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春意初發(fā)的季節(jié), 空氣中?都似乎飄蕩著萬物不安分的氣息。如?同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樹,瞧還是枝丫蕭條的模樣,細看卻有芽苞冒出了頭。
慕容梵說的每個?字, 她都聽得懂, 可?是連成了句子?, 她竟覺得怎么也聽不懂。什么叫為她而?生,什么叫為她而存在?
這人知?不知?道?,這樣的話是在撩人!
她蜷縮的心尖陣陣悸動著, 似要綻放一般。
好一會兒, 她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強硬地說了一句, “你知?道?就?好。”
如?果不是她自己提的要求,也就?不可?能有?這個?模樣長相的莫須有?。而?莫須有?這個?人的存在, 也確實是她一手造成。
有?那么一瞬間, 她不敢正視自己提這個?要求時到底在想?什么。難道?真的是為了找一個?和慕容梵相似的人?抑或者她要的就?是……
“莫公子?, 你是聰明人,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 那請你以后按規(guī)矩行事。”
“那姜五姑娘的規(guī)矩是什么?”
姜姒都快哭了。
這還有?完沒完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慕容梵嗎?
她認識的慕容梵超凡脫俗,包容而?仁慈,不似世間凡夫俗子?。但這個?人鋒芒畢現(xiàn), 優(yōu)雅卻危險,還有?著?令她膽戰(zhàn)心驚的侵略感。
“我的規(guī)矩就?是我出了銀子?,聚賢會就?得按我的要求辦事。莫公子?身為一樁買賣中?的貨物,有?什么資格質問我這個?雇主?”
說完,她不敢看慕容梵的臉色, 心虛腿軟地離開。
“公子?,您為什么不告訴她?”老徐不知?何時過來, 無比恭敬地立在一旁。
“她需要的是莫須有?,不是慕容梵。”
慕容梵三個?字一出,男人的身份確認無疑。
“公子?,您明明對她有?意,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我說過,她想?如?何,我都依她。我不愿挾恩圖報,更不會以權勢逼迫于她。我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倘若不能,那我便急她所需,為她所用。”
“公子?如?此待她,實在是用心良苦,我想?她終會知?道?的。”老徐說著?,一拍自己的腦門?。“瞧我這性子?,祝平說姑娘今早還念叨新春的嫩薺菜,我得趕緊找人去弄些?來。”
他?剛走兩?步,被慕容梵叫住。
“她還有?沒有?說想?吃什么?”
“姑娘性子?隨和,也不怎么挑食,倒是沒說有?什么想?吃的。但我問過祝平,祝平說前幾日趕路時,姑娘見著?河邊一株早發(fā)的桃花,念了一句什么‘桃花流水鱖魚肥’,也不知?是不是想?吃鱖魚?”
慕容梵點了點頭,轉眼就?出了門?。
姜姒一推開窗,恰好看到他?往外走。
祝安見之,小聲問:“姑娘,姑爺這是要去哪啊,瞧著?很著?急的樣子??”
“誰管他?去哪!”
話雖這么說,姜姒心下卻是不斷地嘀咕。這里可?是三元城,慕容梵這么急著?出門?,難道?是要去辦什么事?或者是去見什么人?
她原本想?找姜烜探個?口風,一問之下才知?道?姜烜也出了門?。
姜烜倒是留了話,說自己去衙門?打聽一下宋四和常八的事,免得又有?什么變故,到時候他?們措手不及。
一個?時辰后,慕容梵回?來了。
一看他?的模樣,姜姒都有?些?不敢認。
他?今日穿的是青衫,此時上面不僅有?水漬,還有?泥點子?。袖子?和褲腳都挽著?,手里提溜著?兩?條鮮活的鱖魚。
老徐迎了上去,嗓門?不小,“公子?,您怎么親自下河去捉魚了!”
那兩?條鱖魚被他?接過,然后舉得老高,目的就?是想?讓姜姒看到。
“都怪我多嘴,我也就?說了一句姑娘路上念叨著?‘桃花流水鱖魚肥’的話,您就?不顧自己有?傷在身,還下河去捉魚。瞧這兩?條鱖魚,可?真夠新鮮的!”
他?分明是知?道?姜姒在看,故意又舉高了些?。
轉頭時看到窗戶內的姜姒,裝作驚訝的樣子?,然后堆起滿臉的笑。“姑娘,您看這是公子?特意給您捉來的魚,我這就?去給蒸了。這鱖魚啊,還是清蒸最為鮮美。”
祝安也歡喜起來,道?:“姑娘,您聽到了嗎?怪不得之前姑爺著?急出門?,原來是給您捉魚去了。”
隔著?不近的距離,姜姒看著?院子?里的那個?人。她很難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極盡的復雜,復雜到讓人想?哭。
慕容梵啊慕容梵,您為什么這樣?
“姑娘,您怎么了?您哭了嗎?”祝安看見她眼底的水色,驚訝地問。
她連忙垂眸,命祝安將窗戶關上。
然后她用帕子?按著?眼睛,悶悶地道?:“我沒有?哭,剛才開著?窗,風吹了沙子?進眼而?已。”
祝安不疑有?它,出去打了一盆水進來給她凈臉。她洗了臉,又凈了手,擦干之后愣愣地坐在鏡前。
鏡子?照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嬌嫩而?鮮艷,有?著?含苞待放的羞澀。一雙美目中?瀲滟著?水光,盈盈而?含情,帶著?幾分懵懂的春意。
這是她嗎?
她湊近一些?,想?要看仔細一些?。當?她清楚看懂自己眼底包含的情愫時,她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臉。
“姑娘,您在看什么?”祝安納悶相問。
“我在看我自己,我想?看清楚我自己。”
這話好像很好懂,又好像有?點深奧。
祝安似懂非懂,“那姑娘您還是別看了,否則奴婢怕您看久了,會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姜姒聞言,有?些?哭笑不得。
……
快午膳時,姜烜趕了回?來。
他?一進門?,就?去找慕容梵。
慕容梵正在喂馬,哪怕是喂馬這樣尋常的動?作,他?做來卻是無比的悠閑從容。那舉手投足間的矜貴,總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
姜烜遠遠看著?,心中?有?些?驚疑。
他?在京中?見過的世家子?弟也不少,比如?貴為郡王的沈大人,但沈大人好似也沒有?這位莫兄弟給人的感覺更尊貴。
那銀天馬十分高傲,見有?生人過來,昂著?頭噴氣。
“莫兄弟,你這匹馬可?真是成了精了,我怎么覺得他?好像看不起我的樣子?。”
“此馬有?靈性,他?并不看不起你,而?是在和你打招呼。”慕容梵解釋道?。
“真的嗎?”姜烜驚奇起來,試探著?摸了摸銀天馬的毛皮。這次銀天馬沒有?轉開,也沒有?朝他?甩尾巴。
慕容梵最后添了一把草料,這才看向他?,“你打聽到什么了?”
