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
姜姒將帕子取出, 變戲法的手段如上回哄如姐兒的那一次雷同。這樣的小戲法不算復(fù)雜,幾番故弄玄虛之后,她把帕子揉了?又揉, 嘴里?說著“王爺, 您瞧好了!”然后手伸到慕容梵面前?。
手掌攤開, 掌心赫然也是一塊糖。
好半天,慕容梵既沒有表情,也沒有動靜。
日?頭從云層中?鉆出來, 再次大放光輝。松樹的影子被倒在地上, 連同他們的身影一同隨日?光變化。
姜姒不由得汗顏起來, 覺得自己此舉實在是?太過?幼稚。便?是?想哄人, 也該想個?更高?明些的法子才是?。
“王爺,臣女唐突了?。”
除了?唐突, 她想不到用什么更恰當(dāng)?的詞來解釋自己的舉動。
慕容梵一定覺得她很?可笑!
正懊惱著, 糖被拿走。
男人的手指無可避免地劃過?她的掌心, 如羽毛輕拂人心, 激起無數(shù)細(xì)小的波瀾, 密密麻麻地戰(zhàn)栗著。她受不了?這種異樣的感覺,下意識將掌心收攏,快速地藏在袖子中?。
慕容梵看?著手中?的糖, 目光依舊沒什么情緒。糖塊不大,色澤偏白,可見?內(nèi)里?摻雜的果仁。這是?上好的牛乳糖,最受內(nèi)宅女眷與孩童的喜愛。
但他除外。
因為哪怕是?幼年時,他也沒有吃過?這樣的糖。
他生而知事, 所有人都不曾將他當(dāng)?成真正的孩童。無論是?母妃,還是?父皇, 皆是?如此,他似乎生來就是?大人,從未有過?嬉鬧天真的時光。
早慧如尋常,亦如枷鎖,卻無關(guān)悲與喜。
世間廣闊,天地之大,在無人知曉的閑暇里?,他會混跡市井之中?,游蕩在幽巷鬧市里?。他見?過?民間的婦人為了?哄自己的孩子,便?拿出一塊糖來誘之。
那樣的情景極其常見?,卻總會引得他駐足停留。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若他也曾懵懂無知過?,是?否也有人如此待他。
這個?念頭如風(fēng)吹飄雪,輕且細(xì)小,原本以為終將會雪化無痕,未曾想過?他已二十?有三時,竟然會實現(xiàn),恰似忽如一夜雪花至,紛紛揚揚亂人心。
“你從哪里?學(xué)的戲法?”
“上輩子啊。”在他面前?,姜姒完全沒有必要隱藏什么。“我以前?不僅要一邊上學(xué)一邊養(yǎng)活自己,還要養(yǎng)著那些所謂的親人,所以我不得不做很?多的活。”
這變小魔術(shù)的本事,也是?在兼職過?程中?跟著人學(xué)的。
“你不是?說我上輩子孤煞勞苦嗎?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我不僅六親緣淺,而且有親人比沒有親人更慘。孤煞勞苦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是?人間不值得。如今我有了?夢寐以求的家人,我比誰都想好好珍惜。”
從這個?角度俯看?王府,除去一處高?閣之外,所有的景致一覽無遺。曲徑通幽的路,峰回路轉(zhuǎn)的布置,假山小池,宮殿飛檐盡在眼底。
高?處的風(fēng)景,果然更好些。
但這高?處的風(fēng)啊,也更冷更涼。
“你不怨我告知你命格有異一事?”慕容梵問她。
她恍然。
原來這位王爺之所以不開心,是?在糾結(jié)這件事嗎?是?惱自己道破天機(jī),還是?覺得自己多管閑事?
“怎會?我感激王爺都來不及。如我這樣的普通人,若非機(jī)緣巧合,若非三生有幸,又怎會得王爺指點。”
無論什么時候,感恩之心不能少,越是?幫助過?自己的人,越是?要不吝惜自己的感激之情,這是?她貧瘠人生中?的寶貴經(jīng)驗。
“若我不曾告知與你,你便?能如世間其他的姑娘一樣憧憬姻緣,嫁人生子。縱然夫死守寡,也算是?一場經(jīng)歷。”
“可我與這世間的其他姑娘不一樣啊。”她一點也不覺得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我有上輩子的記憶,我此前?也不是?這世間人。”
慕容梵看?著她,目光如無波的湖,雖靜卻不可測。
許久過?后,道了?一句:“原來如此。”
“王爺沒看?出來嗎?”
“我亦是?凡人,自是?不可能知世間所有事。”
她一想也是?。
如果真連她是?穿越而來的異世魂都能算出來,這就不是?人,而是?近乎神仙,或是?妖孽了?吧。
忽然她感覺眼前?一花,像是?有什么一團(tuán)東西飄了?過?來。定晴一看?時,愕然發(fā)現(xiàn)一個?黑衣人已到了?慕容梵跟前?。
“王爺,沈大人來了?。”黑衣人說。
慕容梵一擺手,那人又“嗖”地一下不見?。
姜姒再次愕然。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暗衛(wèi)。
這世間終歸與上輩子是?不同的,不僅人分三六九等,階級等級森嚴(yán)無比,世俗禮法更是?能將人壓死。
所以她方才那句三生有幸沒有說錯,如果不是?頂極的好運氣,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慕容梵這樣的人有交集,更不可能與對?方產(chǎn)生有所往來。
若是?她此時告退,必會與沈溯撞個?正著。
“王爺,臣女要不要避一避?”
只是?這石山之上,唯一樹一亭而已,她能躲哪里?呢?
左看?右看?,她的視線落在慕容梵身上。當(dāng)?對?方掀著披風(fēng)坐下時,一個?荒誕的想法從她腦海中?冒了?出來。
“王爺,我能躲那里?嗎?”她指了?指。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
她心下一喜,像小兔子一般鉆進(jìn)了?那垂地的披風(fēng)之下。她盡量縮著自己的身體,蜷成了?一團(tuán),任由冷香將自己包圍。
很?快,沈溯的聲?音從山下傳來。
“小舅。”
他打著招呼,不多會兒的工夫人已到了?山頂。
“就站在那里?說話。”慕容梵的聲?音讓他止步。
他略略納悶了?一下,卻也未多想,沒什么正形地靠著那棵松樹。許是?來得及,也許是?真有急事,他身上的差服未換,腰間還別著刀。
“流景的夫人快不行了?,他岳母和兩個?姨妹都住進(jìn)了?侯府。我聽?流景的意思?,他夫人似是?想從兩個?姨妹中?挑一個?給他當(dāng)?填房。”
流景是?魏其侯世子林杲的字。
林杲與他交好,這樣的私事也不避諱于他。
他說完之后,一直觀察著自家小舅的臉色。可惜像慕容梵這樣的人,絕少會有什么情緒波動,更遑論被人看?穿想法。
“姜家適婚的姑娘只有姜四姑娘與姜五姑娘,那姜五姑娘性子雖單純了?些,但生得實在是?貌美。倘若流景一時被美色所迷,您說我該不該阻止?”
此話卻是?不盡然,姜姒貌美不假,但姜姽也是?難得的美人。如果林杲真是?圖色,也未必選的就是?姜姒。
他這話是?在試探慕容梵,因為他覺得自己這個?小舅對?那姜五姑娘不一般。
“萬事順其自然,有緣而來,無緣而去。他若真被色所迷,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慕容梵說得極其的輕描淡寫。
“……”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沈溯心思?轉(zhuǎn)了?轉(zhuǎn),又道:“如果真是?這樣,流景死得也不算冤。只是?那姜五姑娘明知自己命格有異,她若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順?biāo)浦劢o流景當(dāng)?填房,那豈不是?故意害人?”
你才故意害人!
姜姒一惱,無意識緊緊抓住了?什么東西,還重重地捏了?捏。
慕容梵感覺自己的大腿被一只小手抓住,那小手還在捏著自己的肉。他鮮少有什么情緒的臉上,裂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這縫隙雖小,但對?于熟悉他的沈溯而言,卻是?被無限放大。
“小舅,您怎么了??”
“無事。”慕容梵擺著手,制止他靠近。
此時的姜姒正羞愧著,恨不得打自己的手。她怎么就這么欠,抓人家的大腿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捏一捏?
慕容梵會不會覺得她不知好歹,還不懂事?
她蜷縮著自己的身體,一動也不敢再動。仿佛是?一瞬間那般,她像是?聽?不見?外面的聲?音,耳朵里?一片“嗡嗡”聲?,唯有嗅覺分外的靈敏。
冷香將她包裹著,她還能感覺到香氣中?男子的體溫,不知為何呼吸漸漸困難起來,似是?要在這冷熱摻雜中?窒息而亡。
正當(dāng)?她喘不上氣來時,乍見?天光。
披風(fēng)被掀開,慕容梵那雙靜潭般的眼睛正看?著她。她下意識起身,誰料腿腳發(fā)麻一個?不穩(wěn)倒在慕容梵的身上。
慕容梵的身體一僵,然后動作。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已站得好好的。
“王爺,臣女冒犯了?。”
“無妨。”慕容梵看?著她,問:“你不是?想當(dāng)?望門寡?”
“我那是?嚇唬慕容晟的。”
“若是?你想,我不會再阻止。”
這是?什么意思??
姜姒琢磨著他話里?的意思?,很?快明白過?來。
慕容晟姓慕容,他之所以阻止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血親。而林杲姓林,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大可以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這位天家佛子啊,其實是?個?涼薄之人吧。但若是?真的涼薄,又為何替自己調(diào)養(yǎng)身體,之前?還答應(yīng)替她救姜嬗?
“王爺是?后悔了?嗎?”
后悔管她,后悔答應(yīng)幫她。
“人各有命,萬物有數(shù),不宜過?多干涉。你可知因你一人命格更改,勢必會改變身邊之人的命數(shù)。”
“我知道。”
這原本就是?她的目的。
她要活著,她也要愛護(hù)她的親人都活著。
“王爺,我們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塵埃而已,便?是?命數(shù)有變,也不會影響廣泛。無關(guān)天下大事,無關(guān)國運興衰,僅止而已。”
并不是?僅止而已。
慕容梵看?著她,望進(jìn)她清澈的目光中?。
兩世為人,雖孤煞勞苦而無怨氣,這是?一個?難得的心性純粹之人。諸般復(fù)雜于一身,卻未能讓人畏之止步,反倒任憑自己深陷其中?,清醒而明白地與之糾纏。
“因是?我起,果由我承,無外乎如是?也。”
她可知……
她身邊之人,也包括他嗎?
……
出府之時,送姜姒的是?許管事。
許管事像個?導(dǎo)游,一路上不停地給她介紹王府的景致。
“姜姑娘,您看?那塊石頭,像不像只雞?我家王爺說了?,石雞啼曉歲歲安,石頭也是?有靈性的。您再看?那棵樹,像不像在朝人招手……”
姜姒一一附和著,因目的達(dá)成而有閑心大大方方地欣賞著沿途的風(fēng)景。
石頭有靈這樣的話,確實像是?慕容梵能說出來的話,但慕容梵那樣平靜淡漠又老成話少的人,身邊怎么會有像許管事這樣話多且熱情的人。
實在是?令人費解。
許管事談性很?高?,言辭風(fēng)趣而富有激情。
到了?近門口處,他還有些意猶未盡。
“姜姑娘,我話多了?些,您莫嫌。”
“許管事為人熱情,招待周到,我感謝都來不及。”
姜姒所言,發(fā)自肺腑。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親王府的管事更勝一籌。她能被以禮相待已是?難得,更何況還是?這般的周到熱情。
許管事連說這是?自己應(yīng)該做的,笑得像個?彌勒佛。
先前?郡王離開時問自己,王爺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王爺?shù)男氖滤粋?下人不敢妄猜,但想來應(yīng)是?與這位姜姑娘有關(guān)。
所以這位姜姑娘對?王爺而言,應(yīng)該是?不同的。
姜姒一回到侯府,便?感覺氣氛不太對?勁。越近姜嬗的院子這種感覺越明顯,直到她聽?到華氏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來。
屋子的外間,有華氏和華錦娘,謝氏和姜姽,還有一位提著藥箱的老大夫。
華氏和華錦娘姑侄二人皆是?衣著華貴裝扮精致,半點也瞧不出傷心之態(tài),哪怕是?故作姿態(tài)地用帕子按著眼角,擦拭下來的也只是?脂粉而已。
“親家母,嬗娘都這般模樣了?,你們還有什么好忌諱的。這位范神醫(yī)可是?我費了?好大的心血才請到的,左不是?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你就讓他進(jìn)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一句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直戳謝氏的心窩子。
謝氏豈能不知她們的用意,強(qiáng)忍著悲痛道:“嬗姐兒的身體,有太醫(yī)院那些太醫(yī)看?顧著便?好。這些來路不明的人,我實在是?不放心。”
雍京城中?可沒有一位姓范的神醫(yī),誰知道這人是?什么來歷。
華氏的人,她可不敢用。
華氏見?她軟硬不吃,很?是?著急。
姑侄倆的眼晴都不時瞟著內(nèi)室,恨不得闖進(jìn)去一探究竟。
她們使了?大力氣,花了?不少的銀子,倒是?得知了?姜嬗的情況。但到底眼不見?不能為實,心里?總覺得有些沒底。
“親家母,嬗娘是?你的女兒,你是?她的母親,可我也是?她的母親。我近日?里?成宿的睡不著覺,老是?做夢她沒了?。你說同樣是?當(dāng)?母親的,我這心里?能好受嗎?”
