決,譚新蕾在收人東西時向來是爽快到不可思議的,“謝了,如果身上不帶些符箓,可能很容易就又會被那些冤魂給拖進未知的第三空間了。”

    “是呀,我都不能想象在被怪物追逐的過程中,又被冤魂盯上而拖入第三空間,到時候里世界又要強制轉換,這么多世界擠在一起到底會是什么樣的畫面。”劉佩宇用力點了點頭。

    “你還真能想的,把我cpu都燒了。”池昱無語地睨他一眼,但心底對劉佩宇的幫助還是感謝的。

    如果沒有他,或許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場被大火焚燒的幻境中,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他一邊如此想著,一邊在劉佩宇笑瞇瞇的注視下將符箓塞進了口袋,只是在池昱整理好外套準備再次出發時,他又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古怪的地方。

    “那個,劉佩宇,”他眸子里的光點黯了黯,有些欲言又止,但見對方一臉單純好像并沒有什么異常的樣子,他便繼續道,“這符箓你是什么時候拿的?”

    他問的不是“在什么地方”而是“在什么時候”。

    同樣察覺到問題的譚新蕾蹙眉,但她并沒有開口說話,而是雙手抱臂向劉佩宇投去了遲疑的眼神。

    “就是剛才啊,池昱昏迷的時候,”男人眨了眨眼睛,不懂這兩個人為何要問這些,只是像自證般的堅定道,“你知道這些符箓對于一個根本不敢獨自探索的玩家來說有多難得到嗎,不可能有假!”

    池昱:“……”

    與其說符箓是假的,倒不如說……第三空間的狀態早在他醒來的那一刻就結束了,而符箓又只在這種空間里才會有。

    那么劉佩宇剛才拿來符箓的時候,顯然已經轉換為表世界了。

    不過也不排除是劉佩宇早就拿好的,畢竟小鎮的面積還挺大,路程確實費時間。

    彼時濃霧已經散去,空間重新回到了表世界的狀態,三個人便打算先從周邊開始探索。

    譚新蕾孤狼慣了,彼時對池昱也沒像副本剛開始時那么在意,遂她一人先行離開了隊伍,打算沿著公路兩旁的平房獨自搜查。

    而劉佩宇膽小,肯定是要跟著別人一起活動的,這點從池昱與他第一次見面開始便曉得了。

    想想當時他那個光頭隊友性格如此炸裂,劉佩宇卻不惜挨打也還要和他組隊,可見這人確實是沒有隊友就會死的類型。

    ……

    在里世界中完全被燒成焦炭的地方,表世界里卻建起了全新的樓房,且兩個世界的裝修風格差別頗大,在時間上有所跨度基本算是實錘。

    池昱選擇了離火刑臺最近的那棟新房進行探索,因為每次他路過這兒時都只在乎中央的廢墟或是平臺,對于周遭的房子從來都沒有仔細瞧過。

    樓房只有兩層高,外圍的墻漆略微泛黃,但與里世界那樣的殘垣破爛相比,這里的設施要來得嶄新許多。

    此處并沒有附帶院子,所以池昱直接擰開了正門的把手。

    當光線照亮屋內走廊的那一刻,比起他想象中可能會相對溫馨的陳設,映入池昱眼簾的卻是空空如也的客廳。

    不,那是用“毛坯房”來稱呼都不算過分的房子。

    整個屋內不僅沒有家具,甚至連墻面和地板都是光禿禿的水泥面,根本就沒有任何裝修過的痕跡。

    而隨著他步伐的深入,難以用語言去形容的焦味在空氣中慢慢滲透開來,指引著他進入了最西側的臥房。

    在經過一片已經有裂痕的水泥地后,就在房間的最角落,地面忽然呈現出了一片詭異的焦黑,一口不見底的大洞安靜地鑲嵌在墻角與地板的縫隙下,如深淵般召喚著池昱進入。

    劉佩宇與池昱是分開行動的,表世界白日的陽光給予了他些許勇氣,讓他敢于獨自探索,但也僅僅只是在池昱隔壁的房子。

    彼時那口漆黑的大洞直白地敞開在池昱的面前,霉味與焦味糾纏成簇,大團大團地掠奪著他鼻息間還算干凈的空氣,讓他有些頭暈目眩。

    回想起之前那口因被“神像”阻攔而沒能繼續探索完的地道,池昱深知這鎮子地下所包含的秘密恐怕要遠比地面還多,他自然不會就此離開。

    趁著劉佩宇還沒發現,他再次動用神明的力量,在指尖點燃一簇小小的火苗。

    使用力量就會消耗精力的設定讓他不敢太過放肆,到時候暈倒在那種氧氣稀薄的地底可就不劃算了。

    ……

    搖曳的火光幽幽照亮了洞底的世界。

    地面距離洞口大概七八米高,沒有臺階可供行走,但不知從哪里生長出來的爬山虎遍布了洞里的墻面,讓池昱可以通過攀爬枝條輕松到達地底。

    腳尖觸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好像踩上了一團詭異的柔軟,伴隨著淺灘的水聲蕩漾,池昱的褲腳濺到了些許泥點。

    他松開那些過于堅韌的爬山虎,低頭借著光線去看腳邊。

    只見一層混合著液體的淤泥平鋪在洞穴下不太寬敞的走道上,一路延伸去了他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深處。

    也是此時池昱才注意到,空氣里滿是泥土的腥味,而兩側的墻面上,除了肆意生長的爬山虎,還有大片大片幾乎要將墻體給吞噬的苔蘚。

    甚至還有部分草本植物也從他腳邊泥土的縫隙間艱難地鉆出,盛開著新綠色彩的葉片。

    有些奇怪……

    撇去洞穴是如何形成的不說,這個入口顯然是因為被火焰灼燒才會塌陷出來的。

    雖然不知火源到底從何而起,但這里的空間如此窄小還是最接近烈火的地方,在地面破損之前,洞穴內必然會像被悶在點燃了火的石窯中一樣,連空氣都會被加熱到足以將活人蒸熟的溫度。

    所以那些植物又怎么可能會像現在一樣,擁有如此強勁的生命氣息?

    還有他踩一腳上去就能滲水的淤泥,莫非這里還有地下水在附近嗎?

    “繼續探索。”

    為了打消自己胡思亂想的顧慮,池昱喃喃自語一句,借著指尖弱小的火光向深處走去。

    走道頗窄,橫寬至多兩米,池昱每走一步都能聽到不遠處的水聲滴答作響,似乎是從頭頂由泥土組成的“天花板”里滲透下來的。

    淤泥不知混合了什么植物的分泌液,黏糊糊的在光下泛著詭異的紫光,總讓他有種莫名的既視感。

    【你已被怪物鎖定。】

    他正努力回憶著自己曾經可能見過的畫面,系統的提示音卻忽然在他腦內響起。

    池昱:“……”

    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每次在他探索這種狹小地道的時候追蹤他啊?

    彼時另兩個隊友都不在附近,池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里走。

    他身上有神明的能力,說不定能和怪物打上幾個回合,而他的身體對于這里的熟悉感,又讓他頭一次產生了不想就此回去的欲望。

    沿著地道里唯一的通路,池昱小心翼翼地前進,腳下的淤泥在他的踐踏中發出宛若尸塊被踩爛的怪響,那些不知根源的暗紫色光也從周圍如會活動的生命體般向他壓迫過來,讓池昱漸漸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順。

    是因為太深入地下所以缺氧了嗎……而且火焰燃燒也需要耗費氧氣。

    但現在沒有火,他根本沒辦法辨別方向,更何況還是被怪物追逐的狀態下。

    大抵又往前跑了幾分鐘后,他的腳步因到達洞穴盡頭而停下,在這里是一處比之前要寬闊許多的不規則形圓環空間。

    雖說有另一條路擴展出去,但它連接的是池昱之前過來的道路側邊,等同于一個“9”字型的環形通道,本質上來說還是死路。

    而在池昱摸清楚這條路的形勢后,周圍的環境忽然開始燃燒脫落又隨風散開,無邊的黑暗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刺目的紅再次吞噬他所有的視野,將他拽入了已經算是熟悉的里世界。

    咔,咔——

    不見光亮的通道另一頭傳來了什么東西在地上摩擦的怪聲,池昱站在環形通道的中央,一個不管怪物從哪里來,他都可以快速繞到另一頭的位置。

    如果他不能精神控制或是打敗對方,那也可以直接沿著來時的道路離開洞口,至少不會死在這種陰間地方還不被人發現。

    只是在那東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之前,從黑暗中先傳來的是它詭異的哭聲。

    【嗚嗚,嗚嗚嗚——】

    猶如恐怖片中女鬼索命般撕心裂肺的哀嚎,又像是野貓半夜發.春時堪比嬰兒的大聲啼哭。

    那一陣陣叫他頭皮發麻的哭喊不間斷地從通道內傳來,激起了少年一身的雞皮疙瘩。

    因為比哭聲更讓他覺得滲人的,是他確認自己聽過這個聲音。

    在曾幾何時的一場模糊的夢境中,他在同樣狹窄的洞穴里聽到了類似的哭聲,那時候的他循著聲源的方向魔怔似的去找,然后在黑暗的盡頭處看到了一團——

    渾身像球體般折疊扭曲的怪物,它的四肢呈不規則的圓形包裹著不知是何結構的大腦與脖頸,發紫的面龐從肢體的縫隙間猙獰地透出,同樣血紅的雙目緊緊盯著池昱的模樣。

    完全一樣的畫面在里世界的地底詭異重現,池昱感覺自己體內流淌著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凝固。

    難道對他來說僅僅只是夢境的東西,實質上一直都是真正發生過的嗎!?