不過是很尋常的一句問話,他?卻是渾身一個?激靈,一時間仿佛是平日里被自家祖父叫住問話一般,不由得恭恭敬敬。
“我剛去衙門?打聽了,宋四和常八都被收了監(jiān)。聽說此事還牽扯到了三元城的岳都尉,他?也被下了牢。孫大人已經(jīng)派快馬送折子?進京,想?來不用多久就?有?結果。”
“官匪勾結之事古來都不鮮見,若需巨財以圖大業(yè),鋌而?走險也不足為奇。”
“那這么說來,他?們兩?家真的…不應該如?此啊,宋家的嫡女剛嫁給了二皇子?,他?們?yōu)楹我?此?”姜烜喃喃問著?,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幾變。
或許正是因為有?女嫁給了皇家,才有?所謂的大業(yè)。
他?臉白了白,“莫兄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在京中?時竟然沒有?聽到一點風聲,而?自己這個?妹夫不僅是京外之人,且還是閑散人士,是如?何知?道?這么多的?
“不論是在朝在野,多留心多打聽再多細思,便能見一葉而?知?深秋。”
“受教了。”他?贊同,又佩服。
只是這么一來,更添憂慮。
二皇子?和宋家聯(lián)合一起,想?干什么大業(yè)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若是從前,他?們姜家中?立而?無所謂,可?如?今他?們明明白白得罪了宋常兩?家,萬一對方成了事……
“不必擔心,萬法無邊,自有?因果,蟻穴可?潰千里長堤,但湮于洪水。”
“你的意思是……”
姜烜不知?為何,眼界豁然開朗。
仿佛朝堂與皇權這兩?道?堅實的門?,悄無聲息地在他?面前打開了一條縫隙。透過這條縫隙,他?隱約看到了什么。
而?這樣的覺醒,并非來自家中?的長輩,竟是自己的妹夫。他?越看自己這個?妹夫,越不像是一般人。
“莫兄弟,以你的能力,為何一直甘于市井?”
“此一時,彼一時而?已。”
“你想?不想?進京武衛(wèi),我可?以舉薦你。我們沈大人公正惜才,你敢保證以你的能力,必定會得到重用。”
慕容梵道?:“我認識沈溯。”
“…你,你認識我們沈大人?”姜烜震驚了,“你是怎么認識他?的?”
“這些?事,我以后告訴你。”
姜烜滿肚子?的疑惑,沒多久自己就?想?通了。他?以為像自家妹夫這么有?能耐的人,能認識沈大人也不足為奇。
他?和慕容梵進屋時,飯菜已經(jīng)擺好,姜姒已坐在桌邊等他?們。
慕容梵坐在姜姒的右邊,姜姒以為自己的二哥必定會坐在左邊,沒想?到他?越了過去,直接坐到慕容梵的旁邊。
“莫兄弟,等會吃了飯,我向你討教幾招。”
這件事情,他?早就?心心念念了。
慕容梵應了一聲“好。”
姜姒看了他?們一眼,埋頭吃飯。
突然,她面前的碗中?多了一筷子?魚肉。
不用抬頭,她也知?道?這是誰夾給自己的。鱖魚刺少,但并非沒有?,而?碗里的魚肉明顯被挑過刺,一入口是滿嘴的滑嫩鮮美。
她吃完后,碗里立馬又有?。如?此反復再三,她除了吃魚外,就?沒有?機會吃其它的菜,而?投喂之人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更無奈的是,旁觀的姜烜也沒注意到,還在那里無比地贊同,“這魚真鮮美,玉哥兒你確實該多吃一點。”
這兩?人……
姜姒看過去,正好撞進慕容梵的目光中?。那樣的平和,那樣的包容,還有?說不出來的寵溺。一時之間,她恍惚起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您別再給我夾了。”
這聲音又嬌又軟,一如?從前。
她很快意識到不同,變了語氣,“你不要再給我夾了,我都吃不下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她低頭扒飯。
而?她自然沒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波瀾。
……
吃過飯后,她讓祝平準備了一些?謝禮,準備去拜訪隔壁的柳夫人,感謝對方的幫忙。
才敲了一下門?,柳家的門?就?開了。
開門?的不是柳夫人,而?是一個?男子?。男子?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五官輪廓深邃而?長相俊朗,但氣質極其的冰冷。
他?看到姜姒,并不吃驚。
冷著?一張冰塊臉,淡淡地將姜姒請了進去。
“柳夫人在家嗎?”姜姒小聲問。
“在家呢。”
屋內傳來柳夫人溫柔的聲音,很快人就?迎了出來。許是居家的緣故,她穿得很是隨意。那寬大簡單的衣裙,瞧著?像是居士服。
姜姒看到她,松了一口氣,并說明來意。
她笑吟吟地將謝禮接過,隨手交給了那男子?。哪怕是沒有?只言片語,也能看出她和男子?之間的默契與親近。
“他?是我男人。”
“原來是柳先生。”
“他?不姓柳,他?姓江。”她請姜姒落座,開始準備沏茶。
姜姒愣了一下,道?:“那是我弄錯了,我應該稱您為江夫人。”
“我不是江夫人。”她往茶壺里倒著?水,熱水氤氳著?她的容貌,恬淡而?美好。“我這輩子?都沒有?嫁過人。”
姜姒又愣了一下,道?:“夫人這般也極好,隨心自在。”
柳夫人聞言,抬頭看了好一眼,笑意更深。“怪不得我一見你,便覺得與你投緣。我如?今確實自在,也確實極好。”
“夫人看著?福澤深厚之人。”
茶水沏好,香氣四溢。
姜姒不怎么懂茶,在姜家時常喝的是碧螺春,或是混一些?梅花瓣,茶香花香如?香雪海,乃是祖父的最愛,因而?在姜家各房很是盛行。
而?這茶看著?不像是什么名品,卻茶香十分濃郁,其中?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桅子?花香,聞著?沁人心脾。
“夫人這茶不錯。”
這話顯然又取悅了柳夫人,她笑得越發(fā)的溫婉,“這茶是我自己采的,也是我自己炒制的,談不上是什么好茶。”
“用了心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
“你這孩子?,嘴倒是甜。”她遞了一杯茶給姜姒,道?:“可?惜我沒有?女兒,若我那兒子?也如?你這般嘴甜,那就?好了。”
“夫人的兒子?也在三元城嗎?”