這話哪里?是?擔(dān)心,分明是?詛咒。
謝氏掐著掌心,心里?淌著血,面上還不能顯現(xiàn)出來。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個?耳光扇在華氏的臉上!
“侯夫人睡得不好嗎?那怎么比上次見?時,竟像是?胖了?許多?”天真嬌憨的聲?音響起時,所有人都看?過?去。
姜姒手里?提著一包東西,不知何時進(jìn)來。
哪怕是?素面朝天,哪怕是?衣飾極簡,亦是?容色絕佳到令人震撼。
華錦娘手里?的帕子都快絞爛,一個?姜四,一個?姜五,這姜家說什么書香門第?,怎么生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像狐媚子。
她眼睛里?生了?針,含沙帶刺。
“華姑娘瞧著,也像是?豐腴了?些。”
姜姒再次補(bǔ)刀,殺得姑侄二人恨得牙癢。
姑侄二人俱不是?心機(jī)城府多深之人,面上難免掛了?相。
謝氏見?之,備覺暢快。
這時姜姽突然出聲?,“五妹妹,好半天不見?你,你去哪里?了??你不會是?出府了?吧?”
說完,像是?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捂住自己的嘴,慌亂地向謝氏解釋。“母親,女兒是?亂猜的,五妹妹這么乖巧,定然不會不告長輩而私自出府的?”
華錦娘瞥見?姜姒手里?的東西,大聲?道:“姑母,她就是?出府了?!”
姜姒的手里?是?一包點心,繩子捆綁打結(jié)處蓋著一塊紅戳,但凡在雍京城中?生活的人,自是?能一眼認(rèn)出那紅戳是?來自哪家鋪子。
“她居然去逛街了?,還買了?德品軒的點心!”華錦娘興奮起來,如同死咬著別人衣服不放的老鼠,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華氏裝模作樣地?fù)u頭,對?謝氏道:“親家母,按理說你們姜家的姑娘,我不好多說什么。可如今人住在侯府,我少不得要念叨一二。她是?留下來陪嬗娘的,卻跑出去閑逛,傳出去別人還當(dāng)?是?我們侯府的門檻太低,才縱得她如此任意妄為。”
“侯夫人,您別怪我五妹妹。我五妹妹不懂事,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您放心,過?后我一定會好好勸她。”姜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一般,拼命地替姜姒圓話。
姜姒提著那包點心,到了?謝氏面前?。
“大伯母,我聽?說德品軒的紅豆棗泥酥最好吃。我問過?人,別人都說這點心最適合坐月子的時候吃。”
不等謝氏開口,姜姽搶了?話過?去,道:“原來是?這樣。五妹妹你心是?好的,但你下回出府之前?,定要知會一聲?,莫讓我們?yōu)槟阒薄!?br />
她言語間全是?語重心長,十?足一個?懂事姐姐的做派。
姜姒像是?半點也聽?不出她話里?的深意,無比認(rèn)真地應(yīng)下,“四姐姐,我知道了?。”
這種感覺好比是?一拳打在枕頭上,倒讓她心里?說不出來的不舒坦,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冒著酸水,澀澀地攪得難受。
華錦娘的眼睛在她們之間來回打著轉(zhuǎn),儼然看?出了?一絲不對?勁來,遂和自己的姑母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神色。
華氏換了?口風(fēng),“原來你是?出府給嬗娘買點心,也算是?有心了?。還是?親家母教導(dǎo)有方,教出來的女兒一個?比一個?懂事,四姑娘這個?姐姐還真是?用心良苦。我瞧著她們姐妹倆感情不錯,怪不得嬗娘不愿厚此薄彼,將你們一同留在侯府。若是?換了?我,我也不愿意虧待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如此的話里?有話,謝氏焉能聽?不出來。
這里?內(nèi)室里?傳來一聲?驚呼。
“世子夫人!”
謝氏頓時臉色大變,沖了?進(jìn)去。
華氏連忙指使那范神醫(yī),“你,你快進(jìn)去瞧瞧!”
說著,她和華錦娘也準(zhǔn)備往里?走。
不等他們靠近內(nèi)室,姜姒雙手大張地?fù)踝×?他們的去路。
“你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華氏生氣地指著她,“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大姐姐的身體要緊!你快讓開,讓范神醫(yī)進(jìn)去給你大姐姐看?看?。”
“不能進(jìn)!”姜姒擋著,沖門口的婆子喊,“你們還不快去稟報世子!”
姜姽聽?到這話,主動請纓。
“我去,我去找大姐夫!”
姜姒看?著她的背影,心下冷笑。
內(nèi)室里?,響起謝氏壓抑的哭聲?,以及那一聲?聲?“嬗姐兒”的呼喚。
華家姑侄倆更是?急切得不行,上前?就想將姜姒拉開。姜姒大喊,“大伯娘,大姐姐,他們要硬闖,我快攔不住了?!”
很?快,滿臉淚痕的謝氏出來。
“親家母,這都什么時候了?,嬗娘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小輩不懂事,你難道也不懂嗎?你快讓范神醫(yī)進(jìn)去給嬗娘看?一看?。”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醫(yī)!”姜姒指著那姓范的老大夫,“大伯娘,您看?他那指甲縫里?全是?污垢,他怎么可能是?神醫(yī)?”
那范神醫(yī)聞言,下意識用袖子蓋住自己的手。
華氏忙解釋,“神醫(yī)這兩個?字是?別人叫的,他好歹是?個?大夫,等會凈個?手便?是?。眼下這么個?情形,你們還計較這么多作甚!”
她說著,伸著脖子使勁往里?面看?。
無奈珠簾晃動,紗幔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不是?大夫!”姜姒又道:“大伯娘,我以前?長在京外,我見?過?像他這樣的人。他身上一股子味兒,聞著就像是?鄉(xiāng)間的騸倌。”
騸倌二字一出,所有人動作停止。
謝氏瞪大著紅腫的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位范神醫(yī),驀地怒極,“你說,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神醫(yī)嚇了?一個?哆嗦,嚅嚅著,“我等鄉(xiāng)間郎中?,不光是?治病救人,有時候也會給牲畜看?病…騸牛騸豬這樣的話我也做過?。”
謝氏聞言,眼前?一黑。
她有想過?華氏惡心人,沒想到這么惡心人。她再也忍不住出了?手,一把將華氏推開。華氏被推得一個?踉蹌,幸好被華錦娘給扶住。
“親家母,你平日?里?就是?這么磋磨我女兒的嗎?”
“我…打聽?到的,別人都說他是?神醫(yī)……”
“你住口!”謝氏原本就強(qiáng)忍著,此時難免崩潰,不由得悲從中?來。“我姜家百年清貴,我女兒自小讀圣賢之書,知書達(dá)理有禮有教。你身為她的婆母,在她病倒之時沒有半點憐憫,反倒讓個?騸倌來禍害她,你到底是?何居心!”
華氏有苦說不出。
姜嬗出事以來,先是?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請了?個?遍,后才是?宮里?的太醫(yī)上門。她一心想探知姜嬗的身體,便?想著從京外請人,借著神醫(yī)的名氣也好行事,哪成想這個?神醫(yī)還是?個?騸倌。
她欲為自己爭辯時,林杲來了?。
氣宇軒昂,姿儀如松,一身朱紅色的官服越發(fā)襯得他俊朗出色。他一現(xiàn)身,華錦娘癡迷的目光就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他凌厲的眼神掃向眾人,落在那范神醫(yī)那里?。
范神醫(yī)迫于他的威嚴(yán),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小人也不知是?來侯府看?病,收了?那些銀子,自然是?要跑一趟……”
“我也是?心急,一聽?說他是?神醫(yī),也沒打聽?清楚就把人請了?過?來。”華氏連忙解釋著,“這都怪我病急亂投醫(yī),是?我一時失察。”
“母親也是?有心。”林杲冷聲?道:“這里?不宜人多,母親和表妹還是?少來為好。”
華氏雖是?繼室,卻很?怵這個?繼子,當(dāng)?下帶著華錦娘和那范神醫(yī)離開。
他們走后沒多久,宮里?的太醫(yī)到了?。
謝氏和林杲跟著進(jìn)去,姜姽和姜姒則被留在了?外間。
近半個?時辰后,林杲送太醫(yī)出來后復(fù)又進(jìn)去,又兩刻鐘后終于出來。
“大姐夫,大姐如何了??”姜姽焦急地上前?問,滿眼含淚,瞧著無比的楚楚可憐。
她看?著眼前?的男子,心跳得厲害。
當(dāng)?年姜家和侯府議親之時,她與兩位庶姐還躲在一起偷看?這位大姐夫。那時她便?覺得闔京上下,再難找出能與這位大姐夫比肩的男子。
曾經(jīng)她只敢偷看?和仰望的男子,如今卻極有可能成為她的丈夫……
林杲道:“暫時沒事了?,你們不必?fù)?dān)心。”
他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極其復(fù)雜地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心一緊,低下頭去。
……
內(nèi)室之中?,謝氏的眼淚一直未停。
姜嬗倒在她懷中?,面上已呈白土之色。
鎏金的熏爐中?幽香裊裊,卻蓋不住血腥之色。哪怕是?才剛吐過?血,那被血染過?的嘴唇竟是?慘白嚇人。
“娘,我怕是?快了?……”
“嬗姐兒,太醫(yī)不是?說了?,好好調(diào)養(yǎng)興許還能……”
還能多活幾日?。
后面幾個?字,謝氏實在說不出口,眼淚滾落得更加厲害。
“娘,您也說四妹妹心思?不正。我方才聽?著,她完全不顧大局,為了?針對?五妹妹,居然耍那樣的心眼。”姜嬗每說一句話,都要喘一會兒氣,“娘,您答應(yīng)我,去求一求三嬸娘,我想讓五妹妹以后照顧如姐兒和安哥兒。”
“嬗姐兒,你別說了?,事情還沒有到這一步!”
“已經(jīng)到了?。”姜嬗掙扎著坐起,虛弱一笑,“五妹妹不像是?您以為的那么簡單,方才您也瞧見?了?,她其實什么都明白。她看?著單純,實則是?個?通透的……世子爺也已答應(yīng)我,以后會護(hù)著他們。娘,我求您,您就幫幫我吧。”
謝氏心痛到泣不成聲?,看?著這樣的女兒,她哪里?還能說出拒絕的話。
當(dāng)?下把心一橫,剛要答應(yīng),便?看?到姜姽闖了?進(jìn)來。
姜姽直接跪到她們面前?,一連磕了?好幾個?頭。
“母親,大姐,我知道你們不放心什么,我也知道你們在擔(dān)心什么。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這句什么都愿意,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和心思?。
哪怕是?虛弱到了?極致,姜嬗也絕非好糊弄之人。先前?之所以吐血,正是?因為被這個?庶妹給氣著了?。
自己有心是?一回事,別人惦記是?一回事。縱然已經(jīng)決定將丈夫和孩子拱手讓人,但在沒有咽氣之前?都會不甘。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是?!”
“那我若是?讓你服下絕子湯呢?”
姜姽聞言,大驚失色。
這個?大姐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害怕,永遠(yuǎn)死死地壓在她們之上。哪怕是?想利用別人,還要斷了?別人的路。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若是?此時不應(yīng)下,恐怕難以收場。
她不愿意,她想大姐夫也不會同意的。
安哥兒早產(chǎn),注定體弱,大姐夫絕對?不會同意只有一個?體弱的嫡子,必定還想有身體康健的嫡子。
將死之人,如何與活人相爭?
“我愿意。”
姜嬗笑了?。
時日?無多的人,哪怕是?笑起來,都帶著幾分毛骨悚然。
“好,我知道了?。”她有氣無力地說。
姜姽卻以為她這是?應(yīng)承。
心下微定的同時,有顆釘子不得不撥。
遂對?謝氏道:“母親,今日?五妹妹私自外出一事雖情有可原,卻到底有失分寸,但您也別著急上火,更別因此責(zé)備她,免得她說給三嬸娘聽?,沒得鬧出一些是?非來。”
此話一語雙關(guān),一是?為挑動謝氏對?姜姒的厭惡,二是?暗指姜姒非大房的人,且不說謝氏不能越過?顧氏做主婚事,更不可能像拿捏庶女一樣強(qiáng)行灌下絕子湯。
謝氏皺著眉,和姜嬗對?視一眼,在看?到自家女兒乞求的目光后,道:“此事我心里?有數(shù),你出去吧,把她叫進(jìn)來,我與她好好說。”
姜姽聽?到這話,恭順地告退。
掀了?簾子出去,在看?到姜姒時換了?一副面孔,隱有得意之色。
姜姒不動聲?色,隱約有了?猜測。
兩人目光相擊,火光四迸。
“五妹妹,我母親讓你進(jìn)去。”姜姽面色如詭,說出來的話卻是?柔聲?細(xì)氣,還帶著一絲悲傷的哭腔。
姜姒一言不發(fā),徑直從她身邊經(jīng)過?。
她們距離最近時,她壓著聲?音說了?一句,“五妹妹,你輸了?。”
沒有慕容晟那個?世子爺,她還有大姐夫這個?世子爺。相比而言,大姐夫年紀(jì)輕輕已身居要職,是?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青年才俊,絕非年少未立業(yè)的慕容晟可比。
所謂禍福相依,竟然是?因為還有更好的選擇。
姜姒睨了?她一眼,什么話也沒有,掀簾進(jìn)了?內(nèi)室。
一進(jìn)去,便?感覺到氣氛的死凝。謝氏的眼淚和哀傷清晰可見?,姜嬗臉上的死氣更是?比之前?重了?許多。
姜嬗望過?來,倦累無力的眼睛亮了?一下。
最是?人間真絕色,出水芙蓉半遮面。
這位五妹妹啊,比之四妹妹的美來,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姜家這一輩的姑娘,頂數(shù)五妹妹最為貌美。
之前?她對?姜姒的印象一是?貌美二是?體弱,再就是?懂事。如今她發(fā)現(xiàn),這位堂妹看?似單純,然而卻是?個?心里?有成算的。
這樣的人雖然心善,但不會一昧被人欺,正是?她想托付的那種人。
“五妹妹,謝謝你還惦記著我。我有些日?子沒出門了?,不知道上陽街是?不是?比以前?更熱鬧了??”