    那個濕滑又逼仄的通道,不見天日的圓形洞口,四周涌動的黑泥,成千上萬欲要將他淹沒的怪物……

    “呼,呼……”不行,呼吸不上來了。

    他下意識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嚨,許久未得到修剪的尖利指甲狠狠刺破了脖頸上的皮肉。

    溫熱的黏稠順著少年的指節汩汩淌下,在衣襟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花簇,但這種刺痛依然無法緩解他的應激反應。

    熟悉的怪物用腹部摩擦著地面向他爬來,彎折的手掌從另一側支著它球形的身軀,掛在頭頂的腳趾也因用力而懸空抽動起來,亦如它躁動不已的恨意與殺心。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這是池昱第一次聽到和生物母一樣清晰的吐字,那看似行動艱難的怪物卻有著同人類奔跑起來一樣的移動速度。

    池昱的大腦完全混沌,但他身體的本能讓他轉身邁開雙腿,朝著怪物追來的另一側通道飛奔過去。

    他要活下來,他要活下來!

    如果死在這家伙的手上,就算是神明也沒有辦法讓他復活的!!

    他內心的聲音如此尖叫著,并且那種要連他的理智都吞噬掉的恐懼也向他證明著這份毫無根據的猜測。

    他甚至連精神控制的嘗試都放棄了。

    因為他知道,這種等級的怪物與它幾乎滿溢而出的欲念,根本不是他可以輕易掌控的。

    他完全放棄了繞道與怪物糾纏的想法,只在狹長的通道里快步地奔跑,根本不敢停下一秒自己的腳步。

    他現在必須,立刻,馬上回到洞穴的出口!

    不管是找到劉佩宇還是譚新蕾,只要能幫他離開這噩夢一樣的里世界,是誰都行!!

    咕嚕嚕……

    他奔跑間,有什么液體爆沸的黏稠聲響在他耳邊翻滾起來,一波接著一波,讓池昱的雙腿愈加無法停下。

    而就在他經過通道拐角的那一刻,沸騰的水聲暴漲到了極致。

    無數雙焦黑的胳膊從兩側看似堅硬的泥壁中破土而出,不斷地向池昱的方向做著抓握的動作。

    那一雙雙勾著手背的爪子如水母游動時的裙邊,抽搐著,扭曲著,掉落著皮膚上被燒焦的碎塊,根本就不停歇地向他拼命伸來。

    他甚至聽到了它們的哭泣聲。

    【是你殺了我們!!】

    【你燒毀了我們的家園!!】

    【惡鬼,惡鬼!!】

    “啊……”池昱的面色慘白,從來都不了解真正恐懼的他,也只有在死到臨頭或是怪物忽然跳出來嚇他的那一刻才會驚叫出聲。

    現在,他克制不了自己因畏懼而不斷晃動的瞳孔,抑制不住自己就算在狂奔也依然發著抖的雙腿,甚至管不住他的吸氣與吐氣。

    他好像要死了,要被那些焦黑的手一道拖入阿鼻地獄,被剪斷舌頭,油鍋煎炸,烈火焚燒,直至償還所有他欠下的罪孽!

    他不知道自己在頭腦混亂間到底跑了多久,但漸漸的他能看到除了他手中火焰以外的光了。

    它們穿透了房屋的玻璃窗戶,落在了洞穴的入口又自他的頭頂洋洋灑灑地落下。

    “救命啊——!”

    在池昱的精神瀕臨崩潰的那一刻,又是一個人的慘叫從他的頭頂傳來,陡然清醒了他混沌的理智。

    是劉佩宇!?

    在這種時候出現的第二個人無疑是池昱生命中那道最燦爛的光,即使他什么都不做。

    不過這家伙似乎很少會帶來什么讓他能覺得高興的好消息——

    “池昱!還好見到你了!我真的救命,后面有兩個蜘蛛怪在追我!”

    池昱:“……”

    謝謝你,san值好像慢慢回復了,但殺意提升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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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0)

    “我剛才在屋子里探索, 誰知道忽然被怪物給盯上了,逃跑的時候又光顧著回頭看,沒注意房間的角落里居然還有個洞, 這才掉進來了……”

    “想不到在這里都能遇到你,我真是太幸運了, 嗚嗚!”

    “池昱, 你怎么不說話呀,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劉佩宇被怪物追得滿頭大汗,嘴唇都發了白, 結果見到池昱時還能像往常一樣咋咋呼呼地求他幫忙, 也不知道他的心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但池昱想當然是不會理他的。

    他的身后是疾步追來的扭曲怪物, 洞口上又是劉佩宇帶來的兩個怪物在虎視眈眈。

    痛恨自己這個吊車尾的隊友之余,池昱也挺感謝他, 因為他帶來的怪物是蜘蛛怪。

    已經熟練運用精神控制的他無需再發出羞恥的口令就能讓蜘蛛怪直視自己, 不過那種連同大腦都要被掀開的鈍痛卻依然叫劉佩宇無法承受。

    “我去,我的頭怎么突然好……”那個“痛”字都沒來得及被他吐出來,劉佩宇已經兩眼一翻,就這么軟趴趴地在池昱面前暈倒了過去。

    眸中與神明相同色彩的猩紅散去, 池昱朝洞口那兩只已經不再帶有敵意的蜘蛛怪勾了勾手指。

    “嘎嘎……”

    它們發出如快板敲擊時的怪異叫聲, 驅動枯瘦的肢節,沿著陡峭的泥壁輕松進入了洞底, 而此時那只猙獰的怪物已經到達了池昱的身后。

    無需少年多言,在感受到對方敵意的那一刻, 默認自己與池昱是同伴的蜘蛛怪已經搶先發起了攻擊。

    洞底空間本就狹窄, 光是一只蜘蛛怪就能堵住幾乎整條通道, 雖說它肢節間空隙挺大, 但僅僅只是方便了另一只蜘蛛怪從中“見縫插針”。

    巨掌從半空狠狠拍下, 那團圓球移動速度雖快,但無奈蜘蛛怪攻擊籠罩的范圍太大,就算它拼命往后滾動閃避,也依然被另一只守株待兔的蜘蛛怪從側邊狠狠拍了個正著。

    直面接受這一拍擊,怪物的身體都陷入了腳下軟爛的淤泥,帶著不知名毒液的泥點飛濺在它的眼睛,讓它登時因劇痛而大聲哀嚎起來。

    “嗚嗚,嗚嗚——”

    但它的聲音真的很怪,比起震耳欲聾的咆哮震懾,它更像是女人凄慘的哭喊,同人類無比相似,叫池昱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怪物纏打間,天花板上的碎屑不間斷地落下,地面亦隨之大力晃動,池昱的視野隨著它們不斷變化的形體與位置而產生了幻影,頗有種自己在看某些怪物片的既視感。

    圓球怪物對于池昱來說足夠強大,但在面對體型與實力都足以碾壓它的蜘蛛怪來說卻顯得有些無力。

    不出幾個回合,剛才還能對池昱齜牙咧嘴的巨獸已經半身被淤泥淹沒,只露出扭曲在腿間的那顆頭顱,一邊哭一邊幽怨地望著那從始至終都站在旁邊同沒事人一樣圍觀的池昱。

    【救救我,救救我吧……】

    它蠕動著灰白色的嘴唇,眼眶滿是紫紅色的淚水,不過看著只會讓人覺得恐怖。

    蜘蛛怪目眥欲裂,傀儡似的僵硬口器中不斷滴出帶有腐蝕性的唾液,看上去似乎正期待著能把眼前這團肉質絕對厚實的家伙給吞吃進去。

    只不過在它們的利齒即將刺穿它的頭顱前,身后卻有個聲音淡淡響起,“停下吧。”

    那人說話的音量不算太大,甚至輕到可以被人隨意忽視。

    但兩只蜘蛛怪卻像是接到了什么絕對不能違抗的指令般,紛紛緊張地停下了動作,任那些腐蝕液堪堪滴在淤泥中。

    知道它們喜歡得到夸獎,池昱伸手,在它們兩個的腦袋上各自輕揉了一把,淺淺笑道,“乖孩子。”

    “嘎嘎……”

    蜘蛛怪們給予了毫無意義的回復,但從它們不斷顫動著的肢體動作來看,應該是在為這簡單的夸贊而感到狂喜。

    彼時池昱再將目光轉向剛才還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圓球怪物,它已然換了副嘴臉,只用怯懦卻也無比渴望的眼神望著向自己靠近的他。

    【吃了我吧,媽媽……】

    它也和之前所有的怪物一樣,用著難得清晰的口齒,向池昱訴說著它的訴求與欲念。

    這似乎是所有怪物都擁有的愿望,包括眼前那兩只蜘蛛怪,就算它們不會說話,也會在自己臨死前,拼命地挪到池昱的腳邊,懇求他將它們吞噬。

    此刻劉佩宇已經陷入昏迷,而兩只蜘蛛怪又能護他周全,讓他試試吃掉這只怪物也未嘗不可?

