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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4)

    注意看, 這個男人叫小劉,他剛艱辛地追上同伴小池的步伐來到信號塔,就忽然被里世界的怪物鎖定成了目標。

    抬頭又見到隊友小池叫他快點逃跑, 慌不擇路的小劉只得朝著完全相反的公路狂奔而去。

    而另一側剛才還在被怪物追逐的玩家小美,此刻正茫然地站在空無一物的大街上, 不解自己到底是如何解除了被怪物盯上的里世界狀態。

    ……

    一切“麻煩”都被解決, 見劉佩宇的背影也已經跑遠,池昱離開了信號塔,站在那條荒蕪的公路上, 用指尖的火焰點燃了譚新蕾給予他的符紙。

    這是唯一一個與第三空間有所關聯的物品。

    符箓褶皺的邊緣隨著火焰而慢慢熔化, 在池昱以為它會平靜地燃燒到最后時, 一陣烈火卻忽然自符紙剩下的部分爆燃!

    池昱下意識地往后仰起了腦袋,但依然避不開那陣直沖往上的高溫。

    他的雙眼在瞬間傳來一陣劇痛, 難以形容的酸澀感逼得他眼淚直流, 連手上的符箓也顧不得去看。

    等到他終于可以接受這種痛楚,而一邊狂流眼淚一邊艱辛地睜開雙眼時,他忽然看到了一雙穿著皮革長靴的腳。

    他瞳孔縮了縮,緊張地抬頭去看。

    是個青年男人, 那人一身輕簡的運動裝, 背后還掛了個登山包,幾張與池昱同款的符箓被他雙手緊緊攥著, 此刻正站在原地慌張地尋找著什么。

    就以一個尷尬姿勢跪趴在男人面前的小少年幾乎抬手就能捉住他的褲管,但對方卻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 似乎根本就看不見他。

    “真奇怪啊, 這里怎么會沒路了呢?”他將符箓放進口袋, 另一只手詭異地舉在半空, 明明什么都沒有拿, 但青年的雙眼卻一直牢牢地盯在那處,好像在看什么東西。

    是因為他還沒進入第三空間,所以理所當然地看不到那里面的物品嗎?那眼前這個男人又算是什么情況?被留存在小鎮記憶里的幻覺重現?

    看他的樣貌似乎是來小鎮探索的冒險家……

    見青年已經開始行動,池昱沒有多想,趕緊循著他的步伐跟上前去。

    兩人現在正處于荒蕪一人的公路上,雖然周遭為表世界的狀態,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第三空間的影響,這里的一切都像虛幻的影子般扭曲變形,如同夏季高溫下在不遠處翻滾著的熱浪。

    “啊!找到了!”

    忽的,青年的腳步在公路的半當中停了下來,聽他欣喜的語氣,池昱還以為附近有什么值得被他記錄的線索。

    可他放眼望去,周遭空無一物,別說什么有用的東西,這里只有幾棵在火災中已經化為了焦炭的死樹。

    就在他懷疑是不是公路地底存在著他還未發現的地下空間時,那人忽然將手中池昱看不見的東西放進了背包,旋即做了一個兩手抬起向前抓握,雙腿也一上一下屈起的怪異動作。

    這是在干什么?

    池昱好奇地伸手,朝著青年面前看似只有空氣的地方用力握了一把,但那空無一物的虛空觸感證實了他的猜測,這確實就是普通的空氣。

    “好黑,什么都看不見……好像還挺深的。”青年說話時總會下意識地低頭,看上去正在通過衣襟上的傳呼機與隊友通話。

    但這次他說完后并沒有抬頭,而是繼續以一種有些頭痛的表情看著腳下近在咫尺的平地。

    并且在他保持著俯瞰狀態并繼續做出類似攀爬的動作后,池昱能大概反應過來,這個青年所處的環境與他所看到的畫面顯然是截然不同的。

    池昱所在的表世界與現世有所關聯,就算沒有發生過空間轉換,也是在小鎮原有的基礎上進行過大幅度翻新的。

    所以極有可能這條看似普通的公路,在幾十年前這位探險者的眼里,還擁有一條通往地下空間的通道。

    探險者的幻影在原地攀爬,但從他越來越緊張的神色以及不斷震顫的瞳孔來看,他才下到地下七八米的位置,就已經感受到了什么對他而言極其恐怖的東西。

    剛才還抱著對未知事物的興奮的男人忽然煞白了臉色,他額頭冷汗如瀑,趕緊一扭腦袋開始抬頭向上。

    雖然在池昱的眼中他只是在原地做著爬行的動作,但從他肢體的趨向來看,這人似乎放棄了繼續深入地底,并且在他回到地面的那一瞬間,他連休息都沒有的,瘋狂邁開了自己的雙腿向著公路前方飛奔起來。

    池昱被他的舉措嚇了一跳,趕緊跟上青年的身后。

    “不可能!這里下不去的,下面那些東西……已經超出我對于人類的認知了啊!”那人一邊跑,一邊用力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將那枚通訊器湊到了自己的嘴邊。

    他的語氣因為奔跑而顯得有些混亂,但依然無法掩蓋他因恐懼而變調的聲線。

    通訊器對面的聲音池昱并聽不見,但能從那個青年歇斯底里的語氣里發現,他對于剛才所看到的地底世界產生了極大的排斥與不安——

    “不可能!它們會吃了我的!你們別過來,你們……!!”

    他說到這里時,聲音戛然而止,旋即整個人都像是被誰拽住了腳踝一般詭異地向前撲倒,在地面上摔出了一段距離。

    “別過來,你別過來啊……!”他顧不及膝蓋上那塊因為摩擦而翹起的肉,只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望著池昱的身后。

    大抵是因為他的情緒表達太過于激烈,讓小少年明知道自己身后什么都沒有,卻還是要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一眼。

    空曠無人的公路上忽然刮起了一陣喧囂狂風,分不清是白晝還是極夜的天空下,有一團模糊的透明影子在空氣中蠕動著輪廓,正向著這里徐徐靠近。

    池昱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聽到了青年發顫的呼吸,也感受到了自己因恐懼而發麻的指尖。

    他瞇起眼睛,興許是受到了第三空間幻覺的影響,此刻他能艱難地看到一點點那東西的模樣。

    它生了雙不符合牛頭的羊角,四肢也同牲畜般彎折起來,腳掌呈蹄狀,幾乎讓池昱立刻就聯想到了那只在游輪上與他捉迷藏的家伙。

    怪物似乎也無法看見池昱,但它的行動依然隨著故事線的回憶進展而繼續。

    在青年冒險家恐懼的驚呼聲中,它邁開雙腿,從原先的緩慢到了快步向他靠近——

    “救命啊!不要……你們快救救我啊!!”

    在青年對著傳呼機拼命求救的同時,他的后頸被人像小貓似的提起,將他整個人都懸浮在了半空。

    下一秒,伴隨著一陣詭異的咀嚼聲,青年的左腿竟被生生咬斷了下來!

    池昱看不見怪物的模樣,只能無助地望著男人在空氣中一點點地被無形的巨獸撕扯身軀,利齒切開他的腹部與脖頸,就像是嚼碎一棵青菜那么簡單。

    鮮血淅淅瀝瀝地噴了一地,他們飛濺而出,落在池昱的身上,但他只能感受到濕熱的溫度,并沒有在身上留下任何難看的痕跡。

    但此時隨著他與空間的融合,怪物的輪廓更清晰了一些。

    他看到牛頭羊角的巨獸跪坐在地,它仰起半米長的脖頸,而那個剛被它吞食的男人已經化作了一團連形體都看不出來的肉渣,隨著怪物狹長的喉管在它脖頸上凸起了一塊詭異的鼓包,最后幽幽滑入它的腹中。

    怪物從地上站起,摸了摸為他帶來滿足感的腹部,就像是一位懷孕的母親在隔著肚皮感受它的孩子一樣。

    這怪異的畫面讓池昱打了個寒戰,并且像是要回應他的不安般,怪物那處本就稍微鼓起的腹部下,忽然又詭異地隆起了更高的弧度。

    猶如一只正在充氣的氣球,它的肚皮越來越大,越來越鼓,連皮層都被撐出了青紫色的血絲,直至到達一個近乎半透明的狀態。

    這過于熟悉的畫面讓池昱瞬間反應過來似的捂住了嘴巴,他拼命地想要忍住胃囊里不斷翻滾著的酸液與嘔吐感。

    并且不出他所料的,那個剛被吞吃掉的青年在怪物的腹內“重組”新生,他如同一個成年了的嬰孩般,隔著怪物的肚皮不斷地用手掌拍擊著外面的世界,似乎隨時等待著下一個“獵物”的到來。

    難怪他從見到這青年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眼熟……

    原來早在游輪捉迷藏的副本里,他就隔著怪物的腹部與他見過面了!

    可這家伙不是游輪副本的“特產”嗎?怎么會在小鎮的副本內出現……還是說神明那句“它們都是你的孩子”,其實是在暗示他……

    所有的怪物都由這小鎮誕生?

    怪物在吞下了探險家后就消失在了不知何時飄來的濃霧中,池昱幾乎連它的蹤跡都無處可尋。

    但現在他已經和第三空間的存在到達了一定程度的適配,就連周邊剛才還扭曲模糊的環境都慢慢清晰起來,并有了嶄新的輪廓與模樣。

    這種冥冥之中好像有誰在帶著他往前走的感覺,讓他悄悄握緊了符箓。

    少年只身走進了迷霧,回到了這片曾經孕育過無數生命的血色小鎮。

    第三空間里的景物與表世界相差甚遠,公路兩旁甚至建起了圍墻,將那些本該裸露建造的平房通通包裹了起來。

    隔著高低不齊的墻面,能看到微弱的燈光從平房內透出,將這暗紅色的世界影影綽綽地照亮了一隅。

    池昱聽到有人在說話,起初如同夏日的蟬鳴般刺耳嘈雜,后來漸漸的就輕了,那更像是在深夜時拂過林間的風,窸窸窣窣,如枝葉搖擺又如鬼魅低語。

    他順著聲音的來源鉆入圍墻,沿著屋外隱約透出的細碎燈火來到了某棟平房前。

    木質的大門敞開著,但因為遭受了長時間的風吹雨打,門板的表面已經非常殘破,甚至有些地方都長出了大片的霉癌,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氣味。

    池昱推門進去的時候,里面的人還在說話,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發出的動靜。

    屋內的擺設像池昱曾在電視上看過的年代劇。

    破舊的小板凳,煮飯用的大灶,用來盛水的紅色塑料桶已經因為使用過度而褪色,甚至變成了半透明。鎢絲燈泡在頭頂閃爍著昏黃的光芒,讓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幾分莫名的溫馨。

    池昱走進他剛才聽到對話的房間時,發現里頭根本空無一人,只有燈泡暖黃色的光芒幽幽灑落在鋪滿了薄床褥的鐵架板上。

    但他們聊天的聲音不曾停下,讓池昱更加確信,第三空間的大部分內容都是由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事件變成了幻覺,以此展現給進入空間的玩家查看的。

    【那個神婆說的什么神明,什么永生,到底靠不靠譜哇?我看她那個樣子,總感覺是騙人的。】

    【可是神婆愿意拿自己的孩子讓神識來受肉啊,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她的孩子從此以后都要從世界上消失了,變成神明的軀殼,一個和他本身除了樣貌以外再也沒有關聯的“人”了!】

    【但那可以給孩子帶來永生欸,而且自己的孩子變成神明了,聽著還挺有面子的,以后這神婆不得在咱們鎮子里呼風喚雨啊?】

    【她呼風喚雨管你啥事,你不搭理她不就行了。再說了,沒有一個媽媽會對自己的孩子這么狠心吧?】

    【怎么沒有啊,你看那個孩子,不就被他的媽媽扔到井里去了嗎?】

    【噓,噓!!都說了這是禁忌話題,不可以討論的,而且人家也不是自愿的……】

    兩人之間的聊天到這里就戛然而止了。

    整個房間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就連頭上的燈泡都比剛才黯淡了些許,將池昱包裹在了一個好像與世隔絕的空間之內。

    從他們說話的內容來看,這段時間應該正好是那個官員記錄到有神婆來鎮子的時候,并且基本可以斷定,小鎮上有一個特殊的,甚至是獨屬于他們的教派。

    咣當。

    他正想到這里,書柜的大門忽然敞開,泛黃的書籍稀里嘩啦地往下掉落,旋即整個畫面都瘋狂地搖晃起來,好像要將這片新生的世界給徹底撕碎!

    是有誰發現了他的闖入?還是說這里仍與表世界有所關聯,所以跟著一起空間轉換了?