德品軒就在上陽街上。
姜姒搖頭,“大姐姐,我沒注意看?。”
一來一去近兩個?時辰,顯然不是?快去快回,按理說無論如何也該知道街市上是?否熱鬧,越是?孩子心性越是?愛湊熱鬧,怎么會沒有注意看?呢。
“你怕是?光顧著買好吃的,難得出門一回,連街上的熱鬧都忘了?瞧。”她招手示意姜姒過?來。
姜姒任由她打量著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躲也不避。
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純粹,倒讓她覺得難以啟齒。
冗長而沉重的默然后,她緊緊握住姜姒的手,“五妹妹,你喜歡如姐兒嗎?”
“喜歡。”
“那大姐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聲?音急切起來,因虛弱而啞得厲害。“大姐姐身體不好,恐怕活不了?幾日?了?。你能不能幫大姐姐照顧如姐兒和安哥兒?”
姜姒心道,自己的預(yù)感果然沒錯。
先前?林杲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應(yīng)該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么姜姽又是?怎么回事?
“大姐姐是?想我以后多看?顧他們一些,還是?想讓我當(dāng)?他們的后娘?”
這話問得無比的直白,半點沒有繞彎子。
姜嬗見?她如此,越發(fā)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不由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若非實在活不成,我如何能舍得把他們托付給別人。五妹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也是?個?明白人。大姐姐求你,你想要什么大姐姐都給你,我的那些嫁妝都是?你的。安哥兒體弱,日?后恐難頂?shù)闷痖T戶,你便?讓他當(dāng)?個?富貴閑人,這侯府的爵位留給自己的兒子……”
“大姐姐。”她搖了?搖頭,“人心難測,這世上哪有真正良善的人。再是?善心之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能這么說,證明你哪怕是?有私心,你也不會做出害人之事。”姜嬗已然認(rèn)定了?她,她越是?這么說,越表示她內(nèi)心無垢,越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
當(dāng)?下示意謝氏扶自己起來,作勢就要給她跪下。
她哪里?敢受這一跪,也跟著跪下。
姜嬗淚如雨下,“五妹妹,大姐姐求你……”
謝氏不忍再看?,已是?心如刀割。
最引以為傲的女兒落到這般地步,當(dāng)?娘的豈能不心痛。心痛過?后,她把牙一咬,也跟著跪下來。
“五丫頭,大伯娘求你。”
母女二人皆是?凄楚無比,乞求地看?著姜姒。
姜姒一聲?嘆息,“如姐兒長大后肯定是?個?品貌俱佳的姑娘,安哥兒我也見?過?,眉清目秀的,可見?將來必然是?個?難得的濁世佳公子。大姐姐,你難道不想親眼看?見?嗎?”
姜嬗滿目的絕望不甘,她比誰都想活著,她怎么可能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身為姜家嫡長女,這輩子可謂是?順風(fēng)順?biāo)陂|中?時盡享家族的榮耀,后又得嫁雍京城中?為數(shù)不多的青年才俊。
誰不說她命好,誰不說她有福氣。
早在幾日?之前?,她還想著只待這一胎生下兒子,她便?能徹底將福氣牢牢掌控住,誰能想到生子之后,她的命數(shù)也到了?盡頭。
“五妹妹,我想啊,可是?我活不成了?啊!”
“大姐姐。”姜姒拿帕子替她擦著眼淚,“我可能有辦法救你。”
她怔住,以為自己聽?錯。
謝氏也是?愣愣的,也當(dāng)?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五妹妹,你剛才說什么?”她呼吸急促起來,猶如瀕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姜姒的手。
姜姒看?著她,字字清楚。
“大姐姐,我說,我或許有辦法救你。”
第 27 章
一陣的沉默, 唯有她們的呼吸聲,一聲接著一聲,從氣息不穩(wěn)到越來越迫切, 如?大敵當(dāng)前千鈞一發(fā)之時, 突然有神兵從天而降。
乍然的消息, 鎮(zhèn)得?人回不過神來。母女二人齊齊看?著姜姒,目光驚亮卻猶疑,似不敢信, 也似在害怕不過是夢一場, 竟是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五丫頭, 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好半天?, 謝氏終于問出了聲,她心跳得?厲害, 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姜姒點?頭, “我今日出門, 其實就是為了給大姐姐找神醫(yī)。”
又是神醫(yī)!
這兩個字一出, 如?同一兜冷水, 將謝氏滿心的期待如?泡沫一樣消散,她感到無比的失望,大起大落的滋味令人難以承受。
幾乎是相同的瞬間, 姜嬗眼底的光亮也跟著黯淡。
以魏其侯府的人脈,京里京外但凡是有名的大夫都請得?來?。若是連他們都不知?道的人,想來?也不可能是什么神醫(yī)。
比如?那個范神醫(yī)。
“好孩子,你有心了。”謝氏嘆了一口氣,縱然失望難受, 但她還是感謝姜姒有這份心。她看?著姜姒如?花的小臉,道:“五丫頭, 外面人多心雜,你以后莫要擅自出門,以免被人盯上。”
這個侄女性子單純,偏偏又是異常的貌美,若是遇到歹人,后果恐怕不堪設(shè)想。
“大伯娘,我認(rèn)識的那個人真是神醫(yī),我就是吃了他的藥,最近身?體才會一日比一日好的。”
姜姒知?道她們肯定不會輕易相信,為了佐證自己的說?辭,她離得?更近一些,以便她們更能看?清楚她的臉色。不得?不說?,她的氣色縱然不如?常人那般健康紅潤,但也不似從前那般病弱之色。
對?于她們而言,到了今時今日,但凡有一絲希望都不想錯過。
謝氏將滅的希望又起,急問:“五丫頭,你說?的神醫(yī)是哪家醫(yī)館的大夫?”
若真有這么一號人物,不管是不是神醫(yī)都可以請來?一試。
“他不是哪家醫(yī)館的大夫,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忽然出現(xiàn)的,我娘都不知?道這件事。他說?他比太醫(yī)還厲害,我覺得?他就是神醫(yī)。”
再次燃起的希望又滅,謝氏感覺頭一陣陣地發(fā)昏。怪不得?她沒提三?弟妹提過,原來?是五丫頭私底下結(jié)識的人,但這怎么聽著都像是遇到了騙子!
她強(qiáng)忍著難受說?:“五丫頭,那個神醫(yī)他…他可能是騙你的,你答應(yīng)大伯娘,以后萬不可再去?見他。”
若是個騙財?shù)模挂策罷了,若是有其它的歪心思,這可如?何是好?
姜嬗與她想到了一處,“五妹妹,那人藏頭露尾,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莫要再去?找他。”
姜姒搖頭。
慕容梵不是騙子,更不是壞人!
“他說?和我有緣。”
謝氏:“……”
這聽著更像騙子!
“五丫頭,你別信他,他定然是個騙子!”
“可是他贈我藥,未收取半兩銀子。他與我相處時,對?我的容貌也是無動于衷。他不圖我財,也不圖我色,他騙我什么?”
“……”
“大伯娘,我吃了他的藥,確實覺得?身?子好了許多。”姜姒看?著她們,認(rèn)真道:“我知?道人心詭異,各種陰謀算計。但我卻信有人會因一時善念,僅是為了有緣二字,便會不吝出手。”
姜嬗怔住。
她沒有想到姜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似受到極大的振動般,喃喃:“五妹妹,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嗎?”
“大姐姐,千人千面,這世間什么樣的人都有。有無緣無故的為惡者,也會有不計回報的善心人。”
姜姒心道,慕容梵之于自己,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人。
姜嬗的呼吸又急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有此等想法與見地之人,比之大多數(shù)的后宅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這個五妹妹啊,比她以為的還要通透。
姜姒從她的表情判斷,她定然已經(jīng)松動,又道:“大姐姐,人死?了就什么也沒了。這世間所有的繁華富貴都與你無關(guān),甚至是你的丈夫孩子。”
她的淚又流出來?。
是啊。
所以才會不甘!
謝氏也跟著哭,緊緊抱住她。
姜姒見火候差不多,最后加一把柴,“大伯娘,大姐姐,我說?的那個神醫(yī)他真的很厲害,就算你們覺得?他是騙子,他不是好人,但萬一他真的能治好大姐姐呢?反正你們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還有何所懼?為何不試一試?”
謝氏停止了哭,恍惚覺得?這話很是有道理。左不過她們都做了最壞的打算,還有什么不能試的呢?
哪怕是騙子!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只見姜嬗重重地點?了點?頭
……
天?色近暗時,姜姒出了姜嬗的院子。
舉目回望,是匾額上的春庭二字。
當(dāng)家主母一倒,內(nèi)宅之中難免人心浮動,什么樣的傳言和猜測都有。往來?的丫頭婆子不時對?著她指指點?點?,小聲地議論著什么。
行至園子時,華氏派人來?請。
身?為一個小輩,又暫住在別人家中,這樣的相請不好拒絕。
她默默地跟在細(xì)長眼縫的婆子身?后,一言不發(fā)地隨著對?方到了華氏的院子。
華氏的院子名萱堂,比之姜嬗的春庭院要遜色一些。因著魏其侯時常不在府中,侯府內(nèi)宅有姜嬗,外面有林杲,她這個繼室繼母的地位頗有幾分尷尬。
但再是好說?不好聽,她也是侯夫人。
她的身?邊,坐著華錦娘。
姑侄倆一見姜姒進(jìn)來?,皆是覺得?刺眼得?很。
姜姒的美貌,讓她們一個是覺得?不太舒服,另一個則是嫉妒。
華家門第不算高?,華氏一嫁時運氣不錯,所嫁的丈夫原本官位不顯,后卻步步高?升,直至侍郎之位。
然而好運沒有長久,丈夫死?后,她因無所出而受叔子妯娌的排擠,又與妾室庶子不和,一氣之下決定改嫁。
改嫁之時好運再次降臨,她被魏其侯瞧中,娶回來?當(dāng)了繼室。
華家因著她的兩次嫁人,所有人都自以為身?份地位水漲船高?,華錦娘更是處處以侯府的表姑娘自稱,心心念念想嫁進(jìn)世家高?門。
但是雍京城的世家高?門,又有幾個不是眼明心亮的。林家與華家雖是姻親,但華氏不能生養(yǎng),華家也沒有出色的后輩,自是沒人愿意與之結(jié)親。
姑侄倆算來?算去?,還是盯上了侯府。
華錦娘忍著嫉妒,強(qiáng)行擠出笑?模樣來?,“姜五姑娘,那個庸醫(yī)沽名釣譽,我姑母已經(jīng)狠狠教?訓(xùn)過他了。說?來?說?去?這事還得?感謝你,若非眼睛尖,又見識廣,恐怕真給他蒙混過去?。”
眼睛尖,見識廣這幾個字,像是從牙齒縫中壓出來?似的,滿滿的諷刺意味。
“這沒什么的。”姜姒仿佛根本聽不懂她話里的諷刺,“不是我眼睛尖見識廣,而是你們眼光差,見識得?也少,所以才被那人給騙了。”
“……”
她們這是被罵了嗎?
華錦娘懊惱地想著,目光憤憤。
華氏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再說?話,自己作?傷心擔(dān)憂狀,“你大姐姐的身?子啊,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也不知?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形?”
說?這話時,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偷瞄著姜姒。
姜姒還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一臉的懵懂。
“侯夫人放心不下也沒辦法,您又不能代我大姐姐受過。”
“……”
姑侄倆做戲給了瞎子看?,還給自己添了一肚子的氣,別提有多氣惱。
華錦娘暗送眼刀子過來?,恨不得?劃花姜姒的臉。這個姜五除了一張臉能看?之外,別的一無是處。若不是這張堪比狐媚子的臉,也不會招三?惹四,惹得?那福王世子當(dāng)眾輕薄。
“姜五姑娘,你剛才見過表嫂了吧?她現(xiàn)在到底如?何了?”
姜姒不解地看?著她們,“我見了啊,我大姐姐就那樣。”
“就那樣是哪樣?”華氏急切追問。
“就是那樣啊。”
“……”
華錦娘氣鼓鼓地瞪著,仿佛是要將姜姒的身?體瞪出幾個窟窿來?。
這個姜五怕不是個棒槌!
華氏到底年歲長又經(jīng)事多,越想越不對?。姜家這五丫頭之前又是攔著她們,又是戳穿她們,難道真是誤打誤撞?
