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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

    春庭院。

    田嬤嬤端著冒著熱氣的藥進到內室, 一刻鐘后才?出來。

    內室之中,那碗藥就放在桌上,姜嬗并沒有打算喝。她坐在鏡前, 摸著自己的臉, 久久地出神。

    謝氏見她如此狀態, 便知她正在感傷。元氣大傷一場,容貌自是折損不少。雖說嫡妻不用以色侍人,但身為?女?子?又?怎會不在意自己的顏色。

    “嬗姐兒, 多思傷身, 身體才是最緊要的。”

    “娘, 我省得。”她回頭, 擠出笑模樣來,“我今日覺得更?好?了?些。”

    較之昨日, 更?有了?精神氣, 也能勉強下?得了?床。

    原本以為?自己熬不過去, 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和最后的安排。而今這條命或許能保住, 那便有活著的安排。

    “娘, 您說我要不要先抬個人去侍候世?子?爺?”

    謝氏眼見著女?兒才?從?鬼門關回來,卻還要操心給自己夫君納小之事,自然是于?心不忍。想了?想, 道?:“嬗姐兒,你的身體最緊要,要不這些事還是先擱一擱?”

    “娘,我覺得我可能會好?,那這些事便免不了?。若是動?作晚了?些, 我那繼婆婆還不知道?有多少編排等著我。”姜嬗幽幽地道?。

    當初生如姐兒時,他們夫妻正是濃情蜜意之時, 她便任性?了?一回,死拗著沒抬姨娘妾室。因為?這件事,她沒少被人說三道?四。

    “我出事之后,那對姑侄倆怕是日夜想使壞,方才?你也聽到了?,華錦娘居然找五妹妹的麻煩。與其讓她們頻頻給我添堵,為?難五妹妹,我還不如給世?子?納個妾室,一來合情合理,二來也能禍水東引。”

    謝氏嘆了?一口氣,萬分糾結。

    理智上她應該支持姜嬗給姑爺納妾,因為?這是為?人正妻的本分,但情感上她又?太心疼自己的女?兒。

    姜姒一進來,便感覺氣氛不太對。

    她認真瞧了?瞧姜嬗的臉色,“大姐姐,你是不是累著了??”

    姜嬗搖頭,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明顯是有好?轉,半點也沒累著。若說累的話,那也不是身體,而是心。

    世?俗禮法對女?子?有太多的要求,但凡言語有失,行事不妥,必會引來無數的指責。越是高門大戶越是要時刻警醒,半點也不敢松懈。

    “五妹妹,我覺得今日又?好?了?些。”

    “那就好?。”

    “原本大姐夫應是要來看你的,后來出了?點事。”姜姒將先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大姐姐你放心,我看大姐夫很是不愿意搭理那位華姑娘,他的心里全?然是以你為?重的。”

    姜嬗對這樣的話很是受用。

    少年結發夫妻,誰不愿意自己夫妻恩愛。

    這個五妹妹啊,說是天真不懂事,實則最是熨帖。

    此前她已準備找個人來取代自己的位置,將丈夫和孩子?都拱手于?人。生死關頭走了?一遭,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卻猶豫和遲疑起來。便是納個姨娘抬個妾室,都是如此的難以抉擇。

    她一對上姜姒如水般清透的大眼睛,不知為?何突然想聽聽這個五妹妹的想法。“五妹妹,我如今尚在月子?里,你大姐夫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你說我要不要找個人去侍候他?”

    謝氏聞言,一時怔住。

    “嬗姐兒,你五妹妹還小,這樣的事她如何知道?。”

    “五妹妹心明如鏡,看人看事皆與旁人不同。”她拉著姜姒的手,“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我想聽聽你怎么說。”

    姜姒問?她,“大姐姐說的這個人,是指姨娘和通房嗎?”

    她點頭。

    “正是。”

    “大姐姐你若是這么做了?,你會高興嗎?”

    她搖頭,臉上泛起一抹苦澀。給自己丈夫塞女?人這事,普天之下?恐怕無人會高興。

    “女?子?應該大度。”

    這是她自小便知的道?理,也是她聽了?不下?無數次的話。

    “我就不想大度!”姜姒孩子?氣地說,“世?人都說夫妻要同心同德,大姐姐你才?揀回一命來,大姐夫與你夫妻一體,他縱然不能代你受苦,卻也應該替你分擔一二。說一千道?一萬,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只顧自己快活,你更?不能縱容他。”

    謝氏聽到這話,雖然覺得于?禮不合,內心已是無比的贊同。

    “嬗姐兒,你五妹妹這話在理。”

    “男子?與女?子?不同,若是身邊沒個人照應著,難免……”姜嬗還在猶豫。

    “只要讓大姐夫忙起來,他便不會想東想西,別人也沒有可乘之機。”

    “怎么忙?”謝氏急問?。

    姜姒一臉的天真,“當然是帶孩子?啊!”

    還有比這個更?合適的嗎?

    她越發的孩子?氣,“養兒方知父母恩,不養何來的父母恩。我已經把如姐兒給大姐夫帶了?,我瞧著大姐夫也沒說什么,倒不如以后都讓他帶孩子?。”

    “養兒方知父母恩,不養何來的父母恩。”謝氏重復著這句話,越說越激動?。

    正是這個道?理啊!

    生兒育女?的是女?子?,讓男子?帶帶孩子?難道?不應該嗎?她以前怎么沒想過,自己拼死拼活懷孕產子?,還要顧念男子?是否空虛寂寞,是否無人紅袖添香,簡直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這樣的話,哪怕是此時此刻,她也是萬萬說不出來的。她看著姜姒,目光滿是憐愛和喜歡。也虧得這個孩子?,才?敢直言不諱。

    恰在這時,如姐兒來了?。

    如姐兒一進來,一看到姜姒就撲過來抱住她。

    “五姨姨,五姨姨,父親教我寫字了?。父親和沈叔叔說話時,我都沒哭,我是不是很乖?”

    “我們如姐兒最乖了?。”姜姒說著,翻飛著繡著小兔子?的手帕,夸張地故弄玄虛一番,變出一塊糖來。

    如姐兒歡喜地接過,毫不猶豫地放進口中,然后滿足地瞇起了?眼。

    謝氏見之,欲言又?止。

    姜姒道?:“大伯娘,大姐,你們放心,這是秋梨糖,潤肺又?清火。”

    “你這孩子?,作甚要解釋,大伯娘可是知道?的,你是個穩妥不過的人。”

    話是這么說,但謝氏難免有些慚愧,遂對如姐兒道?:“如姐兒,你可要記得你五姨姨對你的好?。”

    如姐兒重重點頭,“五姨姨最好?。不過我今天不能陪五姨姨,我答應父親了?,以后我都要跟著他識字。”

    姜嬗又?驚又?喜,驚的是林杲愿意帶孩子?,喜的是女?兒以后跟著自己的父親,父女?感情自是會非同一般。

    她感激地看著姜姒,“五妹妹,謝謝你。”

    “大姐姐不必謝我,我可什么也沒做,是我們如姐兒討人喜歡,大姐夫寶貝自己的女?兒,愿意親自教導而已。”

    姜姒順勢過去,將慕容梵給的藥塞到姜嬗手中。

    姜嬗愣了?一下?,然后緊緊握住。

    “五妹妹,你若是一直長在京中,那該多好?。”

    “我若是一直長在京中,那我就不是我了?。”

    “也是,京外見得多,好?過困在四方高墻之中,天長日久的只看得見眼皮子?底下?的東西,越發的眼界狹隘。”姜嬗不無感慨,“這嫁了?人,我竟是忘了?自己從?前是何等的暢快恣意。”

    “大姐姐不必感傷,人生還長著呢。”

    謝氏原本正傷感著,聽到姜姒這話連忙附和,“嬗姐兒,你五妹妹說的對,人生還長著呢,你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嬗被安慰到,將那瓶藥握得更?緊。

    ……

    姜姒一出屋子?,轉頭去找田嬤嬤。

    田嬤嬤正指揮著下?人們清理春庭院里的雜物,一看到她立馬迎上來,神情舉止間全?是恭敬與熱情。

    她也不繞彎子?,直接問?起府里新換的幾個下?人。

    事情是田嬤嬤處理的,人也是她換的,她聯想到之前發生的事,便知姜姒要問?的是誰。當下?將那仆從?的信息說了?一遍。

    “他姓吳,說是獨身一人,無妻無子?。原本奴婢瞧他年紀大了?些,怕是無法勝任花匠的活計,不想他展示了?一番,手藝不錯,力?氣還不小。又?說哪怕是工錢少些,只要有吃住的地方就成。奴婢見他可憐,便將他留下?了?。”

    “無妻無子?,原來是個孤寡。”

    “可不是。奴婢正是想著他孤寡一人,一時生了?惻隱之心。也虧得他還算本分,人前替你作了?證,要不要奴婢以后多照應他一二?”

    姜姒想了?想,道?:“不必了?,你也說了?那是他的本分,你日后該如何還是如何。便是要謝,那也是我個人謝他。”

    田嬤嬤不解,照應和感謝難道?不是一回事嗎?

    “五姑娘,他說自己喜歡清靜,不愿與其他的下?人擠一間屋子?,自己卷了?鋪蓋睡在柴房。你看這…是不是該照顧一下??”

    還是個性?子?孤僻的人。

    姜姒皺著眉,半晌后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過是個花匠,若是特殊照顧,恐怕會招來別人的眼紅。他既然喜歡清靜,想來也不喜歡被人盯上和打擾。”

    她都這么說了?,田嬤嬤便只好?作罷。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風都像是帶了?刀子?般,吹在臉上割得難受。她攏緊斗篷,揣著手爐離開春庭院。

    往住處走的半道?上,迎面遇到姜姽。

    兩人錯身而過時,姜姽叫住好?她。

    有些人明知是敵,卻躲不開也避不過,哪怕是想裝作看不見都不行,硬生生的要被逼著面對面。

    “五妹妹,我知道?你如今已經與我對上了?,但有些話我還是想奉勸你。”

    到了?這個地步,她們之間還有必要做戲嗎?

    姜姒看著她,示意她往下?說。

    她望向春庭院的方向,嘆了?一口氣。“我們那位大姐姐可不是個簡單的。你自小不在家中長大,怕是根本不清楚她的為?人。以前她在閨中時,完全?將二姐姐三姐姐和我安排于?股掌之中。她讓我們往東,我們不敢往西,她說黑,我們不敢說白。若是有一星半點的不滿,必是會受到報復。”

    姐妹四人年紀相差不大,只有大姐一人是嫡女?。那時候姨娘總讓自己跟著大姐,事事都聽大姐的話。所以大姐怎么說,她就怎么做,不敢有絲毫的違背。

    但哪怕她事事順著,大姐對依舊不冷不熱,有好?事也不會想著她半分。比方說家中池子?里的那艘小船,大姐帶著二姐姐三姐姐輪著玩,明知她一直在池邊眼巴巴地看著,愣是視而不見。

    有一回她實在委屈得緊,便找姨娘哭訴,卻不想被人聽了?去。翌日姐妹幾人一起玩耍時,大姐便讓她一人獨坐小船。她是站也站不穩,坐也坐不下?去,險些一頭栽進水里。而大姐幾人一直看著,不僅不幫她,還不停地笑她。

    這些往事,她如今想來還是覺得難受。

    她的話,姜姒可不信。

    “照你這么說,大姐姐是個唯我獨尊的霸王,而你則是受盡欺負的小可憐?”

    “自古嫡庶有別,你縱使不信我,也應該信這個世?間的尊卑分明。”

    這話倒是不錯。

    但姜家與很多人家不一樣,嫡庶的差別并不是很大。據姜姒自己的觀察,庶出的子?女?在姜家地位還算可以,不會受到過多的壓迫。

    何況百聞不如一見,她與姜嬗也相處了?幾日,縱然看得出來姜嬗為?人確實有手段心計,但絕非心胸狹隘之人。

    姜姽見她不信,道?:“我知你現在不信我,那我且問?你。大姐姐是不是私下?和你說,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便將大姐夫和如姐兒安哥兒托付給你。還說把她的嫁妝全?留給你,至于?侯府的爵位,你也可以給你自己的兒子??”

    原來說了?半天,還是為?了?這件事。

    姜姒心下?了?然,不以為?意地回道?:“說了?又?如何?”

    好?一個說了?又?如何,那便是說了?!

    姜姽掐著掌心,暗道?大姐屬意的果然是五妹妹。

    她無論如何也不愿意承認,自己會比這個五妹妹差太多。大姐真是好?算計啊,捧一個踩一個,分明是想讓她們相斗。

    “五妹妹,這話你信嗎?”

    “我信與不信又?如何?”

    “你若是信了?,那就是中了?大姐的算計。你可知大姐姐也和我說了?同樣的話,她是想借力?打力?,意欲讓我們相爭。等我們爭到頭破血流之時,她再出手。到時候她好?拿捏我們,從?而達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縱然是如此,那又?怎樣呢。

    姜姒似笑非笑地看著姜姽,她們之間難道?還有化敵為?友的一天嗎?

    “四姐姐,你和我說這些做什么?”

    “因為?我不想我們被人利用,然后斗得你死我活。五妹妹,你不知京中世?家的深淺,有些事你必是想都想不到。你真以為?大姐姐會將自己的嫁妝給你,還會將侯府的爵位相讓嗎?恐怕到時候她不僅不會奉上嫁妝,還會暗中準備好?絕子?湯,讓你這輩子?都做她的傀儡。”

    姜姒一聽這話,便明白了?那日她所說難以承受的代價是什么。

    原來是絕子?湯啊。

    倒是不難理解,如果想從?根本上確保自己的孩子?的利益,最好?的辦法就是阻止其他的嫡出子?女?出生。

    “既然如此,那四姐姐你為?何還要爭?”

    “我沒有爭,可誰讓我是大房的姑娘,大姐的親妹妹呢。我的親事都由母親做主,母親讓我做什么,我是半點也不能反抗。”

    這話姜姒信一半。

    她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

    如此態度,越發讓姜姽嫉恨。

    “五妹妹,我之前雖惱你,但慕容晟的事情已經過去,你我之間也不存在齟齬。我今日與你敞開心扉,也是希望你能念著我的好?。”

    這話姜姒是一個字也不信。

    “大姐姐是不是已經和你說了?絕子?湯的事?你答應了?嗎?”

    姜姽聞言,瞳孔縮了?縮。

    僅是這般反應,姜姒便已明了?。

    如此說來,姜嬗已察覺到姜姽的心思,并與她談過此事。怪不得她之前儼然有種勝券在握的表現,想來應該是接受了?這樣的條件。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又?哪里來的委屈呢。

    她今日這一通操作,應該是不知從?哪里知道?了?姜嬗與自己說的話,真真假假地說了?一通,目的就是想讓自己知難而退。

    這會兒的工夫,她已回過神來,斷然否認,“沒有。”

    有與沒有,姜姒能分辨。

    她又?“哦”了?一聲。

    姜姽咬了?一下?唇,冷著臉說:“我言盡于?此,五妹妹你好?自為?之。”

    “四姐姐,你也是,好?自為?之。”

    她們啊,如果能各自好?自為?之,恐怕就不會再有爭斗。

    但姜姒知道?,這絕對不可能。有句話說得好?,恨比愛更?長久。一旦恨意扎了?根,便會如附骨入血,一輩子?都難以拔除。

    她感覺得出來,姜姽恨她。所以她們之間,注定?不可能相安無事。哪怕樹欲止,而風卻會不依不饒。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遠遠看到一個婆子?正掃著地,突然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她一驚,連忙上前。

    倒在地上的婆子?面色白得嚇人,額頭全?是汗,捂著肚子?不停地呻吟著。她讓跟著自己的祝平搭手,準備一起將婆子?扶起來。

    正在這個當口,旁邊的一棵樹發出干脆的“嘎吱”聲,然后一截枝丫掉了?下?來。她還不及反應,眼看著枝丫快要砸到自己時,婆子?將她往旁邊一推。

    虧得這截枝丫不算重,也不算粗,婆子?挨了?一下?,好?在并沒有受傷,回過神后不顧自己的身體,反而詢問?她。“五姑娘,您沒事嗎?”

    她搖了?搖頭,抬頭看了?一眼那棵樹。樹是梧桐樹,葉子?已經落光,僅剩光禿的枝干與干掉的球果。

    婆子?連連告罪,拼命說自己沒事,還說自己忍一忍就好?了?。

    “五姑娘,奴婢…沒事的……”

    這般模樣,如何是沒事。

    姜姒思量一番后,讓祝平扶婆子?回去歇一歇,并叮囑祝平給婆子?請個郎中。婆子?拗不過,自然是好?一番千恩萬謝。

    風吹著梧桐樹上的球果,晃來晃去就是不見有一顆落下?。

    她若有所思,朝地上的那截枝丫看去,目光落在枝丫的斷口處。斷口處呈現出植物的生色,并不是枯死之色,觸手一摸毫無濕氣。再仔細一觀察,發現大部分的截面較光滑,不像是被風力?吹斷所致,反而像是被什么東西切割過一般。

    一時之間,她猜測不斷。

    過了?一會兒,她準備將那枝丫撿到一邊,才?將將把手伸了?過去。忽然感覺有人過來,幾乎是在她抬頭的瞬間,來人就到了?眼前,且從?她手邊將枝丫拿走。

    是那個姓吳的老仆從?。

    姜姒注意到,他手上戴著一個粗布縫制的手套。

    原主的記憶中沒有這個東西,自己也不曾見過,可見手套這樣的物件并不是常見之物。而一個普通的花匠,竟然有著不同常人的智慧。

    若真是頗有天資與巧思之人,為?何會淪落至此?

    她不由自主地跟過去,靜靜地看著老仆從?干著活。老仆從?把枝丫與自己剪下?的枝條推放在一起,然后繼續用大鐵剪子?修剪花草樹枝。

    他動?作很是利落,那駝背彎腰的身姿,一起一伏間倒是沒什么才?態。從?手腳的利索程度來看,應該是個做慣了?苦力?活的人。

    四下?一片安靜,恍惚間竟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他們就這么一個人干著活,一個人默默地看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仿佛與生俱來就是這般的和諧共處。

    風從?那邊吹過來時,裹挾著花草修剪之后的青香,還有一絲極淡的冷香。

    這冷香……倒是有些熟悉。

    “老伯,您是新來的花匠嗎?”姜姒問?。

    老仆從?眼皮耷著,“嗯”了?一聲。

    姜姒摸著被剪的枝條,認真而夸張地稱贊著,“老伯,您這活做得可真漂亮。這枝條斷口平整,一看就是老手。”

    她看似在欣賞枝條,實則勾著眼睛用余光一直在瞄著老仆從?。老仆從?動?作未停,對她的夸獎無動?于?衷,埋頭繼續著手里的活。

    “老伯,聽說您無妻無子?,是個孤寡老人。”

    “嗯。”

    “那您挺可憐的,您家里真的沒有其他人了?嗎?”

    “有兄長還有侄兒,但我是一個人住。”

    “哦。”

    姜姒還在看他,他卻一直不抬頭。

    “老伯,您姓吳啊?”

    “是。”

    “那老伯您是不是姓吳名此仁?”

    老仆從?停下?手中的動?作,慢慢望過來。

    耷著眼皮的眼睛里,仿佛涌進了?一道?光,光芒之中全?是少女?靈動?的模樣,嬌憨地歪著小腦袋,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第 32 章

    四目相視, 如風輕動。

    老?仆從慢慢直起身體,從彎腰駝背到挺拔頎長,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似那被雪壓彎的松柏, 抖落身上的負累后重新屹立。哪怕臉還是陌生而老態, 飄逸俊秀的身姿已說明一切。

    猜對了啊!

    姜姒越發眉眼?彎彎, 細碎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直接而又耀眼。好比是無數的星辰落入靜湖之?中,在波光粼粼中無憂無慮地撩撥著人心。

    “我給您的糖, 您吃了嗎?”

    她一問雙關。

    “沒吃。”

    “您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歡吃甜的嗎?”

    慕容梵沒回答, 因為?他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喜好。不管是吃穿用度, 或者是其它, 他好像從來不曾有過能記在心上的東西。

    他的遲疑,在姜姒看來就是不喜歡。

    姜姒的手里拿著一根剪下的枝條, 無意識地左右揮了揮, “我就喜歡吃甜的。以前活得?太苦, 若不是時常吃些糖來緩解一二, 恐怕我根本支撐不下去。”

    “人生百味, 諸多復雜,鮮少如人所愿。”

    “正是如此,人在紅塵俗世中, 難免會被?推著隨波逐流。這世間的營營不休,從來都不會停止。所以但凡是難得?清靜之?時,我希望獨屬于自己的時光是甜的。”

    好比是現在,這樣的清靜,這樣的心安。哪怕是沒有吃糖, 她也覺得?滋味如蜜,一直甜到心里。

    她看著眼?前容貌陌生的人, 有些納悶,“您怎么會在這里?”

    “閑來無事而已。”

    閑來無事就易容成普通人,放棄自己尊貴的身份,寧愿在別人家的后宅里當一個低賤的仆從,還真一個與?眾不同的癖好。尋常人無一不是渴望過上好日子?,誰也不想故意找苦吃,這樣的癖好恐怕也只?有天生富貴之?人才?會有。

    她雖不能理解,但表示尊重。

    往深一思,暗忖著這位王爺說閑來無事或許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不方便說。

    “我懂了,這叫做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慕容梵不置可否。

    姜姒不再追問,畢竟有些事知道越多越不好,尤其是皇家的陰私。

    這位王爺是超然不假,可終歸是皇室子?弟,且還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而他之?所以出現在魏其侯府的后宅,或許是想查林家什么事。

    魏其侯掌著兵權,又是京外駐軍的將領人物,皇帝防著些也是應當。

    “你是怎么認出我來的?”慕容梵問。

    這些年來,他無數次隱于市井,從未被?人發現過。

    姜姒一指他的手套,“這玩意兒我以前倒是常見,叫做手套。但這里我還是第?一次見,想來應該是個稀罕物。若真是后宅里做粗活的下人,既然有這等巧思,必然已經傳開,又怎會獨自使?用。”

    他耷著眼?皮,看著自己的手。

    “手套?倒是貼切。僅憑這一點,你便能斷定?是我?”

    “當然不是。”姜姒手里還晃著樹枝,小腦袋也跟著搖了兩下。突然她朝這邊走來,離得?更近了些,閉上眼?睛使?勁一嗅。“王爺,您平日里會用香露嗎?”

    “從來不用。”

    慕容梵耷拉的眼?皮下,平靜的眸底泛起波瀾。

    他記得?當他獨身行走在山林里,林子?里竄出來的兔子?半點也不懼他,甚至還貼著他的腳邊不肯走,那親近懵懂的模樣好似眼?前的少女。

    陽光正好,風也正好,這一剎那的風和日麗歲月靜好,如夜里的與?月同行,不需言語便已心領神?會。

    姜姒“哦”了一聲,又湊近了些,抓起慕容梵的袖子?聞了聞,“你這衣服上也沒有熏過香,那你身上怎么會有香味?”

    衣袖上沒有,但當慕容梵俯著頭看她時,她似乎從對方的氣息中感知到那種冷香。

    須臾,她想到了什么。

    這位王爺有體香!