    慌亂間池昱想到了那張連接兩個空間的符箓,在懷疑這東西可能是維持第三空間存在的必需品后,他來不及多想,只再次用指尖的火焰點燃了口袋里那僅剩不多的道具。

    就像是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隨著第二張符箓在徐徐的升高的溫度下燃燒殆盡,搖晃不已的空間真的穩定下來,但周圍的景色全都變了,不再是剛才那間溫馨和平的小屋。

    漆黑濃郁的色彩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寒風從敞開的大門處呼嘯而入,吹得兩側純白無瑕的簾子如鬼魅般飄蕩。

    無數軟墊被分為兩列擺放在大堂的兩側,中央還有一處沒有設置神像的神壇,幾根破舊的紅布掛在支架上將這塊空地隔離起來,似乎只有“專人”到來時才會開放。

    池昱就站在神壇的正前方,以一種茫然無措的神情望著周遭瞬間變化的一切。

    這地方他認得,是之前在里世界中他看到了無數焦尸的地方。

    那時候他將自己形象的紙娃娃擺放在了上頭,但被那些焦尸抨擊為“惡鬼”,它們那副拼命也要圍堵上來將他撕成碎片的猙獰模樣,讓池昱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這里就是那座神堂了嗎?比我想象中的小很多啊。】

    【這鎮子才多大點啊,能有個專門的神堂已經很不錯了。】

    有人忽然從神堂的大門口進入,將池昱嚇了一跳,但他才回頭,那幾個人便與他堪堪擦肩而過,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他的存在。

    這里應該也是曾經的歷史重現……

    池昱抿唇,默默地望著這五個人走進神堂的中央,從他們輕簡卻背著大包小包的裝束來看,身份應該都是探險家,而來此處探索的人如此之多,第三空間卻偏偏只給他觀看這一幕,一定是有什么特別想要告知給他的信息吧。

    【你們來這里之前調查過小鎮過去的故事嗎?】

    【有啊,這鎮子鬧鬼!翻修了三四次最后都被大火燒掉了,據說到現在都找不出失火的原因呢!】

    【我有個小道消息,是當時某個從第一場火災中逃出來的幸存者說的。據說他被發現的時候渾身皮膚都燒爛了,但嘴里喊的不是“救命”,而是要大家為他“伸冤”吶。】

    故事就發生在第一場大火燃起的前夕。

    本該和平寧靜的小鎮上,忽然來了一個古怪的女人。她衣衫襤褸,皮膚黝黑,頭發蓬亂,走路時步履蹣跚的,看上去精神狀態很不正常。

    但讓眾人在意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懷中抱著的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嬰孩,以及她手中牽著的那頭牛。

    嬰孩看上去剛過滿月,整個人干瘦無比面色發黑,完完全全的營養不良,而他的母親也同樣瘦骨嶙峋,顯然兩人都存活至此都值得慶幸。

    但與他們截然相反的是那頭牛,它體型頗大,肌肉壯實,目光炯炯有神,完全是那種富人家才能培養出來的種牛,而更為關鍵的是,它生著四只眼睛。

    除卻正常的中間那對,牛的額頭與下頜處又長了一對,只要它一喘氣,下方的眼睛就會不停流淚,看著甚是詭異。

    “神識選中了這座小鎮,”那個古怪的女人如此說著,完全不顧忌他人投來的視線,“四眼牛就是祂的神使,而我將作為祂與人類交接的橋梁,將這個盛大的消息帶給世間。”

    女人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怪異的幸福感,眼底的欣喜幾乎藏匿不住。

    【她說神識需要一個人類的嬰孩作為容器來受肉。奪去他的身體,吞掉他的靈魂,讓他完完全全成為自己在人間的軀殼,這樣祂才能將幸福帶給世界。】

    【……這也太離譜了吧,就算幾十年前的人們再迷信,也不至于外邊隨便來個人說自己是神使,就簡單相信她了吧?】

    【對啊,就是因為如此,所以那個女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她說……只要讓她在鎮子里能有個安身之所,她愿意將自己的孩子作為容器,讓神明侵占。

    到時候無論神明帶來何種好處,這兒的鎮民都會因為慷慨給予了神使住所,而得到平等的祝福。

    【啊,這……】

    因為自身的利益不會被侵害,還有可能會得到好處,所以很多鎮民都表示沒有意見,反正鎮里的空房多了去,給這無家可歸的女人安排一間也不是什么問題。

    【女人很快就成為了大家所信奉的神婆,并定期向鎮民們灌輸那位神明所推崇的信仰與規則。然后時間很快就到了神明受肉儀式的那一天……】

    在鎮民們特意為神婆所搭建的神堂里,她將那頭壯碩到不可思議的四眼牛牽了進來,一群人合力將它倒吊在支架上,然后用刀刃生生剖開它的腹部,切開了它還滿塞著青草與食物殘渣的胃囊。

    鮮血四濺,神堂的地面被染成血色,四眼牛也不再掙扎,只瞪著四肢干枯暴凸的眼球,死死望著附近圍觀的人群。

    神婆高舉起自己的孩子,在鎮民們期許的目光中,她伸手扒開了牛腹的皮層,將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孩放入了它的腹中,又用針線把牛皮層層合上。

    然后她說:“受肉儀式開始。只需一天,神明將會在這頭神牛的孕育下重新誕生,而我的孩子也將徹底成為神識的軀殼,為大家帶來幸福!”

    【不是,難道這些鎮民不覺得很奇怪嗎!】

    別說這突然發話的冒險家,就連旁聽的池昱都覺得寒毛聳立。

    把出生了的孩子塞到牛腹里,還說讓他再“誕生”一次?這算哪門子的無常識神明才能想得出來的辦法?

    而且就算要塞,也應該塞在子宮里而不是胃腔里吧!別說熬到第二天,就算這牛已經死了,他胃里殘存的胃酸都足夠把孩子腐蝕掉吧?

    【別著急,聽我說完。后來那頭牛幸運地沒有死,孩子也順利誕生了。】

    【真的假的……】

    【當然了。他被牛胃里的腐蝕液消化得干干凈凈,最后變成了一坨混合著青草的便便。而當鎮民們殺死了這頭其實只是因為畸形才長了四眼的牛時,他們發現它的四個胃囊里只剩下了幾塊嬰孩骨頭的碎片。】

    在這之后,嬰孩的冤魂久經不散,化作了這世上最歹毒的惡靈,他燃燒起滔天的大火,要將這個縱容惡事發生卻不予阻止的骯臟小鎮徹底焚燒殆盡。

    并且在他的亡魂得到安息之前,不管這兒重建多少次,他都會無差別地燒毀,直到這片大地成為死亡之地,再也沒有生靈敢于靠近。

    第92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5)

    探險家所講述的故事就到這里結束。

    因為為他們提供小道消息的男人還沒來得及理清事情的全貌, 就因為燒傷太嚴重而昏迷了過去,再加上當時的醫療技術不太先進,男人在醫院躺了沒幾天就去世了, 最后帶著這個小鎮的秘密一道被掩埋在了泥濘之下。

    而直到敘事的男人從身側的腰包里掏出那幾張刻有紅色符文的符箓時,池昱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這幾人根本不是什么冒險家, 而是被邀請來這里驅除惡靈的法師。

    他將符紙貼在神堂的墻面以及各個承重柱上,口中喃喃念著段池昱從未聽過的咒語,念畢, 男人合眼, 伸手擊掌三下, 又恭敬地鞠了一躬,算是完成了自己的驅魔過程。

    【這里的怨氣太強了, 我這幾張符箓也僅僅只能短暫壓制, 甚至……只夠我們撐到逃離小鎮。】

    【師父?這不是還什么都沒發生嗎,您不像是如此沒把握的人啊。】

    【等等!你們快看附近!空氣怎么都變成紅色了……!!】

    池昱的目光本想循著那幾人的指引去看,但剛才還清晰的幻覺忽然像是老舊的電視機般模糊了色彩,隨著一陣陣雪花色的波浪卷起, 所有的人都憑空消失, 只留下一個空曠寂寥的神堂。

    池昱站在原地,呆愣了兩秒。

    如果說這段由第三空間給他展示的幻覺沒有出錯, 那么當時他在里世界看到的,神婆托舉嬰孩的場景就是神明“受肉儀式”的現場。

    但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神婆的手里什么都沒有拿, 而那個看上去好像和這件事有聯系的嬰孩也是在地下室里被他發現的。

    他記得自己給他的額頭貼了符咒, 但根本不頂作用, 那孩子只會哇哇大哭, 甚至還讓池昱自己也差點被圍攏過來的焦尸給殺掉。

    難道說那是個虛假的道具?就像是迷宮的設計者會特意在道路上為玩家設置岔路一樣, 誘騙本該成功離開游戲的玩家走向完全只有墻壁的死路。

    ……真正化為惡鬼的嬰兒其實另在別處!

    想到這里,池昱飛奔出了神堂的大門,不過在他去尋找自己的目標之前,他的腳步倏然停下,驚恐地望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有其他闖入空間的玩家從公路旁側的平房內沖出,站在這片忽然被血色所填滿的大地上,彼此之間面面相覷,滿臉都寫著茫然與無措。

    熊熊大火正在燃燒,不知從何而起的火焰幾乎吞噬了地勢較低的所有房屋。

    站在公路的盡頭往下望去,那一棟棟房子錯綜復雜卻又交匯在一起化作了焰色大海,又如夜空上灼灼閃耀的星星,不知停歇地吞噬著脆弱的小鎮。

    “到底怎么回事啊!這不是里世界嗎?!”

    “著火了,要去滅火嗎?”

    “你是不是瘋了啊,這種程度的大火連消防隊都解決不了吧!”

    越來越多的玩家從低洼處沿著公路跑到高地,他們慌亂地抱作一團,似乎是第一次遇到副本在大火中被摧毀的情況。

    小鎮完全陷入了第三空間的支配,所有的建筑與景物不再留有半分表里世界相關的痕跡,與時代明顯不符的房屋在焚毀,好像連時間線都被扯入了那個被歷史所被遺忘的燃燒小鎮。

    “池昱!!”從不遠處傳來了某位煩人精的呼聲。

    小少年眉頭一皺,撒腿就想跑路,這次不是怕自己連累劉佩宇了,而是怕這個總是大呼小叫的白癡會擾亂自己解謎的思路。

    這里沒有空間轉換的麻煩,池昱沿著公路回到了副本的入口處。

    他記得那里是一家看似貧窮的住戶,但院子里卻意外的有一頭腹部奇大的四眼牛,當時他還以為是牛得了什么畸形的疾病,現在想想很可能是……

    池昱的腳步停在了熟悉的院子里,那頭牛也像他那會兒離開時的一樣,以一種仿佛時間暫停的狀態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他吞了口唾沫,從院子的角落里找來了收割稻草的鐮刀,只不過剛蹲下身準備動手,就聽得劉佩宇的聲音在身后炸開,“池昱!你這是要做什么?”

    池昱呼吸一窒,下意識地“嘖”了一聲,沒想到自己溜得這么快還能被劉佩宇給追上,不過此時答案已經接近真相,他也再顧不上那么多了。

    “你閉嘴,別打擾我。”他伸手,將那家伙往后頭扒拉了兩下,旋即抄起鐮刀向著四眼牛的腹部用刀尖戳入,再用鋒刃使勁一割。

    隨著早已腐爛的血肉與那些草植的殘渣從四眼牛開裂的胃囊掉落在地,它的腹腔再次發出“嘩啦”一聲濕響,好像什么東西因為體重過大而強行撐開了那道裂口,在血液與未知黏液的包裹中緩緩落到了泥地上。

    “我去,什么東西!”劉佩宇大呼。

    難以形容的惡臭充斥著兩人的呼吸,池昱那脆弱的感官系統全線崩潰,他又開始干噦,連眼淚都要吐出來幾滴,但對于答案的渴望讓他努力隱忍住了那份不適。

    而且想想他還是不放心劉佩宇干活,遂只得一邊屏住呼吸捂住口鼻,一邊用鐮刀的背面去勾那團血淋淋的東西。

    不過當它的正面也展露在二人面前的時候,池昱終于兩眼一翻,扶著旁邊的圍欄狂吐起來。

    就連劉佩宇這樣的成年人都要呼吸發顫,往后猛退了好幾步,哆哆嗦嗦地低呼道,“不是……怎么真有這種迂腐的邪門歪道啊!”

    牛腹中確實有孩子,他四肢緊緊裹著身體呈蜷縮狀,皮肉已經被牛的胃酸腐蝕得七七八八、面目全非,一張泛紫的薄薄臉皮沾著黃綠色的草葉貼在頭骨上,嘴唇都被腐蝕得瞧不見一點皮肉。

    雖說這都是池昱意料之中的畫面,但……那根本不是個嬰兒!

    那是個至少有七八歲的孩子,身體已經完全開始發育,并且與池昱在神堂中聽到的故事根本不是一個版本!

    “這家伙就是副本的惡鬼boss嗎……?”劉佩宇謹慎地開口,他的目光停留在池昱同樣震驚的側顏,甚至不敢多看腳下的孩子一眼。

    而少年的指尖也一陣陣地發麻,他不知那個“嬰孩”版本的故事他可以相信多少,但至少把符箓貼在惡鬼頭上的做法,是從一開始就被神明默認的吧……

    見劉佩宇向自己肯定地點了點頭,池昱便從腰間取出了譚新蕾給予他的符箓,能否離開副本,還是說他的身世之謎會不會得到解答,都將在此一舉。

    他深呼吸口氣,學著神堂里那位法師的樣子,用兩手夾著符箓貼上了孩子的額頭。

    無風的空間里,火焰噼啪爆燃的聲響一直從不遠處傳來,與此同時鵝黃色的光芒也自符紙中央瑩瑩散出,讓圍觀的劉佩宇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終于要結束了嗎,我等這一刻太久了……”他小聲地說著,雙手合十,但雙眼依然不看惡鬼,只看著蹲在惡鬼身旁微微蹙起眉頭的少年。

    就在兩人以為噩夢就要結束的下一秒,那已經被腐爛殆盡的惡鬼竟忽然睜開了僅剩的那只眼睛!

    它渾身幾乎與骨頭脫離的皮膚隨著那陣忽然揚起的狂風而顫動起來,猶如一張在水中被浪花掀動的紙巾。

    隨著同火焰一般的色彩在它的眼底燃燒成型并倒映出池昱的面龐時,這看似早該死透的惡鬼忽然發出了撕心裂肺地咆哮——

    “池昱!!池昱——!!”

    它在重復他的名字,帶著無邊的怒火與深入骨髓的恨意,讓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少年感受到了一陣幾乎要癱坐在地的恐懼。

    它怎么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應該,不應該啊?

    “是不是給惡鬼貼符的人會自動被鎖定啊!”劉佩宇被嚇得抱頭尖叫,轉身逃跑的動作倒是比被盯上的池昱還快。

    大地瘋狂搖晃,地面產生了一道又一道恐怖的裂痕,無數燃燒著的房子在惡鬼的憤怒下掉進了不見盡頭的深淵之中。

    “怎么回事啊!”玩家們的尖叫聲不斷,而那些從四面八方不斷襲來的裂縫像是有意識地在接近他們一般,要將他們逼迫去某個特殊的地方。

    劉佩宇在驚慌失措中拉了池昱一把,把那個完全被驚走了神思的少年從地上拽了起來,他們向著鎮中央的火刑臺拼命跑去,好像潛意識里有個聲音在說:

    只有那里才是你們能得到真相的地方。

    人群在慌亂中被聚集在了火刑臺的附近,但比起里世界中那片死寂一樣的空地,現在的平臺上居然出現了不少模糊的人影。

    有個女人被綁在火刑臺中間的石樁上,直沖天際的火焰包裹著她脆弱的身軀,她表情猙獰,拼命地尖叫,但回應她的只有附近人們的冷漠以及她身上不斷變成焦炭而掉落的皮肉。

    之前的神婆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燃燒著的女人身邊,她托起手掌,將黑發的嬰孩高舉向半空,在池昱無法分清這到底是幻覺還是曾經的歷史重現下,她朝著臺下大呼道:

    “他是來自于煉獄的惡鬼!應當和將他誕生于世的母親一起處死!”