這一問三?不知?,又顧左右而其他,還真是叫人惱火。
“你這孩子,話也說?不清,瞧著還什么都不懂的樣子,我都替你擔(dān)心。你大伯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留你那四姐姐一人在侯府足矣,為何又要留你下來??你不是姜家大房的人,若真有什么事她們也會緊著你四姐姐,少不得?要委屈你。”
姜姒的表情更加的懵懂,像是半分也聽不出她話里的挑撥離間。
“我不委屈。”
“……”
華氏覺得?自己口干舌燥,這大半天?都是在雞同鴨講,想知?道的消息沒有打聽出來?,想傳達(dá)的信息對?方也聽不懂,倒把自己憋得?難受,不虞之色便掛在了臉上。
“姜五姑娘,我姑母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懂啊?”華錦娘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越看?姜姒越火大。
這么個不知?事的人,為何偏偏長了一張自己夢寐以求的臉?
姜姒小臉皺了皺,似是更加不解。
“侯夫人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啊。”
是聽見了,不是聽懂了。
華氏聞言,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不好,肝火都被氣得?旺盛起來?,頭也跟著隱隱作?痛,當(dāng)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行了,你回去?吧。”
姜姒依言,行禮告退。
這對?姑侄的心思就差沒寫?在臉上,她們一心想死?扒著侯府的富貴不放,林家父子豈能看?不出來?。
她敢打賭,林杲壓根看?不上華錦娘,哪怕姜嬗真的出了事,華錦娘也不可能像自己的姑姑一樣嫁進(jìn)侯府。
林杲那個人可不是什么草包富貴公子,而是文武雙全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中真正能進(jìn)內(nèi)閣者不多,他就是其中一個。
或許是有些人不經(jīng)念,她一出萱堂院沒多久,過了一道月洞門再拐個彎的當(dāng)口,打眼就瞧見面色冷沉的林杲。
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位大姐夫氣度不凡,俊秀穩(wěn)重,確實有著令無數(shù)女子傾心的優(yōu)點?。
林杲皺著眉,開門見山。
但還是有所顧念姜姒的一團(tuán)孩子氣,聲音比往常輕柔了些,“五妹妹,我那繼母都和你說?了什么?”
既然直來?,那就直往。
姜姒也不拐彎抹角,更不再裝傻,道:“她說?了很多話,大概的意思應(yīng)該有兩個,一是想從我口中探聽大姐姐的身?體狀況,二是想挑撥我和四姐姐相爭,好讓她們漁翁得?利。”
林杲訝然。
這位五姨妹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樣?
他之所以聞訊后匆忙趕來?親自詢問,就是怕這位五姨妹太過單純,著了他那并不算聰明的繼母的道。
如?今看?來?,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
既然這位五姨妹是個明白人,那就用不著他多說?什么。他不由得?想妻子說?的那些話,看?向姜姒的目光極其的晦澀。
“你知?道她的用意就好,凡事小心為上。”
“我省得?。”姜姒看?著他,清澈的目光不含一絲雜質(zhì),“我大姐姐身?體正虛,大姐夫若是不當(dāng)差時,記得?多去?陪陪她。”
林杲也應(yīng)下。
他忽然想起好友沈溯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話里話外都是暗示他若是真要續(xù)弦,也不要選這個五姨妹。
聽說?福王世子對?五姨妹有意,沈溯那般必定是因為自己的表弟。
但嬗娘的安排卻又是……
良久,他滿臉復(fù)雜地嘆了一口氣。
……
是夜。
月黑風(fēng)高?。
侯府的后門處,姜嬗身?邊的心腹田嬤嬤和姜姒不知?在冷風(fēng)中等了多久。
直到響起三?長一短的敲門聲,姜姒緊繃的小臉才放松下來?,急忙過去?抽開門后的橫閂,將門往后拉。
門外,一人長身?孤立。
借著燈籠的光,姜姒看?清了他的模樣。
墨色的斗篷之下,是深青色的常服,衣著上沒什么不尋常之處,但他的面容已發(fā)生翻天?覆地的改變。泛黃的皮膚,清晰的皺紋,還有白發(fā)白須,除了一雙眼睛外,所有的一切完全顛覆姜姒對?他的認(rèn)知?。
然而這般模樣,更符合神醫(yī)二字。
姜姒收起驚訝之色,小聲喚他,“神醫(yī)?”
慕容梵不說?話,點?點?頭。
田嬤嬤在看?清楚他的樣子后,松了老大一口氣。
原先華氏大張旗鼓地說?那騸倌是神醫(yī)時,田嬤嬤是在場的。是以在聽到姜嬗的吩咐后,只當(dāng)是自家夫人求生心切,定然已是病急亂投醫(yī)。
“五姑娘,這就是神醫(yī)?”
姜姒神神秘秘地點?頭,“他就是神醫(yī)。你什么都別問。神醫(yī)性格古怪,不喜歡別人問東問西,更不喜歡別人打探他的來?歷。”
田嬤嬤一臉鄭重,表示明白。之前半信半疑的心已經(jīng)顛覆,莫名覺得?這位神醫(yī)或許真是什么世外高?人。
幾人一路無話,她在前,姜姒和慕容梵在后。
就著夜色,姜姒大著膽子偷瞄了慕容梵好幾回。
她剛剛一直在想,這位王爺不愿讓人知?曉自己的身?份,到底會用什么方法掩飾,她以為最大的可能是蒙面或是戴著面具,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是易容。
不得?不說?,這一招更為高?明,而且慕容梵是懂易容的。若不是自己一早知?道內(nèi)情,乍見之下根本認(rèn)不出來?。
她以為夜色會替自己遮掩,卻不知?自己的一應(yīng)小動作?和表情都盡收慕容梵的眼底。慕容梵壓著眉,平靜的眸色中無端地暈開一圈漣漪。
這一路很長,又很短。
很快他們就到了地方,自始自終什么人也沒碰上。
姜嬗掌控侯府幾年,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依然對?內(nèi)宅有把控之力。她聽到田嬤嬤的通傳后,立馬讓謝氏扶自己坐起。
母女二人看?到慕容梵的第一眼印象也和田嬤嬤的感覺一樣,都想著這等仙風(fēng)道骨的人,若說?不是神醫(yī),她們都不信。
姜嬗在絕望之中,仿佛看?到了一絲光亮。她異常的配合,謹(jǐn)記著姜姒的叮囑,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問。
慕容梵摸脈之后,示意姜姒附耳過來?。
姜姒呆了呆,聽話地湊上前。
離得?太近,她不僅能聞到慕容梵身?上好聞的冷香氣,還能清楚感受到對?方溫?zé)岬臍庀ⅲ?溫暖的霧氣將她包裹。
她接過慕容梵遞過來?的東西,交給姜嬗。
“大姐姐,神醫(yī)說?了,你的病他能治,這粒續(xù)命丹你先服下。”
續(xù)命丹二字,聽著就像是靈丹妙藥。
姜嬗先本覺得?這神醫(yī)看?著確實不是一般人,縱然有一堆的怪規(guī)矩,卻也能理解。可眼見著神醫(yī)話都不說?,什么事都交待姜姒,又覺得?很是蹊蹺。
她有些猶豫,“神醫(yī),您真的能治好我嗎?”
慕容梵輕輕頷首。
縱然只是一個動作?,卻無端讓人信服。
姜嬗再三?道謝,將藥丸咽下。
“多謝神醫(yī)救命之恩。”
“不必謝我,我與她有緣,若非她相求,我不會出手,你們要謝就謝她。”慕容梵的聲音低沉渾厚,與平日里截然不同。
這不是能說?話嘛。
姜姒滿腦子的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之前對?自己耳語所為哪般。
姜嬗和謝氏也很疑惑,這位神醫(yī)方才那般神神秘秘,她們先前以為也是規(guī)矩,沒想到并非如?此,那為何贈藥不直接說??
但這位神醫(yī)有句話說?的沒錯,她們更應(yīng)該謝謝另一個人。
謝氏看?向姜姒的目光滿是慈愛與感激。“確實是要謝謝五丫頭,若非五丫頭,我們哪里請得?來?神醫(yī)。”
“五妹妹,若我能活著,必報你的大恩。”姜嬗說?。
慕容梵又示意姜姒過去?,姜姒是一臉的問號。
這人不是可以當(dāng)著她們的面說?話嗎?為何又要借自己傳話?
她靠過去?,瞬間感覺男人的冷香與溫?zé)岬臍庀⒃俅我u來?,那低沉的聲音如?梵音般傳入她耳朵里。
“神醫(yī)說?,這續(xù)命丹能封固住大姐姐的元氣,兩日之內(nèi)他會將配好的藥丸送來?。”
至于怎么送,送來?的方式是什么,一切都是無可奉告。
等到姜姒送慕容梵離開,謝氏和姜嬗母女倆皆是一臉的如?夢初醒。
半晌,謝氏道:“嬗姐兒,別怕。事已至此,反正也沒有活路可言,何不大膽一試。我瞧著這神醫(yī)似是有些不一般,或許真是一個高?人也說?不定。萬一有什么不妥當(dāng)之處,你也不要怪你五妹妹。”
“娘,我知?道的。”
……
姜姒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她的身?后,是慕容梵。
這個時辰的侯府,各處的院落早已是寂靜一片。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除去?腳步聲外再無其它的聲音。
燈影搖曳,隨著她的步伐而不時地晃動著。
忽然,熟悉的冷香襲近,如?一掠而過的涼風(fēng)。涼風(fēng)過后,她手中的燈籠已經(jīng)易主。易了主的燈籠被提高?了許多,投出的光亮也照出更大范圍。
她小聲說?了一句,“謝謝王爺。”
慕容梵提著燈籠,一直偏著她。
“王爺,您也給自己照著。”
“我看?得?見。”
這么黑還看?得?見,眼神可真不錯。
她不無羨慕地想著,像慕容梵這樣的人,應(yīng)是得?天?獨眷的寵兒吧。出身?在天?下最顯赫的人家,生來?就自帶不凡。不僅天?資縱橫,且還有著舉世無雙的好相貌。
這樣的人生,堪比開了掛。
而她身?為一個穿越之人,一無外掛,二無金手指,實在是個廢材。
“在想什么?”慕容梵突然問她。
她愣了一下,坦白道:“我在想像王爺您這樣的人,人生不可能會有遺憾的吧。我想不出來?,這世間還有什么事是您做不到的?”
“你怎知?我不可能有遺憾?”
“我亂猜的。”
慕容梵停下來?,將燈籠提得?更高?了些。
燭光從燈籠里透出來?,生出的暖光映照著他。白發(fā)白須仙風(fēng)道骨,蒼老的容顏也掩不住那通身?的從容貴氣。
姜姒仰著臉,將他的模樣盡收眼底,不知?不覺中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王爺這般打扮,著著實實是個神醫(yī)模樣。”
她在說?完這句之后,明顯感覺到氣氛為之一松。
“我也覺得?不錯。”慕容梵說?。
這不是他第一次易容,但卻是唯一一次有人知?。
以前他為在外面行走自在方便,常易成尋常人的模樣,行于市井街巷之中。他從很多人身?邊經(jīng)過,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關(guān)心他是誰。他默默地出現(xiàn),又默默地離開,淡看?著世人的悲歡離合。
“王爺,您可真厲害,學(xué)什么就是什么。您說?隨便學(xué)了醫(yī),卻比太醫(yī)們還厲害。您一出手,便是易個容,也是這么多的出神入化。”姜姒不吝夸獎著,字字真誠。
她是真的佩服。
世間原來?真有天?縱奇才,非普通人所能想象與企及。
也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燈籠的光讓她花了眼,她似乎感覺慕容梵有些高?興。
驀地,她腦子里靈光一現(xiàn),“王爺,您以前是不是經(jīng)常喬裝打扮出門?”
“嗯。”
還真是這樣啊。
“那您下次喬裝成其他的模樣,在不知?情時與我相遇,您說?我能認(rèn)出您來?嗎?”
“不知?道。”
但似乎可以試一試。
慕容梵眼底的波瀾暈開,忽地將燈籠照近。
姜姒因為他的動作?而下意識往后一退,沒想到男人長臂一伸將她撈了回來?,修長的手指輕捏著將她的下巴抬起。
凝脂般的肌膚,瑩潤如?上等的冷玉。如?此完美的皮相,竟然有一道細(xì)小的傷疤,好比是冷玉之上的微弱劃痕。
雖細(xì)微,卻難以容忍。
慕容梵低著眉眼,聲音不辨喜怒,“我給你的藥,為何沒有好好用?”
第 28 章
許是燈籠的光帶著熱度, 姜姒覺得自己的臉也跟著熱了起來,男人指腹摩挲的地方更是如火灼一般。
若是旁人,她必以為這是在占她便宜。
但這人是慕容梵啊。
尤其是慕容梵的目光幾乎沒有什么情緒波動, 那么的平靜那么的如常, 仿佛萬物在他眼里皆是一視同仁。
“我不是故意忘記的, 是因為近幾日?事情有?點多……”
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不可?聞。這話騙別人還差不多,騙慕容梵那是不能?夠的。
“我曾經(jīng)?認(rèn)識一人, 殺孽深重, 血債累累。每殺一人, 他便在自己身上割下一刀, 以作贖罪。你故意如此,是否覺得這輩子擁有?太多而心生惶恐, 若不出破便覺得心中難安?”