    他生來天資縱橫,容貌又堪比神?子?,還自帶體香,這樣的一個人,說是世間獨一份也不為?過吧。

    可真是羨慕啊。

    姜姒確定?了香氣的來源,不再探究。

    “這侯府是我大姐姐當家,我行事比您更方便。您若是有什么需求,盡管吩咐我,我一定?盡力替您辦到。”

    “好。”

    遠處祝平在四處張望著,她知道這是在找自己。

    “我的丫頭在找我,那就這么說定?了,您隨意。”

    說完,她往慕容梵的手里塞了一樣東西。

    “人生當如蜜,您嘗嘗,真的很?甜。”

    風在她的身后追,揚起她的衣,飄起她的發,如那迎著風而恣意綻放的花,無拘無束地開在這天地間。

    慕容梵目送著她,看著自己的掌心。

    是一塊牛乳糖。

    良久,他慢慢將糖送入口中。

    細膩的牛乳味化開,混著糖蜜的味道。

    果然很?甜。

    ……

    祝平遠遠看到自家姑娘和什么人說著話,等姜姒到了之?后問:“姑娘,您剛才?和誰在說話?奴婢瞧著好像是那個花匠。”

    “就是他。”姜姒說:“碰巧看到,想著他幫我做過證,便過去道了謝,還說了幾句話。”

    “奴婢聽人說,他好像挺可憐的。無妻無子?無處可去,為?了進侯府,甚至都不提月錢的事,說是有口飯吃,有地方落腳便足夠。”

    “……”

    慕容梵其實沒有說錯,他確實無妻無子?。以他的身份和財力,也確實看不上侯府的這三瓜兩棗的工錢。

    祝平還在感慨,“年紀這么大還要?做工,還穿得?那么單薄,也真是可憐哪。”

    “人各有命。”姜姒說。

    有人天生富貴命,有人生來低賤勞碌命。

    而慕容梵,又怎會可憐。

    祝平說了一句“也是”,然后拋開這件事,趕緊告訴姜姒,她方才?過來之?時遠遠看到了華氏身邊的劉嬤嬤。劉嬤嬤行色匆匆,正朝著她們?的住處而去。

    哪怕她們?來侯府沒多久,也聽說了那劉嬤嬤的大名。

    劉嬤嬤是華氏身邊最得?用的人,堪稱華氏的先鋒。但凡華氏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先行的就是劉嬤嬤。

    “姑娘,那華姑娘必是去找侯夫人告了狀。”

    姜姒點頭。

    她想也應該是。

    華錦娘不敢找林杲撒氣,那筆賬必是算在了她頭上。

    “剛剛那個婆子?,是不是前院的人?”她問祝平。

    祝平愣了一下,說:“姑娘真是神?機妙算,那位王婆子?原本在前院當差。因著后院里有蛇一事,前院管事派了幾個人到后院幫忙。”

    原來真是自己所料。

    姜姒思及之?前的一些細節,好看的眉漸漸蹙起。

    很?顯然,哪怕這是有心人為?之?,目的也不是為?了傷害她。既然不是傷害,那應該就是為?了試探她。

    這說明那位大姐夫根本就不信她的說辭,所以才?有今日之?試探。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回到住處,那劉嬤嬤顯然已等了老?大一會兒,乍見她們?悠哉且無事人般的模樣,頓時把臉色一沉。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請。”

    姜姒裝作驚訝的樣子?,說自己剛從外面?回來,身子?還冷著,得?回屋子?里暖和一下才?能出門。她烤了火,又換了一個手爐,足足磨蹭了近半個時辰再出門。

    那劉嬤嬤等得?火起,一路上陰陽怪氣。等到了萱堂院后湊到華氏耳邊嘀咕了一番,聽得?華氏皺著眉頭,不虞地看了姜姒好幾眼?。

    姜姒渾然不以為?意,哪怕是看到一旁雙眼?紅腫目光含恨的華錦娘,也是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氣得?華錦娘一直用眼?刀子?剮她。

    “姜五,你可真是架子?大啊!我姑母去請你,還要?三請四請,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姜姒指著自己,無辜而茫然,“我是我大姐姐的妹妹,到了侯府就是表姑娘,難道華姑娘不知道嗎?那么請問,華姑娘你以為?自己是誰呢?”

    “我……”華錦娘恨恨地道:“我是我姑母的親侄女,你說我是誰?”

    “原來也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大家都是表姑娘,表姑娘何苦為?難表姑娘。

    很?顯然,華錦娘不喜歡表姑娘這三個字。

    “姜五,你敢不敢把自己誣蔑我的話當著我姑母的面?再說一遍。”

    這有什么不敢的。

    姜姒可不覺得?心虛,畢竟是別人先做了初一,她再做的十五。若是華錦娘不誣蔑她在先,她又怎么可能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所謂因果,不正是如此。

    她將那番話又說了一遍,然后問華氏,“侯夫人,你來評評理,這樣的話是不是華姑娘能說得?出來的?”

    華氏一噎。

    這樣的話,還真像是錦娘說的。

    一時之?間,她半信半疑。

    華錦娘一看自家姑母的臉色,便知姜姒挑撥成功,越發恨得?牙癢。“姜五,你血口噴人,我沒有說過那樣的話!姑母,您別聽她胡說八道,她是故意抹黑我。分明是她自己存了見不得?人的心思,還想賴在我頭上。姑母,您可千萬別上她的當!”

    不管華氏信也好,疑也罷,當著外人的面?,尤其還是姜家人的面?,那必然是要?維護自己的侄女。

    華氏眉頭皺得?更深,似是有些惋惜地看著姜姒,“姜五姑娘,我家錦娘最是一個誠實的孩子?,她必然是不會撒謊的。”

    “侯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也最是一個誠實的孩子?,我也不會撒謊的。”

    “……”

    華氏被?噎得?難受,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夫人,平日里見過的世家姑娘不知多少,從未見過如此楞的。

    她往深一想,覺得?以姜嬗的心機手腕,大抵是不會選一個這么楞的人托付。

    “那你的意思是,我家錦娘冤枉了你?”

    “這話我可不敢說。”姜姒裝出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這般模樣,把華家姑侄倆氣得?夠嗆。

    華氏指著她,疾言厲色,“你這么少教,你家的長輩知道嗎?”

    “侯夫人,您別生氣。”姜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緊接著進來,忙向華氏賠禮道歉。“我五妹妹自小被?我三叔三嬸慣著,確實是嬌蠻了些。您是長輩,您總不能和她一個小輩計較吧?”

    說完,又看向姜姒,“五妹妹,你還不快向侯夫人賠個不是?免得?傳出去,別人說我們?姜家人不懂規矩。”

    怎么哪都有這個女主!

    姜姒起身,站到姜姽身后,“四姐姐,我不道歉。若不然,你替我吧。”

    你不是喜歡裝好姐姐嗎?

    那我讓你裝個夠!

    姜姽一臉的不贊同,“這怎么行?五妹妹,自己道歉才?是心誠,這種事哪里有找人代替的。你莫要?再耍性子?,趕緊向侯夫人賠不是才?是正理。”

    “是你說讓我道歉的?不是我說的。我明明沒有做錯,我憑什么道歉?”姜姒將她一推,真的耍起性子?來。“你算什么姐姐?事情?都沒有問清楚就讓我給別人道歉!祖父不是說過,身為?姜家子?孫最重要?的就是風骨。你骨頭這么軟,哪里像我們?姜家人,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她一時不察,被?推了一個踉蹌。

    這樣的對待讓她惱怒,但更讓她惱怒的是姜姒說的話。一旦她骨頭軟的名聲傳出去,她還怎么做人。

    “五妹妹,你胡說什么!我好心好意幫你,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她傷心著,難過著,眼?眶泛起了紅。

    華家姑侄倆對視一眼?,再次看出端倪。

    這時有個婆子?進來,小聲在華氏耳邊低語了幾句。

    華氏聽后一臉鄭重,對華錦娘道:“府里來了貴客,少不得?要?備些酒菜,你去安排一下,莫要?失了禮數。”

    貴客二字,華錦娘心領神?會。她也不能只?盯著侯府不放,正如姑母所說,若是有其它的機會,同樣的不能放過。

    她應了一聲“是”,起身準備去安排。

    姜姽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我隨華姑娘一道吧。”

    華氏一愣,“些許小事…哪里能勞煩姜四姑娘。”

    “不打緊的,我不覺得?麻煩。”姜姽正起神?色,瞧著懂事而溫雅,“我大姐尚在月子?里,無法操持府里的事務。身為?她的妹妹,我理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會若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還望華姑娘指點一二。”

    華錦娘氣得?臉都快歪了,一個姜五已經讓自己恨得?牙癢,這個姜四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既然姜四姑娘有心,那干脆把姜五姑娘也帶上吧,人多也好做事。”

    她這是想借力打力,期望姜姒和姜姽對上,然后誰也不讓著誰,最后誰也去不了。姜姒果真如她所愿,但又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因為?姜姒不僅不讓姜姽去,也不想讓她去。

    “誰也不許去!”這是姜姒說的話。

    華氏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當下冷笑一聲,“怎么?姜五姑娘是想管我們?侯府的內宅之?事?這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華錦娘也幫腔,“姜五姑娘,你還真把自己當真侯府的主子?了?”

    “我沒有。”姜姒說:“旁人不知道我大姐姐的身體狀況,你身為?我大姐姐的婆婆不會不知道吧?難道不成當家主母臥病在床之?時,府里還要?宴請賓客不成!”

    華氏氣極,連說了幾個好字。

    “我竟是不知道,你原來是個這么厲害的。”

    華錦娘眼?珠子?一轉,用話激姜姒,“貴客是來找世子?表哥的,這話你敢當著世子?表哥的面?說嗎?”

    這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姜姒一臉的無所謂。

    很?快,幾人就到了前院書房。

    她一眼?就看到華氏口中的貴客,正是沈溯。

    沈溯還在不無揶揄地打趣林杲,說林杲現如今成日是一下值就趕回府帶孩子?,活脫脫一個老?媽子?。

    老?媽子?林杲已安排好如姐兒寫字,一抬頭就看到幾人進來。當下皺了皺眉頭,忙讓人把如姐兒帶去后面?。

    “又有何事?”他對著華氏,并不喊母親。

    華氏雖然怵他,但覺得?今日是自己占了理,頗有幾分底氣,“我知道世子?有客,本不欲前來打擾。原想著讓人安排一些酒菜,卻被?姜五姑娘給教訓了一番。”

    沈溯原本抱著胸準備看戲,沒想到這戲還關乎到自己,不由得?坐直了身體,眼?底的興致也更濃了幾分。

    他看著姜姒,滿是期待。

    不想姜姽上前,十分得?體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大姐夫,沈郡王。這事說來說去都是我五妹妹不懂事,我在這里代她向你們?賠個不是。”

    不是讓她代為?賠不是嗎?

    那她就恭敬不如從命。

    她看著姜姒,眼?底的那抹詭色只?有姜姒能懂。

    “四姐姐,我剛才?都說了,你這么骨頭軟,傳出去是會敗壞我們?姜家名聲的。”

    “五妹妹,你渾說什么?”她大急,正欲想替自己辯解,卻不想姜姒根本不給她機會。

    姜姒小臉板著,看著林杲,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沒有錯,我更不需要?道歉。大姐夫,我大姐姐的身體,別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所謂夫妻一體,她如今正在受苦,你若是光顧著自己快活,不顧她的感受與?人吃吃喝喝,豈不讓人寒心?”

    林杲:“……”

    他沒有吃吃喝喝啊!

    他更沒有不顧嬗娘的感受,到底是誰想害他?思及此,他凌厲的目光看向華家姑侄,面?色極其的不善。

    姜姒轉向沈溯,問:“沈郡王,你說呢?”

    沈溯看戲看得?正起勁,猛不丁被?點到名,連忙贊同,“確實不好。姜五姑娘,你放心,我與?你大姐夫談正事,不是來找他吃吃喝喝的,我們?喝茶就好。”

    他語氣沉重了幾分,“流景,我什么時候說要?與?你吃酒了?你夫人還在月子?里,生產之?時又傷了元氣,正是調養身體之?時。我再是不知事,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找你飲酒作樂。若是傳揚出去,世人豈不道我不知所謂,毫無分寸可言?”

    林杲:“……”

    這話也不是他說的啊!

    他什么時候說要?請人吃酒了?

    這個沈久安,今日怎地如此異常。

    華錦娘原本就氣憤不已,眼?下更是覺得?心間堵得?難受。

    坊間都傳沈郡王最是鐵面?無情?,誰的面?子?都不給。前幾個月慶國公的小舅子?常七爺犯了事,任憑慶國公如何相求,甚至還求到了安宜長公主那里,沈郡王還是半點情?面?都不顧。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對一個后宅未出閣的女子?客客氣氣,莫不是被?姜五這張討人厭的臉所迷?

    “郡王,您是貴客。若是不好好招待,便是主家失了禮數。”

    “不妨事的,客隨主便嘛。”沈溯擺擺手,對林杲道:“流景,你是知道我的,我最是不在意這些禮數,你千萬不要?費心招待我。”

    林杲:“……”

    他們?認識這么久,他怎么不知道沈久安這般好說話。

    他隱晦地看了沈溯一眼?,警告這個好友適可而止。

    沈溯聳聳肩,裝出無辜的樣子?。

    “流景,你別這么看我,我也是要?臉的人。”

    你要?臉,難道我就不要?嗎?

    林杲憋著氣,他這兩日都忙著帶孩子?,哪里來的心思與?人吃喝?若非華氏是他名義上的母親,他必是半點面?子?也不給。

    “五妹妹所思所想不無道理,我與?嬗娘夫妻一體,眼?下她臥病在床,正在養身體,我自然是不能只?顧自己。”

    華錦娘更氣,這一個兩個的,難道都被?姜五的臉給迷住了?

    “世子?表哥,你是侯府的主子?,難道要?聽姜五姑娘一個客人之?言,豈不是喧賓奪主亂了套?”她狠狠地瞪著姜姒,“姜五姑娘,你一個客人想做侯府的主,難道是存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嗎?”

    這話就差沒指著姜姒的鼻子?說,姜姒想給林杲當填房。

    林杲聽懂了,沈溯也聽懂了。

    一時之?間,氣氛極其的詭異。

    屋子?里的炭火較足,書墨香散得?到處都是。

    所有人都看著姜姒,目光各異。

    姜姒在眾人的注目下搖頭,“所有的話都是華姑娘你自己說的,你說我大姐姐快不行了,你還說我大姐夫要?在我和我四姐姐之?間選一個人當續弦。你又讓我們?不要?癡心妄想,說你自己才?是我大姐夫續弦的不二人選。”

    “……”

    沈溯眼?睛都亮了。

    不愧是能說出想當望門寡的人,這位姜五姑娘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啊。他以為?這已是極限,不想姜姒接下來的話更是刷新他的認知。

    姜姒說:“我沒有那樣的心思,我敢對天發誓。如果我想給我大姐夫當續弦,就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

    林杲:“……”

    這樣的毒誓,也是大可不必。

    沈溯心下“嘖嘖”,饒有興致看向姜姒。

    姜姒朝外面?望去,誰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在看這世間,在看這天地。

    世間的紛擾雜亂,天地的萬物相爭,或是掩蓋在繁華之?下,或是袒露在尋常之?中。正如慕容梵所說人生百味,諸多復雜,鮮少如人所愿。

    但即便是如此,她依然要?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她一步步朝華錦娘走近,干凈的眼?神?仿佛不帶一絲雜質,卻令人不敢直視。“我敢發下毒誓,表明自己絕對沒有那樣的心思,那么華姑娘,你敢嗎?”

    第 33 章

    一時之間, 所有人皆驚。

    華錦娘被?問住之后,面上是肉眼可見的慌亂之色。她不怕發誓,但怕當眾發誓。一來林杲在, 二來還?有沈溯, 如果她發了誓, 便是落人口實,日后很難圓回來。

    若是不發誓,那便是承認自己有那樣的心思。若是傳了出去, 世人必會罵她心腸歹毒, 或是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不知廉恥。

    她求助地看著華氏, “姑母……”

    華氏已經?氣得?渾身都在抖, 她知道姜姒楞,沒想到這么楞。如果錦娘今日?發了誓, 豈不是斷了自己的后路?

    “什么誓不誓的, 姜五姑娘, 你?真是越發的胡鬧了。”

    姜姒“哦”了一聲, 尾音極長。

    “我明白了, 華姑娘不敢發誓,是因為確實想當大姐夫的續弦。”

    林杲實在是沒臉再聽下去,他最是不喜華氏姑侄, 哪怕是日?后真要續娶,也絕無可能?娶華錦娘。

    華錦娘不發誓,他發總行了吧。

    “五妹妹,我向天發誓,哪怕日?后真有什么萬一, 我也不會娶華家表妹為妻。”

    華家姑侄:“……”

    這條路還?是斷了!

    沈溯心下“嘖嘖”,今日?這出戲真是太精彩了。他無比慶幸自己今日?臨時起興來侯府, 若不然豈不是要錯過這樣的好戲。

    他挑著?眉,頻頻朝林杲擠眉弄眼。

    林杲此?時的心情委實談不上好,這般被?動的感覺還?真是少之又?少,偏偏又?不得?不順勢而?為。

    “世子表哥,你?……我為何要這么對?我?”華錦娘哭出聲來,她恨姜姒,因為姜姒斷了她的路。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看向姜姽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原來如此?。

    這姜家姐妹唱得?好一出紅白臉,害得?她以為她們不和,實則姜五所做的一切都為了對?付自己,從而?幫著?姜四成功。

    她不得?好,別人也別想好!

    “姜四姑娘,姜五姑娘都發了誓,你?怎能?落于人后?”

    她把禍水引到了姜姽身上,倒是歪打誤撞合了姜姒的心意。姜姒看著?姜姽,倒是很想聽聽這位女主會說出怎樣的話來。

    姜姽猝不及防,面色白了白。

    隨后低下頭去,聲音幽幽,“我只是個庶女,婚姻大事豈能?自己做主,一切都要聽母親的安排。”

    言之下意,此?事與她無關,要問就去問謝氏。

    “好,好,好!”華錦娘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越發覺得?自己猜得?沒錯。于是憤怒地指著?她,又?指向姜姒。“你?們…你?們真是好算計!”

    說完,捂臉哭著?跑出去。

    華氏原也不是什么有心機城府的人,這么一鬧心里也沒了主意,當下一跺腳,然后去追自己的侄女。

    好戲散了場,姜姽和姜姒也跟著?告辭。

    姜姒走?在后面,被?沈溯叫住。

    沈溯示意她到一邊,問道:“聽說你?的屋子里進了蛇,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如果她有事,還?能?站在這里嗎?心知這位郡王是借此?事打開話路,將她叫住絕對?不可以能?僅僅是關心她有沒有事。

    “方才聽你?言語,我便知你?是個有分寸的。你?大姐夫是我好友,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如此?一來,我也好做些。”

    “郡王不必客氣,這原也是我應該做的。”

    她總不能?明知自己會克夫,還?嫁人吧。

    那豈不是與謀殺無異?

    沈溯望著?她的背影,對?不知何時過來的林杲感慨道:“流景,幸好你?今日?夠果斷,否則我覺得?以姜五姑娘執拗的性子,一定?不會放過你?。”

    林杲面色不太好看,睨了自己的好友一眼,“我發現?你?很維護她,難道是為了福王世子?”

    “確實是為了一個人。”

    但不是慕容晟。

    林杲也在皺眉,同時也在望著?姜姒遠去的身影。

    他已試探過,這個小姨子確實不是有身手之人,且暗中也沒有人保護。按理說他完全可以釋疑,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這時沈溯拍著?他的肩膀,慷慨大義道:“流景,我知你?近日?肯定?心緒不佳,你?放心,日?后我有空就來陪你?。”

    林杲:“……”

    他懷疑這個沈久安就是想湊熱鬧!

    ……

    姜姒不意外姜姽在等自己,姜姽等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她,“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說過,我從未有過那樣的心思,我是這么想的,自然也會這么做。”

    等一個人死,好在人死后得?到對?方所擁有的一切,占著?對?方的位置,哪怕是得?到對?方的默許,這種投機的心思已經?自帶幾分陰暗。

    若是還?心心念念盼著?對?方趕緊死,那便更陰暗了。

    但是很顯然,姜姽不信她說的話。

    “你?這話騙別人還?差不多的,我是萬萬不會相?信。若是誓言真可信,若是承諾皆能?兌現?,又?何來的出爾反爾,何來的食言而?肥?”

    “自然是不能?信的。”

    “我就知道!”姜姽冷笑起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沒有動心,只不過所有人都被?你?騙了,以為你?單純無害,卻不知你?心機最深。”

    “我心機深?敢問四姐姐,你?連誓都不敢發,難道心機深的那個人不是你?嗎?”

    “我說過,我一個庶女,婚姻之事自己做不了主,一切但憑母親安排。”

    “說得?可真好啊,我都差點信了。”姜姒都想為她鼓掌,“好一個身不由己,他日?倘若能?得?償所愿,在外人看來你?也是逼不得?已。所謂得?了便宜還?賣乖,就是如此?吧。裝出被?逼無奈的樣子,掩蓋著?你?那見?不得?人的心思,可真是高明。”

    事到如今,她在姜姒面前早已不再偽裝,哪怕是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卻也不怕被?姜姒識破看穿,甚至都不會有任何的心虛。

    “五妹妹何必諷刺我,我不過是個庶女。三叔雖也是庶子,你?卻是他的嫡女。他和三嬸疼你?,生怕你?受半點委屈,連顯國公府的那樣的好親事都能?推掉,你?又?怎能?明白我的苦處。”

    “四姐姐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并不怕天打雷劈。我們姜家的庶女,吃穿用度在京里都是頭一份。大伯娘從不苛待庶女,對?你?和二姐姐都是寬容有加。當年她已為二姐姐定?下吳家的親事,只因二姐姐自己不愿意,她便毀了婚約,改替二姐姐與龔家議親。你?若真不愿意,難道大伯娘還?會逼你?不成?”

    “你?知道什么!”姜姽變了臉,二姐姐的事她自認為比誰清楚。“若非二姐姐絕食以抗之,母親怎么可能?會同意?”

    “那四姐姐你?也可以效仿啊?”

    姜姽呼吸急促了些,胸口起伏不斷。

    她和二姐姐不一樣,二姐姐向來做慣了那樣的事,而?她一直都是聽話懂事的庶女,她效仿不來二姐姐。

    但有一點她會學二姐姐,那就是自己想要什么就去爭取,明的也好,暗的也好,她要的是最終的結果。

    不管這個五妹妹到底是什么心思,之前那一鬧不僅斷了自己的路,也斷了華錦娘的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倒是不用再出手。

    她走?之前,留給姜姒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姜姒從另一條路返回,故意繞著?園子走?。

    當看到那個彎要駝背的身影后,眼底不自覺泛起笑意。

    一個暫住的表姑娘,確實不太好和府里的男仆過多來往。哪怕男仆表面上已是老態,若真被?有心人看到傳出去也沒什么好話。

    園子里小道多,隔著?一條路,她似是無意地吟了幾句不倫不類的詩。

    “天寒不歸人,風雪孤身行,夜半敲柴門,借問留客否?”

    吟完,她往那邊看了一眼。

    若是她沒有感覺錯的話,慕容梵也在看她。她走?遠之后還?在想,對?方應該聽明白她的意思了嗎?

    走?著?走?著?突然她停下來,雙手捂臉。她剛才那句話若是曲解意思的話,是不是等同于邀請別人夜里相?會?

    慕容梵會不會誤會?

    應是不會的吧。

    那可是慕容梵哪。

    像慕容梵那樣的人,幾時在意過世俗規矩,若不然也不會夜闖她的房間,還?對?她提過去父留子的建議。

    如此?想著?,她踏實了許多。

    入夜之后,她著?手準備。先是準備了一些點心吃食,然后找祝安要了一身衣裳。等她換上祝安的衣服后,祝平和祝安都是無比的詫異。

    她沒讓兩人跟著?,對?她們說自己有事要辦,且會快去快回。

    打開門之后,她四下左右一環顧,確定?沒有人看見?才往外走?。她光挑暗處走?,借著?夜色確保自己不會被?人瞧見?。

    到了慕容梵所住的柴房,看著?里面透出來的昏暗燭光,她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還?不等她伸手敲柴門,門就從里面開了。

    逆著?柴房里并不光亮的燭火,她看到竟然不是白天那張蒼老的臉,而?是熟悉的得?天獨厚的出塵絕艷。

    她閃身進去,趕緊將門關好。

    柴房就是柴房,堆著?高高的柴火,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舊家伙什兒。靠著?一邊墻的位置,有一張簡易的木板床。床上的一應被?褥等物看上去灰撲撲的,且皆是粗布。

    一把四腳木料顏色不相?同的凳子,可以看出來不知修補了多少回,還?有一張殘缺著?兩角的小方桌,桌子上擺放著?粗瓷的茶碗。

    一室的簡陋,因為居住之人的皎月流光而?蓬蓽生輝。

    她將點心吃食放在桌上,道:“我想您定?然吃不慣府里的下人飯。”

    慕容梵不語,他想說其實他對?吃的用的都不挑。但他不僅什么也沒說,且還?拿起一塊點心慢慢地吃起來。

    “王爺,您看我這一身如何,是不是頗有些樣子?”