    【媽媽……】

    它還在乞求他,用著神明口中對祂來說神圣到幾乎不敢觸及的稱呼。

    “……”望著面前容貌猙獰且四肢扭曲的怪物,池昱滾動了喉結,詭異地吞下了一口唾沫。

    這不是他第一次產生真的想要吃掉它們的沖動,早在無數種怪物的無數次請求中,他早已動了把它們拆吃入腹,品嘗它們滋味的怪異想法。

    但比起怪物之間那種純屬本能的進食行為,池昱感覺這種沖動更像是——

    一個母親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而迫不及待地要將它擁入懷中,甚至恨不得融入自己的骨血中去。

    圓球的怪物在少年遲疑間抽動了軀體,它將胳膊從已經完全扭曲的結構中抽出,小心翼翼地遞到了池昱的面前。

    即將被吞噬掉的興奮讓它粗黑的手指在不停地戰栗,猶如一場還未開始就到達了頂峰的狂歡。

    小少年皺起眉頭,他嗅到了空氣里那股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惡臭,但他還是將唇湊了上去。

    只不過在張嘴前,他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劉佩宇。

    男人依然昏睡著,毫無要醒來的跡象,而這種自己的怪胎行為不會被其他普通人所看見的安心感給池昱帶來了一點勇氣。

    他閉上眼睛,壓下心中那份讓他想要嘔吐的不適與古怪的渴望,對著怪物的胳膊張口咬了下去。

    比起他想象中的堅硬到難以下口,怪物的肉質就像是專門為了被池昱吞吃掉而做準備的一樣。

    柔軟無比,甚至非常輕易地就被他從肌肉群上撕了下來。

    黑紫色的濃稠血水順著怪物的手臂噴涌而出,散發出來的氣息幾乎讓旁邊的蜘蛛怪都猩紅了眼睛,嘴角的唾液更是不受控制地往下亂淌。

    怪物的血液是甜的,肉是軟綿的,甚至因為它們特殊的體質,連口感都是冰涼的,像是一口咬上了在冰箱里冷藏了一天的軟水蜜桃,汁水四濺、鮮甜無比。

    只要不睜眼看畫面,全靠池昱自己腦補,這種味道他完全可以接受,甚至還上癮似的想要多吃兩口。

    但在那種恐怖的食欲上來之前,他的腦海里也一晃而過了某些他曾經看到過,但記憶里卻又沒有的畫面。

    是那個在神堂中央做著托舉動作的焦黑女性尸體,只是現在記憶中的她有著活人鮮艷的色彩。

    她衣衫襤褸,皮膚黝黑,渾身都瘦到脫形,只余下那雙鑲嵌在凹陷眼眶里的眼珠子,詭異地瞪到最大,死死盯著自己舉起的雙手。

    在她掌心的中央正靜靜地躺著一個嬰孩,仍未滿月的孩子連眼睛都不太能睜開,只不斷發出弱小的哭聲,像是在努力尋找自己的母親。

    池昱想要看清那個嬰孩的容貌,但在他畫面中的鏡頭即將靠近女人的那一刻,隨著他最后吞咽的動作,記憶也隨之消散。

    只留下了他腦海里那短短一瞬的,沒有后續的畫面。

    “……!”池昱猛然睜開眼睛,他的胸膛因驚嚇而激烈地起伏著。

    怪物們仍在用力地看著他,尤其是那只已經被他吃掉了一口的圓球怪。

    它歪曲的面目上逐漸展露出享受的變態表情,見少年的皮膚都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它似乎也完全不在意池昱會因此而嫌棄地將它踢開。

    因為它能從少年的眼神里清楚地讀到,它的“媽媽”已經上癮了。

    這只怪物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失去的記憶,甚至是他不曾擁有過的能力,都會在他將它吃掉后慢慢恢復,并且僅僅吃這一只是根本不會足夠的。

    當池昱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眼里的猶豫與茫然全部消失,只余下了要將這些怪物全部蠶食殆盡的欲念與狂想。

    他不由分說地扯過怪物的手臂,赤色如煉獄血池的眼底洶涌著熔巖,隨著那口從他唇間呼出的濁氣,他再次咬上了怪物的血肉。

    清涼甘甜的汁水四溢而出,軟嫩的果肉與他的齒尖碰撞纏綿。

    它們“咕咚咕咚”地涌入他的喉中,比起被吞噬,更像是終于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母體里般,拼命往他的身體里鉆動。

    記憶與力量在慢慢地恢復,少年的眼里亮起了野獸般的兇光。

    他似乎就要失控了,在理智蒸發的邊緣,淪為與這些爛泥巨獸一樣墮落的食肉怪。

    他看到了無數的記憶,但無一不是關于這座小鎮的。

    它的春夏秋冬,它的晴天與陰云,還有那場忽然焚燒起來的大火,帶著他的靈魂都一道前往了煉獄的深處。

    ……

    劉佩宇從昏迷中醒來,他睜開依然模糊的雙眼,艱難地在黑暗中辨別自己的方位。

    朦朧間他聽到了“咔嚓咔嚓”的咀嚼聲,與液體滴落泥濘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嘈雜卻又讓他內心無比不安的噪音。

    他頓了頓呼吸,保持著昏迷前的姿勢,只艱難地抬起腦袋向聲源的方向去看。

    只見之前還同他一樣正常的人類隊友,此刻正同野獸般蹲坐在地,滿臉是血地啃食著那頭對誰來說都長得足夠瘆人的怪物。

    龐大的蜘蛛怪就矗立在他的身邊,安靜地等待著他的“進餐時間”。

    少年每一次張口都會露出底下糊滿了血水、根本看不見一點白色的尖牙,無數血液拉扯成絲,隨著他的嘴角肆意淌下。

    就連那雙白皙干凈的手都落滿了碎肉與臟污,此時還一刻不停地撕扯著已經不會再動彈的圓球怪物。

    從沒有見到過如此具有沖擊性的畫面,劉佩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以為自己還身處于夢境之中。

    極度恐懼狀態下的他選擇再次緊緊閉上了眼,一邊逼迫自己快點睡著,一邊耳朵卻不自然地擴張著,好像所有的神思都要被那陣詭異的咀嚼聲給吸引了去。

    好在最后他實在是遭不住這樣的畫面與氛圍的折磨,竟就這么昏死了過去。

    >>>

    劉佩宇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在洞穴的外面了,他躺在那片還有些焦黑的水泥地上,而旁邊的池昱正側目望著玻璃窗外的天空,沒有任何的動作。

    “……池昱?”回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畫面,劉佩宇還有些心有余悸,遂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喚了自己隊友的名字。

    “什么事?”但池昱回頭看他時,還是那份不咸不淡的冷漠臉,衣服也干干凈凈,毫無吞噬怪物時的那份骯臟與瘋狂。

    劉佩宇一怔,難道他看到的都是自己夢中的畫面?可那種恐懼感也未免太真實了……

    “啊,我只是……”但為了防止被人說疑神疑鬼,他趕緊扯了個話題道,“我們擺脫那些怪物了嗎?”

    池昱聞言,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定地側過了身子,讓劉佩宇看到了他身后從玻璃窗外透進來的柔和陽光。

    “你覺得呢?”