“你倒是有?趣,我方才明明說我沒有?成過親,你竟然不好奇我為何會有?兒子??”
姜姒想?,這有?什么可?好奇的呢。
上輩子?,單親家庭的孩子?挺多。但哪怕是那些?只跟著?父母一方的孩子?,也曾是她狠狠羨慕的對象。
因為她表面上父母雙全,卻等同于沒有?。
這樣的話她不好回?答,只能裝天真,“不成親,不過是沒有?丈夫,但也沒有?誰說過不能有?兒子?。”
柳夫人又笑,抿了一口茶水。“你這孩子?,說話倒是有?趣。我如?你這般大年紀時,遠赴千里給人做妾,后來生了我兒子?。我兒子?年幼時,他?那個?爹就?去世了。”
若是姜姒記得不錯,大殷朝的良妾若有?放妾書,是可?以再嫁的。
許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柳夫人嘆了一口氣。
“我前頭那個?主家極其顯赫,哪怕是夫主死了,我們這些?妾室也不可?能離開。何況我還有?生養(yǎng),注定死生都是主家的人。”
“夫人,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不管以前如?何,至少你現(xiàn)在應該如?愿了。”
別人的秘密,姜姒不欲知?道?得太多。
何況交淺而?言深,她覺得并不妥當?。柳夫人可?能只是覺得和她投緣,所以一高興就?話多了些?。但她一個?外人,委實不必要知?道?過多的內情。
但很顯然,柳夫人談興已至,不吐不快。
“我如?今并未完全如?愿,畢竟我那兒子?還未成家。我若是死遁,眼下還不是時機,總得他?大婚之后才行,那時我才能‘死’得瞑目,‘死’而?無憾。”
這樣的秘密,又是逃家,又是死遁,聽得人心驚肉跳。
以柳夫人給人的感覺,絕對不可?能是口無遮攔之人。若真是藏不住事,遇人就?說的性子?,又如?何能避過那夫家的耳目。
那么對方為什么要告訴自己?
真是只是因為一見如?故嗎?
“夫人,我年紀小,這些?事我聽著?都覺得害怕,您為什么要告訴我?”
柳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撫道?:“我說過,我和你有?緣。何況我看人很準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替我保密。”
她愕然。
但當?她與對方的目光相匯時,她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費力在記憶中?一搜索,確定自己與對方從未見過。
那么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驀地,她心念一動?。
“夫人,您剛才還沒有?回?答我,您的兒子?也在三元城嗎?”
柳夫人看著?她,模棱兩?可?地道?:“他?呀,時在時不在的,我如?今也不太確定。”
“……”
這個?回?答,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姜姒面上還是一團孩子?氣,看著?懵懂而?天真。
當?她告辭時,柳夫人送她到門?口,并再三邀請她有?空就?來坐一坐。她乖巧地應下,與對方揮手告別。
她一走,那位江先生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柳夫人身后。
柳夫人沒有?回?頭,微微地笑著?,“這孩子?果然是個?聰明的,只是年紀雖有?十七,瞧著?卻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這小姑娘必有?過人之處。”江先生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冰冰,但細細聽去,卻能發(fā)現(xiàn)他?的語氣很輕。
好半天,柳夫人都沒有?說話。
半晌,她抬頭望向隔壁,眉目舒緩。
“凈靈如?玉,洵美且異,確實與眾不同。”
第 62 章
……
莫宅的門外, 有人不停在徘徊。
那是一位年約十幾歲的姑娘,看衣著應是三元城的尋常百姓。膚色偏黃,模樣生得?有幾分清秀, 發(fā)間別著一朵白布花。
她伸著脖子朝院子里張望著, 幾次想敲門而猶豫不決。
姜姒打眼看到她, 問道?:“這位姑娘,請問你找誰?”
她像是嚇了?一跳,驚訝地看過來時, 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的人!
同為女子, 年紀應該也相仿, 她驚艷過后是濃濃的自卑與自慚形穢, 不由得?拘束和不自在起來,頭也下意識低下去。
視線之中, 是自己皮膚略糙的一雙手, 而眼前?的這位夫人卻有著玉一般吹彈可破的皮膚, 比剝了?殼的雞蛋還白嫩。
她應該轉身就走, 可是她一路打聽過來, 聽到的都是莫家公子如?何的不一般,家里的下人又是如?何的出手闊綽。
苦日子過久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脫離苦海, 她不想錯過。哪怕是一根細小的稻草,她也想緊緊抓住。
姜姒見她低頭不說話,準備進?門。
突然,身后傳來一聲低怯的問,“請問你是莫夫人嗎?”
“是。”
“莫夫人。”她幾步上前?, 跪到了?姜姒面前?。
姜姒下意識往后退一步,“起來說話吧。”
“莫夫人, 求你可憐可憐我吧。”她自是不肯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這是一個被人施恩之后來找尋恩公的姑娘。
據(jù)她所說,她叫朱招娣,自小父親相依為命,前?日她父親病逝,她無力埋葬,便?自賣自身想讓自己的父親入土為安。
兩日來,別有居心的人不少,真心想買她的人沒有。眼看著走投無路之時,恰好今日有位公子經(jīng)過,給了?她十兩銀子讓她安葬自己的父親。
恩人行色匆匆,連姓名住處都沒有留下。她安葬好父親后,四處找人打聽,一邊打聽一邊找,終于找到了?地方。
“你是說,幫助你的人是我夫君?”
“…他們說那公子確實住在這里,想來就是莫公子。莫夫人,莫公子已經(jīng)出銀子買了?我,我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姜姒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莫名有些生氣。
慕容梵今天確實出過門,說是去給自己下河捉魚,沒想到半路上還有閑情逸致助人為樂。她還以為只有自己不同,原來那人對所有人都一樣!
她小臉一冷,對朱招娣道?:“既然給了?你銀子,也不圖你回報,你不必如?此。且安心離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夫人!”朱招娣拼命搖頭,“莫公子已經(jīng)買下了?我,我就是他的人。這輩子若是不能讓我做牛做馬報答他,我……”
“他給了?你十兩銀子,除去安葬你父親之外,應該還有不少的剩余。你實在良心難安的話,何不用?那些銀子做點?小生意。我先前?瞧著,三元城中在外行走的女子不少,鋪子里還有女掌柜。待你日后賺了?錢,再還給我們也不遲,如?此一來,便?是兩清了?。”
“這怎么?可以!”朱招娣大急,那些拋頭露面養(yǎng)家糊口的女子要么?是不顧名聲名節(jié)的,要么?就是寡婦潑婦,她的父親讀過書,她自己也習得?幾個字,怎么?能自甘下賤呢。
這位莫夫人自己貌美無比,想來應該極受莫公子的喜愛,沒想到心胸如?此狹窄,連她這樣模樣的女子都容不下。
“夫人,我手腳勤快,日后絕不給您添麻煩,求你大人大量收下我吧。”
姜姒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道?:“那你且等一會,我去問一問。”
她連磕了?幾個頭,“多謝夫人,夫人仁慈,我日后一定?好好侍候夫人。”
這樣的上趕著,真的只是為了?報恩嗎?