    “確實是用了心。”

    可是哪怕是穿著?丫頭的衣裳,梳著?丫頭的發髻,也掩不住那張在暗夜都會瑩玉生光的臉。

    姜姒得?了夸獎,眉開眼笑。

    她這是有樣學樣而?已。

    “都是您教得?好。”

    趁著?慕容梵吃東西,她準備著?手收拾那些亂七八糟的家伙什兒。她一眼看到擱置的粗布手套,問慕容自己可不可以用。得?到慕容梵的同意后,她將手套戴在自己的手上。

    兩人的手長短相?差很大,手套自然是不合適的。她也顧不上在意這些,動手將東西歸置到一起。

    哪怕她有著?嬌弱的外表,干起活來竟是絲毫的不含糊。動作干脆手腳靈活,沒有一星半點的扭捏與嫌棄,一看就是常做活之人。

    慕容梵記起有一回行至鄉野時所見?,暮色沉沉之中,豆子般的油燈從茅草屋子里透出光來。半開的木門里,那家的女人手腳麻利地收拾著?屋子,男人則在一旁抽著?旱煙。兩人誰也不搭理誰,卻是無比的自在。

    恰如此?時。

    燭火昏黃,塵灰不斷。

    人間煙火處,相?守塵世里,或許正是這般。

    ……

    翌日?。

    魏其侯林征回府。

    他與林杲站在一處時,從長相?氣質上來看完全不似一對?父子。他身材魁梧容貌中等,一看就是雷厲風行的武將。

    而?林杲長相?俊美?,一應風度更符合勛貴高門出來的世家貴公子,只因其更像自己的母親:顯國公府當年的嫡出大姑娘方在水。

    方在水在閨中時便有雍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嫁與林征后夫妻相?敬如賓,聚少離多,多年來膝下唯有林杲一子。便是抬了姨娘通房,也未有人再有生養。

    姜姒想,這應是林征的問題。

    但古人可不這么想,很多人都以為這是林家的風水有問題。

    大殷建朝以來起起伏伏的世家太多,而?魏其侯府卻長盛不衰,甚至在先帝在位時到達巔峰,只因林征的兄長們皆是為穩固邊關而?戰死沙場。

    所以世人說林家子嗣凋零,無外乎風水二字。

    華氏在林征面前,那叫一個溫柔體貼。而?從林征的表情來看,他應該并不排斥,甚至有一些享受。

    姜姒聽謝氏說過一些侯府的事,得?知方在水在世時,與林征的夫妻感情一向冷淡。或許林征很是尊敬的自己的發妻,卻遠遠談不上夫妻情深。反倒是像華氏這樣的女子,可能?更適合他一些。

    他一回來,華氏明顯底氣足了許多,也敢在春庭院說一些有的沒有。比如說暗指姜嬗先前懷孕就不能?照顧林杲,眼下又?在月子里,更是顧不及,理應彰顯嫡妻的大度與賢惠,替林杲安排一兩個知冷知熱的人。

    又?說侯府本來就子嗣少,身為正室之人,不應以自己的私心為重,而?應以侯府的血脈為重,不管是嫡出的還?是庶出的,侯府的枝繁葉茂才是最為緊要的。

    當姑母的如此?,侄女更是有樣學樣。

    華錦娘被?林杲的誓言斷了路,滿心的怨恨無處可泄,自然是恨毒了姜姒。

    逮著?機會,她少不得?要出一口氣。

    姜姒被?她堵在一處假山旁,心知來者不善。

    不知是不是為了掩蓋自己紅腫的眼睛以及眼下的烏青之色,還?是因為林征的歸來而?喜形于色,她今日?的妝容更濃,說是濃妝艷抹亦不為過。

    “姜五,你?們別得?意!我姑父回來了,他最是聽我姑母的話,只要我姑母不愿意,你?們的盤算定?然不能?成!”

    姜姒“哦”了一聲,不欲與她糾纏。

    她見?姜姒愛搭不理,心里的那團火“噌”地竄起。

    “姜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故意表現?得?和姜四不和,其實你?們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一直在給姜四打掩護。如今你?把我拉下了水,是不是以為姜四一定?能?成?我告訴你?,不可能?!”

    姜姒沒想到她會誤會成這樣,但也不會解釋,甚至還?巴不得?她做出什么事來,畢竟她們的目的倒是一致。

    她瞪著?姜姒,思及自己的心愿落了空,那種刀割火灼般的難受與不甘如火如荼,燒得?她恨不得?將姜姒的花容月貌化成灰燼。

    “你?們姜家算什么書香名門,我呸!”她啐了一口,“一個個長得?跟狐媚子似的,還?不是打量著?以后要以色侍人。你?姜五不過是個庶子之女,聽說你?還?自小身體不好,哪個世家高門也不會聘你?當正室。如果若想高攀,唯有當妾一途,做個煙視媚行的玩意兒,若是哄得?男人高興了,倒也能?過幾天富貴日?子。”

    “啪!”

    姜姒想也不想,一個巴掌過去。

    不僅華錦娘臉疼,她的手也打疼了。

    氣氛一時凝固,華錦娘半天回不過神?來。

    華家門第雖然不顯,但她卻是從小嬌寵著?長大的。后來又?隨華氏在侯府生活,一應吃穿用度比肩高門大戶的嫡女。

    侯府沒有其他的姑娘,唯她一人,沒有人與她相?爭,她也因此?越發的嬌縱。哪怕是姜嬗不喜她,明面上對?她也還?過得?去。莫說是被?人扇嘴巴子,便是大聲喝斥都沒有過。

    忽然她看到往這邊走?來的人,委屈瞬間不管不顧涌上心頭。

    來的人是林征,陪同的是華氏,全都是她的靠山。

    “姑父,姑母,她打我!”她控訴著?,故意側過臉,好讓他們都看清她臉上的巴掌印。

    林征是武將不假,長相?粗獷也不假,但卻最是一個偏向弱小,憐香惜玉之人。若不然當初也不會被?華氏的枕頭風一吹,腦子一熱就應下了將對?方將侄女養在身邊的事。

    他看著?華錦娘臉上的印子,皺起眉來。等他轉向另一邊的姜姒時,眉頭皺得?更是厲害,甚至是有些糾結。

    自家夫人這個侄女養在侯府也有幾年,平日?里在他面前很是懂事活潑,他自是有幾分喜愛。而?親家這個五姑娘生得?嬌嬌弱弱,讓人忍不住憐惜。

    如此?一來,倒是讓人為難。

    姜姒大概估摸出他的性情,遂低下頭去,聲音如泣,“侯爺,您怎么不問問華姑娘剛才都說了什么?她罵我是狐媚子,還?說我長成這樣,又?是庶子之女,日?后也別想什么正頭娘子,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

    謝氏趕到時,聽到的就是這樣的一番話。

    身為姜家的后宅之主,又?是姜氏一族的宗婦,莫說她已然把姜姒當成了自己的親女兒,便僅是侄女,她也容得?不旁人如此?詆毀。

    當下朝林征發難,“侯爺,您聽聽,這話是人說的嗎?”

    華錦娘自是不會認,哭著?喊冤,“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都是姜五她胡編亂造,她是想陷害我。”

    “你?的意思是,我家五丫頭為了陷害你?,居然把臟水往自己身上潑,如此?惡毒地詆毀自己的名聲?”

    謝氏看著?她臉上的紅印子,猜到了大概,“我家嬗姐兒還?在月子里,娘家姐妹來陪著?住一段時日?,不想就被?人說成這樣,簡直是欺人太甚!”

    華錦娘急了,“姑父,錦娘真的沒有說過那樣的話,這個姜五…她平日?里最是跋扈!您可別被?她騙了。”

    她衣著?艷麗,珠光寶氣且還?一臉的脂粉,從模樣上看應是一個張揚之人。反觀姜姒一身粉色的衣裙,首飾簡單嬌顏素凈,瞧著?就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姑娘。

    林征又?不瞎,一眼看去誰更跋扈一目了然。

    他眉心已擰成了一個川字,看向華氏。

    華氏軟著?嗓子,委屈道:“侯爺,錦娘可是您看著?長大的,平日?里最是懂事孝順不過,她怎么可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姜姒不用故意,聲音又?嬌又?軟,“侯爺,您閱人無數,您覺得?晚輩是那等跋扈之人嗎?”

    當然不是。

    林征在心里說,這般嬌弱的小姑娘,哪里可能?是跋扈的人。

    但一邊是自己夫人的親侄女,一邊是自己兒媳婦的娘家妹妹,又?是兩個小輩之爭,他一個長輩還?真是沒法說什么。

    這時林杲來了。

    一看到兒子趕到,林征長長松了一口氣。

    華錦娘有些慌亂,她能?吃得?準林征,卻吃不準林杲。

    眼珠子亂轉時,不經?意看到不遠處的人,計上心頭,“姑父,世子表哥,錦娘真的沒有說謊,就是姜五姑娘打的我,不信你?們問那個人,他必然看得?清清楚楚。”

    姜姒朝那邊看去,對?上慕容梵耷拉的眼睛。

    慕容梵很快被?叫來,如同上一次一樣,華錦娘還?是先發制人。“你?說,你?剛才有沒有看到姜五姑娘打我?”

    “看到了。”

    華錦娘得?意起來,“姑父,世子表哥,你?們聽到了吧,就是姜五打的我!”

    “你?若不曾用言語詆毀我,我又?如何會打你??”姜姒也問慕容梵,“你?說,你?有沒有聽見?華姑娘罵我?”

    一聽她這么問,華錦娘越發得?意。

    這個老花匠耳背,必是沒有聽到的。

    誰料慕容梵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他說:“聽到了,華姑娘說姜五姑娘長得?像狐媚子,以后只能?當妾,哄男人開心。”

    “你?不是耳背嗎?”華錦娘一急,氣急敗壞地質問道。

    慕容梵的聲音蒼老沙啞,不徐不急,“年紀大了,耳力越發不中用,時背時不背。”

    姜姒低下頭去,生怕被?別人看到自己眼底的笑意。

    第 34 章

    事情到此?, 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任是誰都看?得出來,罵人?是真,打?人?也是真。必是華錦娘詆毀人在前, 姜姒忍無可忍打?人?在后。

    說?起來, 禍首應是華錦娘。

    但華錦娘不服, 她咬死?姜姒打?了自己,拒不承認自己說過那樣的話,情急之下口不擇言, “這個老東西肯定是故意的, 什么時背時不背, 哪有這么巧的事?他定然是被姜五用什么法子收買了!”

    這個什么法子, 明擺著?是說?姜姒利用了自己的美色。一個是已經老態的孤寡男子,一個是正值韶華芳齡的少女, 到底是多惡毒的心思才能將兩?人?扯在一起。便是市井潑婦罵街, 也很難說?出這么難聽的話來。

    所有人?都這么想?, 誰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包括華氏自己。華氏再是不算聰明, 再是沒?什么心機城府,也知這樣的話萬萬不能明著?說?出來,當下頻頻朝自己的侄女使眼色, 無奈華錦娘正在氣頭上,壓根沒?有接受到自己姑姑的暗示。

    唯有姜姒和慕容梵知道,華錦娘的話也不算說?錯,畢竟他們的確是私下有往來。

    “夠了!”林杲沉著?臉,目光更是無比凌厲。

    他知道, 若是任由華錦娘再說?下去?,必定還有更難聽的話。

    “人?是你叫來作證的, 若他真是被人?用什么收買了,那收買他的人?也是你!”

    華錦娘聞言,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世子表哥,你怎么能這么說?我?你知不知道姜家姐妹倆沒?有一個好?的,這個姜五瞧著?一臉的天真,實則也是個有心機的。她和姜四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騙得我們好?苦啊…她們就?是沖著?侯府來的!”

    “華姑娘,你說?別人?有心機,難道心思不正的人?不是你自己嗎?”姜姒抬起頭來,“沈郡王可以作證,我親口發過毒誓,若我盼著?我大姐姐出事,想?當大姐夫的續弦,就?讓我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我四姐姐雖然沒?有發誓,但我知道她必然與我是同?樣的想?法。四姐姐,你說?是不是?”

    所有人?聞言,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不知何時過來的姜姽。

    姜姽原本一直作壁上觀,等?著?坐收漁翁之利,沒?想?到姜姒突然調轉火力,直接朝自己開火。

    謝氏一臉悲憤,“我姜家門?風清正,絕對不可能這等?心思不正之人?。姽姐兒?,你五妹妹問你話,你照實說?便是。”

    照實說?是不可能的。

    姜姽無法,只好?順應,“我自是沒?有的。”

    “你們聽到了吧?”姜姒驕傲起來,如同?得到夸獎的稚子。“我們姜家的姑娘,個個心思清正,萬萬不可能有那等?齷齪的想?法。我和我四姐姐姐妹同?心,她同?我一樣,若是盼著?我大姐姐出事,若是想?當我大姐夫的續弦,就?讓我們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四姐姐,對不對?”

    姜姽咬著?牙,從牙縫中硬出一個“對”字。

    如此?一來,她的路也斷了。

    姜姒斷了她的路,自是不會放過華錦娘,“華姑娘,如今兩?家長輩都在,你敢不敢當著?長輩們的面發誓,如果你盼著?我大姐姐出事,如果你想?當我大姐夫的續弦,就?讓你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

    “我…我為何要發這樣的誓?”華錦娘臉色發白,那紅色掌印越發清晰。她求救般看?向華氏,“姑母……”

    華氏又氣又慌,她根本沒?料到上回的事情還沒?完。

    姜家這個五姑娘,看?著?是個直楞子,實則最是難纏。

    “親家母,這都是孩子們之間的玩笑話,你可不能當真……”

    “侯夫人?,自我家嬗姐兒?嫁進侯府以來,上孝公爹,下順夫君,操持家務管理內宅,從未有過任何紕漏。如今她不過是產后傷了身?子,居然有人?暗中造謠說?她命不久矣,我聽著?實在是難受。我知道你最是一個明理之人?,所以哪怕是為了讓她安心,你能不能讓你的侄女發個誓?左不過你們也沒?那個心思,再是毒誓也不會妨礙什么,你說?是不是?”

    是個屁!

    華氏氣得想?罵人?。

    天知道她等?這個機會等?了多久,為此?謀劃了多時,眼看?著?勝利在望,她豈能前功盡棄?可是眼下不僅世子在,侯爺也在,她若是不表個態,恐怕糊弄不過去?。

    “親家母,咱們可是一家人?。嬗娘產后傷了身?子,我比誰都心里著?急。畢竟我們侯府子嗣單薄,我和侯爺還盼著?她給林家多添幾個嫡出的孫子孫女。如今她損了元氣,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一想?到此?事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華氏按著?眼角,聲音更軟了幾分,含情脈脈地看?向魏其侯,“侯爺,妾身?知道您也心急,但您再是心急也不要著?急上火,妾身?相信嬗娘的身?體必能調理好?,便是不能恢復到從前,以嬗娘之賢惠明理,也知該做怎樣的安排。”

    謝氏聽到她這番話,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但以世俗的禮法規矩來看?,她說?的話又一點也沒?錯。侯府確實子嗣少,嫡妻若傷了身?子不好?再生養,也確實該盡早給夫君安排妾室通房。

    她見謝氏吃癟,心下得意。

    還不等?她松半口氣,姜姒的話就?將她的氣堵了回來。

    姜姒說?:“侯夫人?,您怎么扯得這么遠?我們不是在說?華姑娘有沒?有那個心思嗎?你故意這么一打?岔,不會是想?將這事含糊過去?吧?難不成你和華姑娘有同?樣的想?法?”

    “……”

    謝氏那憋得又氣又痛的心,頓時舒暢。

    還得是五丫頭啊!

    她心里舒服了,添堵的就?成了華氏。

    華氏好?不容易將事情岔開,不想?又被掰了回來。面對姜姒的質問,她憋得是滿臉通紅,氣得是咬牙切齒。

    “你這孩子,混說?什么,我…我怎么會有那樣的想?法?”

    “侯夫人?沒?有想?法就?好?,那既然你和華姑娘都沒?有那樣的心思,為何不發個誓,也好?讓我大伯娘和大姐姐安心?”

    “……”

    華錦娘大喊起來,“姜五,你好?毒的心腸!我就?不發誓,我就?不發,你能把我怎么樣?”

    姜姒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轉頭對林征道:“侯爺,您聽到了吧,華姑娘不肯發誓,她定然是存了那樣的心思。我大姐姐是您的兒?媳,她為了給你們林家生孩子傷了身?子,如今她還未出月子,身?體也沒?有調理好?,便有人?心心念念地盼著?她死?,希望她將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讓出來,這事您怎么看??”

    林征:“……”

    他能怎么看??

    這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破事!

    他皺著?眉,狠狠地瞪了林杲一眼。

    林杲立馬道:“父親,嬗娘是兒?子的嫡妻,兒?子與她夫妻一體,絕無異心。當著?沈郡王的面,兒?子已經發過誓,兒?子一直將華家表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絕對沒?有其它的心思。”

    所以該表態的都表了態,就?剩華錦娘。

    林征的川字眉深得嚇人?,有些不悅地看?向華氏。

    華氏氣極惱極,又萬般無奈,只好?對華錦娘說?:“錦娘,你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你不也一直把世子當成自己的親哥哥,發個誓也不打?緊的。”

    對于華錦娘而言,此?時不亞于四面楚歌。仿佛是一把劍橫在她的脖頸間,由不得她抵死?不從。她心里的委屈如山洪傾泄,大哭著?斷斷續續地發了毒誓。

    一說?完,她捂著?臉哭著?跑遠。

    華氏嘆了一口氣,委屈地對林征說?:“侯爺,您是知道的,錦娘最是聽話懂事,今日被逼到這個份上,指不定有多傷心。”

    這話姜姒不愛聽了。

    華錦娘委屈,別人?就?不委屈嗎?

    “侯夫人?,我今日可是被華姑娘指著?鼻子罵狐媚子,還說?我只能給人?當妾,這輩子都是男人?的玩物,難道傷心的人?不應該是我嗎?”

    姜姒說?著?,眼眶微紅,嬌軟的聲音中帶出幾分委屈,聽起來就?讓人?心疼。“我知道在侯夫人?心里,旁人?必是不能和華姑娘相提并論。所以哪怕是別人?再傷心再委屈,你都是不在意的。”

    謝氏聞言,不由得疼惜起來,上前一把將她抱住。

    “五丫頭,你受委屈了。”

    “大伯娘,往日里我只聽人?說?大姐姐嫁得有多好?,夫家有多榮耀,沒?想?到才住了幾日,我都受了這么多的氣,料想?大姐姐平日里過得有多艱難。”

    林征和林杲父子:“……”

    這是在點他們呢!

    林杲趕緊表態,“岳母,五妹妹,你們放心,我日后定然不會再讓嬗娘受委屈。”

    “姑爺,你是個男子,又時常不在后宅,你便是有心,也力不能及啊。”謝氏順勢而上,抹著?眼淚,“可憐我的嬗姐兒?,生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沒?有人?關心呵護也就?罷了,竟然還有那些個齷齪的算計等?著?她,早知如此?,這門?親事不結也罷!”

    這下林征不得不發話了,“親家母,我向你保證,這種事情以后不會再有。”

    他看?了華氏一眼,華氏忍著?氣也跟著?說?了幾句軟話。

    至此?,事情以還算理想?的結束告終。

    等?人?都走了,謝氏無比感激地拉著?姜姒的手,“好?孩子,大伯娘替你大姐姐謝謝你。”

    這聲謝,不止是為了今日之事。

    她看?得出來,這孩子明顯不喜歡惹事,但又極有主見,想?來應該喜歡過那種閑情愜意,又事事隨自己心意的日子。日后她和嬗姐兒?一定給這孩子謀個好?親事,要那種家風清正公婆明理的人?家,不要嫡長也不能是庶出,最好?是受寵的嫡幼子。

    還有一事她心里也有了主意:那便是將來這孩子出嫁,她必定要當成是嫁自己的親生女兒?,備上一份豐厚的嫁妝。

    姜姒不知她心中所想?,彎著?眉眼一臉嬌憨。

    她看?著?姜姒,越看?越覺得喜歡。

    世上怎會有如此?可心的孩子!

    貌美而不自驕,聰慧卻不外露,心地善良待人?以誠,干凈澄明行事磊落,她是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覺得稀罕,慈愛憐惜地替姜姒整理了頭發。

    兩?人?親昵有加,宛如親生母女。

    不遠處,有人?回頭瞧見,卻如目中生刺。

    姜姽眼神陰晦,心下生恨。

    那樣的親近,她和二姐姐都不曾有過。原以為母親只對大姐姐一人?如此?,沒?想?到還有一個五妹妹。

    她求而不得的東西,為何五妹妹能輕而易舉地擁有?

    呵。

    不過是隨口應下的話而已,她出爾反爾又如何!

    ……

    姜姒環顧四周時,已不見慕容梵的蹤影。

    等?到了園子的拐角處,才看?到他彎腰駝背地在修剪著?枝條。隔著?老遠的距離,他的樣子是那么的陌生。

    祝平和祝安見她一直朝那邊望,似乎還要往那邊走,便知她的心思。

    兩?人?對視一眼,祝平道:“姑娘,他是個下人?,說?實話都是應該的。您上回已經謝過他,還給他送過點心吃食,委實是足夠了。若是您再和他來往,萬一被人?瞧見,傳到華姑娘耳朵里,她必是有難聽的話等?著?您。”

    祝安也說?:“姑娘,您親自去?給他送吃食的事…有些不太妥當。下回您便是有這個心思,交給我們去?做就?是。”

    她們都是為她好?,畢竟人?言可畏。

    京里到底比不了京外,規矩和禮數都更嚴苛些。若非原主是在京外長大,若非祝平祝安都是一起長大的人?,上回她夜里獨自出門?的舉動已是驚世駭俗。

    她知道自己若是現?在還要執意去?找慕容梵,多少有些說?不清楚。

    思及此?,她點點頭。

    “你們說?的也對。”

    祝平和祝安聽她這么一說?,齊齊放了心。

    但是她們不知道,她其實心里另有打?算。既然明面上不能再做出格之事,那就?只能是背著?人?行事,比如說?等?所有人?睡下之后再行動。

    所以夜深人?靜之時,她壓根沒?睡著?。

    暖黃的夜燭燃著?,上等?的銀霜炭在炭盆里燒著?,一室的溫馨暖和,與外面的凜冽寒風形成強烈的對比。

    這個時辰出門?,考驗的不止是決心,還有勇氣。

    她剛翻了一個身?,細微的動靜就?傳到了外面。

    隔著?一扇窗,不知在寒風中屹立多久的人?這才伸手敲了敲窗。三長一短的叩擊聲,聽得她瞬間坐起。

    她趿鞋下地,推開窗戶。

    冷風灌進來的同?時,窗外的人?也闖入了她的眼睛里。

    飄逸的身?姿,無上的容顏,最是世間一見難忘的男子。淡泊如冷月,眉間盡清輝。寒涼的夜色中,越發顯得不似凡塵之人?。

    天仙般的男子,在看?到她之后不見欣喜,反倒皺眉。

    “去?披件厚衣服。”慕容梵說?。

    她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心急,身?上只有單薄的寢衣。長袖長褲的什么也沒?露出來,僅是覺得冷而已。

    很快,她裹了狐毛的斗篷過來。雪白的狐毛圍著?她的小臉,被桃紅色的錦緞一襯,越發的欺雪賽霜。

    “王爺,我方才還想?著?去?找您呢。”

    “為了白天的事,想?謝我?”

    “對啊。”她老實點頭。

    今日可謂是大獲全勝,不僅徹底斷了華錦娘的路,還順利堵住了姜姽的路。若是她們將來言而無信,自有世人?的評判等?著?她們。

    “雖說?大恩不必言謝,但您又幫了我,我想?著?禮多人?不怪,總不能得了您的恩惠而一聲不吭,豈不顯得自己不懂事。”

    “過于懂事,反受其累。”

    “我不累。”她靠在窗邊,不知想?到什么垂下眼皮。“我覺得若是不懂,才會累。以前我就?是不懂,以為只要自己足夠乖巧足夠聽話,他們就?會喜歡我憐愛我。我拼命地討好?他們,想?成為他們眼里最乖最聽話的好?女兒?,可是我好?累……

    ……若是我一早就?懂得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若是我從一開始就?懂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分量,或許我就?不會那么累。”

    夜風呼呼,如同?她此?時的心情。哪怕隔著?不同?的時空,哪怕跨越了前世今生,她還是會覺得難過。

    但她又不允許自己難過,因為縱然以前再不好?過,如今也好?過了。她想?要的一切都有,又何必在意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覺得現?在挺好?的,該懂的都懂了,我一點也不迷茫。哪怕是有人?把我說?得那么難聽,什么只能做妾,當男人?的玩物,我也是半點不放在心上。

    說?起來還得感謝王爺,是王爺讓我知道自己的命格,所以我知道自己不會嫁人?,更不會做妾。至于當男人?的玩物,更是不可能。相反,假使我以后借人?生子,那么從另一方面來說?,應該也是我玩弄別人?。”

    玩弄二字,聽得慕容梵眼神一暗。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

    被玩弄之人?或許也是心甘情愿。

    氣氛一時安靜,倒是沒?有半點不自在。

    燭火繼續燃著?,霜炭也在燒著?,屋子里暖熱的空氣被窗戶涌進的寒意一沖,忽冷忽熱卻不讓人?難受。

    半晌,慕容梵打?破寧靜。

    “你今日開罪了林征的夫人?以及她的侄女,她們必定不會甘心。后宅與后宮相似,手段也無非是那幾樣。針對未出閣的女子,一是謀其性命,二是毀其名聲。她們不敢害你性命,但應該會讓你吃些苦頭,或是讓你名聲有損。”

    姜姒深以為然,她想?過這點。

    “多謝王爺提醒,我會注意防范的。”

    慕容梵看?著?她,遞過來兩?樣東西。

    “此?一種是百毒解,事先服用,可化解入口鼻之毒。另一種是清心丸,不能解毒,但可清心寧神,一旦身?體異常立即服下。”

    姜姒不知該說?什么好?,這樣面面俱到的為她著?想?,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必是撞了大運,才會認識像慕容梵這么厲害又慈悲為懷的人?。

    慕容梵又道:“姜姒,你記住,主動害人?是罪孽,順勢而為即可。”

    這話她聽懂了。

    不能主動害人?,因為那樣就?是作惡。但如果察覺到別人?的心思而善加利用,最后達到報復回去?的目的,這樣才占理。

    “我聽王爺的。”

    臨睡之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她得罪了華家姑侄,她們或許會對她動手。但她畢竟是姜家女,到底沒?那么容易陷害。倘若是對付一個無根無基的低微下人?,便要容易許多。

    雖說?慕容梵不是真正的下人?,可如果被人?盯上多少會有些麻煩,迷迷糊糊之間她還想?著?,明日定要尋個機會提醒一二。

    天還未亮,她被祝平喚醒。

    睡意困倦中,聽到祝平說?“柴房那邊著?火了。”頓時什么瞌睡都跑得干干凈凈。

    柴房就?是慕容梵的住處,她焉能不急?