    “嗯,應該是出來了……”知道自己問了個白癡問題,劉佩宇顯得有些尷尬。

    但明明是可以繼續追問池昱到底如何擺脫怪物的場合,他卻猶猶豫豫地不知該怎么開口。

    因為他內心里有個潛意識在告訴他,剛才看到的畫面極有可能不是夢境,而是一個他永遠都無法觸及的禁忌。

    “這座小鎮不單單只是一個解密副本那么簡單,”出人意料的是,池昱主動開了口,他垂下眼簾,目光幽幽望著自己沒什么血色的指尖,“這里有很多怨氣,足以支撐起第三個空間的存在。”

    這是之前譚新蕾與池昱所探討出來的結論,劉佩宇也有所耳聞。

    “它們的怨恨凌駕于那些怪物之上,所以在里世界的狀態下又遇上第三空間,兩者之間就會產生沖突,最后回到表世界。雖然這樣說只是我的猜測,而且也不知道你能否理解,但我們就是因此才脫離怪物的追擊的。”

    池昱說著,回頭與一臉茫然的劉佩宇對上了視線。

    明顯要比他年長了不少的男人坐在地上眨巴眨巴了眼睛,他聽得一知半解,但見池昱的神情如此嚴肅,便大抵能猜到這孩子是在同他解釋剛才他們能順利脫離危險的原因。

    仔細想想也是,當初他與池昱剛遇見,他就是灰頭土臉被怪物從地道里追出來的。

    試想一個能操縱怪物甚至是吃掉怪物的玩家,又何必在單獨行動的狀態下還要保持被怪物追得滿地爬的人設,反正四周又沒人看見。

    最后劉佩宇重重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你控制了那兩個蜘蛛怪把另一個怪物給打跑了呢!現在想想根本就不切實際嘛,還是直接脫離里世界的狀態會更加合理一點!”

    池昱:“……”

    怎么這家伙光靠胡思亂想也能歪打正著地猜對大半?

    唯一猜錯的地方是怪物沒被打跑,而是被他吃掉了……

    “這小鎮恐怕也不單單只是普通的鬧鬼,”少年定了定神色,繼續了剛才的話題,“很可能這里之前發生過一場足以燒死所有人的火災,這才讓那群無法超生的冤魂們被永遠困在了這里,成為了副本的第三勢力。”

    從被他吃掉的圓球怪物那里,池昱恢復了一部分的記憶。

    但也只有這些,僅夠他驗證關于小鎮發生了大型火災的猜測。

    “我曾經去過一處地道,在那里發現了一個通往更深處的洞口,但因為當時是里世界,怪物襲擊了我,我不得不倉惶地逃上地面。”

    池昱說的就是自己與劉佩宇第一次碰面的地方,只不過他沒有詳細描述追逐他的怪物到底是誰。

    因為讓他進入里世界的關鍵是那只在附近巡邏的蜘蛛怪,而這化為了怪物的神像似乎并不算在怪物的勢力內。

    “你的意思是說,那里可能會有線索,或者說是封印惡鬼的地方?!”一聽到這些,劉佩宇登時來了精神。

    他都不等池昱把話說完,直接拉著他的胳膊就往門外走,看上去對于離開這個副本充滿了期待。

    “你別急,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再說了,解密類的副本不可能十幾天就放你出去的。”小少年頗感無語,還不忘記給那個興致勃勃的家伙潑一盆冷水。

    不過回答他的依然是劉佩宇自信的笑聲,“只要我們行動夠快,自然可以早些出去,我已經對神明會給予的獎勵迫不及待了!”

    聽到這里,池昱一頓,幽幽問了句,“你是第一次進入副本的玩家嗎?”

    “是啊,怎么了?”劉佩宇回頭與他對視,眼底帶著清澈的愚蠢。

    池昱聞言沒再說話,雖然他早就從劉佩宇的腦回路和很多迷惑行為就能猜出來他的經驗并不豐富。

    但這都已經是最后一個副本了,還能遇見新玩家,確實新奇。

    不過最關鍵的一點,是神明從未說過這個副本結束后會有獎勵,祂只說這些玩家會成為“某人”的陪葬。

    池昱之所以沒有反駁劉佩宇“通關后會得到獎勵”的結論,是因為他覺得神明給予他們的結局應該會另有選擇。

    如果就這么不由分說地把人類玩家全滅,實在是有愧于一個“神”應該有的品格。

    不過從這家伙之前做過的種種惡劣事件來看,應該也算不上是【神明】了吧,至少不是個好“神”。

    “怎么了嗎,你怎么話就說一半的啊,卡得我難受死了。”遲遲得不到池昱的回答,劉佩宇抓心撓肝,連走路的步伐都慢了下來,他總覺得池昱瞞了他什么。

    不僅僅是他此刻猶豫不決的表情,就連他渾身那種異于常人的氣質,都讓劉佩宇在初見他的第一面開始,就產生了對他身份的無限好奇。

    好在對方也不是那種完全不理人的類型。

    在見到劉佩宇期待的目光時,他神色頓了頓,旋即認真道,“嗯,我是想說,我們可能有麻煩了……”

    【您已進入怪物的鎖定范圍,請盡快擺脫狀態,以避免進入里世界。】

    池昱話音才落,系統的提示音便準時響起。

    但因為情況發生得太突然,再加上怪物一來就直接鎖定,劉佩宇并沒有在意——

    池昱發現怪物的速度要比系統的提示來得更快。

    男人生性膽小,在聽到怪物在附近的那一刻便完全慌了神色,他正糾結著該往哪邊逃跑,一旁池昱卻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有可能是剛才那兩只追著你的蜘蛛怪,我們要不分頭跑吧,這樣至少不會被同時堵截在死角被踩扁?”

    “啊,可是我一個人也害怕啊!”劉佩宇渾身的寒毛都根根炸開,連頭發絲兒都在拒絕單獨行動。

    可池昱哪里會理解這膽小鬼的苦楚,他只淡然地丟下一句,“快點吧,沒時間了,我也收到系統提示了。”

    然后轉身就跑。

    劉佩宇的大腦完全混亂,見池昱都已經跑了許遠,他也沒時間去顧慮更多,只麻木地按照池昱給他的方案,與那少年相反的方向拼命狂奔。

    只是等他都跑出一段距離了,那提前開溜的家伙卻忽然停下了腳步,望著劉佩宇遠去的背影輕嘆了口氣。

    他承認他說謊了。

    他們能離開里世界,根本不是什么第三個空間的碰撞,而是他在吃完了圓球怪物后,又命令蜘蛛怪退出了會拉他們進入里世界的范圍。

    而現在只不過是他又控制了蜘蛛怪回來,一個負責把劉佩宇趕走,一個則可以讓他保證在里世界的情況下安心獨自探索。

    當然,池昱從未有過要迫害他人的意思,他真的只是單純地覺得……

    劉佩宇的存在太過于礙事,而他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對自己抱有善意的人就這么死在他的面前了。

    第88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1)

    池昱沿著荒蕪的公路一直走, 按照記憶里的方向尋到了那間后院帶有地道的房子。

    彼時正處于表世界的狀態,洞口沒有巨石封鎖,他可以隨意進入。

    洞下通道狹窄無比, 少年將有些繁瑣的外套甩脫在地面,矮身再次鉆入了這口不知會為他帶來何種秘密的地道。

    皮膚與石壁摩擦間, 他拼命蜷縮起身體, 艱難地到達洞底的世界,但池昱剛想繼續探索,卻忽然發現之前的走廊化作了一堵纏滿了爬山虎的土墻, 將整個通道都死死封鎖。

    而他往后去看, 身后仍是一面不見光線透入的泥壁, 唯有他頭頂黯黯落下來的光線,為他帶來了一絲自己還不算被完全封在地下的安全感。

    這突如其來被關在狹小空間里的緊迫讓池昱有些窒息,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表世界的狀態下, 空間會不定時地進行轉換,所以這條地道可能也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與其他某處的地下世界進行了交替。

    “還好我早有準備。”他深呼吸了一口地底混濁的空氣,旋即睜開了同神明一般色彩的雙眼。

    池昱深知在里世界內不會形成空間轉換的隱性規則,遂在進入地道之前就勒令蜘蛛怪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身后。