姜姒暗自嘆息,心下有些復雜。
畢竟不是她救的人,她還得?問一問當事人。如?果那個當事人愿意……她一個外人也沒有理由和資格攔著。
進?門一后一問老徐,才知慕容梵在屋后教姜烜招式。
她小臉板著,面無表情地朝屋后走去。還未走近,就聽到姜烜無比興奮的聲音。“莫兄弟,你教的這幾招太好使了?,以前?我就覺得?哪里不對,經(jīng)你一指點?,確實這樣更利落更直接。”
一轉頭,姜烜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玉哥兒,莫兄弟實在是太厲害了?。”
姜姒哼哼著,芳業(yè)王當然厲害。
去河里摸魚的路上,都不忘救人于水火,還給自己招來一個心甘情愿當牛做馬的姑娘,這樣的本事也不是誰都有的。
“莫公子,外面有人上叫朱招娣的姑娘找你。”
“朱招娣是誰?”問這話的不是慕容梵,而是姜烜。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在看到自己妹妹那明?顯帶著薄怒的小臉,猛地恍然大悟。“莫兄弟,那朱招娣不會是你什么?人吧?”
“我不認識。”
“莫公子怎么?可能不認識?”姜姒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但明?顯有咬牙切齒的感覺。“人家朱姑娘可是說了?,莫公子的大恩大德,她愿意下半輩子當牛做馬報答。”
姜烜看出了?不對,也聽出了?不對,靠近慕容梵,小聲問:“莫兄弟,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梵看著那個氣鼓鼓的小姑娘,眼底盡是幽深。
“姜五姑娘,你是生氣了?嗎?”
“我生什么?氣啊,人是莫公子招來的,人家說了?你今日花十兩銀子買下了?她,她就是你的人,她這輩子跟定?你了?。”
姜烜越聽越不對,十兩銀子?
“等等,玉哥兒,那位朱姑娘是不是剛死了?爹?”
他一開口,姜姒立馬就猜到了?什么?。
“二?哥,難道?是這是你做的好事?”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他撓了?撓頭,“我今天去衙門,一路走得?急,路上看到有個姑娘賣身葬父挺可憐的,就給了?她十兩銀子。我可是說了?這銀子是幫她的,不是買她的,她怎么?找上門來了??”
說完,他就往外走。
姜姒心知自己鬧了?誤會,為自己剛才所表現(xiàn)?出來的醋缸子模樣感到汗顏,當下是尷尬不已,看都不敢往慕容梵那邊看一眼,低著頭去追自己的二?哥。
外面的朱招娣還跪在地上,眼睛不時往門里看。哪怕是看不太清楚,也能看出里面超出自己見識的富貴。
她期待著,憧憬著,越發(fā)?堅定?了?決心。
“莫公子。”在看到姜烜出來后,她驚喜地叫出聲來。
“我不姓莫。”姜烜到底年少,不僅正值熱血,也正是同情心泛濫的年紀。“我不是和你說過,那銀子是我給你的,不是買你的。”
“公子。”朱招娣想著,就算他不是莫公子,那從他的衣著氣質來看也不是普通人。遂哭泣起來,“你的大恩大德招娣不能不報,我不求別的,只要能侍候在公子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姜烜撓著頭,很是為難。“我身邊有侍候的人,你趕緊回家去吧。”
“公子,你要是不收下招娣,招娣就長?跪不起。”
姜姒一出來,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她小臉越發(fā)?冰冷,面如?寒霜而嬌若桃李,看人時一雙美目又大又水,清澈通透仿佛能照進?人心。
被她一看,朱招娣下意識低頭。
“別人給了?你十兩銀子,你口口聲聲要報答,卻是死活想留下來。你可知他一個正在議親的人,若是身邊突然多了?你這么?一個人,他還如?何說親?”
“我…我沒想這么?多,何況我就是一個低賤之人,便?是留在公子身邊也不過是個丫頭,誰會容不下。”
“丫頭?”姜姒冷笑,“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丫頭,若是因為你,而害得?他丟了?好親事,你還要執(zhí)意報恩嗎?”
“夫人,你何必強加這么?大的罪名給我。我再是出身低賤,我也是知道?大戶人家的一些規(guī)矩,好些個公子小姐的院子里,丫頭婆子一大堆,多我一個又能如?何?”
姜烜是年輕,但不傻。
他此時也看出朱招娣或許并不只是想報恩,不由得?皺起眉頭,“玉哥兒,你回去,這事我自己解決。”
姜姒想了?想,點?頭。
她一進?門,姜烜就變了?臉。
“朱姑娘,這樣吧,我后悔了?,你把我的十兩銀子還給我,我不幫你總成了?吧?”
朱招娣還以為他將人支走,自己對上他一個更有成算,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這么?的絕情,當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公子……”
“我是一時好心,但我不蠢。你說你知道?一些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那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見多了?一心想攀附的人。”
少年郎氣勢一換,哪里還有之前?的開朗陽光,竟帶著京武衛(wèi)平日里行事的張狂與狠勁,看人的眼神都銳利了?許多。
朱招娣自以為自己見過一些大戶人家的公子,聽著他們不是喜歡在外面沾花惹草,或是動不動就納妾的事,還當自己也能有幸成為那些被供著吃喝的花草。
“公子,我…”
“廢話少說,要么?還錢,要么?滾蛋!”
錢當然是不可能還的,最后朱招娣只能走人。
朱招娣一走,姜烜長?長?松了?一口氣。
一進?門,便?看到姜姒和祝平祝安。
祝安往地上啐一口,“什么?報恩?那朱姑娘分明?是想賴上六公子。這哪里是報恩哪,依姑娘看是報仇還差不多。若六公子是脂貌丑年老之人,她還會要死要活的當牛做馬嗎?恩將仇報,還貪得?無厭,呸!”