    她趕到時,大部分的火已被撲滅,余燼中仍然可見星星點點的火光。

    慕容梵那么厲害,一定不會有事的!

    “里面的人?呢,有沒?有受傷?”

    林杲沉著?臉,回道:“人?已被救出,暫無性命之憂。”

    她順著?林杲的目光看?去?,這才看?到遠處地上的人?。

    慕容梵靜靜地側躺在地上,灰撲撲的衣服上處處都是被火燎過的痕跡,頭發零亂不堪。他的身?邊不時有下人?往來,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不知為何,姜姒突然濕了眼眶。

    仿佛他不是人?人?景仰的芳業王,而是一個地道的卑微老人?。無妻無子老無所依,孤零零的像一片枯落的樹葉。

    “五丫頭,你怎么哭了?”謝氏趕到,一眼就?看?到姜姒在哭。

    姜姒搖著?頭,哽咽著?,“大伯母,那個老花匠好?可憐,我們能不能把賣身?契還給他,再給他一筆錢讓他養老?”

    方才有一剎那,她忽然想?到昨晚慕容梵給自己忠告時,應該就?是在和自己告別。畢竟以慕容梵的身?份,一旦引人?注意,多少會有暴露身?份的可能,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必須及時抽身?離去?。

    所以想?通這一點后,她自然要助對方一臂之力。

    謝氏自是依她,感慨著?她的心善。

    田嬤嬤很快將賣身?契送來,她看?著?落款處的名字:吳明。

    她拿著?賣身?契和銀子,一步步朝慕容梵走去?。當她走近時,慕容梵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老態的臉上滿是炭灰。

    “吳老伯,你受驚了,這是還給你的賣身?契,還有給你的補償。你出府后找個地方住下,好?好?地養身?體。”

    慕容梵接過東西,耷拉著?眼皮道謝。

    然后他掙扎著?爬起來往外走,走得極慢,看?上去?似乎腿腳有些不便。

    “若不然,讓他養好?了身?體再走?”謝氏有些于心不忍。

    姜姒不同?意,道:“大伯娘,這場火來得蹊蹺,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他幫我作過兩?回證,我怕是有人?盯上他了,他離開侯府應該更安全些。”

    謝氏心一緊,面色也跟著?嚴肅起來。

    她剛想?和姜姒再說?些什么,就?看?到姜姒朝慕容梵跑去?。

    “這孩子,還真是心善哪。”她看?到姜姒跑到了慕容梵身?邊,毫不嫌棄地攙扶著?對方,生怕有心之人?亂想?,趕緊用心善二字堵住有些人?的嘴。

    姜姒扶著?慕容梵,慢慢往前走。

    天空還飄著?大火之后的灰燼,處處彌漫著?火燒之后的焦糊味,他們漸漸遠離,仿佛是劫后余生,也仿佛是浴火重生。

    “方才為什么哭?”慕容梵問她。

    “我也不知道。”她實話實說?,“我剛才在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您就?是吳明,我愿意…愿意給您養老送終。”

    “……”

    第 35 章

    空氣中飄浮的灰燼, 一絲絲地粘在任何可以停下的地方。

    人的發間,衣服上,甚至是臉上。

    慕容梵老態的臉上布著皺紋, 最是適合灰燼們停留, 一路走來眉毛上、額頭上、還有鼻梁上都有。

    姜姒將帕子遞給他, “您的臉臟了,等會您自己擦擦。”

    他?接過?帕子,攥在手心。

    這些年來, 他?曾多次隱于市井鄉間, 沒?有人注意他?的到來, 也沒?有人在意他?的離開。他?仿佛游離在塵世之外, 來時無聲無息,走時不?染半點紛雜。而這一次不?同, 他?似乎融入了凡俗之中, 來時滿心期待, 去時留戀不?舍。

    “我有兩件事要交待, 第一件事你應該已經猜到, 這把火是我放的,但我不?過?是先?發制人。第二?件事,日后你若想做些什么, 有人會幫你。”

    姜姒詫異不?已,下意識問道:“誰?”

    “你到時便知。”

    “哦。”

    姜姒不?再追問,這會兒?的工夫,她已反應過?來,也大約猜到慕容梵說?的是什么人, 必定是他?埋在侯府的暗線。

    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個?人如此對自己,無緣無故一無所圖。哪怕是離開, 都?不?忘暗中替她安排幫手。

    “王爺,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這個?問題,慕容梵也無法回答。

    世間或許有無緣無故的一時興起,譬如他?們最開始那樣。但他?知道所有無怨無悔的付出絕非突如其來,譬如他?此時這般。

    他?垂著眸,帕子露出的一角剛好是小?兔子的繡圖。

    “或許是因為我們有緣。”

    這個?回答,讓姜姒會心一笑。

    她就知道,他?們有緣。

    原來她之前?說?的沒?錯,這個?世間總會有人僅是因為有緣二?字,或是因為一時的善心而出手相助。

    她目送著慕容梵走遠,等她轉身往回走時,空氣中的灰燼還在。漫天的灰燼隨寒風飄浮游蕩,或是歸于塵土,或是落在什么地方,所到之處盡灰黑。

    然而人心比這灰燼還在烏漆,不?管不?顧地想抹在別人的身上,越是想擦干凈,反而越抹越黑。

    不?知何時趕來的華錦娘不?無興奮地嚷嚷著:“你們都?看到了吧?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與一個?男子挨得那么近,我就說?她和那個?老花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

    “啪!”

    這次打?她的不?是姜姒,而是謝氏。

    謝氏方才就提著心,防的就是有人趁機抹黑姜姒,一聽到她這話,當下不?僅動了手,還動了嘴。

    “我家五丫頭心思干凈,心地純良,豈容你誣蔑!”

    所有人都?驚了。

    華氏一時沒?回過?神來,有些傻眼。更讓她傻眼的是,姜姒這時已經過?來,哭著撲進謝氏的懷中。

    “大伯娘,我好難受,我好愧疚,那個?老伯好可憐。他?無妻無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活,有個?吃住的地方。是我……一定是我害了他?!”

    “好孩子。”謝氏拍著她的背,“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是有些人黑了心肝,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這個?有些人,不?言而喻。

    林征也好,林杲也好,齊齊皺著眉頭看向華錦娘。

    華錦娘大驚失色,捂著臉不?管不?顧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這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林杲說?:“方才我查看了,柴房四周被人灑過?火油。”

    火油二?字一出,誰都?知道這不?是突然失火,而是有人縱火殺人。

    一時之間,華錦娘百口莫辯。但除了姜姒以外,誰都?認定這事是她做下的,或者說?是她背后的華氏做下的。

    華氏亂了心神,她開始懷疑自己的侄女主?意大,不?和自己商量私自行事。華錦娘也在猜,猜想是自己的姑姑為了給自己出氣,這才放了火。

    所以她們都?心虛。

    而她們的心虛,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姜姒悲憤問林杲,“大姐夫,這么說?真有人害那個?老伯?”

    林杲沉著臉地點頭,那些殘留的火油就是最好的證明。先?是后宅進了毒蛇,現在又有人灑火油燒柴房,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非同小?可。

    他?隱晦的目光看向華氏和華錦娘,冷冷地說?:“其實這事不?難查,只要去查近日誰從外面買了火油便知。”

    華錦娘大驚,下意識抓住華氏的胳膊。因為她剛好讓人弄了一些火油進府,目的也是如此,可卻還沒?來得及行動。

    她這般反應,在華氏看來更是認定事情是她做下的。

    “這火油雖是不?常用?,但咱們府上也是一直備著的,便是誰那里有,也不?能說?明什么。”

    火油可以助燃,侯府的庫房里確實有一些存貨。

    但華氏不?掌家,有些事情并不?知道,那就是侯府采購的火油都?有定數,什么時候取用?過?也能查得到。

    “近日天干,柴火都?極好用?……”

    林杲的話才說?了一半,被林征粗魯地打?斷。“行了,不?過?是燒了一間柴房,左右沒?有傷及無辜,此事不?必再查了。”

    在他?看來,一個?下人而已,值不?當如此大動干戈。他?也知道,如果再查下去,勢必家宅不?寧,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謝氏暗暗搖頭,覺得林征糊涂。

    難怪連華氏這樣的人都?能在后宅興風作浪,可見這個?魏其侯也就只是領兵打?仗厲害,在后宅算計上完全就是個?睜眼瞎。

    姜姒紅著眼睛,小?聲問:“侯爺,那個?老伯差點喪命,難道真的不?查了嗎?”

    “這是侯府,我姑父說?不?查就不?查,你一個?外人難道還能左右嗎?”華錦娘心虛地嘟噥著,狠狠地瞪著姜姒。

    姜姒裝作不?甘的樣子,乞求地看著林杲,“大姐夫……”

    林杲沉著臉,搖了搖頭。

    林征背著手,一錘定音,“那火油或許是有人不?小?心灑的,天干物?燥,柴房不?小?心起了火也是正常。好在沒?有人傷及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是侯府的老大,他?都?這么說?了,誰還敢再置疑什么。

    ……

    極賢殿外。

    慕容梵慢慢地走著,墨色的衣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宮磚沉浮不?知幾百年,仿佛亙古有之,一如他?的氣質。他?雙手交攏在前?,眉眼間一片平和寧靜之色,仿佛世間無任何一人一事能令其動容。

    身后傳來腳步聲,急急地靠近。

    “小?舅,聽說?你這兩日閉關?,可有所成?”沈溯追上他?,喘著氣問。

    “略有感悟。”

    至于什么感悟,天知地知他?知。

    舅甥二?人說?話時,有人從宮外往里走。

    遠看來人一身深紫色的官服,雙手握著腰間的金腰帶,虎虎生威地朝他?們走來。

    等到人走近了,這才看清是林征。

    因著沈溯與林杲交好,時常出入侯府,是以林征視他?為子侄,態度也較為隨意。但一看到慕容梵,林征的表情就變得無比的恭敬。

    行禮,寒暄,一通客套。

    “侯爺,聽說?侯府的柴房走水了,可有傷及無辜?”沈溯問。

    “天干物?燥,不?小?心走水而已,倒也沒?有傷及無辜。”林征回答著,莫名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仔細一想,居然是心虛。

    若是這樣的話當著誰的面說?,他?都?不?會如此,可是當著慕容梵的面說?,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看透了一般,不?由得冒起了冷汗。

    他?連忙告辭,繼續前?往極賢殿。

    沈溯望其背影,搖了搖頭。

    “這個?林侯,大事上倒還過?得去,小?事上完全一團糟。我聽流景說?,那柴房里住著人,事發之時幸好被人救出。您是不?知道,自從流景的夫人不?能管事以來,侯府的內宅是頻頻出事,前?幾日還進了毒蛇,您猜那毒蛇進的是誰的房間,又是被誰給打?死的?”

    慕容梵垂著眸,不?說?話。

    這些事難道還有人比他?更清楚嗎?

    沈溯對他?這種反應太過?熟悉,以為他?無所謂在意不?在意,應是聽聽也無妨,于是接著往下說?:“您一定猜不?到的。那毒蛇進的居然是姜五姑娘住的房間,也是被姜五姑娘打?死的。她看上去嬌嬌弱弱的,想不?到不?僅膽子挺大,隨機應變的能力也不?錯。

    流景為此疑神疑鬼的,說?是在那毒蛇的腹內發現了一枚藥丸,他?問我可知京中有哪個?高手能在侯府森嚴的戒備中來去自如,還能隔空擊物?,且一擊至命?”

    說?完,他?密切關?注著慕容梵的表情。

    很可惜,他?在慕容梵平靜的神色中一無所獲。

    慕容梵看著他?,目光平和無波。

    他?卻被看得有些緊張,漸漸心慌。

    “小?舅,您為何這般看著我?可是我最近面相生了變化?”

    “霜雪生桃枝,是好兆頭。”

    “不?…不?是吧。”他?摸著自己的臉,他?今早還照了鏡子,可沒?看出什么桃枝來。“昨兒?個?我娘還在念叨我的親事,問我京城第一美人好,還是京城第一才女好。”

    小?舅說?他?生桃枝,他?必定是要生桃枝。

    一想到要娶妻,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您說?這什么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她們不?會真與我有干系吧?

    “你年紀不?小?,是時候娶妻生子。”

    “您還說?我,您自己呢?”沈溯眼珠子一轉,生出幾分促狹之意,“小?舅,您知不?知道這京城第一美人是誰?京城第一才女又是誰?”

    “不?知。”

    “我猜您一定不?知,不?過?若要我說?,那號稱京城第一美人的宋玉婉,還不?如那姜家的五姑娘……”

    “久安,慎言。”

    哦豁。

    沈溯眼睛一亮。

    這么護著啊,說?都?不?能說?了?

    看來小?舅對那個?姜五姑娘就是不?一般!

    ……

    雍京城的第一美人是慶國公府的嫡長?女宋玉婉,而第一才女則是方在水嫡親的侄女,顯國公府的嫡女方寧玉。

    此時方寧玉正與母親云氏到侯府做客,接待她們的不?是華氏,而是謝氏。只因云氏瞧不?上華氏,甚至說?連林征也不?怎么瞧得上。

    當年方林兩家交好,方在水是國公府的嫡長?女,論理與之議親的必是世家的嫡長?子,所以原本方在水要嫁的是林征的嫡長?兄林佑。

    后來林征的兄長?們接連戰死,包括林佑。林佑死后,兩家一早定下的婚約還要繼續,方在水只能嫁給林征。

    林征是嫡三子,自小?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極其的不?愛讀書?,自然不?善文墨,對風雅詩詞一竅不?通,與方在水說?不?到一處,夫妻間的感情極其的冷淡。方在水不?喜歡他?,因而郁郁寡歡。

    方在水死后,為保林杲的利益不?受威脅,方家在林征續娶一事上強行干涉,百般權衡之下挑中了華氏。但即使華氏的存在是方家人一力促成,也并不?代表方家人就瞧得起她。便是這般上門做客,也不?愿被華氏接待。

    華氏倒也識趣,也或者是一直被輕視慣了,干脆躲在自己的萱草堂,只當不?知道今日有客登門。

    謝氏接待,陪同的是姜姽和姜姒。

    云氏道:“親家府上這兩位姑娘,可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

    這話倒是真心,因為她乍見之下著實驚艷了一番。

    姜姽的淡雅貌美,姜姒的稚氣嬌美,皆是難得一見的絕佳容色。

    謝氏自是客氣謙虛,連說?“哪里哪里”,禮尚往來地將方寧玉狠狠夸了一通。

    方寧玉模樣秀美,她自進門起就一直頂著一張冷臉,眉梢眼角都?透著高冷二?字。哪怕是面對謝氏的夸獎,也不?見有半分歡喜之色。

    她一慣如些,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謝氏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世人皆說?她肖其姑母,極似方在水。但謝氏在閨中時與方在水相識,覺得她與方在水并不?一樣。

    方在水有才,但多愁善感,因而難展笑顏。而她,明顯是恃才傲物?,鮮少有能入眼的東西,所以對人對事都?較為冷淡。

    “方姑娘,你平日里喜歡做什么?”姜姽主?動示好,想與之攀談。

    她不?冷不?熱地說?,“彈琴。”

    “這可真是巧了,我也喜歡彈琴。”

    “聽說?了。姜四姑娘一鳴驚人,在福王府連琴弦都?彈斷了。”

    “……”

    姜姽面色一訕,示好失敗。

    云氏忙打?圓場,“我家玉姐兒?性子就是這般,你們千萬莫要見怪。”

    “方夫人不?必解釋的,我知道方姑娘是性情如此。不?過?說?來也是巧,我五妹妹的小?名也有一個?玉字。”姜姽說?著,看向姜姒。

    姜姒被點到名,有些無奈。

    云氏和方寧玉齊齊朝她望過?來,云氏笑道:“那還真是巧。”

    “我自小?體弱,父母為了好養活,便依著民間的法子給我取了一個?陽氣足的小?名。我小?名叫玉哥兒?。”

    “玉哥兒??”方寧玉秀眉蹙起,忽然站起來,“姜五姑娘,我想出去透個?氣,你可否愿意陪同?”

    云氏有些訝異,然后又似松了一口氣,“你們都?去玩吧。”

    姜姽也跟著起身。

    方寧玉一指她,“你別跟著我們。”

    “……”

    氣氛一時變得尷尬,云氏的面上都?有些掛不?住,不?停向謝氏道歉。

    “謝大夫人,我家玉姐兒?就是這性子,我和他?爹為此日夜頭疼……”

    “不?妨事的。”謝氏擺手,“一個?孩子一個?脾氣,半點都?由不?得我們當父母的。姽姐兒?,你正好去廚房催一催,看看準備得如何了?”

    姜姽行禮,告退出去。

    云氏感慨道:“還是謝大夫人會教人,我看你家這四姑娘行事有度,模樣規矩樣樣都?不?差,可惜……”

    這聲可惜,是為了之前?兩家有意議親一事。

    謝氏笑笑,含糊過?去。

    而方寧玉把姜姒叫出去,說?的也是同一件事。

    “你為什么看不?上我三哥?”

    她的三哥,就是方三公子方令能。

    姜姒搖頭,“不?是我沒?看上他?,而是我暫時不?想嫁人。”

    “議親而已,到嫁人還得個?一兩年,到時候你自然就愿意了。”

    “方姑娘,我方才也說?了,我自小?身子不?好,我父母一直害怕我養不?活。他?們對我傾盡心血,我想留在他?們身邊多陪幾年。”

    方寧玉不?信她說?的話,神色更冷,“你這都?是托辭,你分明是看不?上我三哥。虧得我三哥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原來你和那些人也沒?什么不?同。不?就是嫌棄他?是個?庶子,覺得他?沒?什么出息。”

    姜姒想,他?們兄妹倆的感情應該不?錯。

    其實從之前?國公府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方令能在家中應該挺受寵的。若不?然他?的親事,國公府也不?可能那么上心,由著他?的意愿行事。

    “我沒?有那么想,相反我覺得你三哥很有意思。他?沒?什么心眼,瞧著是個?很熱情的人,與他?一起必定很有趣。”

    方寧玉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倒是怔了一下。

    “你既然這么想,為何不?同意?”

    “方姑娘,我說?了你可能不?信,因為我只是不?想為了嫁人而嫁人。”

    “不?想為了嫁人而嫁人?”方寧玉喃喃地重復著,表情微微起了變化。

    “我們女子生來好像就一直被安排,到了年紀就得議親嫁人。若是不?嫁人,仿佛就是天理難容的罪過?。”

    “世俗如此,誰又能例外。你方才也說?我三哥有趣,既然都?要嫁人,你為何不?選擇一個?有趣的人,至少以后能開心些。”

    這話倒是在理。

    可問題是她不?能嫁人哪。

    姜姒心說?,其實如果她能嫁人,又非要嫁人的話,她還真覺得方令能是個?不?錯的人選。不?僅本人較為有趣,且與嫡母嫡妹的關?系也十?分不?錯。

    “難道有趣之人就要成為夫妻嗎?為何不?能做朋友?”

    “朋友?”方寧玉皺著好看的眉,看著姜姒。

    姜姒目光相迎,清澈一如鏡湖,所映之物?皆是清清楚楚,無一絲一毫的雜質。“對啊,朋友。難道朋友二?字只能包容女子與女子,男子與男子嗎?天地造萬物?,又生男女,那男女為何不?能是朋友?”

    她們此時正站在水榭之中,池水泛著寒氣與波光,風從四面八方而來。

    良久,都?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方寧玉望著池水,心潮如涌。

    朋友二?字,深深擊中了她的心。

    她熱衷音律,最喜彈琴,府里也有專門教導的琴師。之前?她的琴師是男子,且還是個?年輕男子,她因癡迷琴藝而常與之久處。

    時日一長?,府里不?知何時傳出一些風言風語。沒?有人相信她僅是欣賞琴師的才華,琴師也僅是將她視作知音,包括她的母親。

    母親當機立斷,讓琴師離開國公府,再給她聘請了一位女琴師。可惜女琴師的技藝明顯遜色太多,她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種與人討論起來愉悅忘我的感覺。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男女也可能成朋友,是否就不?會有那些閑言碎語?

    兩人靜靜地待著,直到有人來找。

    云氏見她們回來,滿眼的歡喜。

    “我家玉姐兒?性子冷,交好的人不?多。我瞧著她和你家五姑娘相處不?錯,應是相談甚歡。”她對謝氏說?。

    這聲音不?大,也不?小?,足夠在場的人聽到。

    姜姒暗自納悶,方夫人是如何看出她和方寧玉相談甚歡的,她們明明都?冷場了。她再看方寧玉冷冷淡淡的模樣,暗道看來方夫人也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女兒?。

    席間,謝氏居于主?位。

    云氏原本正要招呼方寧玉坐在自己身邊,卻不?想方寧玉一屁股坐到姜姒的旁邊,把姜姽擠了下去。

    姜姽懂事地挪過?位置,眉宇間全是和氣之色。

    “還是你們姜家會教女兒?,四姑娘懂事,五姑娘乖巧,個?個?都?是好姑娘。”

    可惜了。

    親事沒?成。

    云氏惋惜著,不?無遺憾是想著議親之事原就是他?們理虧。畢竟說?好的相看四姑娘,結果老三非要五姑娘。改姐而易妹,這在哪個?大戶人家都?是忌諱,姜家會拒親也是人之常情。

    這一頓飯吃得是賓主?盡歡,盡管方寧玉沒?什么表情,但云氏就是覺得女兒?很高興。臨上馬車之際,她盛情邀請謝氏有空帶姜姽和姜姒去國公府玩。

    她說?這話時,眼神看的是姜姒。

    姜姒乖巧無比地應著,一臉嬌憨。

    等顯國公府的馬車離去,她忽然扭頭看向姜姽,正好與姜姽復雜的目光撞在一起。

    “四姐姐,你怎么這樣看著我?”說?話時,她還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手皆是光滑細嫩,“可是我臉上有什么東西?”

    “…沒?,沒?有。”

    但是原本應該有的。

    姜姽掐著掌心,心下驚疑不?定。

    第 36 章

    明面?上, 姐妹倆之間瞧不出任何齟齬。

    一個天真嬌憨,一個素雅溫婉,任是誰看了都會道一聲姜家的姑娘好模樣, 一個勝似一個的貌美。

    兩人站在一處說?話時, 更是說?不出來的賞心悅目。但若是離得近了, 便能感知并?不和諧的氣氛。

    謝氏皺著眉,問:“你們在說什么呢?”