    “好痛,啊啊啊……原諒我,我的孩子,原諒我……!”火焰中的女人在哀嚎。

    她的身形在焰色中逐漸萎縮,哭喊聲也慢慢消散在了不知何時會停歇的風中。

    但池昱聽到了她的哭聲,悲愴凄涼,且帶著讓他頭皮發麻的熟悉感。

    她在乞求得到孩子的原諒,在自己即將化為灰燼的那一刻,她卻只在乎她的孩子能否原諒自己。

    池昱的大腦一片空白,因為他看到了神婆手中所托舉著嬰孩,他的容貌同那個紙娃娃一樣,也同池昱自己一樣。

    而女人的哭聲更是讓他回想起了之前那場只存在于第三空間的幻境。

    他也被人綁上了火刑架,用汽油潑灑,用烈焰焚燒,然后虛弱的,沙啞的,用著同那女人一樣的聲音喊著“救命”。

    所以那段故意給池昱看到的記憶,以及神婆手中讓女人連死都放不下的孩子……將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這被烈焰活活燒死的女人就是池昱的親生母親?!

    原來他有媽媽的嗎?

    不……不對,時間線有問題,從第三空間的信息來看,這件事應該發生在幾十年前,和池昱自己的年齡不符合。

    但是也不排除神明作祟的成分在里面,萬一是祂的出現才讓他如同空殼般地生活在現實,也完全不是沒有可能。

    “池昱!!”

    他思緒混亂間,劉佩宇的驚呼又從身側響起。

    一瞬間地面以火刑臺為中心向四周延伸裂縫,本該堅實的泥土在不遠處小鎮燃燒的焰色與地面瘋狂的震動下崩壞瓦解。

    它們向兩側開裂,硬生生將大地扯開無數道猶如深淵般根本不見底的天塹,欲要將所有待在這里的玩家全部吞噬。

    慌亂中池昱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只見剛才還在栩栩如生的幻象已然消失,火刑臺上不見半點燃燒過的影子。

    咔嚓。

    地面忽然產生巨大裂痕,池昱呼吸一顫,大腦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失重感已經提前爬上了他的身軀。

    足以支撐他站立的大地徹底消散,他整個人都向腳下的深淵飛速墜落,好在他求生的本能非常強烈,當他的眼睛能夠重新在混亂中看清東西時,他的雙手已經非常自覺地扒拉住了面前的巖壁,把他高高懸掛在了地縫之上。

    “救命啊——!”

    “已經最后一關了,我不想死!!”

    “我不要做什么陪葬啊,嗚嗚嗚!”

    附近的玩家跑的跑,墜落的墜落,尖叫聲,哭喊聲,嘈雜作一片,那種好像無人會拯救自己的虛脫感慢慢吞噬了本就大腦混沌的少年。

    他努力一把能爬上去嗎?爬上去之后等待著自己的會是又一次的墜落嗎?

    那個被大火燒死的女人真的是自己的母親嗎?

    他一直渴望著能得到的愛,是否早就隨著自己母親的死去而一道變成了他無法觸及的奢望了呢?

    還有他的父親會去哪里?會成為那種拋妻棄子,最后獨自瀟灑快活的人渣嗎?

    他想要更多的思考,可掛在地縫邊拽著他整個身軀的手臂已經開始酸痛無力,讓他再也無法集中精神去質問自己更多。

    只是在他都已經產生了那么幾分“干脆就此放手吧”的動搖時,有個熟悉的聲音卻咋咋呼呼地在他頭頂響起了,“池昱!我這就拉你上來!”

    他錯愕地抬頭,正見到劉佩宇焦急且擔憂的面龐,他似乎在茫茫人海中搜尋了自己許久。

    而池昱也實在是想不到,這被他費盡心思也要拋棄的隊友,居然會不計前嫌地,一次又一次地將溫柔給予他。

    或許是餐桌上為他特意剩下了一半的飯菜,看著干干凈凈沒有筷子攪動的痕跡,或許是無數次的將他從危險中拯救出來,第一個關心的不是他有沒有找到道具,而是他到底受傷沒有。

    這或許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但對于池昱那樣一個無比渴望得到愛與關心的人來說,這種關心就像是慢性中毒般,足夠具有吸引力,也足夠致命。

    “來,另一只手給我。”劉佩宇向著馬上就要墜落黑暗的少年伸出了手,眸中的堅毅熠熠生輝,似乎抱著絕對要將他給救上來的覺悟。

    少年似乎被觸動了,剛才想要放棄的想法一掃而空。

    他的身體不自禁地回應了對方的請求,他將另一只垂下的手搭進了劉佩宇的掌心,然后手腳并用地借著他的力道爬上了地面。

    “太好了,要是你死了的話,我一定會很傷心的!”劉佩宇抹了抹額頭冷汗,向他勾起個淡淡的笑來。

    “……”池昱動了動唇瓣,發不出聲音。

    不知為何他忽然聯想到了嚴律,那個是窮其正義之道的至善之人,是勇敢與自信的代名詞,但此刻他卻在劉佩宇的臉上看到了兩人如出一轍的笑靨。

    不過此刻不及兩人感慨太久,從小鎮的公路上又忽然壓來一片叫人背脊發涼的陰影。

    那個被塞入牛腹的惡鬼居然爬了過來。

    它身形已經漲到一棟平房那么高,但詭異地以嬰兒的姿態在公路上爬行,攔截了大部分玩家想要逃跑的去路。

    血紅色的怨氣在它身側凝結成團,散發著比火焰還要浮夸的熾熱溫度,好像要將附近的人都活生生燙死。

    【池昱——!!】

    并且它的口中從始至終都只喊著他的名字,不共戴天之仇也不過如此。

    “那些尸體,尸體復活了……!”

    有誰在尖叫,與此同時大量的焦尸從兩側的平房內跑出,它們被惡鬼奴役,猙獰著看不出表情的面龐,扭曲著四肢,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成片跑上了小鎮的公路。

    但另池昱有些窒息的是,焦尸似乎和惡鬼的本體一樣,只將目標定為了他一個人。

    因為其他玩家明明都已經站在惡鬼的手掌邊了,它卻視而不見地跨了過去,直直向著池昱的方向而來。

    第三空間根本沒有怪物可以給自己操控,當然他也自知多少怪物加起來都不一定有這怨氣沖天的家伙一半厲害。

    自知不是惡鬼對手的他轉身就跑,還不忘拉一把旁邊被嚇得瞠目結舌的劉佩宇。

    風在他們狂奔的步伐下發出刺耳的尖嘯,惡鬼則怒吼著在后頭狂奔。

    “不行啊,池昱!這家伙身體這么大,移動速度又快,要不了幾分鐘我們肯定會被追上的!”劉佩宇的臉都在奔跑的過程中被風吹得變形了,還不忘記給旁邊同樣驚慌失措的池昱澆盆冷水。

    小少年抽空白他一眼,氣喘吁吁地答,“你放心吧!不需要幾分鐘,照這速度下去,十幾秒我們就能被它拍扁了。”

    好家伙,冷水還能反潑回來。

    劉佩宇欲哭無淚。說實話,他知道惡鬼明確的目標就是池昱,他完全可以拋棄他自己跑路。

    但無奈對方在剛才逃跑時下意識地拉了他一把,這種好像被這冷血的家伙給惦記著的感覺,又一下讓他不忍心這么做了。

    兩人的腳步停在了公路的下坡道前,雖然明知小鎮低處已被火海吞噬,但走投無路的他們還是互相對視了一眼,咬牙跑進了這片連空氣都仿佛在灼燒的高溫地帶。

    見惡鬼暫時沒有追上,早已奔跑到超出耐力上限的他們趕緊找了處不算太燙的院子暫作隱蔽,并且在屁股著地的瞬間,兩人同時深呼吸了一口,頗有種還沒劫后就已經余生的無奈。

    “……池昱,”休息間,劉佩宇艱難地吞了口黏稠到幾乎沒多少水分的唾沫,問,“你是不是身上拿著什么關鍵道具,所以才會被惡鬼一直追著打?”

    被人如此一問,池昱愣了兩秒。除卻符箓之外,似乎只有那個同他模樣百般相像的紙娃娃,才會在一聽到“惡鬼”這兩個字時被他馬上聯想起來。

    此時已經覺得劉佩宇可以完全信任的池昱沒再過多猶豫,他從衣服里摸出了那個在冒險過程中被折磨得有些破爛的娃娃,遞到了對方的面前。

    “應該是這個,但我不是很確定。”

    “和你很像啊?”劉佩宇看到娃娃的第一眼,果然也和池昱一樣這么覺得。

    不過在池昱打算將娃娃收回之前,他卻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旋即在少年遲疑的注目下,劉佩宇微笑道,“你要是害怕的話,我可以幫你保管它。”

    “我不害怕。”池昱自知身份特殊,刀尖舔血的生活在副本里可不是一兩次,現在被惡鬼追就讓他退縮的話,也太難堪了。

    見池昱又打算自己承受一切,劉佩宇無奈地嘆息,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換了個說法道,“那我們就用娃娃來做個測驗,如何?”

    “測驗?”池昱怔愣。

    “嗯,你把娃娃給我,等惡鬼來了,我們就兵分兩路跑。如果它追你,就說明是你有問題,如果它追我,就說明這娃娃是關鍵道具,它不想讓玩家離開副本,所以才追我們的。”

    劉佩宇的話語聽著似乎有些道理,如果是池昱自己,說不定也會想出這樣的測試方法。

    不過令他更在意的是劉佩宇剛才提議時的語氣……

    該怎么說呢,總覺得有一點點像那個混蛋神明啊。

    第93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6)

    兩個人說話間, 一旁被烈火焚燒著的平房忽然塌陷了屋頂,巨大的響聲嚇得劉佩宇登時慘白了臉色。

    與此同時,追逐他們的惡鬼也循著他們身上未知的氣息而找到了此處。

    那東西兩手扒著屋檐, 巨大的頭顱從平房后一點點地探出,而當它看到院子里的墻邊那兩個瑟縮著的身影時, 它忽然裂開了幾乎扯到耳根的嘴角, 發出了“咯咯咯”的怪異笑聲。

    “不好,快跑!”劉佩宇大概是貪生怕死慣了,每次危險到來時都反應極快。

    但體力本就差到令人發指的池昱就不一定了。

    雖然對方用力地拽了他的手, 甚至連他自己都努力地試圖站起, 可他兩條跑廢了的腿就是一點力道都使不上來。

    “池昱, 你給力點啊!”劉佩宇急得大呼起來,他站在墻邊, 身體在催促著他的雙腿要他快些逃跑, 可理智卻一直念著自己的隊友還沒脫險。

    “你別管我了,快走吧!”池昱皺眉,用力甩開了劉佩宇的手,甚至還有力氣推他一把。

    男人被池昱推得往前踉蹌了幾步, 險些跌倒, 但仍像是不愿放棄似的邊跑邊頻頻回頭去看,那句哽在喉嚨里的話半天都沒能說出來。

    最后在惡鬼不斷逼近的威脅中, 劉佩宇不得不扭頭跑向那條可能會通往安全區的公路,直到他的背影也在少年的瞳孔倒影中化為了小小的一點。

    說實話, 連池昱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產生這種愚蠢的“犧牲主義”想法, 只是當他意識到的時候, 他希望劉佩宇能夠活下去的愿望已經脫口而出了。

    就在劉佩宇跑出院子的沒幾秒, 惡鬼抬起了它被胃酸腐蝕過的小臂——

    強風裹挾著烈火隨著它的手掌重重落下, 整棟平房就同塊脆弱的夾心餅干一樣變得四分五裂。

    火星四濺,塵灰飛揚,倒塌的房梁帶著碎石與瓦礫瘋狂地落下,很快便將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給掩埋進廢墟。

    巨石剛好壓在他的背脊,過于沉重的分量將池昱的身體生生拍進地里,兩邊的堅硬一道擠壓,讓他感受到了有氣卻順不上來的痛苦。

    身后的瓦礫堆仍在燃燒不止,火勢隨著風向肆虐地蔓延,火舌時不時撩到池昱的腳尖,恐怕他在窒息之前就要先被大火給燒死了。

    啊,不……更迫在眉睫的問題是,那個惡鬼還沒走呢。

    彼時的惡鬼已經沒有半點人形,它渾身都在火中化作了爬行姿態的骷髏,即使漆黑的眼眶中沒有眼球也依然能讓人感受到它滔天的怒火與怨恨。

    【嘻嘻嘻……】

    在望著眼前奄奄一息根本無法逃脫的池昱時,它像個不懂事的人類孩童,發出了叫人心底發癢且恐懼的怪笑。

    有些惡劣的孩子會在踩死螞蟻時感到難以言喻的快樂,而現在的惡鬼也因為能把玩家給活活虐殺致死而感到愉悅。

    池昱因窒息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更不要說在這個時候來一場自救的腦內風暴。

    內臟被擠壓以及缺氧的痛苦讓他滿腦子只剩下了“放棄”二字,甚至恨不得這惡鬼能一巴掌給他來個痛快。

    就這樣死了也挺好的吧……不管他是神明的軀殼,還是什么與祂有關的惡心存在。

    只要死掉的話,就能回到愛著他的媽媽的身邊了吧?

    好想成為一個普通人而活下去啊……

    想到這里,池昱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在他無力地合上雙眼等待死亡的來臨時,在喧囂的風與火聲中,他莫名聽到了一個無比清晰的,狂奔著的腳步聲——

    “來啊!!紙娃娃在我這里,你個白癡,你不是想要這個嗎!有本事就來追我啊!”