這話是在罵那朱招娣,姜姒卻莫名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她心有所感,眼尾的余光瞄到一道?修長?的身影。
若是她對慕容梵……
那是不是說明?她也是恩將仇報,且貪得?無厭之人?
……
姜烜為了?送自己的妹妹出嫁,請了?近一個月的假。如?今已經(jīng)將妹妹送到,且也完成了?婚禮,他也該返程歸京。
姜姒和慕容梵將他送到城門外,再話道?別。
他牽著那匹汗血赤馬,不遠處還有幾個尋常打扮的男子。看他們的樣貌,不難認出他們就是迎親的那些人。
那些人的說法是,他們剛好有事回雍京城,正好與姜烜同行。姜烜不疑有它,但姜姒卻是知道?他們的責任應該是保護姜烜。
一時之間,她心里盡是說不出來的滋味。有的人就是這樣,總是無緣無故的幫她,卻并不希望她知道?。
她看著那個和姜烜說話的人,動容而復雜。
臨別在即,姜烜有太多的擔心。最后千言萬語,也只化成了?一句話。“莫兄弟,我家玉哥兒就崇托你了?。”
“你且放心回京,我會照顧好她。另宋常兩家的事,你不必理會。此次之事非同小可,他們自顧不暇,暫時不會找你和姜家的麻煩。”
“那就好。”
姜烜對慕容梵的話是全然相信,因為經(jīng)過短時日的相處,他對自己這個妹夫的能力十分佩服,也極其的信服。
這位莫兄弟,不管為人處事還是洞察深府皆非一般人。此等才能之人,實在不是應該埋沒在民間。
“莫兄弟,哪怕是為了?玉哥兒,我還是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回京的事。”
“我會回京,她也會。”
這個回答只有姜姒能聽懂。
她會回京,慕容梵也會,但莫須有會消失。
姜烜當然不可能聽懂,還以為這個妹夫認識沈溯,必是有自己的路子,不需要他的舉薦。他們既然都會回京,那他就放心了?。
“行,那莫兄弟,就此別過,我們京中再見。”
他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依依不舍。
猶豫一會兒,他把姜姒叫到一邊,壓著聲音道?:“玉哥兒,你真的不喜歡莫兄弟嗎?”
這個問題……
姜姒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她竟然不敢問自己。
“二?哥,我的事,你就別管了?。”
“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管?玉哥兒,要不你試著了?解一下他,或許你會慢慢發(fā)?現(xiàn)?他的好。”
“我……”
“玉哥兒,二?哥不是強迫你。我是真的覺得?他很難得?,若是你試著多與他走近,可能你便?不會覺得?他只是一個莽夫。”
姜姒的心又蜷縮了?起來,她當然知道?慕容梵是什么?人。
若是從前?,她還敢說自己應該比較了?解對方,而今她卻是不敢這般大言不慚的。因為這一次的慕容梵,言行舉止都超出了?她的認知。
“二?哥,那我…試試吧。”
當然,這話她就是在敷衍姜烜。
但姜烜卻當了?真,瞬間高興起來,“那就好,那就好,我看得?出來,他心里有你,必定?很是心悅于你。你可別仗著他喜歡你,你就動不動對他甩臉子。”
姜姒聞言,怔了?。
她下意識朝那邊看去,對上那熟悉而陌生的眼神。
熟悉是因為如?蒼穹一般的無際,有著她所習慣依賴的包容。陌生是因為那不是日照之下的蒼穹,而是暗夜籠罩的蒼穹。
直到姜烜告別,她才回過神來。
一行人騎著駿馬遠去,揚起塵土。塵土很快被風吹散,春風送來花香草香,處處都是生機盎然。
一如?人心。
活了?兩輩子,她第一次體會這種萌動的感覺。如?同有種子在她心里破土而出,長?出翠嫩新?鮮的芽。
那么?的新?奇,那么?的歡喜。
但很快,新?奇和歡喜就被陰霾重重包裹著。
她克夫啊。
哪怕是假丈夫,她也會害怕自己克了?最不該克的人。
所以在姜烜走后,她對慕容梵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莫公子,按照約定?,我二?哥一離開,這樁買賣就算是完成。你是不是也該走了??”
慕容梵回了?一個“好”字,又道?:“莫須有也確實該走了?。”
他說到做到,走得?十分干脆。
那修長?的背影消失時,姜姒仿佛聽到自己心靈在哭泣的聲音。不管是吳明?還是賈公公,還是這個莫須有,她送他們離開時都會覺得?難過。
他們外表不同,但背影一樣的孤寂。
哪怕是看著,都讓她想哭。
“姑娘,姑爺走得?這么?急,沒說什么?時候回來嗎?”祝平小聲問她。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
莫須有這個人,應該至此徹底消失了?。
明?明?是一個假身份,明?明?她知道?她和慕容梵會再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么?難過。可能是因為只有莫須有這個人,才是真正能光明?正大和她站在一起的身份,其他的都不是。
從此以后,他們應該回歸到正常,她是姜家的五姑娘,而他則是高高在上的芳業(yè)王。在世?人眼中,他們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
“姑娘,您是不是舍不得?姑爺?”祝安又問。
她還是搖頭,回答也是一樣,“我不知道?。”
慕容梵之于她,好像不再是一個長?輩,或者是良師益友。而到底還是什么?,她卻是不敢訴之于口。
這一別,可能要回京之后再見。
她蔫蔫地想著自己的計劃,計劃著接下來該怎么?辦,計劃著什么?是回京。這一想便?是輾轉反側,大半夜都沒睡著。
好不容易入了?夢,夢里又有擾亂她心緒的人。
依舊是王府的石頭山上,她茫然四顧,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你是誰?”
是慕容梵,還是莫須有?
那人緩緩回頭,是她最為熟悉的模樣。
“王爺,真的是您!”
她歡喜著,朝那人走去。
那人卻冷冷地看著她,極其的冷漠,“姜姒,你到底是何居心?”
“王爺,您怎么?了??”她驚愕著,不敢再靠近。
“你還有臉問我怎么?了??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對我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那人的聲音也很冷,沒有她所熟悉的語氣。
她心虛又慚愧。“我……”
“你不要騙我,你也不可能騙得?過我。你是克夫之命,這樣的你居然敢覬覦我,你這個恩將仇報之人,你是不是想克死我?”
“不,我沒有,我沒有!”她大急,眼淚滾落。
她不會恩將仇報,她也不會克死他!