    姜姒嬌憨一笑,還在摸自?己的臉, “大伯娘, 四姐姐好生奇怪, 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好似我臉上有什么東西。”

    姜姽回過神?來,連忙掩飾, “母親, 是女兒?失態。女兒?不過是想起有人說?五妹妹貌若天仙, 一時看入了迷。”

    “原來是這樣啊。”姜姒裝出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我還以為?自?己臉上臟了或是長了什么東西, 才讓四姐姐那樣看我。”

    她在說?長了什么東西時,姜姽瞳孔一縮。

    幾人慢慢往回走?,寒風吹來時, 謝氏關愛地看著她,問她有沒有覺得冷。她乖巧地搖著頭,顯擺著自?己一直揣在袖子里的手爐。

    那手爐小巧精致,渾圓滾滾的,外?面?包裹著的錦緞爐套上繡著兔子吃草圖, 看上去很是有童趣。

    謝氏會心一笑,不經意抬頭時臉色頓時大變。

    “姽姐兒?, 你的臉……”

    姜姽剛剛就感覺自?己身上和臉上都有點癢,聽到謝氏這聲驚呼后,忽然心頭一緊,不太好的預感瞬間?涌來。

    她一摸自?己的臉,整個人僵住。

    “啊!”

    怎么會這樣!

    須臾,她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姒。

    姜姒像是受到了驚嚇,小臉煞白,“四姐姐,你的臉怎么了?”

    僅是這會兒?的工夫,謝氏已?反應過來。她不僅面?色沉得可怕,看向自?己庶女的目光更是痛心而失望。

    大夫很快被請來,說?辭是或許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也或許是見了風里的草瘴之氣,吃幾副藥,忌幾日口,不宜見風便能好。

    謝氏親自?送大夫出去,應是還有話要問。

    房間?里只剩姜姽和姜姒,無人之時,她們誰也不會再偽裝。

    姜姽的眼神?含著毒,看著姜姒。“所有人都被你騙了,你哪里是天真單純,你分明是心機最為?深沉,我實?在是小看你了。”

    “你小看的不是我,你小看的是邪不壓正這幾個字。”姜姒一點也不避,甚至目光中隱約還有一絲笑意。“你害人在前,我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之前席上,姜姽事事安排妥當,對客人們照顧也周到。后面?上的那碗墨魚羹也是她親自?送到每人面?前,包括姜姒。

    所有人都當她行為?平常,唯有姜姒心中警惕,趁人不注意時,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那碗羹和她的對換了一下。

    若是魚羹沒有問題,那便什么事也沒有。但當她用那種目光打量自?己的臉時,姜姒就知道自?己的猜疑沒有錯。

    害人之心不可有,主動害人是罪孽,所以才要順勢而為?。

    不知慕容梵知道自?己不僅將這話記下了,還加以利用起來,會不會夸自?己?

    姜姒察覺到自?己思緒散開,立馬強行收攏。她涼涼地打量著姜姽布滿紅疹的臉,語氣比眼神?更冷。

    “四姐姐,你這個樣子可真丑。”

    “……”

    姜姽死死地掐著掌心,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樣。大夫說?哪怕是再癢也不能撓,否則有可能留疤,所以她不僅要忍著心里的上煎熬,還有身體?上的難耐。

    而這一切,原本應該是別人要承受的!

    “五妹妹,你是不是很得意?”

    “談不上得意,就是覺得你的樣子再丑,恐怕也不及你的心丑。”

    氣氛詭異時,謝氏回來。

    沒有外?人在,謝氏自?然不用為?了姜家的顏面?而選擇隱忍不發。

    她看著姜姽,直看得姜姽站都站不住。

    “姽姐兒?,你說?,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親,我不知。”姜姽咬著唇,“許是吃壞了東西……”

    這話騙騙不知情的人還差不多,謝氏是一個字也不信。姜家雖然內宅風氣正,但她這些年來可是沒少聽其它府邸的陰損之事。

    “你先前為?何一直盯著你五妹妹的臉看?”

    若不是這件事,恐怕謝氏還會信一兩分她說?的話。

    她此時終于明白,姜姒之前為?何會有那一出,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她。

    “母親,您是懷疑這事是女兒?自?己做的?”

    不用懷疑,謝氏已?經敢肯定。

    因為?剛才那大夫為?了給她們留臉面?,說?是吃壞了東西或是見了風瘴,但私下再問時,那大夫便實?話實?說?。

    他的原話是,這種藥不少見,他不僅聽說?過,還知道京中哪幾家鋪子暗中售賣。言之下意,只要愿意去查,定能查出點什么。

    謝氏不用審,僅是朝柳云看了一眼,柳云便什么都招了。

    姜姽的身邊,如今唯有柳云能用。這樣的事她除了交給柳云去做,再無其他的人選。而柳云是姜家的奴才,賣身契都在謝氏手中。

    “藥是你讓柳云在藥鋪買的,那藥鋪就開在上陽街拐角處,還要我繼續說?嗎?”

    姜姽臉色大變,“母親,我…是女兒?糊涂。”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也還有一番巧言善辯。

    “女兒?一心盼著給大姐能好,壓根沒有想過其它的事。而今侯府里有些風言風語,說?女兒?有心想取大姐而代之。女兒?有苦難言,又不好與那起子嚼舌根的人對質,便想著自?損臉面?,好讓母親有理?由?送女兒?回姜家。”

    “這么說?,你還是用心良苦?”

    謝氏當然不信這樣的鬼話,但她一口咬定,甚至不惜賭咒發誓。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篤定謝氏不會鬧開,更篤定謝氏會為?了姜家的顏面?,哪怕是再不信她,也不會說?出去,更不會在這個時候送她回姜家。

    不得不說?,她賭對了。

    謝氏身為?姜家的當家主母,自?然不可能讓姜家的名聲有損。然而身為?嫡母,若想壓制一個庶女也是輕而易舉。

    既然是起了風疹,那便不能見人,是以謝氏命下人們守在外?面?,不許姜姽再踏出房門半步。名義是為?了姜姽的身體?,實?則是變相的軟禁。

    畢竟她們還在侯府,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既不可能真的懲罰姜姽,也不可能發賣柳云,一切還得等到回姜家之后再說?。

    饒是姜姒無事,謝氏依然覺得愧對她,出去后拉著她的手道:“五丫頭,你四姐姐心術不正,今日之事怕是沖著你來的。好在你福澤深厚,她慌亂之中沒有害成人,反倒害了自?己。”

    她作低落狀喃喃著:“原來四姐姐想害的人是我啊,怪不得她之前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五丫頭,若然不你換個住處?”

    “不了。”她搖了搖頭,“我若是換個地方住,旁人必是要說?三道四。為?了姜家的名聲,我不能這么做。大伯娘您放心,四姐姐出不了門,我們也碰不上,她應該不會再有機會害我。”

    謝氏嘆了一口氣,感慨萬千。“你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你娘這輩子有你,該是何等的有福氣。”

    “大伯娘,這您就錯了。這輩子能當我娘的女兒?,才是我最大的福氣。”她說?罷,眉眼一彎,“我不僅有爹娘,哥哥們,還有大伯娘。這輩子能當大伯娘的侄女,也是我的福氣。”

    謝氏聞言,心下軟得一時糊涂。

    她也養了女兒?,親生的姜嬗樣樣都好,但萬萬說?不出這么好聽的貼心之言。庶出的姜婳嘴倒是甜,但遠不如姜姒來的真誠。

    至于姜姽,不提也罷。

    “這輩子能有你這樣的侄女,何嘗不是大伯娘的福氣。”

    得虧這個孩子啊。

    否則她的嬗姐兒?……

    思及此,她看著姜姒的目光越發的憐愛。

    ……

    姜姽閉門養病之后,姜嬗的床前豎起了一道屏風。

    哪怕是林杲來看望,也只能隔著屏風說?話。

    姜嬗放出去的話是自?己面?色憔悴,不愿再以這般面?目見人。但聽在華氏和華錦娘姑侄耳中,那就是她命不久矣。

    姑侄倆暗自?興奮,很快又泄了氣。

    因為?就算是姜嬗死了,她們恐怕也撈不著什么好處。

    華錦娘恨恨地道:“都怪那個可惡的姜五,原來她才是最有心機的那一個!姜四那個沒用的,不會是被自?己的堂妹算計了吧?”

    “不管她算計什么,我都不能讓她得逞。”華氏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事到如今,她是萬萬不能讓姜家人占了便宜。“你們去,把那個姜五找來,就說?我近日精神?不濟,讓她來給我變個戲法解解悶。”

    劉嬤嬤領命,帶了兩個婆子去請人。

    她們還未到姜姒的住處,與姜姒半路碰到。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請。”

    “嬤嬤可否容我回去換身衣裳?”姜姒一見她們不善的神?色,自?然是不想答應。思量著先用迂回之術,到時候再尋轉寰之機。

    劉嬤嬤吊著三角眼,睨著她,“奴婢瞧著姜五姑娘這身極好,半點也不會失了禮數。姜五姑娘,請吧,莫讓我家夫人等急了。”

    “嬤嬤,我突然覺得身體?不舒服。”她靠在祝安身上,捏了祝安一把提醒。

    祝安忙道:“對,我家姑娘自?小身子弱,這會兒?吹了冷風,必須得趕緊回去吃藥。”

    劉嬤嬤冷哼一聲,眼尾吊得更高,看人時的目光也帶出幾分譏誚。“姜五姑娘推三阻四的,莫不是不把我家夫人放在眼里?”

    這樣的鍋姜姒可不背。

    她虛弱地否認,“嬤嬤說?的哪里話,我對侯夫人尊敬有加。我不僅把她放在眼里,我還把她放在心里。”

    “……”

    劉嬤嬤可不吃這套,她朝那兩個婆子使眼色,其中一個婆子上前就將祝安拉開,另一個婆子則一把制住姜姒的胳膊,看著像是攙扶,實?際上等同于挾持。

    “嬤嬤,你們這是做什么?”

    “姜五姑娘,奴婢說?了,我家夫人有請。”

    “你家夫人就是這么請人的?”

    “姜五姑娘,這可是侯府。所謂客隨主便,我家夫人看得起你,想請你過去喝喝茶,說?會兒?話,你竟然敢不給面?子!就算是告到侯爺和謝大夫人那里,奴婢也是不怕的。”

    請確實?是請,至于請的手段,到時候各執一詞,又如何能掰扯得清楚。

    明知去了沒好事,姜姒怎么可能順了她們的意。當即立斷左右沖撞,先是撞開婆子,后又撞開劉嬤嬤。

    不等劉嬤嬤回過神?來,她軟軟地倒在地上。

    “姑娘!”祝安聲嘶力竭地喊著,驚得不遠處枯枝上停著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飛走?。“你們對我家姑娘做了什么?來人哪,快來人哪,殺人了,殺人了!”

    她亂喊一通,將抓住自?己的婆子推開,撲到自?家主子的身邊,不管不顧地嚎哭起來。若是旁人見了,還當是出了什么慘事。

    姜姒心下好笑,暗夸她機靈。

    這么一鬧,自?然是驚動了不少人。

    最先趕來的是謝氏,然后是華氏。

    林征和林杲都不在府中,這也是華氏敢派人來請姜姒過去給自?己變戲法解決的原因。

    謝氏到時,姜姒沒有睜開眼睛,直到華氏來了有一會兒?,祝安哭著把事情又說?了一遍后,她才慢悠悠地睜開眼睛。

    “五丫頭,你別怕,大伯娘已?派人去請大夫了。”

    “大伯娘。”姜姒未語先流淚。“我不知道哪里做錯了,竟然讓侯夫人身邊的下人如此對待。她們說?侯夫人請我去喝茶,卻不容我回去換身衣裳。她們嫌我走?得慢,居然推搡我。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謝氏又氣又心疼,怒視著劉嬤嬤等人。

    她們自?然是矢口否認,說?自?己絕對沒有那么做。

    姜姒低頭垂淚,“大伯娘,她們必是不會承認的。她們可是侯夫人的人,便是做了什么,我們又能如何?”

    “侯夫人,我家五丫頭被人推倒是事實?,你自?己也看見了。這事你若不能給我一個說?法,我們姜家必不會善罷甘休!”

    謝氏這番話,將事情的嚴重性上升到另一個高度,已?然不是后宅里的小事,而是關乎林姜兩家的大事。

    華氏不想把事情鬧大,心里埋怨劉嬤嬤辦事不力。但劉嬤嬤是她的心腹,一直為?她沖在前頭,行事最是合她心意。

    包括這次,如果?成了,不管姜姒受到什么樣的委屈,遭到什么樣的對待,在她看來劉嬤嬤都是為?了給她出氣。

    “應是有誤會,我身邊的人,再是不知事,也萬萬不可能推搡府里的客人。必是姜五姑娘身體?弱,走?幾步就承受不住,這才暈倒的。”

    “大伯娘。”姜姒倒在謝氏懷中,“我沒有…我走?得好好的…是她們,她們推的我!”

    謝氏自?是信她。

    “侯夫人,我家五丫頭不會說?謊。如果?你非要包庇自?己的下人,那我就只好去找侯爺評理?。”

    一聽要找林征,華氏就矮了氣勢。

    下人和主子對上,哪怕是占著理?,也不可能討得到好。沒有哪家當主子的會為?了一個下人出頭,而指責府里的客人。

    “都說?了是誤會,親家母怎么還不依不饒了!”

    說?這話時,她朝劉嬤嬤使眼色。

    劉嬤嬤心領神?會,跪在地上,“夫人,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沒有想到姜五姑娘的身體?如此之弱。奴婢愿意領罰!”

    “行了,你確實?有錯,誰讓你這么不小心。”華氏話里有話,罰了劉嬤嬤半年的月錢。

    后宅之中,其實?最重的懲罰不是打罵幾下,而是罰月錢。錢是立身之本,像劉嬤嬤這種地位的下人,半年的月錢在普通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小數目。

    劉嬤嬤向姜姒道歉時,姜姒分明感覺她眼神?的不對。

    說?是恨,也不像。

    說?是怨,也談不上。

    總之,很是奇怪。

    這件事過后,華家姑侄那邊沒了動靜。

    沒過幾天,林征出京。

    侯府一下子變得清靜起來,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但目的不盡相同。謝氏和姜姒在等姜嬗的身體?養好,而有的人卻在等著姜嬗的死訊。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也越發的冷起來。有時候姜姒會半夜起來,推窗而望。但窗外?再也沒有期待的人出現,唯有茫茫的夜色。

    閑來無事時,她就窩在房間?里看看書繡繡花,因著姜姽被禁足,她感覺生活一下子變得單純了許多。

    這日她正看書時,王媽媽神?色焦急地來找。

    “五姑娘,大姑娘有沒有來找你?”

    “沒有啊。”

    王媽媽聞言,身體?一軟倒在地上,喃喃著:“那大姑娘能去哪里?”

    姜姒大驚,忙上前扶她,“王媽媽,你慢些說?,仔細說?,到底怎么回事?”

    她明顯嚇得不輕,不僅人在抖,聲音也在抖。“今日侯夫人那里有客,是寬仁巷的郭夫人。郭夫人帶了她的孫子…叫聰哥兒?。聰哥兒?比大姑娘大半歲,侯夫人說?兩個孩子年紀相仿,應是能玩到一塊…把大姑娘接了過去……

    …侯夫人說?天氣涼,讓奴婢回去給大姑娘取件厚衣裳。奴婢再回去時,侯夫人卻說?大姑娘已?經跟著奴婢一起走?了,那劉嬤嬤說?大姑娘一直念叨著五姨姨…奴婢沿著路去找,卻怎么也沒找見,奴婢想著大姑娘或許會來找五姑娘……”

    姜姒聽明白了。

    “你別急,小孩子玩性大,許是在什么地方正玩得入了神?,我們分頭去找,定能把人找到。”

    姜姒讓她去稟報謝氏,多派些人手去找。轉頭又吩咐祝平祝安放下在手中的事,全都出去找人。她自?己也沒有閑著,也沿著往萱堂的方向去尋。

    侯府的主子不多,空置的院落和屋子不少。經過一處無人住的屋子時,她被地上的一團紅繩吸引住。

    那團紅繩是翻花繩所用,繩結處還系著一枚珍珠,正是她送給如姐兒?的。

    屋子的門開了一條不大的縫,足夠一個孩子鉆進去。她撿起紅繩,推開門進屋。

    “如姐兒?,如姐兒?,你在哪里?”

    空蕩的屋子,沒有人回應她。

    忽然她聞到一股甜香氣,頓時覺得不對。

    這時身后的門被人關上,還傳來上鎖的聲音。她心道不好,一連喊了幾聲,外?面?的人充耳不聞,鎖好門就跑。

    甜香氣從角落里飄出來,那里燃著一支香。當身體?開始有一絲異常時,她立馬知道是什么東西。

    她迅速倒出一枚藥丸,仰頭吞下。藥丸入腹后不久,那絲燥熱之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神?清氣爽。

    貼著門往外?聽,沒有人經過。任憑她如何呼喊,也沒有人回應。到了這個地步,她自?然明白這是一個圈套。

    左右打量,從雜物?堆里找出一樣趁手的東西,然后緊緊握住。足有一刻鐘后,外?面?終于有動靜傳來。她屏氣聽去,聽到了開鎖的聲音。

    門從外?面?推開,有人進來。

    來人捂住口鼻,一步步往里面?走?。當看到倒在桌上的姜姒時,一雙不大的眼睛里面?劃過陰狠的得意之色。

    “姜五,你也有今天!”

    這聲音,是華錦娘。

    華錦娘一想到自?己的安排和計劃眼看著要成,已?經迫不及待。她朝那放置燃香的地方而去,準備清除痕跡時,腦后受到一記重擊,然后倒在地上。

    姜姒剛想把華錦娘往一邊拖,外?面?又傳來腳步聲。

    這次進來的是個男人,透過雜物?中的縫隙,姜姒看清了男人的模樣。身量不矮,身形也略胖,若是正面?碰上,她絕無勝算的可能。

    從男人的衣著來看,不是下人。

    他看到地上的華錦娘,驚呼一聲,“錦娘表妹,你這是怎么了?”

    錦娘表妹?

    這聲稱呼,讓姜姒斷定了男人的身份。應是郭夫人的兒?子郭勝文,今日正好隨郭夫人來侯府做客。

    原來這就是華家姑侄的算計!

    正思忖著,猛然聽到又有人來。

    她心下一喜,期盼來的是自?己人。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因為?來的人是劉嬤嬤。

    劉嬤嬤才因為?她而損失了半年的月錢,怕是心里已?經恨毒了她。她直呼天要亡我。若只有郭勝文一人,她倘且還有僥幸的可能,再加上一個前來相助的劉嬤嬤,她怕是無論也逃不掉。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怎么辦?

    她握緊手中的東西,把心一橫,但事情卻在此時發生變化?。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郭勝文甚至都沒來得及回頭,已?經“通”一聲倒在地上。

    而劉嬤嬤的手中,正舉著一塊磚頭。

    第 37 章

    姜姒驚訝無比, 卻沒有急著現身。

    直到劉嬤嬤朝她藏身之處走?來時,她才迫不得已地站起來。一看到她,劉嬤嬤似是松了一口氣, 那?吊著的三角眼的沉穩也與往日里截然不同。

    “姑娘, 你快走。”

    “那?嬤嬤你……”

    “這里奴婢來處理。”劉嬤嬤看著地上的華錦娘和郭勝文, 道:“奴婢約摸猜到姑娘想做什么?,姑娘放心,奴婢的主子?有交待, 但凡姑娘所愿, 奴婢必定赴湯蹈火。”

    至此, 姜姒確信, 她就是慕容梵的人。

    再也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姜姒對她說了一聲“有勞”, 然后頭也不回地出了這間屋子?。出去?之后更是未作任何停留, 一口氣跑出去?老遠。

    祝平遠遠看到她, 急忙過來。

    “姑娘, 如姐兒找到了, 人就在萱堂院。”

    “找到了就好。”姜姒這才發現自?己有點腿軟,哪怕是自?以為經歷得多,哪怕出事時倒還能鎮定謀劃, 一旦松懈下來只有無盡的后怕。

    她說自?己走?累了,讓祝平扶自?己到亭子?里坐下。

    亭子?的一側,是平靜的池水,因為天氣冷,邊緣背陰之處還結著一層薄冰。殘荷越發的蕭條, 沉默地倒映在池水中。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似有喧嘈之聲。

    祝平爬到假山之上往那?邊望, 道:“姑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我看到侯夫人大夫人,還有那?位郭夫人都朝一個地方而去?。”

    姜姒低著眼皮,隨手?撿起一片枯葉,扔進池水中。

    枯葉雖輕,落水之后卻也能泛起輕微的波紋。她看著那?淡淡的漣漪,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了一下,“走?,我們也去?看看。”

    ……

    那?間屋子?外?,圍了好幾個丫頭婆子?。

    屋子?里傳來男女歡好時的聲音,吟吟哦哦極盡淫靡,她們一個個面?紅耳赤,你看我,我看你,不停地交換著隱晦的眼神?,全都是一副想聽又敢聽的樣子?。

    華氏和謝氏到后,眾人立馬散開。

    “出了什么?事?”華氏厲聲問道。

    沒有人敢回答,全都低頭裝死。

    這一靜下來,屋子?里的聲音立馬格外?的清楚。如此一來,便不用再多問,傻子?都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事。

    “這…這…”華氏似是十分羞惱,實則心中狂喜,以為事情已成。“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知羞恥的!”

    她話音一落,劉嬤嬤一馬當先就要去?推門?。

    “大伯娘,出什么?事了?”

    這又嬌又軟的聲音一出,華氏不敢置信地看過來,“你…你怎么?在這里?”

    姜姒一臉懵懂,“侯夫人,我為何不能在這里?”

    “我…我是說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華氏這樣的解釋,倒也說得過去?。

    但謝氏已經起了疑,臉色很?不好看。

    先是如姐兒在萱堂院不見,后又在萱堂院找到。她想接了如姐兒就走?,卻被華氏留下來說話。然后就是有人來報,說是府里出了事,她又順道和華氏一同前來。

    這前前后后,仿佛像串聯好似的。

    方才華氏那?句話一出,她隱約有了猜測。

    當下緊緊拉著姜姒的手?,壓著聲問:“五丫頭,你沒事吧?”

    “大伯娘,我沒事。”姜姒嬌憨地笑著,“我一直在找如姐兒,走?得腿都酸了。后來碰到祝平,祝平說如姐兒已經找到,我這才放了心,便坐在亭子?里歇了歇。聽到有人說這里出了事,我就過來看一看,這…這里出什么?事了?”

    “腌臜事。”謝氏朝田嬤嬤等人使了一個眼色。

    田嬤嬤立馬帶著人上前,看樣子?是要進去?瞧個究竟。

    先本也要推門?的劉嬤嬤反攻為守,吊著三角眼大喊,“不能進去?!”

    “剛才侯夫人也說了,她也想看看里面?到底是哪個不要臉的。”田嬤嬤說著,伸手?想將她拉開。

    她抵著勁不讓,兩人糾纏在一起。

    姜姒見之,有些恍惚。

    若非親眼見證,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劉嬤嬤居然是慕容梵的人。

    她們拉扯之時,兩邊的人也加入混戰。一團你推我擠的亂象中,也不知是哪一邊贏了,只聽到門?被撞開的聲音。

    門?一開,里面?的聲音越發的清晰。

    謝氏面?色極冷,鄙夷地看著華氏,“侯夫人,這聲音聽著怎么?像是華姑娘?”

    “怎么?會是錦娘?”一直沒作聲的郭夫人嚷嚷起來,“二妹妹,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是華氏的庶姐,原本也不是多聰明的人。之前她不說話,是因為她壓根沒有搞清楚狀況,一來她不認識姜姒,不知道姜姒就是他們原本的目標。二來她沒聽出華錦娘的聲音,還在稀里糊涂地等著自?己的兒子?完事。

    謝氏聽出她話里的含義,追問道:“郭夫人,你說清楚,為何不能是華姑娘?莫非你以為是誰別人?”

    “當然是……”郭夫人再蠢,這時也回過味來,支吾道:“我家錦娘最是懂事有禮,我是想著她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是與不是,進去?一看便知。”

    說完,謝氏讓姜姒留在外?面?,自?己第一個進去?。

    華氏磨了磨牙,也跟著往里走?。

    很?快,屋子?里沒了動靜。

    “啊!”

    華錦娘的尖叫聲劃破天際,接著是歇斯底里的哭聲。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我!姜五呢,姜五在哪里!”

    “啪!”

    應是華氏打了她一把掌,她哭得更大聲,“姑母,我…我明明看到姜五就趴在桌上,然后我就被人打暈……”

    她的嘴被人捂住,發出嗚嗚聲。

    姜姒站在外?面?,看上去?無辜又懵懂。

    那?些丫頭婆子?們低著頭,卻不時有人間或地偷瞄她一眼,目光各有各的復雜。

    氣氛怪異至極,只有一陣陣的寒意隨風流竄。

    突然有人奪門?而出,在看到她之后目光大恨,撲過來就要和她拼命似的,“姜五,姜五,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和你拼了!”

    她身?體一閃躲,華錦娘一個不穩跌坐在地。

    同時,傳來一聲厲喝,“住手?!”