    劉佩宇的聲音將池昱的神思瞬間拉回現世,少年睜著那雙黑得發綠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那本該已經跑走的男人。

    他手中高舉著池昱給他的紙娃娃,在明知道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道具的情況下,還不怕死地向惡鬼發出了挑釁。

    【嗷——!!】

    并且真的奏效了。

    剛才還準備好好戲弄池昱的惡鬼,在見到那只娃娃出現在別人的手中時,哪怕只是個骷髏頭,都讓那兩人看到了它臉上短暫的茫然與憤怒的表情。

    知道自己吸引仇恨成功,劉佩宇“咕咚”吞了口唾沫,他第二次在池昱的面前狼狽地逃跑,只不過這次是帶著那個差點要了他命的惡鬼。

    “你自求多福!我只能幫你到這了!”他一邊跑,一邊口中大聲嚷嚷起來,好像終于彌補了自己先前逃跑時的那份難堪與遺憾。

    可惜池昱現在無法對劉佩宇的犧牲精神做出任何的回應。

    缺氧以及身體的內出血讓他的意識模糊到了極限,他甚至連自主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只能在朦朧的視野中看著劉佩宇被惡鬼追逐著跑遠的背影,卻什么都無法做到。

    ……

    池昱再次醒來的時候,周遭的一切已經平息下來了。

    他猛然睜開雙眼,滿身的冷汗,瞳孔都瘋狂地晃動著,好像靈魂還停留在那場被惡鬼點燃的大火中。

    天空是蔚藍色的,空氣是涼颼颼的,平房是破舊但完好的,宛如之前的畫面都是一場噩夢。

    是回到表世界了嗎……

    “哎呀,你醒得很快嘛。”少女的聲音靈動地響起,殘忍地打破了池昱的自欺欺人。

    他還有些頭疼,在轉身要與那人對視時沒忍扶額“嘶”了一聲,又在抬眼看見譚新蕾那張意味深長的笑臉后,他感到了少許無奈。

    又被她給救了。

    “怎么不說話,剛復活還不習慣?”見池昱沉默,譚新蕾笑盈盈地用語言一刀戳上了他的痛點。

    起初池昱還打算耍賴,但他看了眼自己完全沒有傷痕的軀體,以及不再感受到悶痛的內傷,他也大抵猜到了自己絕對是死過一次才會恢復得這么快。

    譚新蕾應該是在他無意識的時候直面了他的復活過程。

    想想以前,自己也早就在她懷疑的目光下死了好些次了,只不過對方壓根沒打算問,這才讓他僥幸過關了好幾次。

    但現在看那女孩子臉上的笑容還是優哉游哉的,或許譚新蕾這次也只是隨口揶揄他一句,并不想要深究吧。

    “別在腦袋里胡思亂想了,在絕對防御站的時候,該看的,不該看的,我都知道了,而這個副本從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沒把你算作普通人的范疇了。”

    池昱:“……”

    池昱:“哦。”

    因為譚新蕾的聰慧與不拘“小”節,池昱有些開心,但因為她直接不把自己當人看,他又有些悲痛。

    好在對方很快就轉移了話題,“詳細和我說說剛才發生了什么吧?”

    聽人這么問,池昱怔了兩秒,從剛才開始就不知為思考什么而運轉的大腦終于清明了起來。

    他想到了那場大火,想到了惡鬼獰笑著的面龐,以及他的隊友拿著那只紙娃娃,將惡鬼給引誘走的背影。

    “劉佩宇!!”在想到這人名字的瞬間,池昱驚恐地爬了起來,試圖循著他離開的方向去尋找他的蹤跡。

    但不及譚新蕾阻止的,他的眸子忽然倒映出了頭頂蔚藍的天空與周圍和平寧靜的景色,讓他的步伐頓時僵硬在了原地。

    那種明明知道他會去往哪里,卻不知該從何處尋起的窒息感如沼澤般將池昱緩緩淹沒。

    對啊,他已經回到里世界了……

    是惡鬼消失了,還是劉佩宇帶著紙娃娃一起死了?

    “那不是好對付的家伙,我勸你還是和大家一起去吧。”似乎知道他在憂愁什么,譚新蕾從池昱的身后靠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她的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不可思議,因為她極少在池昱的臉上看到如此生動的……擔心另一個人的表情。

    而譚新蕾的話音落下時,池昱也恍惚了兩秒,此刻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周圍還躺了許多和剛才的他一樣昏迷的玩家,不過現在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醒過來了。

    “啊,好痛……我們這是離開剛才的空間了嗎?”

    “看來是的……那個惡鬼到底是個什么成分啊,物理攻擊沒用,貼符箓也只會讓它更狂暴。”

    “要不我們一起商討個對策?大家把積攢的符箓都拿出來吧。”

    一場浩劫過后,現在副本里還存活著的玩家已經寥寥無幾,但大家都是經歷過一場生死劫的人,此刻深知只有團結才是離開副本的唯一辦法。

    至于獎金,那都是命大的人才能得到最多,他們現在只想要活著。

    ……

    關于副本的故事背景,所有人將自己已知的線索都貢獻了出來,大概討論出了一個最被大家接受的版本。

    首先,神明的存在是真實無誤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被迫加入這殺千刀的副本游戲。

    而小鎮的背景就建立在另一個相信神明的窮苦女人身上,也是為這小鎮帶來不幸的神婆。

    她不知從何處得到了神明需要尋找軀殼的消息,便以改善生活為目的,帶著自己瘦弱的孩子和那頭單純只是畸形的四眼牛四處碰運氣,最后來到了這座小鎮。

    她以神使自稱,以“你們無需付出,只需坐享其成”的話術勾起了人們的貪欲,在小鎮里得到了居所。

    但一個謊言卻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圓上。

    當人們因為無法得到好處而向神婆發起質疑時,早已依賴上富裕生活的女人不得不再次編造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實與否的設定來平復人心。

    直到最后,利欲熏心的她將自己騙了進去。

    她開始相信她的孩子就是神明的軀殼,并在鎮民們的信奉與呼聲中,她按照自己胡編亂造的儀式,親手把孩子塞入了四眼牛的腹中,導致他被活活悶死。

    然后慘死的孩童怨氣沖天成為惡鬼,它點燃了一場大火,報復著整個小鎮貪得無厭的人們。

    似乎是因為第三世界的出現,所有的空間轉換都被暫時壓制。

    在場的十多人又分成了四支隊伍,在保證距離不算太遠且能夠互相之間提供合作的前提下,他們在整個小鎮進行探索。

    目標:收集盡可能多的符箓,并在找到惡鬼的線索后馬上通知其他玩家一起前來。

    譚新蕾一直是孤狼,沒人知道她的實力如何,但見她總是一副懨懨的樣子從不參加團隊活動,這樣的人設必然不會受到其他玩家的歡迎。

    但池昱不一樣。

    早在絕對防御站時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小少年再一次向她發起了組隊邀請,就和他們初次見面時一樣。

    “和我組隊吧,譚新蕾。”

    不過比起那時候更加直接的請求,這次池昱卻在猶豫片刻后又默默補充了一句,“我真的想要救劉佩宇。”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面前這個在譚新蕾心目中腦回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少年,似乎變化了太多。

    曾經他也確實會擔心隊友,但那種程度的擔憂在她看來,就是我前一秒還在憂愁朋友A的傷勢太重無法治愈該怎么辦,后一秒發現A死了,我就直接掉頭走人,連回頭多看一眼都會覺得浪費時間。

    再加上對方的身份可疑也不是一天兩天,所以彼時的譚新蕾蹙眉站在原地,顯然正在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相信池昱。

    但池昱并沒有察覺到她的糾結,他掌心狠狠攥著符紙,惡鬼追著劉佩宇跑遠的畫面至今還殘留在他的虹膜深處,讓他每每想起,胸口都會一陣陣的悶堵與揪痛。

    為什么呢……

    他在副本中遇到的人似乎總是一模一樣,善良的,溫柔的,愿意犧牲自己去拯救他人的,但最后的結局卻都不盡如人意。

    “為什么現在忽然想要和我組隊了?”

    譚新蕾的問話打斷了他的回憶,池昱木訥抬頭,沉默了兩秒,旋即不過腦地解釋了原因,“因為你很強。”

    他實話實說,并且理由和之前一模一樣。

    不過很快他眼底的偏執就替代了原先的無神,“救劉佩宇是其一,其二是惡鬼的目標可能是那只和我的模樣相像的紙娃娃。雖然大家探討出來的故事邏輯上沒什么問題,但我總覺得有其他隱情。”

    或許……在這座小鎮的歷史背后,有他的參與也不一定。

    打沒有誠意的感情牌對譚新蕾來說毫無作用,但如果池昱拿出了足以誘惑她的線索,女孩子便登時來了興致。

    “模樣和你相像的紙娃娃?”

    “是,惡鬼在被我找到的時候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且無視其他玩家只追逐我一人。直到劉佩宇把紙娃娃取走,它才轉移了目標。”

    譚新蕾本以為惡鬼只是單純地會將仇恨留在最先找到它的玩家身上,沒想到還有這種設定。

    “要把這些通知給其他玩家么?”她的意思是,發動多人一起尋找的話,指不定能快點找出紙娃娃的位置。

    “不……”池昱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遲疑,“我有快速找出線索的方法,但人太多會不方便。”

    人太多會不方便?線索就應該多人一起搜尋才更容易找到吧。

    譚新蕾很想這么說,但想想池昱的腦回路真的很清奇,她只得斂眉,換了個問法,“那你接下來有什么計劃?”

    “我要進里世界。”

    至此,在劉佩宇那般堪稱于“無私”的感化下,池昱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要找回自己所有的記憶,在那些滿是他“孩子”的地方。

    >>>

    玩家們分散在整個小鎮,而譚新蕾也在池昱那副“我打不過怪物,你帶帶我”的真誠表情下無語地答應了他的組隊邀請。

    在臨近天亮的時刻,兩人終于在某棟平房的院子里遭遇了怪物的追蹤。

    早已習慣這種設定的他們不再表現出任何的驚慌或是恐懼,甚至還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怪物主動鎖定。

    當表里世界在沾染著血腥味的焰色中再次轉換,所有的景物也都化作了燃燒殆盡后的廢墟。

    而站在他們眼前的,是那只曾在游輪上成為無數玩家噩夢的牛頭羊角巨獸。

    興許是知道副本已經在接近真相的最后時刻,怪物不再像之前那樣淡定,它不斷地梗起脖子發出顫抖著的渾厚咆哮,不由分說地向面前的少年們發起攻擊。

    “譚新蕾!快打它!”池昱驚呼起旁邊小姑娘的名字。

    就算是得到了神力的他,在見到這種尺寸的怪物向自己淌著哈喇子飛奔過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要害怕。

    “你把我當神奇寶貝使啊?!”有種忽然變成了“皮卡丘”的感覺,譚新蕾非常不爽。

    她抽出腰間佩劍,劍柄鎖鏈掛飾在風中泛開隱隱寒芒,劍身摩擦金屬抽出劍鞘,如月下綻放的薔薇般散發著妖冶卻也足夠致命的氣息。

    不過在譚新蕾面對敵人之前,她先反手握著劍柄在池昱的腦袋上報復似的敲了一下,見那少年疼得眼角都泛出幾滴淚花,她才冷哼一聲:

    “沒用的男人。”

    “……你說的都對。”池昱自知理虧,捂著腦袋上的大包點頭稱是,反正他只擔心譚新蕾會忽然丟下他自己走人。

    少女在面對何種怪物時都不曾露出過畏懼的神色,哪怕在防御站見到那比牛頭怪還要大上十幾倍的巨型喪尸,她都只會淡淡地揚起唇角,似乎在為總算遇到一個夠格的敵人而感到愉悅。

    在怪物向她俯沖而來的那一刻,已經沒有神明力量加持的譚新蕾無法再像之前那樣迅捷地起跳,但她依然優雅。

    劍光如影,池昱只聽耳邊炸開“锃”的一聲鈍響,溫熱的血液濺落了幾滴在他的袖口上,而隨著他驚慌地抬眸去看,才發現怪物的雙目早已在譚新蕾的斬擊中被切割!

    暴凸在眼眶外的球體被從中撕開一道劍痕,肉團向外翻開,露出了底下和人類似乎沒什么區別的玻璃體。

    失明讓怪物陷入了黑暗,它捂住雙眼跪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大吼著,但很快那種憤怒的咆哮便化作了分不清楚到底是哭還是在笑的嚎叫——

    【吃了我吧,媽媽……求求你,吃了我吧!】

    它大張著沾了血色的獠牙,伸出滿是倒刺的暗紫色長舌頭,在什么都看不見的情況下,對著空無一人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大吼起來。

    就連生物母都從未有過的清晰吐字讓那少年怔愣在原地,他胸膛下的心臟拼命跳動,大腦也一陣陣地抽縮起來,幾乎快要不能思考。

    池昱感覺自己的靈魂深處有什么東西在怪物的哭喊中被喚醒了,叫囂著要把這只吵鬧的巨獸給蠶食殆盡。

    雖說他知道只要自己吃了怪物就可以恢復記憶,但當他真的被那種想要將眼前的一切都蠶食殆盡的欲望所支配時,他又會忽然感受到一種……

    難以用語言去形容的不適與反胃。

    他是人類吧?那如果是人類的話……為什么會有想要吃掉怪物的欲望呢。

    “解決了。”

    當池昱回過神時,牛頭怪已然癱倒在了血泊中,只用著那唯一能動的下頜,反復地懇求著相同的訴求:

    【吃了我吧,吃了我吧……】

    因為副本解除了怪物無敵的設定,這些曾經對池昱來說無比可怕的東西便成了能獨被譚新蕾一人隨意虐殺的存在。

    譚新蕾似乎沒能聽懂怪物的話語,那東西發出來的動靜對她來說就是毫無意義的吼叫。

    所以此刻她也淡定地振劍,甩去了刀刃上惡臭的血漬,然后對身后一直沉默的池昱道,“我給它留了一口氣,至少能夠維持一段時間的里世界狀態了。那么接下來,你要做什么?”