哭著哭著,她哭醒了?。
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一張熟悉的臉。
如?明?月照世?,恍若天人。
她一時分不清夢里夢外,哭著撲過去將對方抱住。
“王爺,我沒有想克死您,我沒有…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第 63 章
夜靜而安寧, 幽染著淡淡的冷香。
這香氣熟悉而特別,像是勾動人心的引子,直把人心所有的情緒都勾引出來?, 不管不顧地任其漫延。
她?哭得傷心而哽咽, 透著讓人心疼的委屈, 以?及令人憐惜的可憐。如同無依的小獸,緊緊抱住自己可以信賴的支撐。
男人的大掌輕撫著她柔弱的肩頭,一下一下似安慰。
“姜姒, 我該拿你怎么辦?”
這聲低喃讓她?停止哭泣, 她?從男人的懷中抬起頭來?。仰著淚痕布滿絕色的小臉, 如被水洗過的凝脂玉。小巧的鼻頭微紅著, 可憐巴巴地打著嗝。
“王爺,對不起, 對不起……”
“你為何要說對不起?”
“王爺您有恩于我, 不求我回報, 我卻事?事?麻煩您。您處處為我著想……而我不僅報答不了半分, 反倒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這樣的她?, 定然很讓慕容梵為難,所以?慕容梵才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她?一時內疚,一時羞愧, 內疚自己?給別人增添了煩惱,羞愧自己?的不要臉。
慕容梵看著眼前的少女,恍若心底的那條金蛇又騰空而起,正?張著大嘴垂涎著近在咫尺的美味。
那么的貪婪,那么的迫不及待。
“你怎知我不求回報?”
“王爺……您想要我怎么報答?”她?眼巴巴地, 水潤而晶亮。“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赴湯蹈火。”
騰空的金蛇不耐地吐著信子, 在空中來?回地轉悠起來?,像是想一口將?美味吞下,又在猶豫該從哪里下嘴。
慕容梵目光幽沉,不答反問?,“你又夢到我了?”
姜姒控制不住地打著哭嗝,無?比乖巧地點?頭。這會兒的工夫,她?已經(jīng)清醒了許多?,清楚的五感告訴她?,她?應該不是在做夢。于是她?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同?樣反問?一句。
“王爺,您怎么來?了?”
她?想問?的其實是:您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慕容梵修長的手指拭著她?臉上的淚,“莫須有走了,我如何能不來??”
她?心下一跳,面色一白。
原來?慕容梵早就看出來?了。
虧她?還以?為自己?裝得好,孰不知自己?這點?道行在慕容梵的眼里有多?么的不夠看。那她?說過的那些貶低又難聽的話……
“王爺,您都知道了?您別生氣,我不是故意不認您的。我是怕您不希望我認出您來?,所以?才假裝那樣。我說的那些話…都是胡說八道,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是我的錯。”慕容梵似是幽幽一聲嘆息。“我這次不應該瞞得太緊,害你不敢與我相認。姜姒,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這是什么意思??
“王爺,您不生我的氣?”
“姜姒,我說過,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都會幫你。”
“王爺…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這樣的好,她?都快承受不住了。
她?還在打著嗝,愣愣地任由?男人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臉,有淚水滑落在她?唇邊,她?下意識去舔。
原本猶豫著該從哪里下嘴的金蛇,似是突然看到了破綻,急速地俯身而下,吐著信子品嘗著垂涎多?時的美味。
輾轉著,反復著,得寸進尺。
而姜姒,已經(jīng)徹底暈沉了。
她?被動地隨著,嬌弱而順從。內心深處那個不敢去想的答案呼之欲出,沖破壓制明明白白地露出了真?面目。
慕容梵喜歡她?!
或者說慕容梵幫她?的目的并不單純。
那她?呢?
她?一點?也不排斥,甚至悸動而期待,所以?她?對慕容梵的感情也已變了質。
漸漸沉淪之時,她?猛地清醒。
他們這樣是不行的!
她?克夫啊,若是繼續(xù)下去,假戲成了真?,原本的假成親變成了真?夫妻,那么她?豈不是會害了慕容梵?
“不…不,不要!”她?推拒著身上的男人,用盡所有的力氣,“慕容梵,我們不能這樣…我,我會克死你的!”
說這話時,她?竟然一直閉眼睛。
所以?她?沒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風云,更沒有看到那強烈的隱忍。那金蛇的貪欲被打斷,不滿足地呼嘯著,最后?不甘在消失。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不克我。”
聽到這話,她?驀地睜眼。
好半天,她?終于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說在祥秀苑那次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人,不是太子和二皇子,而是他自己?。
一時之間,她?心情復雜,卻不知為何又哭起來?。
“慕容梵,慕容梵…”
她?越哭越厲害,扯著慕容梵的袖子還不夠,還由?著自己?的內心緊緊抓住對方的手,強行將?自己?的手與之十指相扣。
這都是真?的嗎?
慕容梵喜歡她?,她?也不克他,會有這樣的好事?嗎?她?枕著男人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怕一眨眼,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夢。
一夜是真?是幻,她?不記得自己?何時睡去,醒來?時一片茫然。
左右看去,床上只?有她?一人,屋子里也沒有另一個人的身影。埋首在枕頭上努力地嗅著,仿佛有絲淡淡的冷香。
她?腦子一個激靈,喚了祝平進來?。
“姑爺回來?了嗎?”她?問?祝平。
祝平搖頭,“姑娘,姑爺沒有回來?,您是不是想姑爺了?”
這一次,她?沒有否認。
她?摸著自己?的心口,思?及昨晚那似夢非夢的情景,只?覺得一顆心空得厲害。原來?真?的是夢啊,原來?她?果真?是貪心了。
“姑娘,您手上怎么多?了一串佛珠?”祝平驚訝地問?。
她?一低頭,果然看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串佛珠。每一顆佛珠都不是凡品,其中更有一顆世間罕見的天眼石,碧暈紅影中似有復瞳萬象橫生。
這是慕容梵的佛珠!
所以?昨晚慕容梵真?的來?過,她?也真?的不是做夢。
如果一切都不是夢,那么她?和慕容梵……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這佛珠是怎么一回事??”祝平滿腹的疑惑,見自家姑娘小臉紅紅的在笑,越發(fā)?覺得古怪、
姜姒用袖子掩好佛珠,強作鎮(zhèn)定,“昨晚姑爺回來?過。”
祝平恍然大悟,也不奇怪地佛珠的不凡。畢竟在她?看來?,自家姑爺是個極有本事?的,前有浮光流火,后?又是銀天馬,所以?哪怕這佛珠再罕見,她?也覺得理所應當。
“那姑娘,您和姑爺……”
“我現(xiàn)在覺得,他其實也挺不錯的。”姜姒說著,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厲害。她?雙手捂臉,倒在床上翻了一下滾。
這樣的歡喜讓她?很難控制得住,若非有些喜悅實在無?法與人分享,否則她?真?想拉著祝平的手好好傾訴一番。
祝平看她?這般模樣,也跟著高?興。
……
天氣晴好,春光明媚。
祝安挽著菜籃子進門,籃子里地堆得高?高?的野菜。野菜嫩綠水靈,一看就是剛采摘不久的新鮮。
她?一連喝了兩碗水,這才神采飛揚地說起自己?今日所做之事?。原來?她?一早出去買野菜,挑來?挑去都覺得不滿意,不是嫌不夠新鮮,就是嫌賣相不好。存心打聽了一圈,干脆自己?去城外?挖野菜。
“姑娘,您看我采的這野菜,是不是特別水嫩新鮮?”