心思被說中, 姜姒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正?是這么想的。
上輩子的孤煞勞苦, 讓她對很多美好都不敢心存奢望。她拼盡全力地生活, 在別人的眼中自強(qiáng)又自立, 但只有?她知道,她其實是自卑的。
那樣的自卑刻進(jìn)骨子里,如影隨形。
恰如慕容梵所說, 她害怕這輩子太過完美,出色的長相?,疼愛自己的家人。她擁有?了這么多,潛意識里受寵若驚。
至于那什么克夫命,不能?嫁人什么的, 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缺陷,她巴不得這輩子不嫁人, 永遠(yuǎn)和家人在一起。
所有?她懷揣著隱蔽的心思,以為出了破就能?化解惶恐和不安,于是故意不用慕容梵給的藥,打定主意留下這道疤痕。
“王爺,您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慕容梵松了手?,指腹上還殘留著那細(xì)嫩軟膩的感覺。
他將燈籠移開了些,道:“人知有?因果,所以才會?有?敬畏之心。你這么想其實沒有?錯,太過完美皆是虛,出破確實能?解。”
這話如三月的暖風(fēng),瞬間吹走姜姒心中的苦澀。
她這輩子何其有?幸,不僅能?擁有?夢寐以求的家人和親情,還能?遇到?像慕容梵這樣慈悲為懷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說,這世間總有?一種人,會?因為一時善念,只為了有?緣,便會?出手?相?助。且這個人不僅不圖回報,還能?包容你所有?的一切與不堪,哪怕你的來歷不被世人所容,他也能?平常視之。
“真的嗎?王爺,那這么說我做對了?”
“你不需要這么做。”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心安理?得的擁有?現(xiàn)?在的一切嗎?”她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淬進(jìn)了萬千的星光,匯聚成一片星河。
璀璨而耀眼,令人忍不住想掬起一捧來看。
慕容梵望進(jìn)這片星河中,如同置身無人之境。
他識天?象,常夜觀星辰。他見過很多瑰麗的景象,也仰望過世間最絢爛的星空,但這一片星河堪稱最美。
許久,他說:“可?以。”
簡單而尋常的兩個字,聽在姜姒的耳朵里卻猶如天?籟。
她小臉仰著,眼里的星河涌動。
“王爺,謝謝您。”
慕容梵。
這輩子能?認(rèn)識你,可?真好啊。
……
夜色仿佛掩蓋了一切,又仿佛撕開了陰暗的口?子,將所有?的齷齪都釋放出來。黑就是黑,惡就是惡,再也無處藏身。
她剛到?住處,下意識往暗邊看去。
幽涼風(fēng)吹著,姜姽從暗中走出來,目光仿佛滲著毒,陰鷙地看著她。
“五妹妹這么晚不睡覺,四?處亂逛所謂哪般?若是傳出什么閑話來,你讓大伯娘和大姐姐的臉面往哪里放。”
“四?姐姐不也沒睡嗎?”
兩人同為姜家女,又都被留在侯府做客,住處自然安排在一塊,且還是隔壁。
姜姽冷笑一聲?,“我是睡不著出來走走,五妹妹呢?”
姜姒回道:“我也是。”
時至今日?,兩人已然決裂。
撕破了的偽裝,再也沒有?掩飾的必要,她們皆是如此。
姜姽不信她的話,見她態(tài)度淡然,一張玉色的小臉在昏暗中仿佛透著光一般,容色絕佳美貌天?成,只覺得滿目的刺眼。
“五妹妹,你是不是覺得大姐姐留你在侯府,是想許你下半輩子的富貴?”
“我沒有?這么想過。”
“最好是如此。”說到?這個,姜姽的心頭全是隱蔽的得意。“有?些東西?不是你想就可?以高攀的,你始終不如我。”
聽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勝券在握。
姜姒想,或許是姜嬗做了兩手?準(zhǔn)備。人心難猜,也難測,不管別人的打算是什么,她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但是這位女主,難道忘了男主嗎?
“四?姐姐這般做派,倒叫我看不懂了。我難免有?些好奇,四?姐姐可?還記得慕容晟?”
姜姽聽到?慕容晟三個字,眼神瞬間起了變化。怨,惱,恨,三種情緒在她眼底交織著,最后匯成一片詭異。
“是他辜負(fù)了我!”
“他辜負(fù)了你,所以你放棄了他。”
一個辜負(fù)一個放棄,這樣的女主和男主,縱然是踩著原主的死在一起,他們之間的感情真的能?長久嗎?
姜姒表示懷疑,但無從得知結(jié)果,因為那本書最后截止到?男女主重歸于好,便已全文完結(jié)。
“沒錯,我放棄了他!”姜姽眼中的詭異之色更勝,她終于知道二姐姐當(dāng)年為什么要爭。死活不嫁門第不顯的吳家嫡子,非要給比自己大十幾歲的龔大人當(dāng)填房。
因為富貴,因為權(quán)勢!
姨娘說的那些話都是錯的,她以前也是真傻,居然以為只要自己懂事聽話,嫡母就會?給自己安排一樁好親事。
而今為了自己的女兒,嫡母竟然要灌她絕子湯。若她還傻傻地由著擺布,終其一生都不過是別人手?中的傀儡。
“五妹妹,你長在京外,你對京中的高門大戶知之甚少?。你以為富貴權(quán)勢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嗎?若不能?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我勸你還是知難而退的好。”
難以承受的代價?
姜姒恍然,心知必是姜嬗對她提了什么要求。
這倒是不難猜,一個女人想托付自己的丈夫孩子,最擔(dān)心的是什么?不是丈夫的變心,而是自己孩子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所以姜嬗提出的要求,必是與這個有?關(guān)。
但是姜嬗許諾她時,分明讓利讓得徹底。不僅說自己的嫁妝全歸她,還不爭侯府爵位,讓她大可?以留給自己所出的兒子。
這倒是有?些矛盾了。
她看著姜姽,若是這位女主知道姜嬗對自己的承諾,不知會?不會?氣死?
……
一夜過后,晨光熹微。
謝氏幾乎沒怎么合眼,一聽到?女兒醒來的動靜后,急切而期待地直奔內(nèi)室,卻又在靠近床之前止步。
“娘。”姜嬗在喚她。
她聽到?聲?音,目光包含希冀地朝女兒看去。
連日?來的朝夕相?對,她自然是知道姜嬗的身體狀況。猛一瞧見姜嬗臉上的灰青之色淡了些,頓時又驚又喜。
“嬗姐兒,你今日?感覺如何?”
姜嬗的聲?音也不似昨日?那么虛弱,“娘,我覺得好了許多。”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自從生產(chǎn)過后,她能?清楚感覺自己身體里的生機(jī)在一點點往外漏,那種將要油盡燈枯的滋味讓她明白自己的時日?無多。
但今日?明顯不同,不僅沒有?那種漏無氣的感覺,好像身子也不再發(fā)軟發(fā)沉,整個人也有?了精神氣。
“這么說來,那個神醫(yī)的藥真的管用。”謝氏紅腫的眼眶又起了濕氣,雙手?合十連連道了好幾句“感謝神醫(yī),感謝五丫頭,佛祖保佑。”
她握著姜嬗的手?,明明眼里全是淚,卻盡是歡喜之色。
沒過多久,姜姒來見。
她進(jìn)來后,直奔床邊,滿眼期待地問姜嬗,“大姐姐,你今日?可?感覺好些了?”
經(jīng)?此一事,姜嬗與她親近了不止一星半點,當(dāng)下拉著她的手?,“五妹妹,謝謝你,大姐姐感覺好多了。”
那就證明慕容梵的藥有?用。
姜姒雖然不曾懷疑過,但此時才算是安下心來。
“我就說神醫(yī)很厲害的,大姐姐你肯定能?好起來。”
“五丫頭,真是多虧了你。”謝氏話未說完,已是哽咽。
這幾日?來,她真是哭了太多回,竟像是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干了似的。唯有?今天?這些淚水,不是因為悲痛絕望,而是因為滿懷希望。
她正?想再說些什么,外面響起姜姽的聲?音。
很快,姜姽端著雞湯進(jìn)來。她素衣素面,面色瞧著不怎么好,憔悴之余,眼下還有?著明顯的青影,一看就是憂思太重又沒有?睡好所致。
“母親,大姐,這是我親手?熬的人參雞湯。足足吊了兩個多時辰,正?是湯味最濃之時。”
人參的氣味頓時在空氣中飄散,光是吊湯就吊了兩個多時辰,可?想而知有?多費時,準(zhǔn)備這湯的人起得有?多早,又花了多少?的心思。
謝氏道:“你有?心了。”
“母親,大姐身體最要緊,我做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姜姽將湯放下,“我不如五妹妹討喜,如姐兒那里我插不上手?,便想著做些自己能?做的。”
這話頗有?幾分深意,一是說自己心眼實誠只知埋頭干實事。二是暗指姜姒心眼多,已經(jīng)?哄住了如姐兒。
姜姒點頭,“我確實和如姐兒投緣。”
如姐兒性子膽小,她難免有?幾分憐惜。
縱然侯府富貴,但父母都顧不上的孩子,終歸更脆弱可?憐一些。雖然如姐兒吃穿都不缺,身邊也有?人侍候,可?是那種眼巴巴想有?親人照顧陪伴的樣子,總會?讓她想起上輩子的自己。
謝氏對她的話半分不疑,“五丫頭,難得你有?耐心,大伯娘真是不知該說什么感謝的話才好。”
感謝的太多,何止是如姐兒這一件事。
姜嬗也說,“五妹妹,你費心了。”
姜姽低著頭,又似不經(jīng)?意地提起,“大姐這一病,我實在是擔(dān)心得緊,夜里醒來好幾次。五妹妹想來也是如此,子時都過了還在外面走動,應(yīng)該也是太過擔(dān)心大姐所致。”
這么明顯的上眼藥,姜姒都能?聽出來,何況是謝氏和姜嬗。
謝氏順著這話,道:“你五妹妹心思簡單,一心記掛你大姐的身體,難免睡不著覺。”
又對姜姒說:“你原本身子就弱,這一折騰可?千萬不能?傷了身子,等會?我讓人送些補(bǔ)品過去,你可?得好好補(bǔ)一補(bǔ)。”
這樣的結(jié)果令姜姽大失所望,又添不忿。
原來嫡母還是不放心自己,非要留個人警醒自己。果然世上沒有?真正?心善的嫡母,哪怕是明言要灌她絕子湯,卻還是要防著她,不給一句準(zhǔn)話。
她暗恨著,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姜姒前腳告退,她后腳跟上。
她們一前一后離開后,姜嬗重新躺下。
“以前我就覺得她看上去雖然懂事聽話,卻是個心思重的,不如二妹妹三妹妹相?處起來舒服。如今看來確實如娘所言,恐怕心思太重,已然長歪了。”
“若不然,我派人將她送回去?”謝氏說。
姜嬗搖頭,“眼下怕是還不行。”
她一否決,謝氏便知她的用意。
眼下還不是徹底決定的時候。若真是送了一個回去,留下來的那個勢必會?成為有?些人的眼中釘,同時也會?招來更多的猜測。
……
奇秀的假山旁,如姐兒正?眼巴巴地張望著。
侍候的婆子嘴巴都說干了,“大姑娘,外面風(fēng)大,你回去等,好不好?”
這婆子姓王,也是如姐兒的乳母。
如姐兒搖頭,“我要五姨姨。”
無論王媽媽說什么,她都是這句話。
當(dāng)不遠(yuǎn)處姜姒的身影出現(xiàn)?時,她瞬間眼睛一亮,歡喜地指著那邊,“五姨姨,五姨姨!”
王媽媽長長松了一口?氣,小聲?地說了句“謝天?謝地。”若是五姑娘再不來,她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姜姒一走近,如姐兒就歡快地?fù)涞?了她身上。她彎著腰,剛要把如姐兒抱起來,卻被人推到?了一邊。
“如姐兒,四?姨姨陪你玩,好不好?”姜姽占據(jù)了她的位置,彎腰對如姐兒笑著,手?里拿了一包糖。
如姐兒似受到?了驚嚇般,躲到?了她身后。
她涼涼地看著姜姽,姜姽亦是目光不善。
王媽媽見勢不對,小心翼翼地過來,準(zhǔn)備抱走如姐兒。誰知姜姽目光一轉(zhuǎn),凌厲地朝王媽媽看過來。
“如姐兒可?是侯府的大姑娘,怎地如此膽小怕生?定然是你們這些惡奴,打量著主家心善寬容,平日?里沒少?怠慢疏忽。”
“四?姑娘,冤枉啊,奴婢平日?里盡心盡責(zé),不敢有?一絲怠慢。你沒由來的指責(zé)奴婢,奴婢實在是冤枉啊。”
這樣的罪名,王媽媽哪里敢擔(dān)下,嚇得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自打世子夫人懷上后,孕相?一直不好。初時吐得厲害,吃不見多少?東西?,吐得狠時都見了血,根本顧不上大姑娘。
大姑娘本就性子膽小,如此一來越發(fā)的露怯。她一個當(dāng)下人的,看在眼底急在心頭,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好有?五姑娘,不僅有?耐心有?心思,還能?和大姑娘玩到?一起,她原本還想著若是世子夫人屬意的是五姑娘,或許對大姑娘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如今瞧著,四?姑娘怕是要撥這個尖了。
“你個刁奴,還敢喊冤!”姜姽一臉的義正?言辭。“你別以為我大姐在月子里,顧不上管你們這些人,你們就可?以任意妄為。來人哪,去請世子爺!”
這話一出,姜姒便知她的目的。
原來是想借機(jī)證明自己的賢惠,以博取大姐夫的另眼相?看。
林杲剛一回到?府,便有?人來報說是如姐兒出了事,他當(dāng)下便急急忙忙趕來。與他一道的,還有?沈溯。
兩人皆是官服,顯然是下值后一道走的。
姜姽意外沈溯的出現(xiàn)?,卻覺得有?外人在更好。
她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痛心道:“大姐夫,如姐兒可?是侯府嫡出的大姑娘,她這般性子如何能?成?”