    池昱瞳孔地震了半天,他知道譚新蕾很強,但不知道她會這么強。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她身后的怪物給吸引了去。

    那東西身體都已經斷成了兩截,但還因為某種執念而不斷用堅實的雙臂拖動著肩頸和頭部,向著池昱艱難地爬去。

    【求求你吃了我……】

    到此,池昱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忽然回想起了劉佩宇在引開怪物逃跑時的模樣,那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居然也能為了他這樣的人而鼓起勇氣做出自己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壯舉……

    現在不過是讓他吃點惡心的爛肉罷了,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那個,譚新蕾。”他忽然開口,聲線有些發抖。

    “怎么了?”英姿颯爽的女孩子已經收回了自己的劍,她側眸,不知池昱到底打算做什么。

    “請你回避一下,嗯……回過頭去就好,”生怕被對方暴打,池昱稍微放寬了一下他的底線,然后同她扯出個有些無奈的笑來,“接下來可能會有點讓你掉san的場面,所以你最好別看。”

    “哈?”譚新蕾皺起小巧的眉頭,明顯不解。

    她都已經和他組隊了,事到如今,池昱還不能信任她?

    但見眼前少年一臉欲言又止且完全不像是會透露口風的樣子,她只得聽話地背過身去,“那你快點,別浪費我時間。”

    “好。”生怕她會忽然反悔,對方回答得很快。

    譚新蕾不再說話,只聽得身后響起池昱慢慢走開的腳步聲,但他沒走遠,只是停在了怪物的跟前。

    而當少女望著里世界那枯燥乏味的血色場景來緩解她的無聊時,從背后傳來了古怪的咀嚼聲。

    第94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7)

    咔嚓, 咔嚓。

    鋒利的牙齒咬碎已經稀爛的紅肉,黏稠溫熱的血液順著少年的嘴角胡亂地淌下。

    池昱感覺自己的鼻息似乎只剩下了怪物腥臭的血味,但他在感到反胃的同時, 他的雙手卻不聽使喚地一次又一次伸出。

    指甲摳入怪物的肉身,撕開它的皮肉, 池昱感覺自己像是幾天都沒有吃過飯的餓鬼, 喉嚨口的食物還沒被他咽下去,雙手就已經急不可耐地抓著更多的血與肉塞入口中。

    直到他雙眼都發了紅,渾身也因為這種怪異的、被填滿的感覺而戰栗不止, 他才好像稍微恢復了一點自己的理智。

    怪物剛才還痛苦的叫聲化作了虛弱無力的低吟, 它似乎正無比地享受與自己的母親融為一體的“溫馨”。

    與此同時, 大量被他遺忘的記憶也慢慢在他腦內蘇醒。

    只不過在他理清思緒之前,實在是耐不住好奇的譚新蕾還是沒有遵守規定地轉過了身。

    少年站在原地, 滿臉滿嘴都是血色, 血污順著發梢兒滴滴滾落,在半空中連成了串血珠,甚至連衣襟和指縫間都是血泥。

    感受到了第二個人的視線,池昱一怔, 幽幽向譚新蕾投去了目光。

    他似乎還沒從那種魔怔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只向她彎起嘴角,怪異地笑了笑, “說了叫你不要看的啊……”

    譚新蕾張了張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緊張得幾乎要蹦出喉嚨。

    只不過在她確信池昱沒有瘋掉, 以及他的戰力絕對打不過自己后, 她還是順從本心地吐槽了, “明顯更讓人掉san的是你吧!”

    她忽然想起了那場由生物母為她帶來的夢, 那時候的她就和這些沒腦子的怪物一樣,無比渴望能回到池昱的身邊,被他吃掉,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那時候她還以為這都是神明故意為她制造恐慌的幻覺,沒想到池昱是真的會吃怪物。

    “這就是我想讓你幫我進里世界的緣由。”池昱用手背胡亂地抹去了嘴邊的血漬,雖然并沒有什么作用,但看著至少比剛才有點兒人樣了。

    剩下的那堆殘渣他吃不下,但見記憶也沒有繼續恢復,他便曉得這怪物對自己已經沒用了。

    “副本里的那些食物你吃不慣?還是想想嘗嘗‘鮮’?”譚新蕾往后退了兩步,雖然她不至于像別人那樣對池昱的行為大驚小怪,但到底還是嫌棄對方身上的血腥味。

    “我和神明有些聯系,而這些怪物也是由我所誕生,只要我把它們吃掉,就可以恢復一部分的力量和記憶。”池昱竟然還貼心且誠實地為她解釋了一番。

    譚新蕾挑眉,因為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評判,池昱都是可疑的。

    不過仔細想想,他若真是來副本體驗游戲的神明,也不至于被這些怪物追得滿地亂爬吧……

    “那你記憶恢復了嗎?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么?”譚新蕾抱臂提問,她是真情實感地在希望,池昱不是只單純地給她看了一場令人作嘔的進食怪物的表演。

    “有,但要進入第三空間。”好在對方沉穩冷靜的表情給她帶了些許安心感,只是臉上那浮夸的血漬實在有些出戲。

    池昱摸出腰間的符箓,彼時已經恢復了不少力量的他只需輕輕攥住拳頭,便在瞬間點燃了將符箓燒成碎片的火焰。

    第一次在這種無神明幫助的副本中見到“超自然”能力,就連譚新蕾也露出了幾分驚奇。

    現在她算是相信池昱的那句與神明有所聯系是何意思了。

    里世界隨著怪物的死亡而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之前那片灼灼燃燒著的小鎮以及身旁無數的焦炭廢墟。

    “跟我走。”池昱看了眼還呆站在原地的譚新蕾,大步向小鎮燃燒著的中央地帶走去。

    他的記憶恢復得不算太多,但已經足夠為他指引出下一條線索的所在。

    兩人最后的腳步停駐在了那片小鎮中央的火刑臺旁,此時他們剛才所經歷過的烈火已經不再燃燒,但平臺上留下了幾個焦黑的尸體。

    它們保持著怪異的動作,有些佝僂著背脊,恨不得將腦袋都埋進地里地瘋狂磕頭,有些舉起雙手緊緊相握,揚著腦袋的樣子像是在向誰乞討什么,還有些扒拉在平臺的邊緣,像是在臺下圍觀的群眾在得知了什么消息后而努力地想要爬上前去。

    而在這群人的正中央,那個出現過無數次的神婆依然做著和神堂內同樣的托舉動作。

    她是在尋求什么道具?還是單純的因為被火焚燒而感到痛苦才做出如此舉動?

    “池昱,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場景并不是發生在火災之后,而是火災之前?”譚新蕾忽然出聲。

    “……有道理啊!”小少年的眼睛一亮,總算知道為什么有很多地方他會覺得邏輯解釋不通。

    因為他把這些場景發生的順序給搞錯了!

    尸體全部都處于燒焦的狀態,所以總會誘導玩家去下意識地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是發生在火災之后。

    但那時候他們都已經是死人了,怎么可能還會做出動作?

    就算是火災來得突如其來,也不至于會把人瞬間變成焦炭,甚至還保持著原先的姿勢。

    所以這些畫面僅僅只是在第三空間內作為還原過去場景用的,而并非什么火災現場!

    “那他們現在是在做什么?”

    池昱:“我之前在神堂的里世界狀態下看到過同樣的場景,猜測他們可能是在做某種祭祀儀式。”

    神婆在等待一個“關鍵道具”的擺放。

    當時在神堂內,池昱將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紙娃娃放上了神婆的掌心,導致它們忽然復活,并以“惡鬼”為由向他發起了進攻。

    但由于那時候保持里世界狀態的軟泥怪忽然消亡,他并沒能得到更多的線索。

    現在紙娃娃被劉佩宇帶走了,他手頭沒有可用的道具,不過他能大概知道,神婆和鎮民們所乞求的“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已經成為了惡鬼的孩子。

    道具的種類是正確的,只不過物品選錯了。

    池昱細細回想了一下,和紙娃娃尺寸差不大多且種類相同的道具確實還有一個——

    位于小鎮某處院子里的地洞二層,那個被他從牛的肚子里剖出來,并且還被自己貼過符箓的嬰孩。

    “譚新蕾,我需要你的幫助。”池昱自己腦內風暴了一陣,又看向了旁邊完全茫然中的譚新蕾,厚著臉皮請求道。

    小姑娘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但那種冥冥中讓她覺得只要跟著池昱就能離開這里的第六感,讓她輕輕點了點頭。

    ……

    兩人暫時離開火刑臺,回到了池昱最初發現地道的那座院子。

    第三空間的地圖不會轉變,所有只在里世界才出現的通道也全部顯現。

    少年撥開了擋路的雜草,輕松就見到了那口狹窄到讓他看一眼就會覺得窒息的入口。

    在他艱難地擠下去后,他本想抬手替譚新蕾拉一把,但沒想那女孩子身材會這么纖薄,幾乎沒怎么卡頓就直接落了下來,穩穩地站在了地面上。

    “怎么?”見池昱呆愣地看著自己,她挑眉不悅地問。

    “……啊,沒什么。”

    興許是因為他所認識的譚新蕾一直都是如此的強大且臨危不懼,所以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潛移默化地變成了高大且強壯的,以至于此刻池昱看到那女孩子輕而易舉地就從狹窄通道內鉆了出來,他竟有種“這家伙居然這么嬌小嗎”的感慨。

    兩側被池昱所點燃的蠟燭幽幽搖曳燈火,無比安靜的通道內沒有怪物的侵襲,也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

    “就算是墓地都沒有這么陰森的。”譚新蕾在池昱的背后默默吐槽。

    走在前面的少年不說話,但他的步子忽然不自然地頓了頓,搖晃了身形。

    “怎么了?”譚新蕾的詢問幽幽傳來,但池昱并不太聽得清楚。

    有更多的記憶忽然涌入了他的腦海,這大腦充盈到仿佛就要爆炸的疼痛讓池昱即刻抱頭蹲下了身。

    他看到了一段熟悉的記憶,那是場他曾做過無數次的夢,在幽深狹長又濕漉漉的通道里,他一直走,一直走。

    唯一的光源是他頭頂那口圓形的光,他能看到藍天白云,從上頭飛翔而過的鳥兒,能聽到微風吹拂樹葉的颯颯聲響,他忽然感覺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只能日復一日地待在黑暗潮濕的井下,無奈地看著遙不可及的天空。

    ……!!

    池昱忽然間回想起就在不久前,他似乎在副本的某個地洞下看到了和他夢境幾乎一樣的場景。

    爬山虎,苔蘚,潮濕的地面與踩不爛的淤泥,甚至就連那只怪物都一模一樣地復刻了。

    難道說這根本不是夢,而是他真的就在很久很久之前……被關在了那樣的井下?

    不,不對,那是地洞下面,不是井……

    “池昱,你還好吧?”譚新蕾搖了搖他的肩膀,讓神思都飄走的少年陡然清醒。

    他麻木地吞了口唾沫,但還是選擇將自己剛才看到的回憶給隱瞞了下去,只裝作無事發生道,“沒什么,剛才忽然有些頭暈,我們繼續尋找道具吧。”

    無需多久,兩人在地底二層找到了池昱所說的嬰孩。

    興許是因為身處第三空間環境也會變化的關系,這里的焦尸已經全部消失不見,包裹嬰孩的四眼牛更是不知蹤影,只留下了單獨的嬰孩仍蜷縮在那個小小的平臺上。

    池昱對于上次的襲擊還心有余悸,不過在他發怵的時間里,譚新蕾已經伸手把嬰孩拾了起來。

    至于為什么動詞是“拾”,因為那孩子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紙質的“死物”,就和池昱的紙娃娃一樣。

    他外殼是一層因時間過久而變得薄軟的紙皮,表面都浮起了一層細毛,內側不知填充了什么東西,托在掌心里覺得沉甸甸的,但觸感非常綿軟。

    “這東西就是道具了嗎?”譚新蕾將嬰孩舉到池昱的面前,像是要讓他確認什么似的上下晃了晃。

    少年點頭,但他什么多余的解釋都沒說,只再次轉身帶路,與譚新蕾一起回到了火刑臺的位置。

    彼時焦黑的神婆仍然高舉雙手,唯一白色的眼球死死盯著自己的手心,似乎連它也預感到了某些東西將要“物歸原主”。

    在譚新蕾的注目下,池昱將娃娃捧起,輕輕地放到了神婆的手中。

    嘩啦——

    山林間忽然吹來一陣狂風,濃郁的血腥味頓時充斥了所有人的鼻息。

    被擺放在神婆手中的娃娃猛然睜開雙眼,在旁圍觀的兩人一怔,同時往后退了幾步,與娃娃拉開了一個足夠安全的距離。

    它在颶風中慢慢懸浮在了半空,腹部詭異地不斷充氣漲大,最后只聽“嘭”的一聲巨響,大量的血水從紙娃娃的體內噴薄而出又化作了浮夸的血霧,瞬間將整座小鎮都籠罩在了根本不見景物的血色之下。

    “怎么回事?!”譚新蕾指尖輕觸腰間佩劍,已經做好了與boss決一死戰的準備。

    但她身邊的池昱要稍顯的淡定一些,他默默拿出一把破舊的黃紙來,上頭紅色怪異的紋案像是誰用言靈刻畫上去的咒語,將這幾張本該普通的紙變成了足以鎮壓惡鬼的符箓。

    “一切都結束了。”他抿唇,如此說著,攥緊了手中符箓,大步靠近了那仍飄在空中散發血霧的紙娃娃。

    譚新蕾的心臟在突突直跳,她就站在池昱的身后,眼睜睜地看著少年將符箓靠近紙娃娃的額頭,只是在那枚黃紙即將被貼附上去之前,那種強烈到讓她莫名躁動的第六感讓她下意識地出聲,“池昱,等等……”

    她的阻止稍微有些晚了,因為在譚新蕾話音落下的瞬間,池昱已經將符箓貼上了紙娃娃的腦袋。

    【啊啊啊——】

    電光石火間,一聲凄厲的啼哭撕破天際,所有還矗立在原處的焦尸如被高溫蒸發般灰飛煙滅,只留下那只紙娃娃仍在半空無限膨脹。

    更加強烈的風浪從它體內爆沖而出,連血霧都扭成足以將任何事物吞噬的旋渦,在小鎮的中央地帶將天空撕裂開一道缺口,其威力之大將站位稍近的兩人都幾乎瞬間掀飛了出去!