“你是不是找了一處好地方?”姜姒問?完,又夸,“我瞧著這些野菜不僅新鮮,還摘得很干凈,確實比買的那些都要好。”
祝安得了夸獎,別提有多?高?興,滔滔不絕地說自己?找了一處必是沒有人采過的好地方,那里的野菜又密又嫩,還興致勃勃地表示自己?明日還去。
祝平知自家姑娘今日心情好,也跟著在一旁打著趣。主仆仨說說笑笑,院子里充斥著歲月靜好的平淡歡喜。
姜姒看著那些野菜,心下微動。
她?讓祝安分了一半出來?,準備親自給柳夫人送去。
開門的人還是那位江先生,依舊冷冰冰的模樣,但說話的語氣雖冷,卻是很輕。他告訴她?柳夫人在屋子里,正?在煮雪水沏茶。
她?把野菜遞給他,進屋去找柳夫人。
柳夫人還是居士打扮,看著悠閑而隨意。那種無?關歲月的從容貌美,讓人見之不由?得心生寧靜。
許是知曉了一些內情,她?自然能從對方的五官神態(tài)中找到熟悉感。
“莫夫人來?了,快坐下。”柳夫人笑著招呼她?,態(tài)度十分的親近。
她?也不扭捏,更不推辭,直接坐到柳夫人對面。
雪水是去年冬里埋下的,氤氳的水氣中彌漫著松香,應是有人耐心從松葉間收集的冬雪,不僅干凈且沾了松樹之香。
柳夫人指了指她?面前的一罐干梅花,示意她?遞過去。她?伸手之時,不意外?地露出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只?一眼,柳夫人臉上的笑意便深。
有些事?,不需點?破,有些人,更是不會說破。
比如她?,比如柳夫人。
兩人相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開始我和我男人也是假扮夫妻,不成想扮著扮著,倒是假戲做成了真?。日后?等我‘死’了,便能光明正?大做一對真?夫妻。”
“這世間之事?,從來?都是真?真?假假。假是真?,真?亦是假。寧叫假的成了真?,莫讓真?的變了假。我與夫人或許一樣幸運,倒是難得的緣分。”
柳夫人笑道:“是這個理,難怪我一見你就喜歡,原來?我們的緣分如此之深。世人無?以?不是規(guī)矩教條為重,卻不知人活一世,如草木一秋,若不能圖自在隨心,這一世活著終究是累,也是錯付。”
這話姜姒贊同?。
但世間有禮法,人循禮法而活,又豈能完全不在意。
或許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柳夫人又道:“不管我們如何想,也不管我們如何去做,世俗教條就在那里,你若在意,它就是高?山,你若不在意,它就是一張紙。”
“夫人所言甚是,晚輩受教。”
這時江先生在外?面問?,說是有新鮮的野菜,今日是不是要包野菜餃子?
柳夫人似是來?了興致,交待了他幾句,一是要包野菜餃子,二是再弄幾個小菜,并留姜姒下來?用飯。
姜姒也沒推辭,從善如流。
看得出來?,那位江先生原本應該是照顧柳夫人飲食起居之人,而從柳夫人的口中也印證了這一點?。不僅是飲食起居,更是護衛(wèi)安保。
這院子里里外?外?,打點?干活的人都是江先生,連飯菜都是江先生自己?做的。不管是餃子也好,幾樣小菜也好,皆能看出他的廚藝不錯。
柳夫人興致極高?,還讓他開了一壇楊梅露。
這楊梅露是去年所釀,一直埋于地下,今日才被挖出來?。深紅的酒蕩漾在琉璃杯中,酒香與果香同?樣的濃郁。
姜姒沒喝過酒,但她?覺得這樣的果酒應該沒有問?題。淺嘗一口,酒氣不濃,而果香與甜度剛好,很是適口。
外?面春光正?好,屋中小酒小菜,這樣的自在隨意何其難得,直叫人感慨生活之愜意,恨不得從此地老天荒。
“柳夫人,您打算以?后?都居于此地嗎?”
“若無?人打擾,這三元城倒是個不錯的地方。”
“鬧中取靜,這三元城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柳夫人聞言,眉眼間全是笑意,“我與你雖相識時日極短,但我每每與你說話,總覺得你瞧著面嫩顯小,實則最是通透,好似經(jīng)歷過許多?,比常人更為徹悟。”
“人之心性,有時或許并不與年紀相關。我認識一人,慧心靈性生而知事?,雖年輕卻如長輩一般寬仁包容。”
“莫夫人說的這樣的人,我好像也知道一個。”
四目相匯,皆是笑而不語。
半晌,柳夫人意味深長地道:“這些年,我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也不知道我那兒子幾時能真?正?大婚,好讓我‘死’而無?憾。”
說這話時,她?一直看著姜姒。
姜姒心頭一跳,臉頰瞬間染上紅暈。
不知是酒氣上了頭,還是燥熱自她?心里起,她?覺得自己?不僅臉和耳朵在發(fā)?燙,身體似乎也在發(fā)?熱。
這時外?面有腳步聲傳來?,然后?她?聽到柳夫人說:“莫公子來?了。”
莫公子三個字,讓她?下意識朝外?面看去。視線之中,是慕容梵飄逸修長的身影,以?及那有著幾分陌生的容貌,所以?來?的人是莫須有。
柳夫人也沒起身,隨意地一指姜姒,對慕容梵道:“你來?得正?好,你夫人應是不勝酒力,你趕緊將?人扶回去吧。”
姜姒想說她?沒有不勝酒力,她?之所以?臉這么紅,完全是因為臊的。但是當她?想扶著桌子站起來?時,明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虛浮的。
看來?哪怕是果酒,后?勁依然不容小覷。
她?身體才一晃,便被人扶住。
慕容梵朝柳夫人微微頷首,然后?扶著她?離開。
她?身體使不上勁,幾乎半靠在慕容梵身上。明媚的陽光刺了她?的眼,她?剛想抬手,已有男人的大掌擋住了她?的眼睛。
許是被太陽一曬,酒氣漸漸上頭。她?仰著酡紅的小臉,其色之艷如盛放的桃花,灼灼其華而不妖冶。
祝平和祝安看到他們回來?,皆是吃了一驚。一驚自家姑娘竟然喝醉了酒,二驚自家姑爺竟然回來?了。
慕容梵將?人扶上床,淡淡地看向明顯想上前幫忙的兩人。
“你們出去吧,這里有我就好。”
哪怕是極其尋常的一句話,卻聽得兩人莫名頭皮一緊。但她?們到底是姜姒的人,沒有姜姒的吩咐不會走人。
姜姒彎著眉眼,抱著慕容梵的胳膊,“聽他的,沒有我的吩咐,你們別進來?。”
有了自家姑娘這話,兩人立馬退出去。
酒氣越發(fā)?的上頭,姜姒感覺自己?全身都是燙的,整個人更加的輕飄,好似躺在云朵上一般舒服。
她?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故意露出那佛串,皓白的手腕在慕容梵的眼前晃啊晃,“您怎么把這個給我了?”