    林杲面?沉如水,明明走?得很?急,卻在看到她沒事之后不再走?近,反倒后退兩步看著她們。而他的身?后,還跟著沈溯。

    這時屋子?里面?的人全部?出來,看到林杲之后神?色不一。當華氏和郭夫人看到林杲身?后的沈溯時,表情變得十分精彩。

    華氏艱難地擠出笑模樣來,“世?子?,后宅之事,你一個男子?莫要插手?。沈郡王來者是客,你快些去?前院招待客人,別怠慢了貴客。”

    沈溯擺著手?,“我和流景不講這些虛禮。”

    這么?大的熱鬧,他豈能錯過。

    林杲此時可不管了自?己的好友在想什么?,皺著眉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華錦娘雖然穿好了衣衫,但多少有些零亂,且才經過那?樣的事情,神?態臉色上面?多少露了一些歡好之后的行跡,看上去?難免讓人生疑。

    林杲這一問,所有人都選擇避而不答,包括謝氏。

    謝氏不在意華錦娘的名聲,然而她不得不顧及侯府的顏面?,以及不愿意看到因為華錦娘的胡亂攀咬,而連累到自?己的侄女。

    但華錦娘已經崩潰,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也壓根不明白所有人的苦心,一心只想著自?己完了,無論如何也要把姜姒拖下水。

    “世?子?表哥,是姜五…姜五她算計我……”

    她的話,只有華氏相信。

    華氏狐疑地看向姜姒,目光跟刀子?似的。

    “你住口!”謝氏大急,將姜姒護在自?己身?后,“你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敢攀咬我家五丫頭。既然你不要臉,那?我也沒什么?好顧忌的。正好沈郡王也在,那?就讓他來斷個是非黑白!”

    “是姜五,就是姜五害的我!她害我失去?了清白,我不會放過她的!”

    姜姒裝作一臉的迷糊的樣子?,喃喃著:“這怎么?有我的事?我又不認識這個人。大伯娘,這個人是誰啊?”

    她指著郭勝文。

    郭勝文一早就看到了她,狠狠地驚艷了一把,滿心滿眼都覺得遺憾。這樣嬌嬌弱弱的美人兒,怎么?就錯過了呢。

    所有人都看過來時,他連忙收回視線,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進去?就看到錦娘妹妹倒在地上,然后我就被人敲暈了……”

    他說的是事實,卻沒人相信,包括華氏。

    華氏驚疑不定,從他的身?上轉到郭夫人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肯定是有人算計我們!”華錦娘大喊著,“我就是看到姜五倒在桌子?上,我以為她出了什么?事,誰能想到她竟然害我!”

    一個兩個都被敲暈了,這怎么?可能?

    華氏看向姜姒的眼神?更狐疑,刀子?也更多。

    這個楞性子?的小丫頭片子?,莫非是個心機深沉的,難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夫人,這事肯定不簡單。”劉嬤嬤和她咬耳朵。

    她當然知道不簡單,可事已至此,她還真沒有法子?可想。

    姜姒看著她們主仆二人的行為舉止,再一次覺得世?事如戲劇,一時曲折一時荒誕,直叫人分辨不清。

    這時誰也沒看到謝氏的動作,等眾人回過神?來時,她已到了華錦娘面?前,掄起胳膊左右開弓,直打得華錦娘眼冒金星。

    “親家母,你這是做什么??我家錦娘才出了這樣的事……”華氏都傻了,這才回過神?來阻止她。

    “她為什么?出這樣的事?”她怒道:“自?己不知廉恥,還想著往別人身?上潑臟水。她不要臉,那?就讓雍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大白天的和自?己的表哥私會,被人捉了奸還說是別人算計他們!我家五丫頭連郭家的公子?都不認識,敢問她是怎么?算計你們的?”

    她其實已經猜到,今日這局是沖著姜姒來的。后來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下套的人把自?己套了進去?。

    “就是姜五,就是她!她害了我…嗚嗚……”華錦娘捂著臉哭。

    姜姒像是被嚇得不輕,聲音又小又弱,還透著幾分可憐,“華姑娘,我們都忙著找如姐兒,誰也沒看到你,還有你這表哥,他跑到侯府內宅來做什么??”

    “一個外?男,私自?闖進別人府上的內宅,誰知道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謝氏冷哼著,“你們一個個都說自?己是被人打暈了,那?我問你們,你們剛才在做什么??”

    當著林杲和沈溯的面?,她把今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我就覺得蹊蹺,一時說如姐兒不見了,一時又還在萱堂院,鬧得我們雞飛狗跳的,原來是想讓有些人渾水摸魚。如今事情敗露了,反倒咬我們一口。侯夫人,今日我把話放在這里,此事若是不說清楚,那?我們就去?衙門?再論!”

    一聽到去?衙門?,華氏立馬慫了。

    不管事情的前因是什么?,也不管過程如何,結果是大家有目共睹:那?就是華錦娘和郭勝文確實做了茍且之事。

    華錦娘身?體一軟,倒在了地上。

    她完了!

    郭夫人和郭勝文都沒了聲音,對于他們母子?而言,其實換成華錦娘也不差。

    郭夫人雖是華氏的姐姐,但卻是庶出。華家本來就是小門?小戶,郭夫人一個庶女自?然也攀不上什么?好親事。

    郭家不過一介商賈,也就是近幾年借著侯府的勢做大了生意。但郭家的生意再大,在權貴如云,富人遍地的雍京城中也不怎么?夠看。

    “二妹妹,你看這事…家丑不可外?揚,若不然算了吧。”郭夫人小聲說道。

    華氏咬著牙,瞪著她。

    這個庶姐,合著就只想著占便宜!

    今天的事,莫非是中了他們母子?的算計?

    “那?我再問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杲冷著臉,看著那?郭勝文。

    郭勝文被看得心虛不已,額頭都冒出了汗,“我…”

    “郭公子?,你想好了再說。”沈溯閑閑地開口,“你若是說不清楚的話,我可以送你去?衙門?好好說。”

    不管是誰,但凡是進了衙門?,所有的事都是紙包不住火。世?家高門?尤以家風門?楣為重?,如果他們敗壞了侯府的名聲,那?以后也沒想再仗侯府的勢。

    不僅是郭勝文,華錦娘同樣如此。

    華錦娘被謝氏那?一通耳光,打得冷靜了許多,此時除了哭,再也不敢多說什么?。

    而郭勝文在權衡之后,道:“這事是我糊涂,我與錦娘表妹兩情相悅,一時沒能把持住……”

    比起臨時茍合,情難自?禁說出去?總歸是要好聽一些。

    他前頭的亡妻是舉人之女,這續娶更難與大戶人家聯姻。所以縱然事出意外?,可是如果最后娶的是華錦娘,那?么?結果也還算滿意。

    但華氏不滿意,華錦娘更不滿意。

    可她們再不滿意,還能如何?

    她們以為事情這樣就已結束,不想謝氏還有話說。

    “你們這樣的品行,我深以為不恥,尤其是華家的表姑娘,做出傷風敗俗之事還想誣蔑別人,可見不僅舉止不端,德行也有虧,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留在侯府!”

    “親家母,這是侯府的家事,侯爺答應過的,錦娘未出嫁之前養在我身?邊,出嫁也是從侯府走?。”

    “是嗎?”謝氏寸步不讓,“那?我們就讓侯爺來評一評理,是你們華家的姑娘重?要,還是林家的姑娘重?要。為了一個品行不端之人,難道要帶累我家如姐兒的名聲嗎?日后侯府所出的姑娘們,還要不要臉了?”

    這件事不需要林征做主,林杲此時就能做這個主。

    多年來,這根刺終于給撥了。

    “岳母,你放心,任何有損侯府名聲之人,今日都不能留!”

    有了他這句態度強硬的話,縱然華氏是他的繼母也不敢硬剛。

    華錦娘原本已被人扶起,聽到這樣的結果后差點又倒下去?。她無比怨毒地看著姜姒,恨不得將姜姒盯出幾個窟窿來。

    不僅是她,林杲和沈溯也在看姜姒,眼神?或是復雜或是玩味。

    姜姒乖巧地跟在謝氏身?后,對他們的目光一概不理會。

    謝氏交待廚房給她煮了安神?湯,等她喝完湯之后,又叮囑她好好休息。她聽話地應著,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

    等門?被關上,她聽到謝氏在交待祝平和祝安好好照顧她。她閉著眼睛靜靜地養著神?,一刻鐘后再次睜開。

    披衣趿鞋,然后去?了隔壁。

    隔著一道門?,她對里面?的人說起了方才的事。

    “四?姐姐,你說那?華姑娘也真夠壞的,事情都那?樣了,還想著誣蔑我。我就知道惡人有惡報,做了惡的人,遲早會報應到自?己身?上,你說是不是?”

    屋內,姜姽陰著一張臉。臉上的紅疹子?淡了一些,但還沒有完全消褪。她磨著牙,牙齒發出難聽的聲音。

    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華錦娘落到這個下場,必定和姜姒脫不了干系。

    “五妹妹,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不宜過早下定論。”

    “四?姐姐說的是,但有一個道理不會變,那?就是惡不壓正。小人之心,終不能長久。惡人之念,也勢必會反噬自?己。”

    “那?我們拭目以待。”

    “好。”

    姜姒望向天際,一望無垠的藍天,遠遠不會局限于四?面?高墻之中,望之令人心胸開闊。

    不管是對姜姽,還是對華錦娘,她都沒有主動害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有那?么?一瞬間,她忽然很?想見到慕容梵。

    她學得這么?快,那?個教導自?己的人會高興嗎?

    ……

    夜里。

    因著白天睡過,她好久都沒再睡著。

    等她終于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之間,仿佛她又回到了王府。王府的一切依稀還是上次夢中的情景,有石山,有慕容梵。

    她看著許管事送慕容晟離開,聽到慕容梵對許管事的交待。等許管事走?了之后,她再一次靠近,想向慕容梵道謝。

    她意識才近時,慕容梵和上回一樣突然朝她看過來。

    那?雙萬花筒般的眼睛不停幻化著,層層的光漩將她吸了進去?。她在其中頭暈目眩,如同進入光怪陸離的異時空。

    她感覺自?己的身?不由己,甚至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有快要消失的跡象。虛空之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一道聲音仿佛似天邊傳來的梵音,“我找到你了。”

    這是慕容梵的聲音。

    她猛地睜開眼,瞳仁中立馬映出一個人。

    墨衣披發,金相玉質,正是慕容梵。

    “王爺,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您嗎?”

    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道是她白天閃過那?么?一個想見到這人的念頭,所以夜里就夢到了對方。

    她想動手?去?試真假,這才感覺自?己的手?已在別人的掌握之中。

    慕容梵修長的兩指搭在她脈搏之上,語氣沒什么?起伏,“你又夢到我了?”

    她老實點頭。

    看來這不是做夢。

    “我這幾日沒在京中。”

    “哦。”

    姜姒心想,他這是在向自?己解釋嗎?

    “氣血有所漲,并?無大礙。”他說。

    “我本來就沒事,是大伯娘以為我嚇著了,其實那?樣的事怎么?可能嚇得到我,畢竟誰也沒有我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坐起來,攏了攏零亂的發,然后將錦被擁在胸前,嬌聲軟氣地說起白天發生的事。

    說完之后,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慕容梵,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慕容梵不僅清楚事情的經過,且知道得更多。當他聽到稟報時,誰也不知道他心頭的那?一亂,他甚至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后悔。

    他看著少女清澈的目光,又記起了幽靜山林中的一幕,那?懵懂的小兔子?偎在他腳邊,一點也不懼怕他,反而怯生生地看著他。

    “我教你順勢而為,但我忘了告訴你,順勢而為的同時,還要量力而行。”

    期待的夸獎落了空,姜姒有些失望。

    所以這個教導自?己的人,并?不高興。

    “我記下了。”說完之后,她不知為何紅了眼眶。“以前從來沒有人教我這些人生的道理,我一個人跌跌撞撞,不知栽了多少跟頭。王爺,謝謝您,謝謝您愿意毫無保留的教異我。”

    她這般模樣,說委屈不是委屈,卻格外?的惹人憐惜。

    慕容梵記得那?小兔子?一直賴著不走?,他一時心生憐愛,蹲下去?撫摸了幾下。思及此,他的手?有了動作。

    他的動作,完全在姜姒意料之外?。

    姜姒小臉怔愣,眼眶里還有淚花。

    從記事起,她就沒有這樣被對待過。如此的溫暖,如此的親近,是她曾經不止一次羨慕和渴望的場景。

    她有些羞赧,“王爺,我不是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需要這樣哄。

    慕容梵平靜地看著她,“那?在你心里,我是你什么?人?”

    她想了想,道:“您是長輩,亦是良師。”

    第 38 章

    ……

    旭日東升, 天氣晴好?。

    姜姒再見姜嬗時,姜嬗的氣色又好?了?許多,盡管臉上的血色還淡, 卻已然完完全全轉換了生機。

    她床前的那?扇屏風, 擋住所有人, 并不包括謝氏和姜姒。

    “大姐姐,你看起來好多了。”

    “我也?覺得一日比一日好?了?。”她拉著姜姒的手?,態度親近。“事情我都聽說了?, 他們做下那?等無恥之事, 還想著攀扯你, 你你受委屈了?。”

    姜姒彎著眉眼, 一派單純,“他們說他們的, 我才懶得理呢。”

    這?般孩子氣的話, 惹得謝氏和姜嬗都笑起?來。

    昨晚上, 華錦娘就?搬離了?侯府, 聽說走的時候哭哭啼啼, 別提有多傷心。半夜里,華氏就?喊著心口疼,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藥喝藥的, 折騰了?大半宿。

    原本以為華氏這?一病,少說也?得清靜個?幾天,沒想到她們正說著話時,那?邊就?派了?人過?來添堵。

    來人自然是華氏的心腹先鋒劉嬤嬤,哪怕人沒有進內室, 哪怕是隔著簾子,也?能聽出劉嬤嬤那?故意膈應人的聲音。

    “夫人讓奴婢來問問世子夫人, 大公子的滿月宴是不是該著手?準備了??”

    這?話明著是來問滿月宴,實則是來催命的。言之下意你到底死不死,死的話的就?早點死,不死的話那?就?該干什?么干什?么。

    因為之前華氏打聽到的結果是:姜嬗活不過?一個?月。

    華錦娘的事,讓華氏的心血和謀劃化成了?泡影。她知道華錦娘和郭勝文都是遭遇了?算計,若不然也?不會兩人前后?被打昏,醒來后?又受藥力所控做下那?等事情。

    她自認為吃了?大虧,心心念念地要報復回來,第一把刀就?是用來扎姜嬗和謝氏的心。她和侄女分開?,尚且還有再見時。而她以為謝氏和姜嬗快要分離,且永無再見之日。

    劉嬤嬤一連問了?幾遍都沒有人應聲,吊著的三角眼都快翻上了?天。

    姜姒出來時,看到的就?是她尖酸刻薄的樣子。她看到姜姒,翻起?的白眼停了?一下,然后?眼珠子轉下來。

    “姜五姑娘,你是來傳話的?”

    “正是。”姜姒心下感慨她好?演技,面上卻是不顯。“我大姐姐說了?,她身子不濟,這?滿月宴一事就?交給侯夫人操辦吧。”

    劉嬤嬤撇了?撇嘴,仿佛那?日幫姜姒的人不是她似的,三角眼都快斜上了?天,“姜五姑娘,這?話真是世子夫人說的?”

    “我還能騙嬤嬤不成?”

    “我家夫人說了?,世子夫人成天不見人,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她心里沒底。若是大辦吧,怕被沖撞了?。若是辦得簡單些,又怕遭別人的嘴。”

    這?怕被沖撞的意思,就?是怕滿月宴和姜嬗的葬禮撞上。

    姜姒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什?么沖撞不沖撞的,我姐姐還在?坐月子,這?滿月宴的事就?辛苦侯夫人,她辦成什?么樣子的都無妨。”

    劉嬤嬤三角眼翻了?翻,“那?好?吧,奴婢這?就?去給我家夫人回話。”

    她人一走,謝氏就?從內室出來。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這?個?劉嬤嬤和她的主子一樣蠢在?了?臉上。”

    “……”

    姜姒心道,劉嬤嬤可不蠢哪。

    但是劉嬤嬤真正的身份,她自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慕容梵信任她,愿意幫她,這?才把自己的暗線暴露出來。她又不是白眼狼,豈能不知感恩地咬一口。

    “大伯娘,滿月宴交給侯夫人,真的不會有事嗎?”

    謝氏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她不僅不會怠慢,反而還會力求做到最好?,以此來揚她的賢惠之名。”

    畢竟華氏篤定姜嬗會死,自己大有機會掌侯府的后?宅之權,所以這?個?滿月宴不僅不會出亂子,且還會辦得十分隆重。

    姜嬗正是深諳這?一點,所以才會故意放權。

    天氣一日比一日涼,春庭院沒有再請大夫和太醫,這?在?旁人看來,那?就?是姜嬗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了?。

    華氏籌備著滿月宴,陣勢極大。

    林征身為祖父,長孫的滿月宴自是要回來參加。他有些不滿意華氏太過?張揚,畢竟兒媳婦的情況不太好?。

    “侯爺,正是因為嬗娘的身體怕是…妾身才想著這?么張羅。妾身就?是想讓京城的人都知道,哪怕是日后?沒了?親娘,我們侯府的長孫也?是一等一的受寵。”

    這?話雖不好?聽,但也?沒什?么錯。

    林征身為男子,當然更看重長孫。

    滿月宴這?一日,他和華氏一起?來到春庭院,準備親自抱走安哥兒。

    春庭院內,林杲一早就?來了?。

    還有姜姽,她也?在?。

    謝氏顧及姜家的顏面,先前借口她出了?風疹禁了?她的足,今日侯府賓客眾多,未免被人問起?時遭來非議,自然是要解了?她的禁。

    她臉上的印子也?淡了?許多,脂粉一蓋也?看不出來什?么,那?淡雅知禮的樣子與從前一般無二。她也?站在?外?間?,剛好?就?站在?林杲身后?。

    華氏裝模作樣地嘆著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有些傷感,她隔著簾子對里面的人說:“嬗娘,今日是安哥兒的滿月宴,你是他的親娘,我想著你必是想親眼看一看他受禮的。若不然你辛苦一些,出去觀了?禮就?回來。”

    事到如?今,她更加迫不及待想看到姜嬗垂危的樣子。

    “父親,我們先過?去吧。”林杲說。

    他也?有些日子沒見過?自己的妻子,同其他人一樣,他以為姜嬗不愿意再見人,必然是因為病重的緣故。

    這?時乳母抱著安哥兒過?來,華氏剛要去接,被林杲搶了?先。

    華氏的手?還在?半空中,好?不尷尬。

    華錦娘的事,她吹過?枕頭風之后?,在?林征那?里已經過?關。而面對林杲,她可是半點也?不能投機取巧。

    林杲抱著安哥兒,對所有人說:“走吧。”

    眾人轉身,正欲離開?時,聽到里面傳來姜姒的聲音,“大姐夫,等一下。”

    所有人停下,轉過?身來。

    田嬤嬤先出來,然后?打著簾子,接著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姜姒和謝氏一左一右地扶著姜嬗出了?內室。

    姜嬗已經裝扮過?,正紅的錦繡華服,珠翠華美,端莊溫婉地看著眾人。

    “嬗娘,你好?了??”林杲驚呼,明顯大喜。

    他抱著安哥兒幾步上前,離得近了?,更能感覺到姜嬗身體和氣色的好?轉。

    姜嬗溫柔地笑著,“世子,我身體已沒什?么大事。”

    說完,她從林杲手?中接過?孩子,抱在?自己的懷里。

    華氏的眼珠子都快凸出來,無論如?何也?不愿相?信這?是事實。相?較于林征的欣慰,她差點連面子功夫都沒保住。

    林杲看著妻兒,難得的喜形于色。

    少年夫妻,他對姜嬗當然有感情。何況近日來后?宅出了?那?么多的事,讓他深刻意識到姜嬗平日里的能力與不容易。

    “嬗娘,我真是太高興了?。”

    姜嬗也?很高興,不止是因為不用死。還因為生死一場,不管其中差點有什?么變故,丈夫的心始終還是在?自己身上。

    她的丈夫在?身邊,她的孩子在?懷中,這?些都只有活著才能感受到。若是死了?,那?么這?一切都會屬于別人。

    一想到險些如?此,她是無比慶幸,看向姜姒的目光充滿了?感激。如?果不是五妹妹,她恐怕再也?感受不到這?些。

    他們夫妻倆走在?最前面,恩恩愛愛的模樣讓謝氏紅了?眼眶。

    她忍下淚意,笑容滿面地朝華氏而去,“親家母,這?些日子你辛苦了?。如?今嬗姐兒出了?月子,你又能享清福了?。”

    誰要享這?樣的清福!

    華氏恨恨著,滿腹的懷疑。

    不是說活不過?一個?月嗎?不是說要死了?嗎?怎么還能活蹦亂跳的礙著別人的眼?很快她反應過?來,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姜嬗的陰謀!

    什?么留下娘家的兩個?妹妹,什?么面容憔悴不想見人,分明都是為了?引她上套。她確實是信了?,所以才會中了?算計,害得自己的侄女不僅搬離侯府,還嫁給了?她看不上的庶姐之子。

    且從今往后?,因為這?件事,她勢必在?姜嬗面前抬不起?頭。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賠著笑,裝作親熱的樣子與謝氏一道出去。

    姜姒走在?最后?面,看起?來是想等姜姽一起?。

    到了?此時,姜姽也?以為自己明白了?一些事,“五妹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也?以為這?一切都是姜嬗的算計,更以為姜姒早就?看穿了?這?一切,卻一直不說,等著看自己的笑話。

    “四姐姐是指大姐姐的身體嗎?我不是早就?說過?,大姐姐不會有事的,是你自己不信而已。”姜姒在?笑,一如?夜里璀璨的明珠。“四姐姐,大姐姐身體好?了?,你難道不開?心嗎?”

    姜姽陰郁著,哪里有半點開?心的樣子。

    “我好?開?心哪。”姜姒還在?笑,“可惜了?,四姐姐,看來我們的悲喜并不相?通。”

    ……

    姜嬗這?一露面,成功擊碎那?些明里暗里的謠言。

    有人歡喜有人恨,有人看戲沒看成。

    姜家人自然是最為歡喜的,宴席結束之后?女眷齊齊聚到春庭院。顧氏一直拉著姜姒的手?不放,余氏則笑瞇瞇地看著姜嬋和如?姐兒一起?玩。

    “這?回見著如?姐兒,性子竟是活潑了?不少。”余氏感嘆著。

    謝氏也?笑著兩個?孩子在?玩翻花繩,道:“說起?來這?可多虧了?五丫頭。若不是五丫頭有耐心,如?姐兒也?不會變得這?么多。”

    顧氏聞言,看向姜姒的目光越發憐愛。

    她的玉哥兒,自然是最好?的。

    姜姒彎著眉眼,享受著長輩們的關愛和稱贊。

    今日來參加安哥兒滿月宴的還有嫁出去的姜婳和姜姪,姜婳是外?向人,瞧著不僅長相?明麗,脾氣性格也?開?朗活泛。

    她聽到謝氏夸姜姒,裝作吃味的樣子,“母親,您現在?眼里只有五妹妹了?,怪不得您今天都沒怎么看我,這?我可不依!”

    謝氏失笑,嗔她是促狹鬼。

    而姜姪看上去要內向許多,被人問到或是被人看到時,除了?小聲回答幾句,就?是靦腆地笑一笑。

    她和姜婳都嫁在?京中,但她們的丈夫地位懸殊不小。姜婳所嫁的龔大人已是從四品的朝廷要員,而她的丈夫張仕同還在?從七品的位置上。

    自古以來夫家的地位身份決定著出嫁女回娘家時的臉面和底氣,從她們的言談舉止便可窺見一斑。所以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里,頂數姜婳嗓門最大。

    “四妹妹近些日子似是又沉穩了?不少,瞧著話也?少了?許多。”

    姜姽被點到名,解釋說自己剛生了?一場小病,近兩日才好?些。

    姜婳笑起?來,“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母親如?今有了?五妹妹,你失了?寵,所以才會郁郁寡歡。”

    一句玩笑話,卻是一語中的。

    有人一笑置之,有人心知肚明。

    如?今姜嬗也?出了?月子,謝氏也?不好?再留。畢竟她是姜家的當家主母,一府的事還等著她去主持。

    她與妯娌們一起?走,姜姽和她一道。

    姜嬗將?姜姒留下,說是想再留兩日,勞煩姜姒幫她帶兩天如?姐兒,她緊趕著用兩天時間?來處理侯府堆積多日的大小事宜。

    姜姒之前轉告過?慕容梵的話,說是那?些藥吃完之后?不用再吃,以后?慢慢調養身子即可,不拘是太醫院的調養方子還是京里大夫的方子都行。所以她留下姜姒,并非是讓姜姒幫她做什?么,更不是幫她帶孩子,而是想真正和姜姒相?處兩日。

    這?樣的另眼相?看多少會讓有些人眼紅,比如?說姜婳。

    “我看如?今不僅是母親眼里只有五妹妹,連大姐姐也?只疼五妹妹了?。”

    “這?都嫁人了?,還是如?此的喜歡排擠人。”姜嬗笑道:“五妹妹自小沒有長在?京中,她回家時我已出嫁,好?不容易有相?處的機會,我自然是要多疼一些。以前我疼你們還少了?,這?也?要計較不成?”