    混亂間,池昱拼命扒拉住火刑臺邊緣的石柱才勉強地將自己固定在了原處,驚慌失措地問,“怎么回事?!這樣的操作難道不對?”

    一旁譚新蕾也艱難地以后背靠在石墻上來避免自己不會被吹到更遠,不過不及她回答池昱什么,一道巨大的陰影倏然從她頭頂倒映下來,又在她腳下匯聚成了一團滾滾沸騰的淤泥。

    這黏稠到猶如嘔吐物的惡臭物體在兩人的面前一點點地凝結成型,最后竟化作了那只惡鬼的模樣!

    幾米高的怪物以七八歲的孩子為原型,它匍匐在地,齜牙咧嘴,猩紅的雙目直直盯著面前將紙娃娃遞交給神婆的少年,口中怒吼:

    【池昱——!我殺了你!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這全部都是你的錯!!】

    惡鬼聲線渾厚猙獰,但吐字無比清晰,并且這次連譚新蕾都聽懂了它的話語。

    她在惡鬼話音落下后的片刻,震驚地看向了旁邊的池昱,“怎么回事……你認識這家伙?”

    當看到這追過自己的老熟人時,池昱的瞳孔晃了晃,但縱使他已經聽到了惡鬼的怒吼以及譚新蕾的質疑,他的眼神卻依然麻木,只是下意識地在惡鬼的身下拼命地尋找什么。

    他想知道劉佩宇在哪里……

    是被這只巨獸拆吃入腹了,還是被它碾成了爛泥死無葬身之地,或者說……逃脫了?

    不行,頭腦好亂,就像是被人摁入了水中一樣,讓他連呼吸都失去節奏了。

    【池昱!!】

    【像你這樣的混蛋,根本就不該長大——】

    【你應該死在淤泥里,腐爛在黑暗中,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憑什么,憑什么ta選擇的是你……】

    那東西還在怒吼,說著些莫名其妙的抱怨,但少年依然對它不理不睬。

    惡鬼的暴怒因此上升到了一個無法遏制的極點。

    它忽然張口,強烈的氣流形成了讓渺小的人類無法抵抗的吸力,池昱手邊的石柱竟也在這般威力下瞬間坍塌,化作了一顆顆微小的碎石被怪物吞入腹中。

    “池昱!!”眼看著自己的隊友就要被怪物吸走,譚新蕾也顧不上更多。

    她踏過滿地的廢墟與碎石,艱難地靠著那堵即將倒塌的石墻靠近池昱的身邊,在他的身體已經飛起的那一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掌。

    “……”池昱沒說話,他眸中高光消散,神情如同被什么蠱惑了一般,呆滯得像塊木頭。

    而他的體溫向來冰冷,以至于譚新蕾溫暖的手在被他包裹時,竟感受到了幾分不切實際的虛渺感。

    見對方雙眼無神地望著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譚新蕾只能無奈地沖他大叫,“趕緊抓住我!用力啊,混蛋!”

    “池昱!!!”

    她一手拉著池昱,一手掰著石墻的一部分。

    少女的指尖在石墻粗糙的表面上被撕扯出了血痕,指甲也磨損去了一塊,可本該只滲出血珠的細小傷口,硬是在她大肆使用蠻力的情況下變成了鮮血淋漓的一片。

    她顧及不了疼痛,目光用力地落在池昱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只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將他從惡鬼的發難中救出。

    “池昱!!”

    又是一聲怒喝,少女的聲線是清脆且洪亮的,猶如自海面上投來的一束陽光,照亮了深海中永不變化的黑暗。

    池昱從混沌的意識中被突然喚醒。

    他眼里恢復了些許光點,但并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忽然陷入那樣的魔怔。

    沒有征兆的,也沒有任何原因的,就是在他試圖尋找到劉佩宇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不聽他的使喚了。

    不過彼時他眼看著譚新蕾的雙腳也在強風下離開了地面——

    深知自己命運的池昱輕輕嘆了口氣。

    “相信我吧,我會處理好一切的。”他忽然牽起嘴角,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見譚新蕾瞳孔縮小錯愕地望著自己,池昱沒有多加猶豫,他伸手掰開了對方的手指,隨著一陣更加強烈的吸力從后而來,少年整個人都如同一顆塵埃,被惡鬼吞入了口中。

    然后大風停息,血霧消散,整片第三空間也在惡鬼將他吞吃掉的那一刻徹底崩塌,連帶著那只巨物本身也一并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只留下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的譚新蕾,僵硬地站在原地,望著自己那只空空落落的手掌。

    “這家伙,當了這么久的慫蛋,忽然在這時候耍帥是要干什么啊!”

    >>>

    四處是空蕩蕩的一片,池昱感覺自己像漂浮在暗紅色的赤海上。

    他能聽到耳邊水聲滴答,但那不像浪潮翻涌,更像是在一個空曠卻也狹窄的空間里,一滴水由高處落向他腳邊的淤泥。

    他渾渾噩噩地睜開雙眼,感覺自己像挨了一頓毒打般,渾身痛得他連腰都直不起來。

    并且冥冥中,一直有個聲音在重復著那一句——

    我恨你。

    【我恨你,池昱。】

    【你毀了我的一切……】

    【你才應該去死,像你這種下三濫的家伙,根本不配成為神的軀殼!】

    聽到“軀殼”二字時,池昱一怔,他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但這里依然只有漆黑一片,他什么線索都沒能找到。

    而當他再次轉回視線的時候,他忽然驚奇地發現……

    剛才的黑暗已經陡然散去,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和平的小鎮。

    風和日麗,艷陽高照,一條公路橫穿整座小鎮,無數平房錯落排在公路的兩側,有人執扇乘涼,有人大聲聊天,只要有風吹過,便會將這片祥和帶向小鎮的每一個角落。

    而在這群人當中,池昱看到了一對夫妻。

    他們就和普通人一樣平凡,穿著樸素的衣衫,臉上掛著溫柔的表情,哄著女性懷中抱著的嬰孩。

    第95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8)

    池昱看到了嬰孩頭上那縷異樣色彩的發絲, 雖然很柔軟,甚至無比的稀疏,但不難分辨, 這是和他一樣的粉發。

    在很久以前,池昱的記憶剛開始的那一刻, 他一直以為這搓粉毛是他在失憶前特意挑染的。

    但自從加入了神明的游戲后, 他又總在冥冥中覺得,這縷不一樣的發色似乎是誰在他身上特意留下的記號。

    直到現在,他親眼看到了那個嬰孩與他有著一樣特殊的發色, 讓他產生了一種……

    或許他真的就和普通的人類一樣擁有過去, 而非是神明捏造出來的人偶。

    不, 神明早就說了他是人類,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意相信……

    池昱試圖走入小鎮, 但他發現自己在這場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的畫面中, 所能扮演的僅僅只是一個旁觀者的身份。

    他好像在看一場電影,只需要站在原地,視野卻能清晰地看到小鎮里的每一個角落。

    看到大家和平的生活,看到曾經繁榮的大街, 而就是這與副本里幾乎截然不同的小鎮, 給池昱帶來了莫名的熟悉感。

    畫面一轉,日沉月升, 又日升月沉,時光飛速流逝, 直到某個疏云淡日看似平凡的日子里——

    有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帶著自己的孩子, 手中還牽著一頭牛, 步履蹣跚地來到了這座小鎮上。

    女人皮膚黝黑, 那副眼眶凹陷又嘴唇慘白的樣子, 看上去如同從饑荒中逃出來的難民。

    她身旁的孩子約莫七八歲左右,同樣處于營養不良的狀態,瘦骨嶙峋的模樣恐怕躺在一堆白骨里頭,也只能靠他身上那層松垮垮的皮膚來把他認出來。

    鎮民們住在和平昌盛的地區,在見到這般凄慘的女人時難免要心生憐憫,只是在他們要施以援手之前,忽然發現了一個詭異的地方。

    這女人所攜帶著的牛居然無比強壯。

    雖說吃草就足以讓一頭牛果腹,但也不至于會讓它肌肉發達到連那些耕地的黃牛都不及它半身高。

    而更為恐怖的是,這牛有四眼,除卻眉弓下那一雙,它額頭與下頜處居然又豎著長了一雙,只不過眼神相比正常的那對要顯得黯淡許多。

    女人一見著人就自稱為神婆,她說她帶來的四眼牛是神使,又指著她家那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嚷嚷,說孩子是神明的軀殼,只要相信他們就一定可以為鎮子帶來繁榮昌盛。

    雖說當時人們的文化造詣不深,但早已不是那個盛行牛鬼蛇神傳言的時代,大多數人都覺得女人是個瘋子,并不打算對其進行理睬。

    只不過在抬頭看到那頭四眼牛時,這威風凜凜且詭異的模樣,總讓人感覺有些怪力亂神的玄乎在里頭,竟一時忘記要把女人給趕出鎮子。

    反正大家只以為她是腦袋出了問題的瘋子。

    被允許留在鎮子里的女人每日都無所事事地在街上亂逛,若是遇上了好心人,還能施舍她和她兒子一些吃的。

    女人吃起東西的模樣看上去喪心病狂,那副兩眼發綠恨不得要把手指頭都吞進去咽了的樣子讓在幻境外圍觀的池昱都覺得心底惡寒。

    不過從她眼底幾乎無法磨滅的貪欲能夠輕松看出來,之前玩家的猜測并沒有錯誤,這神婆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食物與財富才選擇留在小鎮的。

    但至于她所說的那些奇聞逸事,池昱便不得而知了。

    然后時間一晃過了五六天,畫面中再次出現了那對讓池昱非常在意的夫妻。

    他們懷中抱著尚未滿月的孩子,擇了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一家人在公路旁并行散步。

    而就是這個時候,他們在鎮子里遇見了那個瘋癲的女人。

    自稱為神婆的她在見到夫妻懷中孩子的那一瞬間,就像是撞見了什么極其不祥之物般,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這是惡鬼!!你的孩子是惡鬼!他會為鎮子帶來不幸!”

    聽到“惡鬼”二字,池昱一驚,這無比熟悉的怒吼將他猛然帶回了那場在副本里世界的記憶。

    當時他將自己形象的紙娃娃給放在神婆掌心里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么個聲音在大喊。

    難道那個孩子真的是他……

    神婆嗓門太大,這么胡亂一叫,四面八方立刻沖出來不少鎮民前來圍觀。

    但他們多數都只與那對夫妻熟悉,便一邊安慰他們“這女人腦子有問題”,一邊又將仍然吼叫不止的神婆給趕了出去。

    只是在她與孩子都被趕到小鎮門口的時候,神婆忽然眼球上翻,眼珠消失,只露出一截白花花的眼白,惡狠狠地怒喝道,“你們違抗了神的旨意!!神罰會降臨在你的身上!”

    她說到這里,指尖點向了將她趕走的男人身邊,此刻他的小兒子正怯懦地躲在他的身后,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么。

    “晦氣!”孩子被人指著鼻尖咒死,男人自然怒不可遏,他在神婆的臉上重重落下了一巴掌,然后帶著自家的孩子揚長而去。

    那時候的他還完全不知道,一場災難即將在他們的小鎮發生。

    因為就在那之后的沒多久,他的孩子忽然在某日出去玩耍的時候墜湖淹死了,葬禮上,悲痛欲絕的男人忽然想到了那神婆所說的話,他氣勢洶洶地想要找她算賬,卻被人告知神婆早在他兒子死前就離開了小鎮。

    而那之后沒多久,住在那對夫妻附近的鄰居也紛紛遇上了倒霉事,要么家中忽然發生火災,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要么又是孩子墜井,老人離奇過世,喪事不斷。

    可在這些人當中,唯有那對夫妻家中始終和平寧靜,無事發生,以至于這一切的災難都讓那些鄰居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

    神婆離開前所說的那句話。

    她說夫妻家的孩子是惡鬼。

    因為是惡鬼,所以靠近他就會變得不幸,而夫妻倆之所以能幸免于難,絕對是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惡事,與惡鬼做了交易吧?

    隨著莫名死亡的人越來越多,從最開始的鄰里到了最后蔓延在整片小鎮的不幸,讓這里完全被籠罩在了死亡的陰影之下。

    當時本就是迷信的年代,再加上神婆說的話都一一靈驗,最后那些完全被嚇傻的鎮民居然再次把神婆給找了回來,苦苦哀求她能夠拯救小鎮。

    而神奇的是,也就是在那神婆回來后,所有的不幸與災難都停止了。

    這種“立竿見影”的效果讓鎮民們立刻對“神明”的說法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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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疑,而神婆也開始時不時地在小鎮中宣揚關于“神明”的傳說,并且隨著那些設定越補越全,已經完全信任于她的鎮民們最后斥巨資為她修建了傳教用的神堂。

    她說神識并非完整的神明,祂需要擁有人類的軀殼才能降臨人間為大家帶來幸福。

    她說神明可以創造全新的世界,制定全新的法則,只要你想要得到幸福,就能夠得到祂的邀約而去往祂所創造的新世界。

    池昱聽到這里,恍惚間想明白了什么,這神婆所謂的新世界,不就是【副本】的設定嗎?

    一個完全與現世隔離開來,制定了全新的世界版圖與全新法則的空間。

    那按照神婆的說法,神明只需要擁有她的孩子作為軀殼,就能成為“真神”而誕生于人間,直接干預人類現世的法則了嗎?

    不對……他還是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撇去那個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倒霉孩子不談,現在神婆的孩子已經被默認為神明的軀殼了,那為何會在已經得到了一切的最后……還要如此地憎恨他?