    而現在, 正是它顯露原形將自己拉入里世界的最佳時刻。

    狂風自狹窄的洞口處肆意涌入, 碎石泥土落雨似地往下掉,不出須臾, 系統的提示音便在池昱的耳邊與那怪物一道出現。

    【您已被怪物鎖定,將在15秒后進入里世界。】

    剛才還逼仄的空間如火焰般燃燒起來, 遮擋他擋路的泥壁正在一點點地消散, 露出了后頭幽深寂靜的黑暗長廊。

    池昱之前點著的燭火在氧氣的緩緩缺失下逐一滅卻, 彼時洞口也被巨石堵住, 空氣不再流通。

    幾乎是進入里世界的那一瞬間, 他就感受到了一陣頭暈目眩的乏力感。

    好在那頭被他叫來的巨獸不需要呼吸,此刻只乖巧地站在他的身后,悄聲無息地注目著走廊的深處。

    它似乎已經嗅到了空氣中來自于那所神堂的不祥,遂它伏下腦袋湊在池昱的身邊,從喉間發出呼嚕嚕的低吼以示警告。

    但這對于鐵了心要進入地下二層的池昱來說沒什么作用。

    生怕氧氣會提前耗盡,他的步伐很快,并且也如他所料的,在他的腳步踏入神堂的那一刻,那座已然化作巨型修羅的神像瞬間蘇醒。

    它睜開面龐上詭異的四眼,宛若來自于地獄的鬼神般,狠狠地注目著門口那兩位不請自來的入侵者。

    池昱這次目標明確,他直接抬手勒令蜘蛛怪去與神像纏打,自己則一秒鐘都不舍得浪費地要往神像背后那處神秘的地道鉆。

    他知道自家這只小怪物并不強大,要不然也不至于在這么多種類的怪物中,只有它們才能被自己馴服。

    所以他一定要在蜘蛛怪被神像拍死并解除里世界之前,趕緊探索完地下二層的世界,以防被埋在地底連自救都做不到。

    畢竟一個人就算有無限復活的屬性,但只要他是復活在原地,那將他活埋在地底或是扔入足以被水壓擠爆的深海,都和死了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還會嘗盡痛苦。

    此處的地洞比較一層的入口處要稍微寬敞一些,可見外面的洞口是故意挖得那么狹窄的,興許就是這里的鎮民為了防止部分人發現或闖入。

    這里面絕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四眼神像已經從神壇上大步走下,它眼白血紅,目眥欲裂,在見到池昱打算進入更深的地底,這在面對人類時如同蔑視著螻蟻的巨物忽然發瘋——

    它掀起巨掌,向著池昱的后腦用力拍去,但無奈那只蜘蛛怪對他忠心耿耿,居然直接湊上前來用自己的身軀作為池昱的護盾,硬生生扛下了神像這一掌!

    有什么東西在遭受到重擊的那一刻徹底碎裂,血液與皮膚的組織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半身已經進入洞口的池昱錯愕地望著眼前這好像通了人性的怪物的背影,但很快他又回過了神,急匆匆地移開了視線,繼續往下潛入。

    同情怪物就是在作踐自己,池昱曾無數次地在心底這么說。

    但不知道為什么,比起那些人類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請求著他的原諒亦或是幫助,他總是更能共情這些連話都不太會說的怪物。

    盡管他新學會的三觀讓池昱每次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怪物,可他的內心卻依然誠實地在這種時刻為怪物而感到悲傷。

    ……

    從頂上漏了些光亮下來,池昱抬頭一看,見到一簇小小的火焰在洞口的邊緣燃燒著,這似乎是在剛才的戰斗中被蜘蛛怪從蠟臺上打落的燭火。

    池昱借著微弱的光線打量著這張新地圖。

    地下二層的通道一路無阻,甚至與上一層相差只有兩三米的高度。

    不過這里的空間并沒有一層那么大,它甚至沒有走廊或是過渡用的道路,從進來的那一刻開始,這里就只有一個房間。

    有啪嗒啪嗒宛若柔軟的東西掉落在泥面的怪異聲響,在黑暗中時不時地幽幽傳來。

    “怎么還是神堂?”池昱茫然。

    既然想要建造上下兩層樓,那何故不直接建立在地面上?

    光地上塔的外觀要比地下室好看不說,在平地造地基肯定要比往下挖坑再固定來得輕松許多吧?

    池昱不是很能明白這鎮上人民的腦回路,但現在不是他磨磨唧唧思考問題的時候。

    他伸出食指,以神明給予的力量點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試圖照亮這漆黑不見五指的空間。

    隨著火光雀躍,池昱的眸子也染上了如夏日爛漫煙火的橙紅色彩,只不過在他要抬頭去檢查的那一刻,忽的對上了另一人白花花的眼球!

    他雙眼只有泛著血絲的眼白,根本不見眼珠在哪,渾身更是焦炭似的漆黑無比,稍微一碰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渣,根本找不出一點能分辨他性別的特色。

    一股刺鼻的焦味在池昱視線清晰的那一刻不由分說地鉆入他的鼻息,叫他即刻間干嘔連連,但他來不及顧及,只拼命往后連退了好幾步。

    也是這時,他才借著指尖逐漸壯大的火光隱約看到了房間內的陳設。

    這里到處都是燒焦的人,就和那間地面上的神堂一樣。

    他們渾身漆黑,肢體僵硬,但這次并沒有爭搶的動作,而是整齊地分為兩列隊伍,一個個畢恭畢敬地跪坐在地,雙手合十放在額前,做著在向誰祈禱的動作。

    這又是什么傳教現場?

    光看這些尸體,池昱看不出什么名堂,不過見那些跪在地上的家伙都有一副作勢抬頭往天上看的趨勢,池昱便伸出手掌,將火光循著他們的目光一道送了上去。

    隨著淡紅色的光線照亮大堂,另一具不太容易被發現的焦尸在神堂的半空中以倒吊的姿態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劇烈的惡臭味與不斷從焦尸體內滾落的蛆蟲慢慢掠奪了池昱所有的意識,原來他剛才聽到的軟物碰撞地面的聲響,是因為蛆蟲幼體無法在高空保持平衡才掉下來發出的動靜。

    這具尸體體型龐大,且身軀寬厚,尤其是頭顱上那兩根被濃煙熏成漆黑的獸角,將它的真身指向了一頭被大火焚燒到面目全非的牛。

    在所有的焦尸都統一動作的時刻,這頭倒掛著的牛必然成了池昱最為感興趣的東西。

    他將燃著火焰的指尖湊上頭頂,只見那頭四腳被捆綁起來的焦黑黃牛腹部格外腫脹。

    它已經不再滲血的傷口里正不斷地爬進爬出蛆蟲與寄生蟲,光是看著就叫人直起雞皮疙瘩。

    而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其他的“活物”待在它的肚子里。

    它隔著尸體纖弱的皮層不斷地扭動與掙扎,就好像在期待誰能將它從牛的肚子里給“解剖”出來。

    “……”如此怪異的畫面讓池昱瞳孔地震,但他的指尖卻不自禁地發了麻,亦如他已經蠢蠢欲動的內心。

    池昱謹慎地吞了口唾沫,從口袋里抽出了那把隨身攜帶的小刀。

    刀刃在火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如血色般的赤紅,而持刀的少年也往后退了兩步,像是在防止那頭牛會在爆開肚皮后,把蒼蠅的幼蟲噴自己一身。

    冰冷的刀尖在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節下插入了牛的腹部,已經被烤到焦脆的皮層像綻放的花朵般塊塊開裂,露出底下已經熟透的肌層。

    濕滑黏膩的蛆蟲不受控制地從那條被擴大的開口處噴涌而出,在地面如液體似的匯聚出了一大灘。

    池昱忍住惡心,捂著口鼻繼續下刀,隨著刀口越劃越大,尸體開始產生了不自然的傾斜,好像有什么東西因為失衡而在牛的肚子里往側邊移動了些許。

    當牛腹被剖開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只聽“嘩啦”一聲,一個黑影帶著大量的蛆蟲從尸體中滾落出來,它直直掉落在地濺飛了一片白乎乎綠油油的幼蟲。

    “噫!”差點落進池昱嘴里的蛆蟲嚇得他低呼起來,趕緊一把將它們從身上與臉上抹掉了去。

    彼時他再定睛一看,那團躺在蛆蟲正當中的東西,居然是一個悶在牛腹中,被炙熱高溫給生生燙熟的嬰孩!

    第89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2)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這個鎮子的人……一邊在以嬰孩的形象作為神明來祭拜, 一邊卻又把它悶在牛腹里活活燙死?

    他們的所作所為,難道是邪.教的獻祭儀式?

    還是說在他們用這樣的方法害死嬰孩后,才特意建立了神像以求他怨靈的原諒?

    但如果真是池昱所猜測的后者那樣, 這嬰孩很可能就是副本里需要用符箓消除的最后boss了。

    池昱對這類東西懂得不多,但不論是人類還是動物, 嬰孩都是這世界上最單純的存在。

    他們是嶄新的生命, 對于所有的一切一概不知,他們的心靈干凈如洗。如果是善,則是不含一絲雜質的至善, 但如果生來便是惡, 也將是這世上最為恐怖的純粹惡。

    他們就是一張白紙, 只有得到了人或事物的介入,才會產生新的感情分支。

    以至于……在這種狀態下被害死的嬰孩, 也能孕育出這世上最為純粹的怨恨, 所以它能成為惡鬼boss并不無可能。

    蛆蟲在他的腳邊猶如化開的冰水汩汩涌動,有些甚至會忽然彈跳起來,落在池昱的發間與肌膚上,驚出了他一身的雞皮疙瘩。

    生怕里世界會就此消散, 他哆嗦著指尖趕緊從口袋里抽出了那疊譚新蕾交予他的符箓。

    黃底紅字的符紙在幽暗的火光下搖曳著碎影, 少年遲疑了兩秒,旋即下定決心, 將符箓貼在了嬰兒尸體的額頭正中央。

    “……”四周寂靜無聲,但莫名陰冷下來的空氣讓池昱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

    忽的, 幾乎完全密閉的空間里, 他指尖的火焰無風自滅, 而當所有光源都散去的那一刻, 剛才還在他手下完全不動彈的嬰孩忽然一扭身體, 在池昱的掌心里轉成了正臉,旋即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啊啊,嗚啊啊……!”