如姐兒怯怯地躲在姜姒身后,看上去確實膽小又懦弱。
林杲有?些失望,這孩子的性格不隨他,也不像嬗娘。
當(dāng)初他之所以娶姜嬗,便是覺得姜嬗不似一般的閨閣女子那般害羞膽怯,言行舉止都透著干脆利落。
他沒有?看到?的是,膽小又懦弱的如姐兒從姜姒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腦袋,眼神生怯卻孺慕。
而這個眼神,被姜姒看的明白。
上輩子幼年時,她應(yīng)該時常會?有?這樣的眼神吧。
哪怕明知父母不喜歡自己,哪怕明知得不到?任何的關(guān)愛和回應(yīng),她還是期待著父母的目光能?看到?自己。
事情鬧成這樣,王媽媽豈能?不害怕?
她拼命磕著頭,嘴里喊著冤枉。
奴大欺主的事那是萬萬不能?認(rèn)的啊!
“五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對大姑娘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她乞求地看著姜姒,希望姜姒能?替自己求情。
姜姒朝她點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后對姜姽道:“四?姐姐,這王媽媽可?是大姐姐給如姐兒選的人,你是在懷疑大姐姐看人的眼光嗎?”
“人是大姐挑的不錯,但大姐這一胎懷相?本就不好,如今她又在月子里,自顧不及也是在難免,所以才縱得這些刁奴無法無天?。五妹妹你近幾日?常與如姐兒相?處,難道你真的沒有?看出來嗎?”
姜姽的話一箭雙雕,既點明了姜嬗養(yǎng)女不力,又暗指姜姒沒有?能?力。
她無比同情心疼地看著如姐兒,“如姐兒別怕,四?姨姨不會?再讓人欺負(fù)你。”
又對林杲道:“大姐夫,這等刁奴不能?姑息!”
林杲頭疼且尷尬,頭疼是他不善于處理?這些后宅之事,尷尬是因為自己的好友還在。他想了想,看向姜姒。
“五妹妹,你近日?與王媽媽接觸較多,你真的什么都沒有?看出來嗎?”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看著姜姒。
姜姒不答反問,“大姐夫,請問如姐兒是誰的孩子?”
林杲被問得一臉莫名,“自然是我與你大姐的孩子。”
“那就對了。”姜姒說:“她是你和大姐的孩子,不是丫頭婆子的孩子。大姐眼下顧不上她,你身為她的父親,難道不應(yīng)該承擔(dān)起責(zé)任嗎?”
姜姽急切地反駁,“五妹妹,你話不妥當(dāng),自古以來,男主外女主內(nèi)……”
“大姐夫是如姐兒的父親,父親帶女兒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何來的不妥?”
林杲聽著她們你來我往,頭更疼。
不由得露出無奈的表情,看了沈溯一眼。
沈溯小聲?說:“姜五姑娘這話,不無道理?。”
但從來都是男子主外,女子主內(nèi),帶孩子這樣的事除了孩子的母親外,還有?丫頭婆子,幾時需要他們男子出手??
便是要帶,那也是帶開了蒙的兒孫,方便教導(dǎo)而已。
林杲聞言,面色更加發(fā)苦。
這個沈久安,不會?是故意看他笑話吧?
偏偏姜姒又問他,“大姐夫,你也覺得我的話不妥當(dāng)嗎?”
“……也不是不妥,就是不太合情理?。”
姜姒看著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讓人無所遁形。“古人說,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你若是沒有?親自養(yǎng)過孩子,對孩子而言又哪里來的父母恩。”
“……”
林杲感覺自己有?口?難言,這個五姨妹說的話,乍一聽不合世俗規(guī)矩,仔細(xì)一想?yún)s覺得又有?幾分道理?。
也是怪哉。
這時姜姒一把抱起如姐兒,也不知說了什么,如姐兒怯怯地朝他看過來。
很快,如姐兒就被塞到?了他懷里。
“大姐夫,自己的孩子自己帶,如姐兒就交給你了。”
“……”
沈溯沒忍住,不太合時宜地笑出聲?來。
這個姜五姑娘,可?真有?意思。
小舅說不必理?會?,但他卻覺得小舅是在自欺欺人,若不然那日?小舅為何失態(tài)?
所以啊,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這姜五嫁給林流景。
姜姒看著他們,道:“大姐夫,如姐兒很乖的,你便是要和沈郡王議事,她在一旁也不會?打擾你們。想來沈郡王也是通情達(dá)理?之人,應(yīng)該不會?介意。”
“不介意,我一點也不介意。”沈溯連忙表態(tài)。
他趕緊給林杲使眼色,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林杲心領(lǐng)神會?,抱著如姐兒就走。
姜姒一把拉住正?欲追上去的姜姽,道:“四?姐姐,大姐夫要親自帶自己的女兒,你不會?不同意吧?”
四?目相?對,火光四?濺。
“五妹妹,我以前萬萬也不會?想到?,你竟然有?兩副面孔!”
“彼此彼此,我也沒有?想到?,四?姐姐你變臉如翻書。”
第 29 章
……
侯府里發(fā)生的事?, 自是瞞不過后宅之主。
田嬤嬤將事?情報到了姜嬗那里,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她是姜嬗身邊最得用的人,而王媽媽之?所以能被選中成為如姐兒的乳母, 也是她的原因, 因為?她是王媽媽的表姐。
王媽媽受了委屈, 她這個當(dāng)表姐的自是有些不平。
下人們雖低賤,但得臉的下人則不?同,如她這般做到主家心腹的人, 與旁的那些奴婢完全不?一樣。不?說是能左右主家的想法?, 卻或多或少可?以改變主家對事對人的看法。
比方說這一次, 縱然?她并沒?有添油加醋, 僅是在言語時語氣轉(zhuǎn)變不?同,便將姜姽刻意?在林杲面前顯擺賢惠能干的模樣說得是入木三?分。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墻角, 姜嬗豈能不?動怒?
“這個姽姐兒, 真是好大的威風(fēng)啊。”
若非還有顧及姜家臉面, 若非不?想華氏那對姑侄盯上五妹妹, 若非她生死還未知, 她真想直接將人送回?姜家,免得讓那庶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添堵。
謝氏也有些不?虞,“好在你五妹妹機(jī)靈, 將這事?含糊了過去。”
只是事?情雖糊弄過去,還是有些擔(dān)憂之?處,“姑爺一個男子,他帶如姐兒,真的妥當(dāng)嗎?”
田嬤嬤心里感激姜姒替自己的表妹解了圍, 言語間當(dāng)然?向著。“大夫人,夫人, 五姑娘說了,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若是不?曾養(yǎng)過孩子,孩子又哪里知道父母恩。奴婢瞧著,世子爺并沒?有生氣,如姐兒還將他抱得緊緊的。”
姜嬗訝異。
如姐兒一向膽小,同世子一向不?怎么親近。最近連她都不?怎么要,又怎會抱著世子不?放?
“如姐兒真的沒?有哭?”
“沒?有。”田嬤嬤回?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謝氏感慨道:“他們是父女,生來骨頭親。如姐兒愿意?跟著他,這是父女天性。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這話說得極好,難得你五妹妹小小年紀(jì)如此通透。”
姜嬗思量一番,輕輕點頭。
“既然?世子爺沒?有生氣,如姐兒也愿意?,那自是再好不?過。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五妹妹確實是一個值得托付之?人。”她看著田嬤嬤,鄭重道:“倘若我真有個萬一,你們就跟著她吧。”
田嬤嬤是她的心腹,她說什么都不?用避諱。但這話田嬤嬤敢聽,卻是不?敢順著接她的話,當(dāng)下抹起眼淚來,“夫人,奴婢只想跟著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原本?早做了最壞的打算,縱然?眼下有所好轉(zhuǎn),卻還是不?敢完全相信。轉(zhuǎn)頭乞求地望著謝氏,道:“娘,您答應(yīng)過我的。”
謝氏眼眶又紅,“嬗姐兒,你好好養(yǎng)身子,一定會好的。”
“娘,生死難料。”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若是真能好,那自然?是千好萬好。若是好不?了…你們要答應(yīng)我,等我不?在了,我的嫁妝全歸五妹妹,如姐兒和安哥兒也托付給她。這侯府的爵位啊,切記莫讓安哥兒和她的兒子相爭。她心地純良,必是能保如姐兒和安哥兒一世富貴。如此,我便知足了。”
田嬤嬤低低地哭起來,謝氏也是不?停地掉眼淚。
一室的低落與哀傷,聽在外面人的耳朵里,卻是如萬箭穿心。
姜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嘴唇也快咬出血來。原來大姐屬意?的人是五妹妹,不?僅要奉上自己的全部嫁妝,還將侯府的爵位拱手相讓。
那為?什么在她這里就是要灌絕子湯?
為?什么!
她哪里比不?上五妹妹,論容貌她們不?相上下,論才情她不?知勝出多少。若是論親近,她更勝一籌,甚至她都同意?喝下絕子湯,為?何她們還是不?選她?
既有她姜四,為?何又來一個姜姒,難道她們生來就相沖?
半響,她慢慢退出去。
冷風(fēng)一吹,她漸漸冷靜。
侯府之?富貴,比起姜家不?知要勝出許多。園子里的一應(yīng)布景極盡雅致,三?石峰環(huán)一池,池水澄明清幽。假山盆景一物?一奇,便是那池邊堆砌的石頭都堪稱奇景。
不?遠(yuǎn)處可?見重檐疊樓,曲院回?廊,古木參天,一屋一樹都透著侯府百年來的底蘊,一院一廊都承載著林家的榮耀。
這入目可?及的富貴入了她的眼,她如何能視而不?見。
“姜四姑娘怎地一人在此,姜五姑娘怎么沒?陪著你呢?”
是華錦娘的聲音。
姜姽低著頭,幽怨地道:“我五妹妹事?多,不?像我這么清閑。她原本?要照顧如姐兒,如今她把如姐兒交給了大姐夫,想來這會兒應(yīng)該是去大姐夫那里了吧。畢竟男子帶孩子多有不?便,她正好也能時常過去照應(yīng)一二。”
華錦娘聞言,冷哼一聲。
“她一個小姨子,倒是管得挺多。”
一想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表哥時,不?僅沈郡王在,還有一個如姐兒,氣得她臉上的厚粉都蓋不?住難看的面色。
若不?趁機(jī)拿下世子表哥,一旦表嫂強(qiáng)塞了姜家女進(jìn)侯府,她想要成為?侯府的世子夫人恐怕又要大費周章。
“你好歹也是表嫂的親妹妹,這些事?哪里輪得到她一個堂妹操心。我看你還是性子太軟了些,才會由著一個堂妹指手畫腳。”
“誰說不?是呢。”姜姽像是十分贊同她的話,露出為?難之?色。“可?惜我人言微輕,不?僅大姐看重她,連大姐夫?qū)λ坪跻病?br />
余下的話不?用說太明白,懂的自然?都懂。
華錦娘氣得跺腳,狠瞪了她一眼。
她望著華錦娘急切遠(yuǎn)去的背影,順手摘下一把松針。
這些礙眼的針刺,她要一根一根地拔掉!
……
流水似的好東西送到姜姒的屋子里,送東西來的人是田嬤嬤。
田嬤嬤對姜姒的態(tài)度熱情且恭敬,先是為?王媽媽的事?道謝,后?又事?無巨細(xì)地詢問姜姒的生活點滴,連床鋪用具她都親自過了眼,生怕姜姒吃住不?習(xí)慣。
她既知主子的心意?,便知若是主子能好,那必定會看重這位五姑娘。若是主子不?能好,那這位五姑娘就是自己日后?的新主子。
姜姒對她的示好全盤接收,這樣的回?應(yīng)讓她心里更有了數(shù)。
送來的東西堆在一起,人參、燕窩、阿膠,每一樣都是上品,另還有綾羅綢緞、首飾絹花、胭脂水粉,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琳瑯滿目地晃得人眼花。
祝安從未見過這么多的好東西,一時手忙腳亂。
“姑娘,這…這些東西都收著嗎?”
“大姐姐的心意?,自然?是要收下。”
姜姒坐在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這張臉與自己上輩子有幾分相似,但又美出不?止一星半點。其實姜姽說的沒?錯,她就是生了兩副面孔。一張是上輩子的臉,一張是現(xiàn)在的臉。
下巴處的疤痕極細(xì),也不?太明顯,若不?仔細(xì)瞧根本?看不?出來。如果用少許的脂粉一蓋,更是半點痕跡也無。
她打開藥膏,輕輕地抹上。
冰涼的藥膏一點點滲透進(jìn)肌膚,她的手指慢慢地摩挲著,恍惚想起男人的指腹撫按在這里的感覺。
既然?慕容梵說她不?用出破,那這疤就不?用留了。
這時隔壁傳來一些動靜,不?用她吩咐,祝平立馬出去查探情況。不?多會兒的工夫,祝平就回?來了。
“姑娘,四姑娘在發(fā)脾氣,好像是因為?柳云姐姐熨壞了一件裙子,說是要罰柳云姐姐兩月的月錢。柳云姐姐還被?罰了站,眼下正在屋檐下站著。”
柳云是姜姽原本?身邊的兩個得用丫頭之?一,自柳風(fēng)被?送到莊子后?,她身邊能用的只剩柳云,后?來補(bǔ)上的丫頭婆子她一個也不?敢信。
她如今連柳云都罵,可?見是真的氣極了。至于是因為?壞了裙子生氣,還是因為?其它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祝安“呸”了一聲,“她也有今天!”