    “我與大姐說笑的,五妹妹瞧著就?是個?乖巧的,我心里也?喜歡得緊。”姜婳看了?一眼姜姒,“五妹妹,得了?空記得來找二姐玩。”

    姜姒乖巧應下。

    姜嬗說留她兩日,那?就?是兩日。

    兩日后?,她在?姜嬗和如?姐兒不舍的目光中告辭。

    行至快出府時,迎面走來一位錦衣華服的瘦白男子,正是顯國公府的方三公子方令能。只見他左右手?各提著一個?籠子,籠子里各裝著一只通體雪白的小兔子。

    看到姜姒后?,他眼睛頓時一亮,面色也?跟著紅了?起?來。

    “姜五姑娘,這?么巧啊。”

    姜姒停下來,見了?禮。

    顯國公府是林杲的外?家,眼看著年關將?至,顯國公疼愛外?甥,也?不講究那?些個?娘親舅大的虛名,主動給外?甥送年禮。

    而方令能,則自告奮勇攬了?這?份差事。

    眼看著姜姒準備給自己讓路,他躊躇起?來,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將?右手?的籠子遞給姜姒,“這?是莊子里養的,我瞧著很是招姑娘孩子喜歡,便想著抓一只送給如?姐兒玩。這?另外?一只,若是姜五姑娘不嫌棄的話,便留著玩吧。”

    姜姒很是意外?,下意識看向那?籠子里的小兔子,頗有幾分心動。

    上輩子活得太過?辛苦,也?太過?孤單。那?時候她就?想著,等日后?賺夠了?錢,擺脫了?所謂的家人,她就?養一只寵物陪伴自己。

    “姜五姑娘,這?兔子很好?養活的。”方令能怕她不收,忙不帶喘氣地說了?一大堆如?何養護兔子的事宜。

    聽起?來還挺簡單,她更加心動。

    “姜五姑娘,要不然你摸摸它,若是喜歡的話就?留下。”方令能又說。

    她沒能忍住內心的驅使,小心翼翼地伸手?進到籠子里,一碰觸到小兔子身上柔軟的毛發,再對上小兔子紅紅的眼睛,瞬間?被擄獲。

    方令能興奮起?來,有些語無倫次,“我從小就?愛養這?些小玩意兒,不論是貓狗還是兔子,我都能養得很好?。你日后?若是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幫你。”

    說完,又覺得自己言語有些不妥當。

    “我不是說…要私下見面,我就?是覺得這?小兔子和你挺像的,你肯定能養好?。”

    這?一說完,更是覺得自己不會說話。

    哪有男子當面將?女子比做小兔子的,若真是膽小懦弱也?就?罷了?。可他明明見過?這?位姜五姑娘沉著冷靜的模樣,絕非怯弱之人。

    “姜五姑娘,我這?人性子跳脫。我祖母常說我毫無半點心機城府,這?輩子無緣官場仕途,當個?富貴閑人最好?。”

    他的生母原是嫡母身邊得臉的丫頭,他又自小養在?顯國公府的老夫人膝下,雖說是個?庶出,但無論是嫡母還是嫡兄都對他關愛有加。

    姜姒聽過?他的一些事,在?世人看來他最是無所事事沒出息的一個?人,然而在?自己看來,不論是愛養小動物也?好?,愛養花花草草也?好?,喜歡廣交朋友也?罷,都是一個?人熱愛生活的表現。

    “有富貴還清閑,最是人間?難得,方三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真的嗎?姜五姑娘,你真是這?么想的。”

    “嗯,我就?是這?么想的。”

    他歡喜起?來,同時又有些黯然。

    那?次相?看,原本說好?的是姜家的四姑娘,誰知他看中的是姜家的五姑娘。當天夜里母親就?回了?話,誰知被姜家婉拒。

    祖母和母親說,這?事不怪姜家,畢竟誰家的姑娘也?不是路邊的小玩意兒,由著人挑三揀四的選來選去。

    上次大妹妹從侯府回去后?,和他說了?一些話。他聽完之后?大受大震撼,為自己的狹隘深感慚愧。

    他覺得姜五姑娘有意思,竟然只想著娶回家中,卻不知世間?男女,亦是可以因為性情相?投而成為朋友。

    “姜五姑娘,我覺得我們可以是朋友……你看這?小兔子,它好?像很喜歡你。”

    那?只小兔子確實在?看著姜姒。

    姜姒聽到朋友二字,便知必是方寧玉和他說了?什?么。

    方家的兄妹,感情果然很好?。嫡庶能相?處得如?此之融洽,說明顯國公府的家風不錯。若非客觀原因,他應該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既然是朋友,倒是沒什?么好?顧慮的。

    姜姒看著那?小兔子,越看越心動,但依然還在?猶豫,畢竟世俗禮法擺在?那?里,不會因為他們幾個?人的思想改變而改變。

    送她出來的田嬤嬤看出她的心思,道:“五姑娘,這?是方家送給侯府的年禮,一般來說,世子夫人會從這?些年禮中挑出一些,然后?再送往姜家。奴婢瞧著你很喜歡這?小兔子,何不當成是提前收了?侯府的年禮?”

    這?番話打消了?她所有的顧慮,她歡歡喜喜地接過?了?方令能遞過?來的籠子。

    出了?侯府,再上馬車。

    馬車很快駛離,在?寒風中前行。行到上陽街時,熱鬧的空氣中飄雜著各種各樣的香味,有菜香有茶香有脂粉香還有點心香。

    點心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鉆,引得姜姒唇齒大動。

    說起?來她穿越至今,還沒怎么好?好?體驗京中的繁華。哪怕是上回在?德品軒賣點心,不僅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且并沒有嘗過?滋味。

    這?般想著,她交待了?祝平兩句。

    祝平得了?吩咐,讓車夫停下來。剛一出馬車,便是驚呼一聲,“姑娘,下雪了?!”

    姜姒聞言,迫不及待掀開?車廂窗口的簾子。一片片的雪花揚揚灑灑,如?精靈一般漫天飛舞著。她下意識伸手?出去,雪花落在?掌心中,很快就?化成了?水。

    路對面的茶鋪二樓,沈溯正在?喋喋不休。

    “小舅,您是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流景的家里那?叫一個?熱鬧,一場接著一場,一場比一場精彩。我跟您說,先前那?華姑娘和自己的表哥男歡女愛的一出戲,我就?覺得很是蹊蹺。

    更蹊蹺的是連王太醫那?樣醫術高明的人都斷定活不長的人,竟然沒事人一樣的活過?來了?,您說奇怪不奇怪?”

    他說了?半天,口都說干了?,一連喝了?兩杯茶,卻發現自家小舅一直站在?窗邊不知在?看什?么,壓根就?沒有搭理他。

    “小舅,您看什?么呢?”他走過?去,“咦”了?一聲,“下雪了?啊!”

    突然他視線往下一移,一眼就?看到對面的馬車。

    藏青色的簾子半掀著,露出一張芙蓉臉。月眉星眼靈動生輝,冰肌玉骨凝脂成霜,正半仰著迎視天空飄揚的雪花,如?同那?凌寒盛開?的雪薇。

    原來小舅在?看姜家的五姑娘啊!

    “這?姜五姑娘,當真是艷絕……”

    忽然之間?,氣氛不對。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閉嘴。

    第 39 章

    姜府所在的巷子口, 姜烜正與人說著話?。

    他的一雙眼睛,不時地往外看,當他看到有馬車往這邊而來時, 忙對和自己?說話?的人道:“應是我妹妹的馬車, 你快些走, 別被她看到。”

    那人也?不遲疑,趕緊退到別人看不見地方。

    馬車很快駛近,正是姜姒。

    離得更近之后, 姜姒聽到車夫的聲音, 急忙掀開簾子, 淺笑?嫣嫣地看著他。

    他驚喜地上?前?, 夸張地埋怨,“玉哥兒, 這些日子沒見, 二哥怎么瞧著你好似胖了些, 你定然是在侯府玩得忘性, 沒有想過我們。”

    一聽到這個胖字, 姜姒就把簾子放下了。

    “二哥錯了,二哥錯了。”他拼命地道著歉,面上?卻?是帶著嘻嘻的笑?意, “玉哥兒,我們從小大到沒有分開過這么些天,二哥實在是太想你了。”

    這倒是事實。

    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長大,無論?京外還是京中,幾乎從未分開過, 這確實是他們第一次分開,且一別?就是一個月。

    姜姒這才重新掀開簾子,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旁邊一看,似不經意地問道:“方才我好像看見二哥和誰在說著話?,人呢?”

    姜烜撓了撓頭,不自然地回道:“一個同僚,他回家去了。”

    同僚啊。

    那還真是。

    姜姒心想,若是她沒看錯的話?,剛才那人是慕容晟吧。看來她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二哥和慕容晟之間還發生?了一些事。

    姜烜跳上?馬車,坐在車夫旁。

    馬車重新駛動,不多時就到了姜家。

    等回到家后,姜烜才發現身后幾車東西都是姜姒帶回來的。初時他以為這是侯府順道捎給府里的,一問之下才知這些東西全是給姜姒個人的。

    不止他以為是弄錯了,便?是顧氏也?覺得這不可能。

    “玉哥兒,這些東西真的全是你大姐給你的?”

    姜姒點頭。

    “這…這也?太多了吧。”顧氏喃喃著,“真不是讓你捎回來給家里的?”

    “不是啊。”姜姒一指那堆放著的箱籠,“這全是大姐姐給我的。”

    她還沒說就這些東西,還是她推了又推,減了又減剩下的。若是按照姜嬗的給法,那侯府大半個庫房都能給她搬空。

    盡管再三確認沒弄錯,顧氏還是有些不太踏實。從這些東西里移了兩份一出來,一份送去大房,一份送去二房。

    母女倆親自去的大房,見到謝氏之后,顧氏是再三感謝,“嬗姐兒也?太客氣?了,玉哥兒不過是幫著看了幾天如姐兒,她愣是送了那些好東西……”

    她一開口,謝氏就知道她的意思。

    “嬗姐兒給的,五丫頭收著便?是。三弟妹啊,你可是不知道,這次五丫頭可是幫了我和嬗姐兒的大忙。”

    “姐妹之間,相?互幫忙都是應該的。”

    謝氏心說,這可不是應該的。

    那可是救命之恩哪!

    她慈愛地看著姜姒,姜姒一臉的乖巧懵懂,仿佛從來就是這般不諳世事的模樣?。但她知道,這個孩子有多么的通透和不顯山不露水。

    幾人正說著話?,柳姨娘和姜姽求見。

    聽到外面下人的通傳,謝氏嘆了一口氣?。

    一回到姜家,她就處置了柳云。為怕旁人議論?,她對姜姽的禁足限于?大房內,打定主意盡快給這個庶女挑門親事嫁出去,免得再留在家中真成了禍害。

    她動作極快,短短兩日時間內就有了人選,前?腳才和柳姨娘通過氣?,后腳柳姨娘就和姜姽上?門,顯然是對于?親事有話?要說。

    柳姨娘還是以往那種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模樣?,見著顧氏和姜姒母女也?是卑微與恭敬到了極點。

    姜姽跟在柳姨娘身后,看上?去神色陰郁,眼睛紅腫著。

    “大夫人,四姑娘知道錯了,求您再給她一個機會。”柳姨娘跪在地上?,拼命地乞求。

    對于?這個妾室,謝氏平日里還是愿意給幾分臉面的。畢竟柳姨娘性子懦弱,不爭也?不搶,最是識趣和膽小。

    可對著姜姽這個庶女,她已是徹底的失望。若非看在柳姨娘多年來懂事的份上?,她倒是不介意做一個嚴厲苛刻的嫡母。

    “你這是干什?么?我幾時沒給她機會?只要她以后安安分分,我自然會給她體?面。”

    “大夫人…妾知道您是個心善的。四姑娘不懂事,一時想岔了惹您生?氣?,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萬不能不管她啊!”

    “我幾時不管她了?”

    柳姨娘哭起?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見識少,不知道那些個高門大戶的盤根錯節,但有一點她知道,那就是大夫人提的親事,四姑娘不愿意。

    姜姽自然是不愿意的,因為謝氏給她說的人家不僅門第不高,而且還不在京中。

    河東王氏嫡支的庶子,上?有頂門立戶的嫡兄,下有嶄露頭角的嫡弟,一個夾在中間的平庸庶子,怎么可能是她的歸宿?

    “母親,女兒錯了,女兒愿意多留些日子在家中,聽從您的教誨。”

    “你大了,心也?大了,我可教不了你了。”

    這才剛說要議親,轉眼就鬧到了跟前?,這樣?的庶女謝氏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多留。她之所以選中河東王氏,一是王氏遠在京外,二是高門望族規矩多,且上?頭壓著厲害的嫡長房,縱然姜姽再有心思也?翻不了天。

    柳姨娘只知道哭,不知情的人還當謝氏是多么惡毒的嫡母。

    顧氏有些坐立不安,生?怕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她面色訕訕地想起?身,被謝氏一句話?給摁了回去。

    “三弟妹,你坐你的。一家人沒那些個忌諱,也?讓你聽聽我這個當母親的有沒有為庶出的女兒著想?”

    如此一來,顧氏只能再次坐下。

    謝氏說起?了自己?的安排,末了,嘆了一口氣?,“河東王家都看不上?,我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門親事,門當戶也?對,任是誰也?挑不出錯來。

    顧氏一開始挺納悶的,后來一想姜姽之前?心心念念著福王府的富貴,可見是眼光高得嚇人,這才看不上?王家。

    “母親,女兒沒那個心思。”姜姽委屈不已,“女兒就是想在家中多留些日子,跟在母親身邊多盡孝,多聽教誨。”

    “若真是如此,先?定下親事,晚兩年再出門不就是了?”

    這話?姜姽不接,低頭落淚。

    “行了!”謝氏到底動了氣?,一擺手,“你們退下吧。”

    她暗想著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太過寬容了,才縱得一個庶女也?敢幾次三番地在她眼皮子里耍手段和心機。

    柳姨娘和姜姽退下之時,她又說了一句,“若是這樣?的親事都不滿意,那我就真的無計可施了。”

    言之下意,她會撂挑子。

    姜姽大恨,然而憑著內心的那股子氣?卻?也?不懼。但這樣?的話?把柳姨娘嚇得不輕,出去之后幾乎是哀求。

    “四姑娘,你就聽大夫人的,她不會害你的……”

    “姨娘覺得她真的不會害我嗎?你看看她,對五妹妹那樣?,怕是恨不得讓五妹妹踩到我頭上?。”

    “這有什?么好比的,五姑娘她可是嫡出啊。”

    “什?么嫡出!”姜姽壓著聲,語氣?譏諷,“我是姜家嫡長房的女兒,她一個庶子之女,哪里比我強!”

    這下柳姨娘不敢再說什?么了。

    她唯唯諾諾著,生?氣?惹得自己?的女兒不高興。

    姜姽滿心都堆起?了恨、怨、妒的復雜情緒,臨出院子拐彎之時隱晦地朝屋內看去,哪怕隔著一段距離,她還是一眼就和姜姒的目光對上?。

    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仿佛正映襯著她此時的狼狽。

    一個庶子之女而已……

    她不會認輸的!

    ……

    歸家后,姜姒的生?活再度回復從前?。

    早起?,上?學。

    這些日子以來,她落下了許多的課,姜煜自然是自告奮勇給她補課。堂兄妹二人一有空就在一起?,瞧著關系極好。

    顧端不時偷偷地看上?好幾眼,神情落寞。

    對于?他,姜姒也?做了一個表妹該有的樣?子。見面就打招呼,客氣?有余,親近不足,但禮數上?挑不出半點錯來。

    有些人,或許注定不是一路人。

    放學后,她和姜煜一起?。

    天已冷到刺骨,從學堂到姜府這么短的距離都讓人有些受不住。他們剛進姜府沒多久,便?被人叫住了。

    “四哥哥,五姐姐。”一道稚嫩的童聲響起?,姜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小姑娘著紅佩綠,脖子上?戴著一個金項圈,但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臉和鼻子都凍得通紅。

    “六妹妹,你怎么在這里?”姜姒左看右看,沒看到有人跟著。

    “五姐姐,我要離家出走!”

    這話?不止姜姒嚇了一跳,姜煜也?被嚇著了。

    “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姜姒驚問。

    這時一個穿著青色褙子的婆子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在看到姜嬋之后拍著心口,直呼“阿彌陀佛。”

    “我的小祖宗誒,你可不能再亂跑,老奴都快被你嚇死了。”

    姜嬋躲在姜姒身后,大聲喊著,“我不回去,我不想讀書,我不要嫁人!”

    那婆子看到了姜煜和姜姒,面色訕然,“我的小祖宗啊,這樣?的話?你可不能亂說。五姑娘,您行行好,能不能把六姑娘送過來?”

    “我不過去!”姜嬋大喊著,“五姐姐,我不要讀書,我也?不要嫁人!”

    “那你告訴五姐姐,你為什?么不要讀書,又為什?么不要嫁人?”姜姒蹲下,與她平視。

    她嘟著嘴,“我娘說好好讀書,長大了就能嫁個好人家。可是我看三姐姐以前?讀書最是刻苦,她也?沒嫁個人家啊。”

    “你怎么知道三姐姐嫁得不好?”

    “五姐姐,我悄悄告訴你。”她趴在姜姒耳邊,童言童語,“三姐姐每次回來都偷偷哭,這次她回來,我又看到她哭了。”

    姜姒一問那婆子,才知姜姪回了姜家。

    她變了兩次戲法,這才把姜嬋哄好。姜嬋巴著她,非要讓她送自己?回去。她無法,只好和姜煜分開,牽著姜嬋的手去二房。

    二房的正院,名墨香居。

    余氏出身書香人家,在閨中時就頗有才名,這墨香居三個字就是她自己?寫的。其字十分靈秀,可見筆力不俗。

    姜姒進了屋才知,除了余氏和姜姪母女,謝氏和顧氏也?在。

    謝氏一見她,忙招呼她到身邊烤火。一時讓人給她拿手爐,一時又親自給她倒熱茶,倒把顧氏這個當親娘的給晾在一邊。

    顧氏含笑?看著,也?不吃味。

    可憐天下父母心,誰不盼著自己?的孩子也?能得到別?人的喜歡。

    姜嬋許是在和余氏鬧別?扭,愣是不肯往自己?母親那里去,反而是賴在姜姪的身邊,凍得通紅的小臉明顯有幾分賭氣?。

    余氏無奈,由著她去。

    她到底年紀小,又不是怎么坐得住的性子,哪怕是在安靜的姜姪身邊,沒坐多久就不安分起?來。

    “啊!”

    突然姜姪一聲痛呼,好似是被她撞到了哪里。

    余氏連忙上?前?,“你個皮猴,誰讓你鬧三姐姐的?”

    又詢問姜姪,“姪姐兒,你撞到哪了?”

    姜姪趕緊否認,“母親,我沒事。”

    方才那聲痛呼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可不是沒事的樣?子。余氏見她之前?好像捂著胳膊,不由分說擼起?她的衣袖。

    一看之下,余氏大驚失色。只見她的胳膊上?有著大小不一的傷,新舊重疊在一起?,看著像是鞭傷。

    “這…這是誰打的?”

    她慌亂地掩好袖子,“母親,您…您別?問了……”

    謝氏和顧氏也?過來了,一個個面色凝重。

    “是不是張仕同那個混蛋!”余氏這話?不是問,而是肯定,痛心之余更是咬牙切齒。

    姜姪雖是庶出,但在姜煒夭折之后,到姜嬋出生?之前?的那些年,一直都是養在余氏跟前?。余氏對這個庶女幾乎是視如己?出,見此情景豈能不難受。

    “母親,夫君他也?不想的…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時常苦悶,難免借酒消愁,喝多了神智不清,酒醒之后他也?很是自責……”

    “他還有臉苦悶!”謝氏也?是看著姜姪長大的,遇到這樣?的事自然也?氣?。“當初若不是我們姜家,他能進御史臺?他進去之后都干了什?么事,險些害得你大伯和趙大人斷了同科之誼!”

    張仕同是寒門出身,當年姜家挑中他,無非是因為他看上?去老實可靠。想著姜家低嫁女,他事事都要仰仗著姜家,自然會對姜姪千依百順。

    他借著姜家的力進了御史臺后,沒想到第一件事居然是彈劾自己?的上?司趙大人。趙大人和姜卓是同科,私交也?較好。為了他這個侄女婿,姜卓特地和趙大人打了招呼,希望對方以后多多照顧。

    誰也?不知道他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東西,一上?來就使了那么一出,害得趙大人被陛下狠狠訓斥了一通。莫說是趙大人生?氣?,姜家人自己?何嘗不氣?。至此以后,姜家人不再給他助力,趙大人那邊也?不可能照顧提攜他,不打壓他都算是看在姜家的面子上?。

    “母親,您別?生?氣?,夫君他就是不順心,心情苦悶……”哪怕到了這個時候,姜姪還在為他辯解。

    他干出那樣?的事情之后,在御史臺倒是無人敢招惹了,可也?成了一個邊緣人物,更別?提晉升之事,只怕是這輩子都要終老在從七品的位置上?。

    所以他不順心,他苦悶,但這都不是他打自己?妻子的理由。

    “混賬東西!”謝氏越想越氣?,“他還有臉喝悶酒,他還有臉喝醉了打我們姜家的姑娘!來人哪,趕緊去張家送信,讓那混賬快些滾過來賠罪!”

    若不是氣?得狠了,謝氏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姜姪被余氏扶著,低頭垂淚。

    余氏又氣?,又心疼。

    “你可是姜家的姑娘啊!”

    “母親,我…我也?沒辦法啊,誰讓我自己?不爭氣?。”

    姜姪說的這個不爭氣?,是指自己?嫁進張家快兩年都沒有懷上?。

    “這生?孩子有早晚,有些人十多年后才開懷,你這才兩年而已。”

    “可是大姐和二姐,她們都是嫁人后不到半年就懷上?了……”

    “這有什?么可比的,你該做的都做了,又是納妾又是抬通房,也?沒見她們懷上?啊。”

    姜姪還在落淚,這是沒什?么可比的,但懷不上?就是懷不上?,懷不上?的女子哪怕是出身再高,在夫家也?難抬得起?頭。

    出了這樣?的事,誰都沒了心情閑聊。

    顧氏和姜姒離開時,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一路上?,顧氏說起?張家的事。

    張仕同是寡母養大的,張母是馬夫的女兒,又是極要強的性子。當年為了逼兒子讀書,不惜像馴馬一樣?馴兒子。沒想到張仕同被鞭子打了那么多年,最后竟然成了使鞭子打人的那一個。

    “我方才想著,若你遇到這樣?的事,我的心怕是要疼死。”顧氏感慨著,“如今想來,你不嫁人也?挺好。一輩子留在家里,誰也?不敢給你氣?受,誰也?不敢欺負你。”

    “我也?覺得這樣?不錯。”姜姒嬌憨地回道。

    她這個樣?子,讓顧氏越發憐惜。

    顧氏送她回屋后,再離開。

    但她則在顧氏走后沒多久,又出了三房。她沒有去大房二房,也?不是去學堂,而是直奔姜太傅的書房。

    守在外面的下仆通傳之后,她被請了進去。

    一進去,她便?愣住。

    原本以為自己?能順利進來,是因為祖父正好得閑,沒想到祖父這里居然有客人,且還正與客人下著棋。

    棋局黑白廝殺,令人眼花繚亂。

    她乖巧地立在一旁,靜等著兩位長輩下完棋。

    半刻鐘后,廝殺結束。

    姜太傅撫著胡須,道:“王爺最后這幾步,干脆利落,老臣自嘆弗如。”

    他實則心中納悶,因為慕容梵最后那幾步太過霸道直接,與以往的棋風大相?徑庭,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棋盤之上?棋子密布,姜姒看得有些眼花。

    這時姜太傅朝她看過來,她趕緊上?前?,剛要說些什?么,就聽到姜太傅對面的人也?看了過來,平和的目光如月輝般落在她身上?。

    “我記得上?回來時,你似乎不會下棋。不知這段日子以來,可有學過?”