    嬰孩臉上同焦炭般變得脆硬的皮膚有意無意地劃過少年的手掌,在那種過于詭異的鋒利觸感過后,鋪天蓋地的恐懼感迎面襲來,嚇得池昱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嬰孩的哭聲無比的尖銳與刺耳,與之同樣發狂的還有樓上那只還在和蜘蛛怪纏打的神像。

    它的重掌不間斷地拍打在地面,連著地下的空間都震動起來,碎石不斷從頭頂掉落,像是要與底下的嬰孩引起共鳴般。

    池昱再次點燃指尖的火焰,而當那道溫暖的橙光重新填滿了這片狹小的空間后,他有些不適應地抬眼,看到的卻是一圈黑漆漆的人形將他包圍在了中間!

    那些剛才還做著跪拜動作的焦尸,竟在光線滅掉的期間里不知不覺地湊到了池昱的周圍,詭異地將他團團圍住,甚至沒有發出一丁點的動靜!

    他們有些猙獰地大張著嘴巴,有些伸出雙手像是要掠奪什么,有些尸體的手指甚至已經觸到了池昱后腦勺的發絲,好像光線再晚一秒亮起,他的腦袋就要被那人給扯去了。

    “這群家伙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啊!”就算是池昱這樣的人,也難免會在此情此景下感到頭皮發麻的恐懼。

    他驚呼出聲,直接甩掉了手上還捉著的嬰孩,推開旁邊不知是如何圍攏過來的焦尸,沒命似的要往上層的空間跑。

    很顯然,僅僅他一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消滅這只怨鬼,況且他還不確認那個嬰兒到底是不是真的怨鬼。

    可當他好不容易觸到了那條能回到地下一層的垂直通道底部時,從洞口處忽然傳來了一聲讓他幾近耳鳴的凄慘哀嚎。

    那東西似乎嘗到了極其劇烈的痛楚,并在用盡全力從喉間擠出那聲幾乎變調的慘叫后就這么徹底咽了氣。

    無比熟悉這聲音的池昱頓時呆愣在了通道的內部,他瞳孔猛然震顫,連多余的思考都沒有的,手腳并用地要往上爬。

    隨著周圍暗紅色的環境忽然轉變,通道內濕滑的泥土像是忽然被風干了水分般,變得無比堅硬,甚至還干涸出了裂痕。

    而剛才還好好在他頭頂的洞口也如同卡了BUG的游戲一樣,瞬間黑掉了一塊,無邊的黑暗從上方籠罩下來,將他徹底封死在了這個連空氣都不流通的密室里。

    我靠。

    池昱很少罵臟話,這句話還是楊瑞文被喪尸圍堵起來的時候,池昱聽他念叨著才偷偷學會的。

    他手上的火焰還在徐徐燃燒,但明顯因為氧氣的斷供而顯得微弱了不少。

    同時在他腳下那條圓形的通道出口下,剛才嬰孩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已經停止,但取而代之的是有誰拖著身體在地上艱難行走的腳步聲。

    沓,沓沓,沓——

    那甚至還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是許多許多人,在這個小到一眼就能看見所有角落的空間里,反復地,不停地,徘徊。

    現在不應該是表世界嗎……

    池昱撐開四肢,將自己緊緊卡在通道的內壁,生怕自己會忽然從這個看似隱蔽的洞口里掉出去。

    在確認自己已經被固定在通道內后,他才喘著粗氣低頭,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腳下幾米遠的地面,耳朵也仔細地聽著一切接近自己的動靜。

    沓沓。

    腳步聲好像近了,池昱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額頭的冷汗幾乎滑落到鼻尖,隨著那個搖晃著的黑影慢慢走到洞口底下,他也終于看清了那些東西的容貌。

    果然是剛才在里世界中才見過的焦尸!

    那些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行動的東西,在表世界里似乎不再受到牽制,他們不斷地做著原地徘徊的機械動作,在這不見天日的空間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從他們幾次三番從池昱的腳下經過,卻沒有抬頭發現他的存在來看,這群焦尸應該在火災的設定中失去了視力,所以對他手上的光源也不會有所反應。

    可為什么他們在表世界里也能自由行動?難道真和他猜想的一樣,是因為被燒死的積怨太深,所以才被困在這里成為了不得超生的怨鬼,搗亂其他玩家的副本進度?

    那神明對于此事為何又只字不提?

    手中的火苗越來越微弱了,四肢也因為強行撐住內壁而變得酸軟無力,池昱知道繼續待在這里除了掉落洞口被焦尸分食以外,只有窒息而亡這一個結局。

    遂他不愿放棄似的又努力往上攀爬了點距離,用手背敲擊了兩下頭頂的黑暗。

    有泥土淅淅瀝瀝地掉落,塵灰飛揚飄進他的雙眼,刺痛讓池昱瞬間停下了動作。

    結合他之前在神堂處看到的洞口場景,可以斷定連接地下一二層的應該只是單純的泥土,實心部分大概一米左右,最頂上蓋著的是木板,但可以輕易掀開。

    如果他有能耐把這些泥土全部刨開,就能成功回到上層。

    現在氧氣不足,體力也隨時要拉紅條,池昱不敢懈怠,在決定好方案后他便將雙腳抵在通道內壁,雙手像只土撥鼠似的開始沒命地亂挖。

    指尖穿入泥土,干燥的泥塊嵌入了他指甲的縫隙,有些甚至因為池昱的力度沒掌握好而生生刺入了他的指甲線,更不要說那些不知何時混入泥土中的碎石木屑,如果不慎挖到便會將他割得鮮血淋漓。

    池昱才挖不到幾分鐘,就因為那十指連心的痛楚而被迫停下了動作,此時就算他不用點燃火光去看,都曉得自己那雙在黑暗中黏糊卻又腫脹疼痛的雙手到底會有多么凄慘。

    但更關鍵的是,他剛才不應該因為覺得痛就停下的,因為身體一旦接受了自己受傷的設定,那股讓他感受不到疼痛的腎上腺素就會慢慢停止分泌。

    現在再讓池昱去挖,他那雙輕輕摸一下指甲蓋就會劇痛不已的雙手恐怕已經做不到了。

    而在他產生那種想要先擺爛休息一下的情緒時,禍不單行,他腳下的泥壁因為被用力踩踏太久而光滑了表面,不再具有摩擦力的泥土向下塌陷,讓他一個腳滑竟往下掉落了幾公分!

    “……!”他呼吸一頓,很快就用小臂與手肘的皮肉將自己用力卡在了半道上,可他掉落時發出的動靜依然吸引了那些徘徊著的焦尸的注意。

    剛才底下混亂的腳步聲忽然全部消失,旋即以一種非常詭異的,且無比整齊的步伐,向著洞口的正下方迅速接近。

    胳膊上被撕開的皮肉已經鮮血淋漓,疼痛讓池昱眼眶都泛出了幾滴淚花,但他根本來不及顧及,只一個勁地挪動還算能動的雙腿,將自己又往上抬了些距離。

    而就在他腳跟離開原地的瞬間,一只焦炭般的手忽然從洞底伸了上來,險些就能拽住池昱的腳踝!

    “啊啊啊——”這群連五官都分辨不清楚的焦尸在發現活人的存在后,開始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這些邪門的東西就像是深陷泥沼的將死之人,他們不斷地伸出胳膊,試圖從那個半徑幾乎都沒半米的洞穴底部將里頭瑟縮著的少年給用力拖出。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如果他在這里被焦尸抓住分食,還能再復活嗎?可就算能復活,過程一定會非常痛苦吧!?