這個她,指的是柳云。
三?房初回?京時,除了姜慎和顧氏自小長大京中?,說得一口地道的京話外,其他人多少都帶有一些京外的口音。
原主如此,祝平祝安也是如此。
下人們不?敢嘲笑主子,對同為?下人的祝平祝安可?是一點也不?客氣。不?光是柳云,還有之?前被?送去莊子的柳風(fēng),她們就沒?少笑話人。
祝平性子沉穩(wěn),話也少些,她們笑的也就少些。但祝安性子外放些,話又較多,沒?少被?她們明里暗時的嘲笑。
姜姒有原主的記憶,自然?是知道這一茬,道:“不?用理會,等會若是見了,也別去落井下石。”
祝平和祝安齊齊應(yīng)下。
屋子里炭火很足,暖意?如春。
散了發(fā),脫了衣,姜姒準(zhǔn)備歇下。
閉上眼睛之?時,她心里的疑惑再次浮現(xiàn):這樣的女主是如何排除萬難與男主快樂地在一起的?
書里的男女主,真的配擁有幸福嗎?
直到入睡前,她還在想這個問題。
迷迷糊糊,她像是又到了王府。
王府的石山上,慕容梵背面而立。
那么的凌然?,那么的冷清,似那屹立在山之?巔的雪嶺云杉,在那高?處不?勝寒之?地獨自靜默。明明是世間人,卻仿佛隔絕在塵世之?外,與蕓蕓眾生格格不?入。
他的身后?,是恭敬而略顯煩躁的慕容晟。慕容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神情間的煩躁之?色越來越重。
姜姒心念一動,意?識到了近前。
“小皇叔,您說我該怎么辦?我已盡力?在母妃面前說盡她的好話,她也和母妃碰過幾次面,母妃對她還是無半分喜歡。她成日里與我置氣,懷疑我搪塞她,以為?我在母妃跟前未曾替她說好話……
……我實在是不?懂了,那…姜五都不?在了,她為?何還是這般?昨日她居然?口不?擇言,說我對姜五念念不?忘。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會念著姜五,她簡直是越發(fā)的不?可?理喻。小皇叔,您能不?能幫我算算,我和她……”
慕容晟的聲音漸小,但意?思很明確。
他和女主在原主死后?,又出現(xiàn)了危機(jī)。危機(jī)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來自門第之?別,另一方面則還是因為?原主。
姜姒真想啐他一臉,原主都死了,他們這對狗男女主居然?還拿原主當(dāng)由頭,難道離了原主就不?行了嗎?
簡直是可?笑至極!
好半天,他沒?有得到慕容梵的回?應(yīng),試探地開口,“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訴我,我和她的姻緣為?何如此不?順?”
“你和她無緣。”
慕容梵沒?有轉(zhuǎn)身,聲音空悠。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慕容晟的預(yù)料。
“怎么會無緣呢?我喜歡她,她也心悅于我,我們好不?容易兩情相悅,只要說服我母妃同意?,我們便能在一起。小皇叔,您的意?思是…我母妃和父王不?會同意?嗎?”
“你們因私情而生罪孽,豈有結(jié)果?”
罪孽?
慕容晟茫然?不?解,“小皇叔,我…我沒?有做壞事?啊?”
他不?就是和姜四鬧著別扭,哪里就是罪孽了?
慕容梵不?再說什么,擺了擺手,“你自己好好想想,退下吧。”
“小皇叔!”
許管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笑得像個彌勒佛,“世子爺,您請回?吧。”
慕容晟無法?,只好告辭。
他一走,慕容梵轉(zhuǎn)過身后?,吩咐許管事?。
“將我昨日抄的佛經(jīng)拿去,在那位姜五姑娘墳前燒了。”
許管事?稱是,然?后?退下。
姜姒想替原主謝謝慕容梵,意?識不?由得靠近了些。
慕容梵忽地朝她看過來,平靜如湖水的目光驟起波瀾,暈開一道道層疊的漣漪,瞬間如同變化莫測的萬花筒。萬花筒不?斷地變幻著,瑰麗而詭異,仿佛幻化出無數(shù)雙眼睛,似是要將她的靈魂穿透。
“啊!”
她從夢里驚醒,翻身坐起。
夜?fàn)T昏黃,一室如幻。
茫然?四顧,一時不?知夢里夢外。仔細(xì)思量著夢里的事?,不?由得有些猜測,難道這個夢就是原書的后?續(xù)嗎?
她徹底睡不?著,披著衣裳趿鞋下地。一推開窗,涼意?灌進(jìn)來的同時,滿天的繁星也映在了她的眼眸中?。
驀地,她目光一凝,然?后?歡喜炸開。
黑暗中?,飄逸出塵的人慢慢現(xiàn)身,正是慕容梵。
頭頂是漫天的繁星,有月相伴。
他一步步走近,似與星月同輝。
“為?何未睡?”
“王爺,我夢見您了。”姜姒滿眼信任地看著他,實話實說,“好像在夢里,你也能看見我似的。”
“因為?夢見我,所以睡不?著?”
算是吧。
姜姒點頭,“王爺是來送藥的嗎?”
慕容梵看著她,沒?有回?答。
許是背對著月光的緣故,她莫名覺得今天慕容梵的眼神不?一樣。原本?平和的目光仿佛蒙著一層幽色,如深不?可?測的靜潭。
當(dāng)這靜幽的眼神落在她臉上時,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中?夢里的場景。再看眼前的人,恍惚覺得越看越不?似人。
她下意?識抬起下巴,拿側(cè)臉對人。
“王爺,我有好好用藥。”
月輝之?下,瑩白的小臉更勝冷玉。這般全然?信任,毫不?設(shè)防的姿態(tài),好比是溫室的花探出頭來,招搖著邀請人前來采擷。
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慕容梵的反應(yīng),心想著這位王爺莫不?是還在生氣吧?
若換成是她,或許也會覺得不?舒服。畢竟自己好心好意?送出去的藥,別人不?僅不?用,反而還覺得不?用更好,難免會以為?自己的好心被?人當(dāng)成了驢肝肺。
“王爺,我錯了。”她垂著眸,認(rèn)錯的姿態(tài)和態(tài)度無比真誠,“我之?前不?應(yīng)該那么想,經(jīng)你點撥之?后?,我一定會好好抹藥。您的藥是天底下最好的藥,不?光抹在臉上冰涼涼的很舒服,聞著味道也是極好……”
忽然?冷香氣襲近,瞬間將她包裹。
她被?慕容梵一只手提抱著出了窗戶,而隨著慕容梵的另一只手一揮,有什么東西掉下來,剛好掉在她之?前所在位置的地上。
一聲悶響過后?,她問,“王爺,方才那是什么東西?”
慕容梵提著她,縱身一躍進(jìn)屋。
從里到外,再從外到地,不?過都是轉(zhuǎn)瞬的工夫。
借著燭光與月光,她震驚地發(fā)現(xiàn),那地上的赫然?是一條蛇!
第 30 章
蛇已死, 但依然駭人。
這蛇呈灰褐色,三?角頭,有斑紋, 是一條有毒的蝮蛇。
須臾間, 她后背發(fā)?涼, 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若是今晚慕容梵沒有出現(xiàn),那么?她此時已經(jīng)性命難保。
那么這事是偶然嗎?
且不說這個季節(jié)大多數(shù)的蛇已開?始冬眠,單說像侯府這樣的地方怎么?會有蛇, 何?況還?是一條致命的毒蛇。
“它死了嗎?”
“死了。”
她還?被慕容梵單手提著, 凌空時不覺得, 一落地便感覺因為兩人的身高之差, 她不得不努力地踮著腳尖。
慕容梵的手臂從她腋下收回,碰觸到她的衣服。哪怕是隔著幾層布料, 那種突如其來?的驚癢讓她下意識夾緊胳膊, 剛好夾住對方的手。
好癢!
她控制不住身體本身的反應(yīng), 整個人瞬間蜷縮成蝦米狀, 越是想擺脫那種癢意, 越是將對方的手夾得更緊。
慕容梵的手被她夾住,不得不隨著她的動作彎著頎長的身體。如云杉折了腰,彎曲的姿勢中全是妥協(xié)與遷就。
兩人似是纏到了一起, 古怪至極。
“王爺,我?……我?動不了。”她拼命忍住尖叫與笑出聲來?,忍到眼中一片水光之色,可憐巴巴地看著慕容梵。
慕容梵覺得自己也動不了。
他望進(jìn)那淚汪汪的眼眸中,多年來?不曾有過什么?波瀾的內(nèi)心在劇烈地震動, 一時間地動山搖,驚起無數(shù)驚濤駭浪。
不知過了多久, 他將手一抽。
與此同時,姜姒發(fā)?出一聲讓人臉紅心跳的吟喃。為了化解尷尬和?掩飾自己的面紅耳赤,她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fā)?。
“王爺,對不住,我?失態(tài)了。”
慕容梵背著手,兩手交握在一起。“無妨,是人都會失態(tài)。”
姜姒被安撫到,心想著這人永遠(yuǎn)一副超然塵世的模樣,或許永遠(yuǎn)都不可能有失態(tài)的時候。為了緩解氣氛,她沒話找話。
“您說的對,人人都會失態(tài),失態(tài)不打緊的,不要變態(tài)就好。”
“何?為變態(tài)?”
“變態(tài)嘛,解釋起來?挺復(fù)雜的,有些?人天生惡根,喜歡折磨他人為樂,這種人就是變態(tài)。還?有人因為某件事或是某個人生了執(zhí)念,從而行為舉止異于常人,如同入了魔障一般。”
反正像慕容梵這樣的人連失態(tài)都不可能有,自然也就不可能變態(tài)。但說起來?,這人天資太高,如此之厲害,其實也是變態(tài)的一種。
姜姒如是想著,臉上的紅熱散了一些?。
“王爺,今日若不是您,我?恐怕兇多吉少。大恩不言謝,我?還?是那句話,日后王爺若有差遣,我?必千里奔赴。”
她看著地上的死蛇,道:“王爺,時辰不早了,這里的事我?來?處理。”
慕容梵說了一個“好”字,然后走人。
燭火和?月光交織著,光亮一暖一冷。
她先?是拿起一只?美人瓶,直接朝死蛇身上的七寸之處重重砸去。瓶子?碎裂成無數(shù),散落了一地。
忽然她福至心靈,朝窗外看去。
皎如寒月的男子?,竟然還?在,正無比平和?地看著她。
她立馬又鬧了一個大紅臉,喃喃著,“王爺,您還?沒走啊?”
慕容梵遞給她一瓶藥后,這才真正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將藥收好。不無臉紅地想著自己剛才不僅丟臉丟到了家,砸蛇的樣子?好像也不怎么?雅觀。轉(zhuǎn)念一想,尷尬也就尷尬了吧,粗魯也就粗魯了吧。反正她所有的真面目慕容梵都知道,倒也沒有什么?好裝模作樣的。
“來?人哪,快來?人哪,有蛇!”她裝作驚恐的樣子?,大聲喊著。
而窗外的不遠(yuǎn)處,聽?到她驚呼聲的慕容梵揚起了嘴角,然后才飄然而去。
外間的祝安被驚醒,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在她的暗示之下,祝安從開?始的驚亂到心領(lǐng)神會,主仆二人一個比一個叫得大聲。
很快,田嬤嬤趕到。
一看地上的死蛇,她是倒吸一口涼氣,感覺全身都在冒冷汗。
姜姒的聲音透著驚恐和?害怕,“嬤嬤,我?半夜里醒來?,總覺得心里慌得很,想著起來?倒杯水喝。模模糊糊看到房梁上有什么?東西掉下來?,嚇得我?亂砸一氣…謝天謝地,這蛇竟然被我?給砸死了,若不然我?怕是……”
地上除了美人瓶的碎片,還?有茶杯茶壺的碎片,以處四濺的水漬。
這樣的說辭,田嬤嬤是半點也不懷疑。畢竟若非如此,一個嬌嬌弱弱的閨閣女子?如何?能從蛇口逃脫。
“五姑娘,你受驚了。這事……”
她剛想說這事她必定會稟報給自家夫人,卻沒想到門外傳來?“世子?爺來?了”的聲音,然后聽?到姜姽在外面焦急地說:“五妹妹,你別怕,大姐夫來?了。”
姜姒這邊的動靜,最先?驚動的人應(yīng)該就是姜姽。方才姜姒還?在心里想著,這位女主為何?沒有一點反應(yīng),卻原來?是如此。
林杲進(jìn)來?后,先?是檢查了門窗,后再查看那條死蛇,忽然從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將死蛇剖開?。
姜姒見之,心提了起來?,因為之前她根本沒有看清慕容梵是用什么?擊中了這蛇。她方才砸蛇時未見任何?傷口,便也沒有多想。
如今見林杲這般,她豈能不緊張。
“五妹妹,幸虧你自小長在京外,民間的事知道的也多,若不然這等急中生智亂砸一通的事,換成其他人都做不出來?。”
姜姽話里有話,不說是姜姒,田嬤嬤都聽?得出來?。
田嬤嬤對她的所作所為很是不喜,這深更半夜的住在隔壁的妹妹出了事,她不先?過來?安撫,反倒去請世子?爺。先?請世子?爺也就罷了,何?必親自過去?還?頗有心機(jī)地打扮了一番,其心思可謂是昭然若揭。
她壓根不需要姜姒的回應(yīng),又道:“這侯府的后院竟然有蛇,怪不得我?白天瞧著園子?里的草都快長瘋了,真不知道那些?下人們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這話是在踩姜嬗。
姜嬗是侯府后宅之主,下人們疏忽,那就是姜嬗失察。
前面暗指姜姒行事粗魯,后面又想論姜嬗的對錯,聽?得田嬤嬤眉頭都快擰成了一個川字,暗道難怪夫人會棄自己同父的親妹妹不用,反倒選中五姑娘。
“四姑娘,事情還?沒查清楚,何?必這么?早下定論。”
“事情不明擺著嗎?嬤嬤難道看不見,園子?里的花草有多不齊整,想來?近些?日子?你們這些?人沒少躲懶吧。”
田嬤嬤如何?看不出來?,這事情的不簡單。恐怕不是園子?里的草長瘋了才藏了蛇,而是人心長了草,草里藏著的東西比蛇還?可怕。
但后院有蛇是事實,這事狡辯不過。
她自責(zé)道:“四姑娘,這是奴婢的失職,奴婢一定會查清楚。”
這時林杲從蛇體內(nèi)夾出了一樣?xùn)|西,姜姒立馬湊過去。
“大姐夫,這…這是我?平日里吃的藥丸。我?半夜里起來?心慌的厲害,便想著吃一顆藥,沒想到發(fā)?現(xiàn)屋子?里有蛇。我?驚慌之時藥也掉了……”
蛇身的要害之處,被她后來?猛砸過,有一小片的血肉模糊,而這藥丸正是從這個地方取出來?的。
這樣的解釋聽?起來?合理,林杲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誰也沒看清楚她是怎么?動作的,等林杲回過神來?,她已把?藥丸搶了過去,緊緊地攥在手中,且將手背在身后。
她一臉的慎重和?緊張,道:“大姐夫,我?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吃藥調(diào)養(yǎng)著,這事你可別說出去,免得旁人若是知道了,還?當(dāng)我?是個藥罐子?,必是要說三?道四。”
“……”
林杲啞然。
他原本滿心的疑惑,眼下也只?好作罷,畢竟他總不可能去掰開?小姨子?的手,將那藥丸給搶過來?。
“五妹妹,一粒藥丸而已,你做什么?要動手搶?”姜姽皺著眉,滿臉的不贊同。“不問而取,這是不妥當(dāng)?shù)男袨椤!?br />
“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注意。”姜姒一臉受教,天真而無害。
你來?我?不往,你進(jìn)我?就退,這般做派讓姜姽氣極,又不能當(dāng)著外人的面發(fā)?作。
“你知錯就好。”她忍著氣,問林杲,“大姐夫,后院里有蛇,這事非同小可。大姐尚在月子?中,后院也沒個主事的人,難道要驚動侯夫人嗎?”