    ……

    隨著神婆在小鎮里的影響越來越大,幾乎所有的鎮民都成為了她的信徒。

    最后在她算好了神識可以入殼的當天,鎮民在小鎮的中央處,那個早就為她搭建好的平臺下圍成了一圈。

    有個女人被綁在了中間的柱子上,她腳下堆積著無數柴火,汽油從頭到腳地淋遍她全身,但比起恐懼,她只是撕心裂肺地哀嚎著——

    “我的孩子,你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當畫面晃到火刑臺的中央時,池昱忽然驚恐地發現這是那對夫妻中的妻子,她哭得雙目通紅,嗓子也啞到幾乎無法出聲,而周圍那群正在咒罵她的丑惡嘴臉,讓彼時的池昱終于反應過來……

    那場他被人澆上汽油處以火刑的幻境,原來原型就是這個女人!

    “惡鬼之母就應該被烈火焚燒殆盡,去煉獄里懺悔!!”

    此時鏡頭一轉,時間詭異地倒退回了神婆說那個孩子是“惡鬼”的當天。

    在他詛咒完男人的孩子會死后,她先假裝離開了小鎮,又在半夜偷偷折返回來,潛伏在男人院子的附近,等到那孩子落單的時候,將他狠狠推入水中。

    還有那場鄰居家的大火,是神婆親自點燃了他家后院的稻草。

    她推無辜的孩子入井,在老人常喝的水杯里加入毒藥,她為了能在這個鎮子里繼續生存下去并堆砌自己神婆的人設,就這么一點一點的,親手殺光了自己曾“詛咒”過的所有人。

    被點燃了火星的木棍落入了女人腳下的柴火堆,火焰僅僅在與那助燃液體接觸的瞬間就爆燃起了兩米多高的火勢,將還苦苦念著自己孩子的女人徹底包裹了進去。

    雙手雙腳都被死死捆住,她只能拼命轉動頭顱,伸長脖頸,起初還能發出些變了調的尖叫,但后頭不過短短十幾秒鐘的時間,她就成了個連動都不會動的焦尸了。

    此情此景讓池昱的瞳孔不安晃動著,他感覺自己好不容易理通的邏輯再次混亂了起來。

    首先神婆確實是知道神明的事情,因為那些設定已經被她說得八九不離十,但……她為什么要害這個女人?

    既然神婆的孩子已經被確認為神明受肉的軀殼,那為何她還要盯著女人不放?

    如果她的孩子能夠成為神明,那在她口中那身份為“惡鬼”的嬰孩,根本就不會是對手吧?

    “一切都結束了,惡鬼。”

    隨著汩汩燃燒著的烈火消散,尸體的周圍已經變成了一片焦黑,連地面都散發著灼熱的溫度。

    神婆看了一眼已經完全成為焦炭的女人,旋即朝臺下招了招手。

    早已等候多時的鎮民們即刻意會,他們拎起一旁被倒吊在木架上的巨物,十幾個人抬的抬,托的托,愣是搖搖晃晃地把這一千多斤的四眼牛給帶上了火刑臺。

    彼時四眼牛眉弓下的雙目緊閉,但額頭與下頜的那雙卻無神地睜開著,宛若在悲憫這個黑暗的世界。

    它四條腿全部捆在木架上,腹部一道豁口被人用粗制濫造的針線歪歪扭扭地縫合起來,從傷口處始終不愿散去的蒼蠅以及不斷流出的膿水來看,應該沒有正規的醫療處理。

    “受肉儀式,現在開始。”

    神婆從腰間抽出早已備好的匕首,用略顯破舊的衣擺仔仔細細地擦去了刀身上的臟污。

    鎮民們紛紛跪伏在地上,向著那個站在四眼牛旁的女人投去了期許的目光,此時他們無神的雙眼里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光澤。

    池昱可以大致推斷出來,這段時間正是那本筆記本上所提到的,鎮民們被神婆蠱惑最嚴重的時期。

    “請在場的各位信徒們欣賞,一場神明誕生的奇跡!”

    神婆忽然瞪大眼睛高喊起來,狂風呼嘯而過,吹散了旁邊女人尸首上的衣服與碎片,這場對鎮民以及神婆來說的狂歡,卻讓清醒圍觀著的秦梧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惡寒。

    下一秒,神婆舉起匕首,用盡全力刺入了四眼牛根本就沒有愈合的腹部。

    本就快要流干的血液順著四眼牛再次被剖開的腹部汩汩淌出,它的皮肉就像是一層失去了控制的拉鏈,慢慢的,一點點的,在眾人的面前綻開。

    因為是血而顯得白花花的皮層內部,是紅色與黃色混雜在一起的脂肪,而隔著那層還沾染了未消化的草葉的胃囊,一個孩子的身形正在底下若隱若現。

    “我的孩子,讓你久等了。”神婆熱淚盈眶,見自己的孩子兩腿交叉乖乖蜷縮在牛的腹中,她竟真有種神明就要在此刻降世的錯覺。

    “……”

    她確實做過有關于神明的夢,但僅僅只是聽說神想要尋找軀殼來到人間,而那個孩子的發間有祂刻意留下的記號。

    夢醒后,女人添油加醋地向他人形容了夢境的內容,并暗示自己可能是神明的神使后,那些迷信之人居然向她供奉來了食物。

    這讓窮困潦倒了大半輩子的女人忽然有了“發財”的門道。

    她將自己打扮成神婆,帶著自己的兒子和那頭天生就是畸形的四眼牛四處游蕩,這個村子不信她,她就去下一個村子,直到最后來到了這座小鎮。

    因長期處于連吃飽穿暖都做不到的環境下,女人漸漸瘋魔,這時候她又偏偏看見了那個被燒死的女人的孩子。

    他額間一縷粉發,同她夢中神明所說的一模一樣,那是祂給軀殼留下的記號。

    遂一瞬間這種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馬上又要被別人所搶走的不安,讓她徹底崩潰。

    她親手殺死了那個孩子附近的所有人,讓他們為他扣上“惡鬼”的名號,再胡編亂造了一堆所謂的神明受肉儀式,再將自己的孩子推上神壇,以達到讓所有人信奉自己的效果。

    最后她不僅成功欺騙了整個小鎮的人,也欺騙了她自己。

    當神婆讓自己的孩子吞下昏睡藥,再親手切開牛腹將她那完全不知情的可憐孩子給放進四眼牛胃囊里的時候,她已經完全失去了一個人類該有的良知。

    鏡頭一轉,回到現在。

    隨著女人手起刀落,牛的胃囊被徹底化開,而她的孩子也順勢掉落在地,被那堆惡臭的雜草與消化液包裹著一動不動。

    “神啊,快點起來吧。”神婆雙眼炯炯有神,她到現在還堅信著她的孩子可以替代那個嬰孩成為神明的軀殼。

    直到鎮民們質疑的聲音響起,她才困惑地俯身,從滿地的酸液里撈出了自己的孩子。

    他身上四眼牛還未消化掉的食物殘渣伴隨著酸臭嘩啦啦地往下掉,當摸到那孩童身上比胃液還要寒冷的溫度時,神婆聽到了自己胸腔里瘋狂亂跳的心臟。

    “孩子……?”

    她呼吸發著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小心翼翼地提著那個瘦弱男孩子的肩膀,搖晃了兩下。

    啪嗒。

    從孩童的眼眶處,一顆被腐蝕到連根部都所剩無幾的眼球掉落出來,砸在地面上化作了一坨爛泥。

    ……

    他死了。

    鎮民嘩然,面面相覷,誰都沒有想到,被他們期待許久的“神明”,“出生”即是尸體,也或許,這一場由神婆自導自演的儀式,打一開始就是謊言。

    “把東西還給我們!!”有馬上反應過來的人開始向神婆討要自己供奉出去的信物。

    也有一些仍舊抱有希望的,會捉著那人的手,面色恐慌地勸說,“別急,再等等,再等等……”

    孩子的尸體本就被溶解得七七八八,此時一接觸到空氣,更加快了腐爛的速度,不出須臾便化作了連堆人樣都分辨不出的爛泥。

    就在眾人瞠目結舌時,又是一陣帶著腐爛氣息的惡臭被狂風裹挾著襲卷而來,它點燃了火刑臺上仍未被使用過的助燃液體,而在那片烈火燃起的瞬間,整個小鎮都隨之震顫起來。

    “我家著火了!?”一個鎮民忽然驚呼起來。

    眾人趕緊循著他的視線去看,只見剛才平和的小鎮上,低洼地區的房子居然全部陷入了大火之中,他們甚至不知道起火的源頭到底在哪,只見得眼前的房屋成片成片地燃燒,如星火般點亮了遠處的半邊天。

    人們在驚恐中四下奔逃,只留下了火刑臺上的神婆木訥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她腳下孩子的尸體已經不成人形,而她的大腦里一直有個聲音在暗暗嗤笑著——

    「你私自改變了神的軀殼,創造出了可笑的偽神,接下來應當和偽神一樣,遭受來自于真正神明的怒火。」

    無數黑煙在逐漸逼近的大火中化作了一團團強大的怨念,它們瘋狂地鉆入男孩尸體的口中,將他僅剩的那兩塊皮肉給撐到最大,如同在狂風中拼命搖曳的塑料袋,不斷地被迫吞吃這些惡臭的怨氣。

    然后他的身體開始以怨氣為基礎重組。

    他重新擁有了血肉與骨架,重新擁有了雙手與雙腳,但那好像是人類的外形,又因為他過于扭曲的體態與猙獰的模樣而讓池昱不得不以“它”來改口形容。

    孩童黑洞洞的眼眶里已經沒有了眼珠,嘴巴因為大口吞吃怨氣而脫臼,此刻下巴都快蕩到了胸口,簡直比恐怖片里的異形都要來得可怖。

    這樣的畫面叫池昱竟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只僵硬在原地,錯愕地望著眼前的“惡鬼”在怨氣中成型。

    所以神婆的孩子根本不是神明的軀殼,而惡鬼也不是什么有著犯過滔天大罪設定的惡鬼……

    他只是一個因為自己母親的貪欲而死去的孩子,在被此處的怨氣吞噬后而化作的怪物。

    【媽媽……】

    【媽媽……到我們這兒來吧。】

    然后那已經沒點人樣的孩子忽然開口了。

    他像是能看到畫布外的池昱一般,幽幽將目光轉到了池昱的方向,他的下巴晃蕩個不停,口中反復地喃喃:

    【媽媽……我們終于找到你了。】

    這種好像即將被怪物揉碎了吃掉的感覺讓他渾身都不自然地發抖,并在怪物即將接觸到他的那一刻,池昱轉身就跑。

    但不知怎么的,他耳邊的風聲忽然無比清晰了起來,惡鬼呼喚他“媽媽”的低語也被漸漸取代,而待他再反應過來時,居然已經身處于畫布的世界之中。

    池昱被嚇得愣在原地,但很快他的理智就反應了過來,現在正是他揭開謎底的最佳時刻,遂他再次調轉方向,朝著那個被燒死的女人家中飛奔而去。

    經過之前幾次副本中神明的提示,以及軀殼的設定,他已經無比肯定那個嬰兒就是過去的自己。

    他想知道他的母親被以惡鬼之母的身份處死的時候……

    他在哪里,而他的父親又在哪里。

    第96章 燃燒的小鎮遺址(19)

    在意識到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屬于自己曾經的記憶時, 池昱感覺呼吸有些混亂。

    他轉身就跑,鉆入了那條對他來說似乎越來越眼熟的小巷,然后拼命地擠進了那棟看上去并不富裕的房子。

    大火也焚燒了這里, 不,更準確的來說, 火勢就是從這里蔓延出去的。

    在四周都是直沖天際的熊熊烈火間, 唯有這棟房子像是與世隔絕一般,清清冷冷,沒有發生一點燃燒的跡象。

    在經過院子里那口依然流淌著清泉的水井時, 異樣的熟悉感冥冥間包圍過來, 讓池昱的胸腔里燃燒起了一股他不知來源的怒火。

    哐當!

    他怔愣間, 房屋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中年的男人跌跌撞撞帶著一大包行囊沖出了家門, 他毫不猶豫地鉆入了仍在燃燒火焰的公路上, 似乎認定留在這片火海中只有死路一條。

    “他是我的父親……”池昱抿唇。

    那個男人沒有與他溝通,更沒有任何人告知他這些事情,但他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反反復復, 歇斯底里地同他控訴著——

    是那個神婆燒死了她的母親, 是神明的出現毀了他的一生!

    池昱顫抖著雙手輕輕推開了對他來說本該陌生的房門,但里頭那條狹窄的玄關, 走廊左側的嬰兒房,甚至就連帶著腐木氣息的桌椅……都硬是將他的記憶扯回了曾在副本中被他探索過好些次的樓房。

    難怪他會覺得眼熟, 難怪那個和自己相像的紙娃娃會在這里找到, 因為這里根本就是他原來的家啊……

    「現在對于自己的身世有想法了嗎?」

    神明在他耳邊嬉笑, 像是在嘲諷一條被現實所壓垮的敗犬。

    并且不及池昱反應的, 鏡頭一轉, 畫面重新落到了那個逃出火場的男人身上。

    大火灼傷他的面龐,皮膚之下滲出潰爛的淡色血水,但他始終堅定著步伐,直到最后跌倒在了一伙因感受到不祥而來到此處的“冒險者”跟前。

    看到那些人熟悉的面龐,池昱陡然想起之前在神堂中他確實看到了類似的幻影,他們那時候說……

    有個孩子的父親拼命從火場里逃了出來,將關于小鎮曾經的故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

    他指責神婆的惡行,痛恨鎮民們被洗腦后所做的一切,他痛哭流涕地說起了那個被燒死的妻子,也愧怍自己居然沒有勇氣跑去現場阻止。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那同樣被害死的孩子,并在快要咽氣的最后一刻,用虛弱到縹緲的聲音喊道,“這場火……是那個孩子的怨恨。”

    池昱的父親說到這里時就跪坐在地垂下了腦袋,任那些人如何追問都不做反應,直到領頭那人俯身檢查,才發現他早已沒了鼻息。

    唯一逃出小鎮的人居然是他的父親……

    而且從他就算死也要離開唯一的安全地帶,去將這里發生的一切給公布于眾的態度來看……

    他應該很喜歡這個家。

    池昱的心跳如雷,就算從來都沒有關于自己父母的記憶,甚至連現在的自己和他們都不是身處同一時代,可他真的好悲傷。

    就是那種……那種……

    好像一直在被他埋怨著“生而不養”的父母,其實早就懷揣著對他滿滿的愛意與希望,死在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一個為了保護他,被人強行綁上火刑架活活燒死,一個為了將他的冤屈討還公道,不惜頂著被烈火焚燒的痛楚也要強沖出去,不愿將秘密與風沙和焦灰一起掩埋。

    他不需要什么證據了,更不需要誰來向他證明什么,因為那種光是看到畫面就讓他心如刀割的苦楚,已經將事實指向了,那個嬰孩確實就是曾經的他。

    可聽他父親的意思,這個時候的池昱應該已經死了,但他的尸體去了哪里……?