    貼在嬰兒額頭上的符箓為什么沒有作用啊!這些焦尸到底又是怎么來的!他的大腦好亂,已經完全陷入絕境了!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池昱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在逐漸缺氧的環境下緩緩停止。

    而那些焦尸也像是不愿浪費體力般,只一個個地站在洞口底下,睜著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著洞口的最上方,似乎在等待少年落下來的那一刻。

    不過就在他的體力也要透支之前,他聽到頂上傳來一陣怪異的動響,旋即剛才還漆黑一片的視野中忽然透下了一道黯淡,但對池昱來說卻足夠刺目的光來。

    下一秒,劉佩宇驚慌失措的聲線從那處響了起來,“池昱!我終于找到你了……”

    第90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3)

    池昱握住了那條從洞口伸下來的胳膊, 隨著劉佩宇的發力,早已傷痕累累的少年被他成功拉上了地底一層。

    洞底的焦尸不再像剛才那般撕心裂肺地嚎叫,只是睜著雙狠戾的眼睛, 透過這條不過幾米的通道用力地望著頂上的兩人。

    “你怎么來了……”

    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膚全都被泥塊撕開了口子,小少年癱坐在地上, 疼得齜牙咧嘴, 但無疑劉佩宇的出現讓他驚喜萬分。

    “我被怪物追著一路逃,最后被逼進了這條地道里……”

    劉佩宇不會忘記自己是如何被怪物追逐的窘態,那始終都處于隱形狀態的怪物像是要故意戲弄他一般, 無論他往那邊跑都會提示怪物在與他接近, 最后叫走投無路的他頭腦一熱鉆進了地道。

    彼時怪物與他的距離只剩下僅僅五米, 這種它已經在洞口等著守株待兔的恐懼讓劉佩宇再次邁動雙腿奔跑起來。

    他沿著地道唯一的方向跑了許久,直到在盡頭處的神堂里被怪物徹底鎖定。

    “你知道嗎, 表里世界一轉換, 我就看到了一個巨恐怖的大家伙,它竟然踩著另一只蜘蛛怪的腦袋要把它殺了!”

    劉佩宇說這話時,臉上還帶著幾分心有余悸,顯然那些留在他腦海里的畫面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窒息。

    當他的視野被血色侵染的瞬間, 一直追逐著他的蜘蛛怪在里世界暴露了原型, 但比之更為恐怖的,是那個忽然出現的, 幾乎要與神堂的空間一般高大的巨神像。

    它頭上四眼怒目圓睜,雙手緊緊握拳, 青筋暴起, 那曾經足以虐殺任何玩家的蜘蛛怪被它用力踩在腳下, 此刻奄奄一息, 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嘎嘎——!”

    劉佩宇身后的巨獸瞬間暴怒, 它伏下身子,如彈簧般跳到神像的頭部,它黏糊糊的肢節狠狠纏住敵人的軀體,旋即撕開巨口拼命撕咬。

    神像竟一時半會抵擋不住這般不講道理的攻擊,它身形搖搖晃晃往后退了兩步,此刻被他腳掌鉗制著的蜘蛛怪也掙脫了出來,拖著那副殘破不堪的身軀與同伴合作進攻。

    “你是不知道那兩個蜘蛛怪有多兇殘,它們身體都被神像的手掌捏碎了,牙齒還狠狠咬著它的脖子不肯松開!”

    劉佩宇激動地訴說著剛才那場誰看了都會熱血沸騰的怪物大戰,不過池昱已經無心再聽。

    他大概能猜到在自己被困住的期間發生了什么。

    追逐劉佩宇的蜘蛛怪是他派出去的東西,在感受到了身為“主人”的池昱有危險后,才故意把劉佩宇趕來這里幫助他。

    “神像是真的強,四條胳膊分工合作,兩手合力撕一只蜘蛛怪,把那個堅硬的大蟲愣是扯得四分五裂!”

    池昱:“喔,喔……那真是太酷啦。”

    他一邊敷衍著這位心智不成熟的三十歲成年隊友,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

    本來還算整潔的神堂此刻凌亂一片,泥土與廢墟落得滿地都是,就連那座神壇都浮夸地傾倒下來摔成了粉末,可見剛才神像與蜘蛛怪間發生了一場曠世惡戰。

    從這兒什么都沒留下的情況來看,兩者應該是同歸于盡了。

    但奇怪的是,池昱的視野里所能看到的一切依然是暗沉的赤紅色,石墻上也到處是被燒焦的痕跡,可見他們現在依然身處里世界。

    既然怪物都已經死了,他們為何還會被困在這里無法出去?

    “池昱,你在聽嗎,真的很精彩啊,我跟你……”

    “先別說話,我們現在很危險,趕緊出去!”

    劉佩宇興奮的語氣被池昱攔停在了喉間,小少年顧不及身上還流血不止的傷口,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劉佩宇連拖帶拽地往走廊外帶。

    并且這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看到洞口外隱隱透進來的光線時到達了頂峰。

    按照里世界的設定,這處地道是被塌陷的巨石給掩蓋住的,當時池昱差點被悶死在這里,最后獻祭了可憐的蜘蛛怪才得以逃脫。

    但現在同樣身處里世界,為什么那塊巨石卻不翼而飛?

    “我們很有可能被怪物盯上了。”只不過是因為兩人才與蜘蛛怪打過照面,所以才沒能馬上反應過來,這里還有第四個怪物的存在。

    抱著自己或許能夠依靠精神控制來躲過一劫的想法,先從洞口探頭出去的人是池昱,但令他意外的是,外頭并沒有任何怪物的蹤影。

    此時站在洞內的劉佩宇又同他大聲道,“池昱,你下來,這種危險的事情還是交給我來做吧,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來保護我!”

    聽到【保護】二字,這從來都只是按照本能行事的少年忽然一愣,然后他低頭,與底下滿臉擔憂的劉佩宇對上了視線。

    對啊,他什么時候開始會有保護別人的想法了?

    因為擔心劉佩宇會被怪物殺掉,所以明明連他自己也很害怕,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個出去,甚至就連去單獨探索的時候也會下意識地想,不帶上隊友是為了不讓他們陷入險境。

    他茫然間,小鎮上空忽地刮起一陣寒風,被吹亂的發絲遮擋了他的視野,與此同時有人從公路的對面匆匆跑過,巨型的竹節蟲怪物就緊緊貼在他身后的墻壁上,如一只虎視眈眈的壁虎,飛速爬動著向玩家發起追擊。

    “……”原來是附近有怪物在鎖定其他玩家,才會把他們也一道拉入了里世界。

    池昱雖然有了同理心,但不代表他會圣母到連路邊不認識的玩家都出手相救,遂此刻更在乎劉佩宇的他翻身爬上了地面,然后伸手將底下攀爬還有些困難的隊友給拉了上來。

    見里世界的空間在那玩家跑遠后的沒多久就開始消散,兩人癱坐在能被太陽照耀到的空地上,因忽然的放松而拼命喘著粗氣。

    “已經快要在副本里待滿一個月了,我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回去……”劉佩宇掏出自己那幾乎看不見電量條的手機,他絕望地看了一眼鎖屏,連桌面都沒敢解鎖進去,生怕他的手機會忽然關機。

    “你以為我們自己的世界還會剩下幾個活人啊?”池昱慣例潑人冷水。

    不過在眼角余光瞥見劉佩宇的手機上也顯示有信號格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之前所有的副本都是在一個與現世完全無關的新空間內進行,雖然這次的小鎮表世界與現實連通,但除了那由怨鬼所造出的第三空間以外,神明做到的僅僅只是在不毀壞小鎮的情況下,轉換了屋子的地形。

    而大部分會造成【破壞建筑】或是【傷害玩家】的內容,基本只會出現在由神明所打造的里世界。

    所以問題來了。

    既然祂的力量如此強大,都能夠鎖住這些“不聽話”的怪物,甚至創造全新的世界與規則,那神明為何不直接在他們真實的世界大鬧一番?

    既然祂的性格如此惡劣,當然是直接毀壞現世要來得更爽吧?

    祂完全沒有必要再創造一個與現實完全隔離的新副本?

    綜上所述,撇去神明僅僅只是意識體所以神力不算強大的可能性,池昱合理懷疑在真實世界中一定有什么東西在牽制著祂,甚至讓祂完全無法介入現世……以至于只能將人們拉進副本進行游戲。

    “你看,那里有個信號塔!”少年思緒混亂間,劉佩宇忽然指著不遠處的高塔興奮起來。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見平日里掩蓋了半空的濃霧不知何時散開了去,露出了那座矗立于小鎮西側,頭頂裝置著信號接收設備的高臺。

    這過于眼熟的建筑讓池昱一下想起了之前中心城的那座廣播臺,只不過小鎮里的并沒有那么高,甚至也沒有廣播作用,它僅僅只是一個擴大小鎮信號的增幅裝置罷了。

    但這對于只要有信號就能看到希望的池昱來說,完全足夠了。

    他拿出手機,望著上頭僅有的一絲電量,旋即握拳攥住,如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我要去那里看看!”