誰都知道華氏就是侯府的擺設(shè),一不掌權(quán)二不理事,且與林杲這個繼子?的關(guān)系也僅是面上過得去。她故意提起華氏,便是篤定林杲不會麻煩華氏,更不可能讓華氏借機(jī)掌家。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拋出自己,好讓林杲看到自己的能力。
但林杲此時的心思完全不在后宅之上,而是放在了后宅之外。他將這事交給了田嬤嬤,并叮囑不要告訴姜嬗。
田嬤嬤長松一口氣,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處置妥當(dāng)。
“嬤嬤,這事大姐夫交給你,又言明不能讓大姐知道。萬一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可以來?找我?。”姜姽說。
“不敢勞煩四姑娘。”嬤嬤可不敢讓她拿主意,自然不會應(yīng)承。
林杲一走,戲便散了場。
她對著姜姒做一番好姐姐的功夫后,施施然地回了房。
田嬤嬤心有余悸,指揮人將一地的狼藉收拾好后,又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一一通,然后反反復(fù)復(fù)地叮囑祝平祝安兩人日后要更警醒一些?。
姜姒像個受驚嚇過度的人一般,呆呆地坐在一旁。
她慢慢攤開?自己的手,看著掌心的藥丸。
林杲會相信她的說辭嗎?
她嘆了一口氣,收攏手掌。
事實上,林杲確實對她的說辭表示懷疑。
因為她的說辭有矛盾之處,驚慌在前,藥丸掉落也在前,便是后來?滾到了蛇身上,也不可能陷進(jìn)蛇的血肉內(nèi)。
但她只?是一個體弱嬌氣的閨閣女子?,這一點毋庸置疑,不用試探也知道不可能有異于常人的身手,能在千鈞一發(fā)?之時以一枚藥丸精準(zhǔn)地?fù)魵⒁粭l蛇。
可是懷疑一旦種下,很難釋然。
林杲連夜暗審,未從侯府護(hù)衛(wèi)口中得到一絲異常的信息。
饒是如此,他依然困惑。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找來?沈溯,將事情說了一遍,問:“你可知這雍京城中有誰能來?無影去無蹤,避過我?府中重重守衛(wèi),還?能隔空以一枚藥丸為器將蛇一擊致命。”
沈溯拍著他的肩膀,道:“流景,你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疑神疑鬼了?你那小姨子?我?見過,嬌嬌弱弱的,你不會懷疑她是驚世不現(xiàn)的高手吧?”
“自然不是的。”林杲皺著眉,“許是我?真的想多了。”
“當(dāng)然是你想多了。”
沈溯渾然的不以為意,實則內(nèi)心暗潮涌動。
因為那樣身手的人,他知道有一個。
他的小舅,芳業(yè)王慕容梵。
但可能嗎?
……
蛇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論。
田嬤嬤不無愧疚地告訴姜姒,自己沒有查到蛇是如何?出現(xiàn)在侯府,又是如何?進(jìn)屋的,所以這事除了處置幾個人外,只?能是不了了之。
姜姒早就料到是這個結(jié)果?,這侯府看似人口簡單,其實該有的齷齪恐怕一樣也不少,水深之處也不比別家的淺。
縱然布景雅致,處處精巧,亦不能掩蓋富貴榮華之下的爾虞我?詐。
她望著看幽清的池水,扔了一小塊石子?下去。石子?入水后,一圈圈的波紋不斷地暈開?,驚擾了這一池的平靜。
不遠(yuǎn)處,一抹艷麗的紅色忽現(xiàn)。
這等明麗的顏色,侯府之中只?有一人常穿。
她轉(zhuǎn)身要走,不想被那人叫住。
“姜五姑娘這是怎么?了?怎么?看到我?就躲啊。”華錦娘快步過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我?瞧著那邊好像有什么?東西,這才想著趕緊走人。”她指向?華錦娘來?時的方向?,“還?請華姑娘見諒,畢竟我?是一朝差點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華錦娘聞言,瞳孔縮了縮。
“聽?說蛇都進(jìn)你房間了,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吉人自有天相而已。”
“……”
華錦娘口頭上沒占到什么?便宜,臉上已經(jīng)掛相。她不無惡毒地想著,這個姜五怎么?就被蛇咬死呢?
她看著姜姒,越看越覺得礙眼。
這個姜五,長得比姜四還?討厭!
打眼瞧見有人朝這邊過來?,她忽然計上心來?,尖叫一聲后倒在地上。“姜五姑娘,你為何?推我??”
來?人很快走近,正是林杲。
行如風(fēng),姿如松,相貌不凡氣宇軒昂。
“世子?表哥,姜五姑娘不知發(fā)?什么?瘋,我?好心好意關(guān)心她有沒有事,她卻不分青紅皂白推我?。”她看似想爬起來?,卻試了幾次都無果?,難堪地?fù)嶂约旱耐龋拔?……我?可能是葳到了。”
這是等林杲扶她起來?呢。
林杲皺著眉,不僅沒扶她,反而下意識退后一步。
“五妹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姒像是被嚇著了,“我?沒有推她,她自己好好的倒在地上。”
“姜五,你撒謊,就是你推的我?!”
“你說你關(guān)心我?,我?卻推了你,這合理嗎?”
“誰知道你怎么?了?”
林杲感覺自己頭都大了。
這都是什么?事啊。
他硬著頭皮,問:“既然也沒什么?事……”
“也不是沒什么?事。”姜姒打斷他的話,面有不忿之色,道:“華姑娘說她方才是在關(guān)心我?,其實并非如此。她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胡話,她說大姐姐要死了,還?說大姐姐想在我?和?四姐姐之中選一個人給大姐夫你當(dāng)填房。但是她說她才是將來?的世子?夫人,讓我?們不要癡心妄想。”
氣氛一時冷凝,死一般的詭異安靜。
林杲萬萬沒想到姜姒這么?敢說,竟然將如此隱晦之事大聲地說出來?。他神色復(fù)雜地變幻著,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華錦娘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姜姒會來?這么?一出。
“姜五姑娘,你……”
“華姑娘,這話就是你說的,我?聽?得清清楚楚。我?告訴你,你說的都不是真的,我?大姐姐不會有事的。”
“我?沒有!”華錦娘急切地向?林杲解釋,“世子?表哥,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都是她胡編亂造的。”
“你沒有?”姜姒小臉一冷,“那你說我?為什么?要推你?如果?你真是關(guān)心我?的話,我?怎么?可能推你?”
“……”
這下林杲不僅頭大,還?頭疼。
他皺著眉,不虞地睨著華錦娘,“你還?不快起來?,難道還?要我?親自扶你起來?嗎?”
華錦娘咬著唇,委委屈屈地自己爬了起來?。
“世子?表哥,我?真的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你的意思是這些?話,全是她胡編亂造的?”
事實就是如此!
華錦娘內(nèi)心咆哮著,恨不出喊出來?。
她忽然看到那邊有個人,不知想到什么?,道:“世子?表哥,我?真的沒有說過那樣的話,你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問人,那人方才似乎就在,你一問便知。”
那人很快被叫來?,看衣著打扮應(yīng)是府里的仆從。
“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我?說我?表嫂要死的話,有沒有聽?到我?說我?世子?表哥要娶填房的話?”她先?發(fā)?制人。
她的問題很巧妙,也很有心機(jī)。
那仆從佝僂著腰,看上去年歲不小。他手里拿著一把?大鐵剪子?,方才應(yīng)該是在修理苗圃里的花樹枝丫。
“沒有。”他的聲音帶著蒼老的沙啞。
“世子?表哥,你聽?聽?,他說沒有,我?真的沒有說過那樣的話,都是姜五居心叵測,自己編排出來?的。她分明是自己存了心思……”
“我?耳背,又離得遠(yuǎn),什么?也沒有聽?到。”
“你…”華錦娘被仆從的話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她正想著如何?圓場,又聽?到那仆從說:“但我?看到是姑娘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
人是她找來?的,沒想到?jīng)]給她做成證,反倒證明了姜姒的清白。她心里那叫一個氣,若不是林杲在場,必是指著仆從破口大罵。
姜姒完全不懼刀子?似的目光,無辜的表情讓她更加咬牙切齒。
“大姐夫,這人已經(jīng)給我?作了證,我?沒有推她。但是她說的話我?不得不多問一句,我?大姐姐還?在呢,你怎么?就想著續(xù)弦了?”
“……”
林杲覺得自己這下不僅是頭大頭疼,臉也疼。
瞬間紅透的臉像被人打了一個巴掌似的,又羞又疼。
“五妹妹,你別聽?人胡說,我?沒有那個想法。”
“你沒有就好。”姜姒一指華錦娘,“華姑娘說的話我?已經(jīng)記下了,她說自己是將來?的世子?夫人,擺明是在咒我?大姐姐。誰知道她為了取而代之,會不會加害我?大姐姐。反正我?不管,我?大姐姐若是有個好歹,我?必追究她!”
“……姜五,你個賤人!”華錦娘氣得口不擇言,作勢要來?扇姜姒的嘴巴子?。
姜姒一躲,她的手被林杲抓住。
林杲臉還?紅著,但明顯有怒容。
他將華錦娘一甩,道:“你回去告訴你姑母,我?不管你們有什么?心思,若是讓我?知道你們真的做了什么?,別怪我?不客氣!”
華錦娘臉都白了,回過神后掩著面,又羞又氣地哭著跑遠(yuǎn)。
“五妹妹,我?向?你保證,我?對她絕無想法。”林杲說。
“大姐夫,你向?我?保證有什么?用,你能保證她沒有想法嗎?”姜姒清澈的眼睛通透如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分得清清楚楚。“她既然存了這樣的心思,為何?不將她送走?”
這是姜姒不解的地方。
她看得出來?,姜嬗對華氏姑侄很膈應(yīng)。華氏是繼母,沒有辦法避而不見,但華錦娘一個外人,為何?要一直容忍?
林杲垂下眼皮,“五妹妹,這是侯府的家事,你就別問了。”
他總不能告訴自己的小姨子?,是自己的父親新婚燕爾時被人吹了枕頭風(fēng),糊里糊涂答應(yīng)華氏將華錦娘養(yǎng)在身邊,以后出嫁都要從侯府走。
姜姒見他如此,約摸也才猜出個大概。
所謂子?不言父之過,大抵是魏其侯種下的禍端。
人都走完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那仆從居然還?在。
“老伯,今日之事,謝謝你。”她摸了摸身上,找出一塊糖來?,遞給對方。“這塊糖請你吃。”
那仆從慢慢抬頭,露出一張普通而老態(tài)的臉。
這是一張看過之后就會忘記的臉,這也是一個尋常到宛如塵埃的人。哪怕曾經(jīng)身形高大,如今只?剩下彎腰駝背。哪怕過去可能耳聰目明,如今也已耷拉了眼皮。
他接過糖,步履沉重地走遠(yuǎn)。
直到他的背影快消失,姜姒還?在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