    “學了一些。”她老實回答,其實也?就是看了些書,自己?試著擺過幾局而已。

    “那你走幾步看看?”

    “……”

    姜太傅想了想,道:“小五,無妨的,你就走幾步給王爺看看。王爺若能指點你一二,你必會受益匪淺。”

    說罷,他讓了位置。

    姜姒有點懵,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慕容梵的對面。隔著一張棋桌,她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錯覺,同時又有幾分怪異之感浮上?心頭。

    對面的人飄逸絕塵,湛然若神。尤其是當那修長如玉竹的手指落子時,仿佛有春風從那指尖溢出,瞬間拂過方圓數里一切存在的事物。

    包括她。

    一句話?:很是賞心悅目。

    姜太傅已坐到一旁喝茶,瞥見自己?的孫女似是在發呆,且還是看著男人的臉犯癡,趕緊重重地咳了一聲以示提醒。

    姜姒回過神來,捏著棋子左看右看,然后落下去。

    她完全沒有章法,更是毫無技巧可言,但饒是如此,一盤棋下來她居然活到了最后,而慕容梵也?僅勝她一子。

    滿盤的黑白子錯綜在一起?,她看不明白,卻?覺得自己?好像很厲害。

    莫非她在下棋一藝上?天賦異稟?

    “王爺,您看我這盤棋下得如何?”

    慕容梵看著她,道:“假以時日,必有小成。”

    她清澈的眼睛里瞬間波光瀲滟,一時之間美不勝收。

    看來她真是天賦異稟!

    姜太傅最是清楚,慕容梵從頭到尾都在讓子,不僅讓子,還十分有耐心地陪著自己?的孫女下到了最后。哪怕是當年他引導長孫對弈時,也?不曾有過這么好的耐心。

    所以什?么假以時日必有小成的話?,他聽著都覺得是長輩哄小孩子的鬼話?。以自己?孫女這胡下一通的下法,依他看幾十年也?小成不了。

    再一看姜姒那張驕傲歡喜的小臉,他老臉一紅。

    不是茶水太熱,而是臊的。

    小五這孩子,哪時來的自信哪,竟然會認為自己?的棋藝不錯,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涓細溪流不知海之浩瀚。

    “小五,你來找祖父,可是有什?么事?”

    姜姒立馬記起?正事,道:“祖父,三姐姐一直沒懷上?孩子,我想請祖父幫著請太醫來瞧瞧。”

    姜太傅臊紅的老臉一怔,他萬萬沒到想是這件事。

    其實他之前?請太醫給三孫女把過脈,得到的結論?是三孫女的身體?并?無問題,所以他也?就沒再放在心上?。如今聽五孫女這么一提,應是此事已成困擾。

    “這事我知道了,明日我就請太醫上?門,給你三姐姐把把脈。”

    “明日三姐夫也?會來,能不能讓太醫一并?給瞧瞧?”

    “……”

    姜太傅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低頭喝茶。

    姜姒以為他不同意,干脆挑明。

    “祖父,三姐姐一直沒懷上?,我聽說她給三姐夫抬的那些妾室通房也?沒人懷上?過,或許生?不孩子來的人不是三姐姐,而是三姐夫。”

    他聞言,一口茶險些噴出來。

    第 40 章

    姜姒一看?自?家祖父這反應, 立馬意識到是自己說的太過直白。她之所以能直言不諱,正是因為仗著和慕容梵的私交,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但?別?人不知道啊。

    她低著?頭, 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

    姜太傅到底老而精明, 很快恢復如常, 并為自?己的孫女解釋。

    “王爺莫怪,我?家小五天性單純,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不過她說的也不無道理, 老臣確實?應該找人給我?那不爭氣的三孫女婿瞧瞧。”

    “姜公不必多慮, 姜五姑娘是干凈簡單的性子, 也是至純至善之人。人之性情, 諸多不一,她這般最?是難得, 我?豈會怪罪。”

    聽到?慕容梵的夸獎, 姜姒的頭埋得更低。

    她干凈簡單, 至純至善嗎?

    別?人不知道她的來歷, 慕容梵卻?最?是清楚。她一個活了兩世, 借尸還魂之人,原來也可以稱之為干凈嗎?

    “王爺這么說?,老臣就放心了。”姜太?傅神色一松, 順著?嘴跟著?夸,“不是老臣自?夸,我?這孫女瞧著?一團孩子氣,天賦卻?是不低。”

    說?著?,他就把前些日子姜姒做術數的事一說?。

    而且他為了顯擺自?己的孫女, 當場讓姜姒做題。

    姜姒:“……”

    他見?姜姒愣著?,以為是怯場, 鼓勵道:“小五,你別?怕,上回怎么做的,這回就怎么做。王爺精通此術,若能得他指點一二,那可是你求都求不來的造化?。”

    姜姒還能如何,當然是上啊。得虧她活了兩輩子,得虧她上輩子數學還行,面對自?家祖父給的三道題,她不費什么勁就全算出?來了。

    姜太?傅紅光滿面,一臉的與?有榮焉。

    “王爺,老臣沒有吹噓吧。我?這個孫女,勝過她所有兄弟。可惜了,若是個孫子,我?姜家必出?一良才。”

    姜姒被夸得心虛,她就是占了多活一世的便宜啊,哪里比得上那些哥哥們。

    為怕再被自?己的祖父不切實?際的亂夸,以及還有題目要做,她趕緊把話題往回扯,“祖父,那給三姐夫請太?醫的事…您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姜太?傅正了正神色,“自?然是要請的。”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道:“若論醫術之高,當屬賀廣白。”

    賀廣白是慕容梵皇祖父在位時?的太?醫院院正,亦是當時?醫術最?為高超之人。哪怕是放眼如今的太?醫院,也無人能及。

    他年近百歲,且早已致仕。莫說?是朝中的臣子,就是當今圣上想請動他都不容易。所以一聽到?他的名字,姜太?傅多少有些震驚。

    而慕容梵能提起他,那必是能把他請來。

    姜太?傅感激不已,再三道謝。

    時?辰不早,慕容梵告辭。

    他再三婉拒,“姜公,留步。我?們之間,無需這些禮數。”

    天空不知何又?飄起了雪花,他行走在紛揚之中,飄逸出?塵似仙人踏雪而去,眼看?著?就要消失在天地之間。

    姜姒突然拿著?一把傘,追了上去。

    “王爺,雪大了,你拿著?吧。”她把傘遞給慕容梵,又?道:“方才的事,謝謝王爺。”

    “舉手之勞而已。”

    “對您而言是舉手之勞,或許對別?人而言就是大恩大德。”

    她聲音壓低了些,“我?見?過三姐夫,看?著?最?是一個老實?忠厚的人,沒想到?卻?是個喝醉酒就打妻子的混賬。他也不想想,后院里的女人沒有一個懷上,不是他的問題還能是誰的?地里長不出?東西來是地不行嗎?沒有播種哪里來的生根發芽,他還有臉打人?真是不要臉!”

    當慕容梵半垂著?眸看?她時?,靜如湖水的目光將她包圍,似是能將她融合其中。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失了分寸,縱然是話糙理不糙,但?這樣大膽的言論好像并不妥當。

    “王爺,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你這樣,很好。”

    她聽到?這話,歡喜起來。

    她就知道慕容梵和這世間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也和她兩輩子加起來認識的人都不一樣,如此的心境無邊,如此的包羅萬象,容得下她所有的一切。

    雪繼續下著?,她因為要舉著?傘,又?想替慕容梵擋雪,不少得要踮起腳來。

    慕容梵見?之,目光中隱有漣漪泛開,伸手將傘接過。

    “你把傘給了我?,你自?己怎么辦?”

    他們都在風雪中,一人撐傘走了,另一人勢必要受風雪。

    姜姒聞言,調皮地搓了搓手,然后雙手把斗篷上的兜帽戴上,眉眼彎彎,“您看?,這樣不就成了?”

    滾邊的狐毛襯著?她的小臉,面如凝脂,眸如黑玉,極嬌又?極美。她笑著?一步步往后退,朝慕容梵揮著?手。

    “王爺,您慢走。”

    雪花在她周圍揚揚灑灑,虛幻如夢。

    慕容梵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然后轉身。

    許久之后,他的身影已經看?不見?,姜姒的視線之中除了風雪還是風雪。

    “小五啊,你覺得王爺這人如何?”姜太?傅不知何時?過來,問道。

    姜姒回頭,對上自?家祖父精明而復雜的目光。

    “王爺是個好人。”

    “就這樣?”

    她認真點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干凈純凈,無一絲雜質。

    姜太?傅看?著?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這個小五啊,還真如王爺所說?,確實?是個干凈的孩子。

    許是他想多了吧。

    ……

    翌日。

    姜家幾妯娌皆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卻?左等右等也不見?張仕同上門,張家僅派了一個下人來回信,說?是張仕同近日公務繁忙,且讓姜姪在娘家多住幾日,他到?時?候再來接人。

    謝氏氣得一拍桌子,“好一個公務繁忙!”

    這話騙騙不知情的人也就算了,姜家多少人在朝中為官,豈能不知道張仕同在御史臺的事。莫說?是忙,便是和其他同僚一樣的按部就班就談不上,他在御史臺可謂是清閑至極,因為無人敢與?他共事。

    既然請不來,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謝氏的火一上來,當家主母的氣勢十足,“來人哪,去把幾位公子叫來。”

    一刻鐘后,來的是姜煜和今日在家的姜烜,而最?應該出?現?的姜熠則沒來。

    舉凡是出?嫁女在夫家受了氣,最?先出?頭的就是小舅子。若小舅子不能成,再輪到?大舅子,大舅子其后才是老丈人出?馬。

    姜熠是二房的人,他才是張仕同正兒八經的小舅子,沒想到?他不僅不來,還說?什么自?己身體不適,今日不宜出?門。

    謝氏和顧氏都變了臉,何況是余氏。

    余氏原本最?是知書達理之人,此時?竟被氣笑了。虧得二爺還想讓她把那個庶子記為嫡子,如此遇事就躲的性子,她還能指望對方日后給她的嬋姐兒撐腰嗎?

    無人瞧見?時?,姜烜和姜姒對視一眼。姜姒微不可見?地點頭,姜烜立馬心領神會,當下一擼袖子,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模樣,“他不來就不來,我?和四哥去!”

    姜煜附和,“母親,二嬸三嬸,就讓我?和六弟去,我?們一定把人帶回來。”

    他如今口齒不鈍,也不怎么結巴,人也開朗了許多。

    兄弟倆義憤填膺,情緒高漲,無形之中也給了人許多志氣,不管是謝氏也好,顧氏余氏也好,瞬間都像是被人壯了膽。

    謝氏拍板,“行,你們去,務必把人帶來!”

    小舅子要替自?己的姐姐討個公道,哪管什么禮數規矩,張家沒找到?人,他們就去了御史臺。御史臺沒有人,他們就找遍張仕同能去的地方。

    姜烜是京武衛的人,不僅對京中地形布局熟悉,對找人拿人這種事更是輕車熟路。經過一番摸排之后,終于在一家酒肆將人找到?。

    張仕同明顯喝了點酒,但?應該不多。人被帶到?姜家的時?候,酒也醒得差不多,臉色卻?還紅著?,不知是酒氣未散還是因為心虛。

    他身量中上,體型不胖也不瘦,長相端正頗有幾分書卷氣,屬于那種容貌不出?色,看?上去還算舒服的那種人。

    單從表面上看?,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這是一個家暴男。

    “夫人,發生了何事?”他問姜姪,不知是裝糊涂,還是真糊涂。

    姜姪別?過臉,不看?他。

    他露出?慚愧之色,“我?近日心情不佳,想著?你在娘家多住幾日也好,是以昨日姜家派人傳話讓我?今日來接你,我?便推拒了,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謝氏不想和他繞圈子,直接掀開姜姪的衣袖,怒問:“這是怎么回事?”

    一見?事情敗露,他神色中有一瞬間的慌亂,人也跟著?跪下。

    “怪我?,都怪我?!”說?完他左右開弓,給了自?己兩個耳光。“是我?酒后犯糊涂,做了什么事都不記得,害得夫人受苦。

    這樣的話,姜姒一個字都不信。

    什么酒后犯糊涂?真正喝多的人只會癱得像死豬一樣,大多數的酒后施暴都是借酒壯膽,或是借酒裝瘋。

    這個張仕同,不僅是人不可貌相,還是一個偽君子!

    偽君子最?是會裝,也最?是知道該怎么裝,除了扇自?己的耳光,還有悔不當初的痛哭流涕,且一邊哭一邊自?責懺悔。

    “大伯娘,岳母,三嬸,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照顧好夫人,她嫁給我?之后,我?是真心想對她好,平日里連大聲說?話都不會有。可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喝酒之后就犯渾,事后卻?又?什么都不記得。”

    “那你為何不能不喝?”余氏怒問。

    她是真的心疼姜姪,這個庶女是自?己親自?養過的,又?最?是老實?本分的性子。當初給姜姪選夫家時?,她怕姜姪的性子容易吃虧,所以不求高門大戶,只求簡單的人家,為的就是希望庶女嫁人之后日子順遂。

    姜姪流著?淚,“母親,您別?生氣,莫要氣壞了身子。”

    “姪兒,是母親看?走了眼……”

    “母親,您別?自?責,夫君他平日里待我?確實?很好。”

    “岳母!”張仕同順著?往上爬,“夫人最?是知道的,我?待她從來都只有敬重。我?不喝了,我?以后都不喝了!我?若是再喝,便叫我?不得好死!”

    他這么一發誓,倒讓謝氏等人氣消了不少。

    自?古以來,勸和不勸分,如今他知道已后悔,還保證不再喝酒,且還發了誓。若是再揪著?不放,反倒顯得姜家得理不饒人。

    余氏問姜姪,“姪兒,你要記得你是姜家的姑娘,倘若他以后敢再犯,說?到?做不到?,我?姜家必不饒他!”

    姜姪流著?淚,喊了一聲“母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似乎是有了結果。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說?話聲,說?是有太?醫上門給姜太?傅請脈。受姜太?傅所托,特地過來給姜姪看?診。

    姜姪本就在哭,一聽自?己被祖父如此惦記著?,更是淚流不止。

    等太?醫進門,謝氏驚呼一聲,連忙上前見?禮。

    “賀老大人,怎么會是您老人家?”

    只見?來人發須皆白,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從臉上的皺紋來看?年歲應是極大,精氣神卻?是十足。

    他笑呵呵地道:“我?與?姜公早前有些交情,今日是順道來看?看?他。”

    這話在場的人無從分辨,畢竟他以前可從未來過姜家。

    唯有姜姒知道,這位已經致仕的賀太?醫之所以出?山,全是因為慕容梵。就是不知道他和慕容梵之間,到?底誰的醫術更高明。

    賀太?醫一來,方才的事自?是暫時?擱置一邊。

    姜姪穩了穩心神,伸手讓對方診脈。

    “沒什么大礙,就是憂思過多。”賀太?醫摸了一會兒脈搏,道:“你祖父說?你出?嫁近兩年未有生養,很是為你擔心。他卻?是不知,這生兒育女之事一半在女子,另一半在男子。你夫婿可在?老夫替他也瞧一瞧?”

    張仕同聞言,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去。

    他神情一亂,連連后退。

    “……賀老大人,不必麻煩,我?的身體無礙。”

    “有沒有礙,不是你說?了算。”賀太?醫說?著?,人已到?了跟前。

    張仕同想逃,但?被姜烜堵住去路。

    關于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姜姒除了姜太?傅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長輩,而平輩之中,她也只告訴了姜烜。

    事實?上姜烜今日根本不是休沐在家,而是告假在家,目的就是這件事。他是習武之人,攔下一個人輕而易舉。何況還有一個受人所托的賀太?醫,張仕同便是想躲想逃也無濟于事。

    很快張仕同被姜烜強壓著?坐下,“三姐夫,你還是讓賀太?醫好好看?一看?。

    賀太?醫還是笑瞇瞇的模樣,伸手搭在了張仕同的脈搏上。

    不一會兒,他臉上的笑意斂起,皺著?眉看?了一眼張仕同。張仕同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變化?,先是紅,后是白,甚至還有些抽搐。

    “賀老大人,怎么樣?”謝氏急問。

    賀太?醫撫著?胡須,一臉凝重,“陽虛少精,絕嗣之脈。”

    這樣的結果,一時?之間震驚所有人。

    顧氏和余氏你看?我?,我?看?你,皆是神情復雜至極。便是方才還在流眼淚的姜姪,此時?連哭都忘了。

    所有人都齊齊看?向張仕同,張仕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

    若是換成任何一個人,哪怕也是個太?醫,他都敢質疑一二。然而這人是賀廣白,賀廣白之于太?醫界的地位,無異于杏林泰斗。

    好半天,他干干地問:“……賀太?醫,可有治?”

    其實?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是自?己的問題,若不然方才也不會心慌想逃。

    賀太?醫搖了搖頭,“許是老夫醫術不精,恐無能為力。”

    張仕同呆怔著?,如果賀太?醫都無能為力,那他基本上醫治無望。這會兒的工夫,他似是經歷了人生中的一次大跌,且還是再也爬不起來的那種。

    他身體沒有問題啊,行房也無礙,怎么就是絕嗣之脈?

    “賀老大人,您要不要再瞧瞧,我?覺得行房之時?并無異樣,我?怎么會是絕嗣之脈……”

    顧氏臉色一變,剛想說?什么,卻?見?自?家女兒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樣,應是沒聽懂這樣的話,便將到?嘴邊的喝斥聲咽了回去。

    姜姒怎么可能聽不懂?

    她不僅聽懂了,還猜得到?張仕同真正的病因,應該是少精或是弱精癥。這樣的人有些一輩子都沒有孩子,但?有些也可能生得出?孩子。

    不管能不能生,這人的品性有問題,絕非良配。

    “真的不能治嗎?”張仕同還是不死心。

    “老夫說?了,老夫醫術不精,你還是另請高明。”

    一聽這話,張仕同癱了。

    謝氏對余氏和顧氏交待了幾句,趕緊去送賀太?醫。

    沒了外人,姜烜便沒了顧忌。

    “三姐夫,搞了半天,原來生不出?孩子的人是你啊。你還有臉喝悶酒,你還有臉喝醉了就打我?三姐?你這個沒用的慫貨!”

    慫貨二字,可見?他對張仕同的厭惡。

    張仕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來了力氣,很快撲到?姜姪面前,“夫人,我?錯了,我?錯了。我?向你保證,我?以后再也不喝酒,我?對天發誓!你若是不解氣,那你打我?,你打我?吧!”

    他拉著?姜姪的手,拼命地往自?己臉上呼。

    姜姪拼命掙扎,“你…你這是干什么啊?”

    “夫人,我?知道你還是在意我?的。你和我?回家去,好不好?”

    這樣的他,是姜姪熟悉的。

    每次他施暴之后,都是這樣求自?己。

    最?開始姜姪還能安慰自?己,至少清醒的他對自?己敬重有加。但?隨著?他喝醉的次數越來越多,這樣的安慰已經不起作用。可如果他真的戒了酒,那么他們是不是就能回到?新婚之初?

    面對他的乞求,姜姪漸漸心軟。

    顧氏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撥開張仕同的手,“我?姜家的姑娘,你想打就打,你想接走就接走,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對!”余氏正糾結著?,被顧氏點醒,“這幾日,姪兒就住在姜家。你想好了日后怎么做,拿出?誠意來,我?們再做定奪!”

    張仕同聞言,眼底陰了陰。

    他倒是還想賴著?不走,姜烜和姜煜這對兄弟又?出?馬。與?請他來時?一樣,用相同強硬的手段送他走人。

    不到?一個時?辰他又?來,一來就跪地不起。

    這次他不是一人前來,還有張母。

    張母這個人,姜姒是第一次見?。

    較之一般的婦人,張母算得上個子很高。她不僅個子高,整個人看?去也更結實?,背挺得直,頭發也梳得光溜。五官長相都是中等,顴骨略高,臉頰卻?呈耷垂之態,應是平日里極為嚴厲不茍言笑的緣故。

    聽說?她早年喪夫,一人獨自?拉扯兩個兒子過日子。舉凡是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得下來,若不然也不會憑著?做苦力供養出?一個讀書人。

    對于這樣的人,姜姒是佩服的。

    張母的手中,還有一根鞭子。

    她將鞭子遞給姜姪,痛心疾首道:“姪娘,你受委屈了。這個混賬竟然敢打你,今日你就狠狠打回來,打到?出?氣為止!”

    不得不說?,她這態度很正,讓姜家人較為滿意。

    姜姪不敢接鞭子,更不敢打張仕同,一時?之間六神無主。

    余氏道:“親家母,你這是做什么?”

    她代姜姪接過鞭子,直視著?張母。

    張母嘆了一口氣,“親家母,我?慚愧啊。你們姜家把女兒嫁進我?們張家,我?是打心眼底的感激。我?一直把姪娘當成親生女兒,生怕她受一星半點的委屈。也是怪我?…我?當年為了逼同兒讀書,性子一急時?就用鞭子,這孩子許是被打得心里落了病根,所以喝了酒之后就犯渾。”

    這話倒是說?得沒錯,張仕同酒后用鞭子打人的行為,很大可能是因為心理有些扭曲,而根本的原因一是早年的陰影,二就是如今的不順。

    姜姒如是想著?,繼續乖巧地站在顧氏身后。

    顧氏和謝氏對視一眼,再看?向余氏。說?到?底余氏才是姜姪的母親,這件事最?后的定奪也是她們母女。

    余氏冷著?臉,這個時?候當然得端架子。

    張母又?道:“親家母,親家嫂子,親家弟妹,我?知道這事是同兒做得不對。他是千錯萬錯,他是該死。可他知道自?己錯了,念在他和姪娘夫妻一場的份上,你們就給他一個機會。我?向你們保證,日后他若再敢沾一滴酒,再敢動姪娘一根指頭,別?說?是你們,我?第一個不饒他!”

    說?著?,她從余氏手里奪過鞭子,不由分說?就給了張仕同結結實?實?的幾鞭子。

    張仕同被打得趴在地上,卻?一聲不吭。

    “母親,母親,您別?打了,您別?打了!”姜姪大急,上前阻止。

    張母愛憐地看?著?她,“姪娘,你受了這樣的委屈,母親心里難受啊。母親向你保證,這樣的事以后再也不會發生。家里的那些人,你想怎么處置都行,不管是送走還是留著?都聽你的。你們將來從之兒那里過繼一個孩子,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好不好?”

    誠兒是指張仕同的弟弟張仕之。

    這樣的軟話,還有周全的安排,聽起來就是此事最?好的解決方案。

    所有人都沉默了,全都在等著?姜姪的回答。

    姜姪看?了一眼余氏,余氏的表情分明是對這樣的結果還算認同。她又?望了望謝氏和顧氏,兩人的面上也看?不出?反對之色。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落在了姜姒那里,“五妹妹,我?該怎么辦?”

    不僅是張母,便是謝氏等人也很意外,不知她在這樣的緊要關頭,為何詢問的居然是未出?閣的姜姒。

    姜姒也很奇怪,甚至是意外。

    “三姐姐,你是不是還沒想好?”但?奇怪歸奇怪,意外歸意外,她還是上了前,從張母手中將姜姪拉開。

    姜姪此時?亂得很,她很想就這么認了,但?是她心底又?有個聲音在抗拒。她之所以問姜姒,是因為上回在魏其侯府時?,姜嬗跟她說?的一番話。

    姜嬗私下和她說?,讓她以后遇事若是不好和長輩們商量,大可以找姜姒討主意。還說?姜姒年紀雖小,卻?最?是通透之人。

    因著?這番話,才有了剛才的一出?。

    “我?…”

    “姪娘,同兒已經知道錯了。你可能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因為內疚,險些做了了斷。若非發現?及時?,只怕是……”張母說?著?,抹起眼淚。

    一聽到?張仕同差點自?盡,姜姪心里的那個抗拒的聲音立馬如崩斷的弦。

    “母親……”

    “三姐姐,難道嫁了人就要這么委屈自?己嗎?”姜姒問她。

    她被問得一愣,“五妹妹,我?…我?……”

    “三姐姐,這么瞧著?,嚇得我?都不敢嫁人了。”姜姒看?向張家母子,嬌軟的聲音帶了幾分懼怕,“他們花著?你的嫁妝,卻?不曾善待于你,甚至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會有,你還回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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