    他拼命搜索自己腦海里的回憶,關于剛進副本時的表世界,第一次遇見怪物的里世界,還有第三空間強行為他帶來的畫面重現。

    最后他一怔,終于回想起來,那口每次一靠近就會提醒底下有怪物的井,以及第三世界中曾有兩個人在房內聊天,他們說……

    有個人的孩子被扔到了井底!

    >>>

    池昱沖到公路上的時候,外面的大火仍在燃燒,但剛才還胡亂奔跑的鎮民已經全部死去,他們像一團團的蝦米,蜷縮在大街小巷,臉上帶著恐懼與猙獰。

    少年對于這種只會無腦迷信再跟風傷害自己的人沒什么同情心可言,沒有從他們的身體上直接碾壓過去,已經是他的仁慈。

    大抵是因為他正重新以一個劇中人的姿態回到小鎮,一路上池昱雖然糾結問題的謎底,可他還是不受控制地走走停停,像是要努力回憶起關于自己曾經的一切般。

    哪怕現在它們還在被大火焚燒。

    最后他的腳步停在了井口,已經不再分裂的世界中同樣不會存在怪物。

    他借著旁側耀眼的火光往下張望,只見到潮濕黏膩的井壁上布滿了青綠色的苔蘚,有什么東西被腐爛掉的腥臭混雜著被污染的水味從底下直沖而上,聞久了幾乎讓人頭暈目眩。

    但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池昱根本沒考慮這些,他翻身就攀著凸出的石磚邊沿飛速下了井,而當那層兇煞濃稠的怨氣與淡紫色的空氣幽幽包圍過來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

    幽紫色的空間,滿是淤泥與苔蘚的地面,井壁上從墻縫內鉆出的爬山虎,以及……只要他抬頭,就能看到的那口,圓圓的,亮亮的光。

    原來是井嗎!

    他無數次在睡夢中看到的畫面,原來是在井底!?

    還有之前在副本的某棟平房內找到的地道,下面的陳設也和這里一模一樣,是因為受到了表世界地形轉換的影響,所以才會變相讓他回到井底嗎?

    他難道……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時候,是待在這樣一個環境里的嗎?

    池昱再次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他邁開雙腿,拼命往井的深處奔跑,但兩側到處都是猩紅色的怨氣以及從墻壁里同惡鬼般伸出的雙手。

    它們想要抓住他,將他拖入煉獄的深處,要讓他成為和它們一樣骯臟又暴怒的冤魂。

    最后池昱的腳步停駐在了那團之前看到了圓球形怪物的地方。

    不過此時這塊逼仄的空間里已經不再有怪物的身影了,有的只是一團瘦小扭曲,蜷縮在地面上,因饑餓的本能而下意識吞咽怨氣的嬰孩。

    他就像是一個填不飽的軀殼,拼命地吸收著井底下堆積起來的惡意與冤魂,直到他的靈魂也被污染成同樣的“污穢”,然后燃燒成永不會熄滅的火種,焚燒著這座害他失去了一切的小鎮。

    這就是他。

    池昱終于反應過來了。

    故事的一切都如他所料的那樣,只不過放火的不是神婆的孩子,而是他自己,并且在這件事過后的許多年,只要還有人踏入這片土地,他都會惡劣地放出更加強大的火焰,將他們統統驅逐出去。

    神婆確實聽到了神明的指示,但她因為貪欲而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軀殼,最后導致根本沒有能力的他在神婆瞎編的儀式上慘死,而尸體又因為池昱的怨恨所再次復活,成為了這里的“惡鬼”。

    「沒錯,這就是你,池欲……真正的,屬于我的軀殼。」

    他又聽到了神明的笑,好像在愉悅少年終于理清了一切。

    池昱被強行丟到了井底,但幸運的是他沒有死。

    因為神明軀殼的特性,身體如同空殼般的他本該等待被奪舍肉.身,成為祂在人間的本體,但因為神婆從中作梗,導致他落入井底,吸收掉了那些早已伺伏許久的怨恨與亡靈,最后反而成為了惡鬼的寄生體。

    所以實質上……副本里玩家們都想要消滅的惡鬼,他根本不需要去費勁尋找。

    眼前的嬰孩只不過是過去歷史的重現,是幻象,是虛擬。

    要說真正需要被消滅的惡鬼,那只能是站在這里,活生生的池昱自己。

    回憶到這里時,已經幾乎和人類擁有一樣感情的少年終于崩潰,他抱著腦袋,不受控制地流淚,如同一個瘋子般斥責起來——

    “你告訴我,之前的副本為什么要讓我加入,那有什么意義?為什么要安排那些人死去!?”

    嚴律,汪明哲,楊瑞文,劉佩宇,好多好多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不記得的父母以外,唯一會對自己好的人。

    這就是神明故意想讓他看到的嗎?讓本就沒有擁有過這些的他得到再失去。

    神明沒有給予他任何的答案,但也是這般沉默,讓池昱的意識完全陷入了崩潰邊緣。

    本就被他吸收掉的戾氣全全爆發,一瞬間大地瘋狂震顫起來,周圍的環境如破碎的玻璃般片片開裂又隕落進黑暗,這場幻境就要崩壞了。

    記憶恢復的那一刻,那些分不清是神力還是怨氣的力量慢慢恢復進了池昱的體內。

    所有的幻覺都在此刻破碎,假“惡鬼”也悄然消失,整片小鎮恢復到了最初的表世界。

    「做出你的選擇吧,池欲,是憎恨,毀滅,還是乖乖的回到我的身邊?」

    神明的聲音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說著,但那更像是深海中人魚歌聲的蠱惑,誘導他放棄所有的思考,只成為祂的軀殼就好。

    池昱沒有回答,只是待那陣風浪散去后,他看見了平臺上已經昏死過去的譚新蕾。

    同她一樣因察覺到危機而感到此處的玩家不在少數,不過全部都在剛才的動蕩中陷入了昏迷。

    池昱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聲鼓點,理智的弦在被尖銳的利器反復地挑唆著,似乎只要稍稍再受一點刺激,這副被怨念填滿的身軀就要即刻爆炸。

    只因為他是神明的軀殼,就要無端遭受這樣的劫難,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不算,最后還要被那個混蛋當作有趣的玩物……給強行帶到了副本里耍著玩。

    “這樣戲弄別人很有意思嗎?”

    「我可沒有在戲弄“別人”呢……你是我的軀殼,是我的人。」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池昱的額頭幾乎是瞬間暴起了青筋,他的胃部一陣陣的痙.攣,惡心到想要嘔吐。

    甚至產生了干脆就此利用怨氣的力量消滅掉神明,讓這個反人類的家伙徹底消失。

    不過在他的精神因內耗而崩潰前,池昱忽然聽到了場地上第二個人的腳步聲。

    那人的步伐很急,跌跌撞撞從許遠的地方跑來,但當那抹小小的黑影在池昱的眼中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后,少年的眸色亮了亮。

    就像是即將溺死之人終于拽到了足以支撐它的浮萍,又或是那根從湖面上蕩下來的稻草,讓他所有混沌的理智都清明了起來。

    “劉佩宇……?”他驚呼那人的名字,情不自禁地邁開雙腿,朝著他的方向大步跑去,“你沒事嗎?!”

    就站在池昱對面的男人不說話,他渾身被汗水浸透,滿臉的臟污,連衣擺上都是難堪的水漬與泥濘,顯然經歷一場不小的劫難。

    “我恢復了點能力,我可以幫你治療,你有哪里受傷嗎?”對他向來冷漠的少年在又一次與他碰面時,如同忽然換了個人一般,詭異地關心起了他的傷勢。

    劉佩宇似乎也沒想到自己不過離開一會兒,池昱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他也僅僅只是怔愣了兩秒,旋即便用有些古怪的語氣,擰著眉頭開了口:

    “原諒我吧,堅持到現在,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池昱:“……?”

    他在說什么?

    為什么明明是在吐槽自己辛苦的話語,卻讓池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惡寒,并且那種不祥的預感幾乎是直沖他的大腦,讓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

    但依然晚了。

    下一秒,一柄尖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膛,比起熟悉的鈍痛感,血液總是更快地滲出,頃刻間便浸透了他僅剩的那件單衣,在他的身上落下一片冥河彼岸花般的妖冶血色。

    池昱的瞳孔晃了晃,他雙手還搭在劉佩宇的肩頭,以關心的姿態輕輕觸碰著對方。

    但此刻從他身體里漸漸蔓延開來的痛楚卻讓他不解地抬起了頭。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捅穿心臟,早在別墅副本的時候,他就被安谷澤以分享情報為由一刀穿破了胸口,那時候簡直死不瞑目。

    但因為是被關系一般的陌生人所殺,所以池昱的內心里除了憎恨與想要報復回去的殺意以外,幾乎沒什么別的想法。

    但這次不一樣了。

    捅他的人是劉佩宇。

    那個人可是在副本里幫助過他數次,會在他睡覺的時候替他守著房間保護他安危;會提醒他要多吃東西不然對身體不好;會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忽然出現在他的身邊,將他帶出危險,甚至在最后關頭會為了他而鼓起勇氣而去主動引走“惡鬼”的劉佩宇啊。

    “為什么啊,劉佩宇,為什么……”眼里好不容易才有的光點再次消散,池昱的語氣發著抖。

    他的身體已經因為機能的喪失而發軟,他的雙腿不自禁地跪下,像一條敗家之犬在乞求它主人的憐憫般伏在劉佩宇的面前。

    但滿心的憤怒與不解卻讓他用力地拽著劉佩宇的雙手,兩眼亦死死地望著他,就算此刻已經痛到沒有力氣說話,他也急迫地希望能得到對方合理的解釋。

    只可惜,在池昱眼中同嚴律本該是一類人的劉佩宇只是尷尬地咧開嘴角,無奈道,“對不起啊,池昱……這是我的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

    「對喲,是只有劉佩宇一個人才能完成的任務。」

    池昱瀕臨死亡,劉佩宇的說話聲他已經聽不見了,但神明的嗤笑卻無比清晰地傳達了過來。

    「我讓他保護你,照顧你,接近你,讓你從心底里相信著他,甚至會為他的行為而產生愧怍感,然后……」

    「用匕首插入你的心臟,在你最愿意信任人類的時候,徹底終結你。」

    “……”池昱動了動唇瓣,但沒能說出話來。

    他無神的雙目輕輕眨動了一下,旋即整個人都無力地癱倒在黏稠的血泊之中,

    怎么回事啊……又被騙了……

    但比起神明戲耍自己,更讓他覺得難以接受的是……那些劉佩宇對他的好居然都是因為神明給他的支線所迫。

    全是他為了欺騙自己而演的一場戲!

    人類是這樣的嗎?

    關心與否,愛與不愛,都能隨隨便便地假裝出來,好像只要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們可以做出任何他想象不到的事情。

    “對不起啊,池昱……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神明為什么要針對你,但是……對不起哦。”劉佩宇在向他道歉。

    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模糊了,但他仍然看到了劉佩宇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身的動作,他似乎在摸他的腦袋,一遍又一遍。

    而在池昱因為支撐不住而要合上雙眼的那一刻,他忽然用最后一絲光亮,看到了劉佩宇嘴角狂喜的笑意。

    他似乎在為能即將得到神明的獎勵而感到狂喜。

    本來以為那家伙是湖面上的浮萍救自己一命,但搞了半天,他卻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他和這所謂的神明,這么多性格不一的人類糾纏那么久,結果最后就給他看這?!

    被他們像猴兒一樣的耍得團團轉,然后還要死在他們的手中?

    少開玩笑了啊!

    ……

    咔嚓。

    周圍的環境忽然像玻璃一般產生了大片的裂痕,它們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然后一塊接一塊地剝落,露出了后頭漆黑到什么都沒有剩下的深淵。

    地動山搖,山巒崩摧,就連天空的陰云都大片大片地淤積壓低下來,好像要將這片虛假的世界都一道吞噬。

    大抵隨開無數道天塹,那些昏迷的玩家一個個隨著塌陷傾斜的地面往下滾落,最后掉進不見天日的暗淵。

    “怎么回事啊!!神明,救我……!”唯一有意識的劉佩宇驚恐地扒拉在即將再次開裂的石壁上,驚恐地對著天空呼喚神明的到來。

    只可惜,這位最喜歡戲弄人類的神明從不會回應人類的呼喚。

    表世界即是現世的設定確實為真,以至于如此慘狀讓祂也有些意外,池昱居然能強大到直接對現世的環境進行干擾。

    “滾出來。”早已被憤怒吞噬的少年雙目狠戾瞪著空無一物的前方。

    而那家伙也像是知道自己的身形已經被看穿,隨著一陣瑩白的光芒閃爍,神識以光團的姿態展現在了池昱的面前。

    「你……欸欸欸!」

    神識剛想要同以往一樣嘲笑兩句池昱的單純,但祂話都未說話,一只冰涼的手掌忽然伸了過來,將祂惡狠狠地攥入了掌心。

    “把你吃了就行了吧?就像吃掉我的孩子一樣,”池昱雙目猩紅,唇角笑意凜冽,像是在戲弄一個渺小的玩偶般,幽幽注目著手中曾經高高在上的神明,“成為我的一部分吧,狗東西。”

    「……」

    神識的光芒閃爍了兩下,并沒有抵抗,祂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掐在了手心,然后一點點地被他送入口中,融合進一體。

    沒想到啊……

    被祂戲耍了如此之久的軀殼,居然反過來將他吃了呢。

    作者有話說:

    馬上完結啦,謝謝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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