    他說罷,沒等劉佩宇反應過來的,只拼命邁開步伐沿著公路往西側跑,生怕自己會不小心被拖入里世界,從而錯失這難得可以與外界聯系的機會。

    他要上網!

    現在互聯網的信息這么發達,可以網上沖浪就找到的答案,他沒必要在這小鎮里一邊探索,一邊被怪暴打的琢磨半天吧?

    第三個空間的出現似乎徹底清空了小鎮里由神明所散出的濃霧。

    池昱沿著公路指引的方向一路直跑,不出須臾便到達了信號塔的底部,而彼時的劉佩宇還在后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吭哧吭哧追著,看上去短暫時間內不會打擾自己了。

    手機上的信號難能可貴地回到了兩格的狀態,雖然上網還是有點卡頓,但對池昱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他找了個信號圖標不會頻頻跳紅的角落,然后保持一個動作蹲坐在地不敢亂動,生怕自己舉動的一分一毫都會導致信號源丟失。

    興許是手機的電量太低,已經不夠池昱折騰更久,除了打開網頁的速度無比緩慢以外,他連點開應用軟件都需要卡頓上許久。

    以至于當搜索框的輸入法跳出來時,池昱甚至都興奮到指尖發抖,反復輸入了幾次才找到了正確的文字。

    他不知道這座小鎮叫什么名字,不過他記住了幾條探索中看到過的線索。

    XX30年,大火,神堂,探險家,以及那個報紙上被副標題加粗寫到的人名,蔣裕民。

    許多關鍵詞被池昱一股腦地輸入進了網站,不過最后為他提供重要信息的果然還是這個確切的人名。

    蔣余幸似乎是小鎮的鎮長。

    網頁搜索的第一條發布于兩年前,池昱定了定心神,認真地往下讀。

    這是一位當時去小鎮探險的冒險家記錄下的文字,通篇內容都是在敘述小鎮被燒焦后的慘相,不過到了后半部分忽然就開始帶貨賣自己的背包,讓池昱登時無語地關掉了瀏覽頁。

    有沒有搞錯,現在沒人整頓這些營.銷號的嗎!虧他還看得這么認真!

    池昱一連往下翻了好幾頁,他發現大部分只要是時間線較近的內容,記錄的都是關于這座小鎮因為鬧鬼而吸引他人去探險的傳聞。

    他根本找不到關于小鎮更加貼切和深入的介紹。

    不過想想也是,這小鎮是快百年前的遺址,那時候連互聯網都沒有,更不要說會有人將東西記錄在網上。

    最后他一連點開了好幾個網站,終是在一個看似古怪的域名網址下找到了一張關于當時小鎮的照片。

    有些模糊的黑白畫面中,小鎮呈現的是與表世界里完全不同的模樣。

    圖中的房屋是成片凌亂的矮房,幾乎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蓋著木板與石塊,但看上去僅僅只是做防雨用。街邊幾個婦女挎著籃子笑得陽光燦爛,似乎因為第一次見到照相機而感到新奇。

    在見到照片上的建筑物時,池昱有些錯愕地縮了縮瞳孔。

    他從沒有見過這些房子,但它們排列的方式……確確實實與里世界中那堆被燒焦的屋子是一致的。

    果然,里世界所處的時間線要比表世界更早!不過要比報紙上的稍晚一些,因為它們都被焚毀了。

    報紙上的文字在照片中顯示得并不清晰,池昱能勉強看到一些。

    大概就是幾十年前這里發生過一場火災,所有的房屋都在一夜之間化為焦炭,而蔣裕民作為鎮長,他所有想要讓鎮子繁華發展的計劃也連同他本人一起隨著這場大火燃燒殆盡。

    因為無法調查出大火的原因,小鎮就這么荒廢了一段時日,后來因為人口膨脹問題,政府才重新出面,打算將這片被遺忘的小鎮重新建設起來。

    新鎮長上任的第一天,他規劃了一系列的重建方案,沒多久就有工程隊應征進鎮整修。

    那時候國家的一切都發展迅速,小鎮也很快以新的面貌向外界開放,召集想要入住新房的百姓來當鎮民,隨著布告一傳十十傳百地發出,所有的未來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就在準備迎接新住客的那一陣子,只有新鎮長一人居住著的小鎮忽然莫名大火,從中央樓房處爆發出來的火勢直沖天際,滾滾燃燒,幾乎如海嘯般趁著大風吞噬了整座小鎮。

    好在那晚新鎮長做了個被人掐住脖子要他滾出去的噩夢,這才在大火將他燒成干尸之前驚醒過來,匆匆逃離了出去。

    至今都沒人明白,根本無人居住的樓房是要如何失火?

    那之后小鎮又重新翻修了幾次,但每次都是以一場大火作為結局來告終。

    甚至還有人請了專門人員前來貼符做法,但每每這些人才進鎮門,就被那堆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鬼哭狼嚎給嚇得退了回去,慘白著臉色連連驚呼,“治不了,治不了,這鎮子要不得了!”

    那之后小鎮最后進行了一次翻修,甚至還在承重柱的水泥里混入了符箓作為鎮壓,但依然沒什么作用,在重復燃起的大火過后,這座鎮子也作為靈異地點被徹底廢棄了。

    網頁的文字在記錄到這里時就已經結束了,或許可以合并那張他們在副本里找到的報紙一起來看,因為報導中探險隊進入小鎮的時間,剛好就是小鎮翻新又再焚毀后的不久,算是落實了小鎮鬧鬼的這一設定。

    網頁的文章底下也有幾個匿名網友進行了評論,其中池昱比較贊成的那人說的是:

    【冤有頭,債有主,“憎恨”讓怨靈存在于世,不把憎恨的根源剔除,就算用多少張符箓也沒用,它們的怒火會永遠焚燒著小鎮。】

    這句話給了池昱一點靈感,也讓他更加確信,在小鎮真實的故事被他挖掘出來之前,符箓是無法消滅最終的惡鬼的。

    因為怨恨并沒有被剔除。

    所以第三個空間的形成原因,應該可以篤定是那些冤魂干的了吧……而神明無法對他們有所作為,是因為牽制祂的存在就是怨鬼?

    池昱坐在信號塔的角落里,皺著眉頭細細地琢磨,而就在他得出這一

    麗嘉

    結論的瞬間,他手機的電量徹底放空。

    滋——

    隨著一陣叫他手腕發麻的震動,忽然黑下來的屏幕倒映出了少年略顯驚訝的面龐,但很快的,又是一道白光閃現,剛才還因沒電而關機的屏幕再次亮起。

    與他模樣幾乎如出一轍的Q版形象慢慢浮現在了白屏的中央,它眨著眼睛,反復變化著左右的方向,試圖做些俏皮可愛的動作。

    「叮叮叮,這里是小池的特別消息喲!」

    池昱:“……”

    你最好去死一死。

    從那個混蛋陰陽怪氣的笑聲,以及做作無比的行為,池昱已經猜到了對方是誰。他甚至還馬上反應了過來,神明自稱的“小池”是祂自己。

    因為他的真名是“池欲”來的,由神明為他取的。

    不過在他要咒罵兩句“你又要來做什么”之前,是神明用著他的臉,在手機里同他掐著眼瞼吐著舌頭,惡劣地做了個嘲諷滿滿的鬼臉。

    并且就在下一秒,祂臉上所有的笑容消失,明明還是同池昱一樣看著人畜無害的面龐,卻從眼底透著一股叫人背脊一陣陣發寒的威壓與恐嚇。

    「不愧是我看中的軀殼,你真的很聰明。」

    「但我還是溫柔地警告你一下。少鉆副本的空子,就算是我,也會生氣的。」

    祂說到這里,整個屏幕徹底陷入了黑暗,只映照出池昱那張與神明一模一樣,表情卻截然不同的慘白面龐。

    總是笑瞇瞇的家伙忽然生氣起來,可真是恐怖如斯。

    不過這種警告對于性子也與祂百般相像的池昱來說,頂多是持續一兩分鐘的耳邊風。

    首先可以猜想的是,這些死于火災的怨鬼應該懼怕明火,或是說,它們對火焰有一種特別的執著。

    他一邊想著,一邊從衣間掏出了譚新蕾與劉佩宇分享給他的符箓。

    這是他們從第三空間里帶出來的東西,也是唯一一個與表世界有所聯系的存在。

    或許池昱只需稍加利用,就可以簡單地進入第三空間,以此尋找其他兩個世界所不曾擁有的道具。

    “那么接下來……”少年的目光越過高塔的玻璃窗戶,看到了不遠處正向這兒走來的劉佩宇,以及另一方向的公路上,那正被某些看不見的東西給追得連滾帶爬的其他玩家。

    他需要先找到一只怪物,讓它趕走相對礙事的隊友,然后單獨進入第三空間,以探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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