慕容梵捉住她?亂晃的手,眼底沉沉。
“姜姒……”
“叫什么姜姒?”姜姒不滿起來?,嘟著小嘴,“我那個四姐姐也叫姜四,你許叫我姜姒。我爹娘叫我玉哥兒,若不然你叫我玉兒?”
“玉兒。”
這兩個字從慕容梵的口中出來?,聽得姜姒又是羞恥又是臉紅。
果然是酒壯慫人膽哪。
她?干脆一不做十不休,一把捧起慕容梵的臉,“我想看你原來?的樣子。”
慕容梵應了一聲“好”字,站起身從柜子的隱門出去。不多?時他再回來?,已經(jīng)是姜姒所熟悉的那張臉。那么的得天獨厚,那么的皎月出塵。
姜姒小臉已經(jīng)著了火,那火像是漫延到了心里。所到之處,盡是火苗跳躍歡呼的絢麗,卷起的心尖也跟著綻放。
“你這樣可真?好看。”
她?再次捧起男人的臉,掌心之下還有涼涼的水氣。
慕容梵目光逾發(fā)?沉得嚇人,似被黑暗暈染的蒼穹。蒼穹之下的山林中,小白蛇無?知無?謂地朝大金蛇靠近,不知死活地好奇著,卻不知大金蛇早已垂涎三尺,只?等它送到嘴邊。
“玉兒。”
這聲呼喚如火上添薪柴,瞬間將?火勢燒旺。
“慕容梵,我真?的不克你吧?”
“不克。”
聽到這個肯定的回答,她?趁著心里的那把火,拉過慕容梵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那我們圓房吧。”
圓房二字,仿佛是大金蛇的開餐咒語,它再也忍耐不住,張著大口撲向了小白蛇。
第 64 章
……
日頭漸西斜, 倦鳥盡歸巢。
天邊慢慢生出晚霞,瑰麗而斑斕。
姜姒醒來時,恰有霞光透過雕花木窗, 灑在桌上?的?美人瓶上。瓶上不知何時插了一支桃花, 半是花苞半是綻放。
祝平侍候她?更衣梳發(fā), 祝安則整理著床鋪。床鋪間一片零亂,自是留下了?男女歡好?之后的?痕跡。
主仆三人都沒說話,一個比一個臉紅。鏡子里映出她?此時的?模樣, 容貌與平時無異, 但眉宇間眼神?之中透著初經(jīng)人事?之后的?風情。不知是桃花醉了?春風, 還是春風拂了?桃花, 說不出的?嬌媚動人。
一室的?古怪氣氛,被祝安打破。
祝安收拾好?了?床鋪, 不知何?時站在祝平的?身后, 看著鏡子里的?自家姑娘, 目光癡癡地贊嘆, “姑娘, 您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祝平趕緊問:“姑娘,您要梳個什?么發(fā)髻?”
姜姒紅著臉,說出來的?話更加嬌軟, “這都快天黑了?,也不必梳什?么復雜的?發(fā)式,隨便挽個髻子就成。”
最?后,祝平給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fā)髻,僅用一根玉簪固定。
外面的?晚霞更盛了?些, 霞光越發(fā)的?流光溢彩。哪怕是從窗戶望過去,亦能感受到天邊云彩變化出來的?美景。
“姑娘, 今日這晚霞委實太過好?看,您要不要出去看一看?”祝平見她?一直望著窗外,便開口詢問她?。
她?心動,但身體不好?動。
腰酸,腿也軟,恐怕站不住。
遂搖了?搖頭,“我身子不適,恐怕站不住……”
話音一落,視線之中便出現(xiàn)一道修長的?身影。那樣的?飄逸,那樣的?舉世無雙,哪怕并不是她?最?為熟悉的?容貌,卻讓她?頓時心尖都像是被火灼過一般。
思及之前的?種種,不由得面紅心跳,下意識半垂著眼皮,羽扇般的?長睫不停是輕顫著,一如她?的?心里的?悸動。
她?和慕容梵已經(jīng)是真夫妻了?!
慕容梵沒有立馬進來,而是正在吩咐著老徐什?么。老徐領了?命令,很快離開。
不多會兒,慕容梵進了?屋。
祝平和祝安識趣地退到一邊,一個個都低著頭。
姜姒也低著頭,她?感覺自己的?臉更紅了?,也更燙了?。她?的?身體很酸很軟,深刻地印記著那些羞于啟齒的?親密。
“晚霞流火,要不要出去看看?”
這聲音極輕,如羽毛刷過她?心間。她?的?心瞬間蜷縮起來,如同?受到愛撫的?含羞草,恨不得將其包裹起來。
陌生的?體驗之后,是全?然陌生感覺。
她?暗道自己好?歹活了?兩輩子,哪能如此羞怯。當下搭上?男人遞過來的?手,一手扶著桌子想?站起來。
只是她?可以戰(zhàn)勝自己的?心,卻駕馭不了?如同?散架的?身體,身體一軟的?同?時,人也被慕容梵托住。
“我…我腿軟得厲害。”她?小聲地說著,紅撲撲的?小臉上?盡是嬌憨與羞澀。
慕容梵壓著眉眼,眼底萬象更新,如風云涌聚。
活了?二十三年,他?才?算是真正走入世間紅塵之中。比之佛法更讓人沉迷,比之星相更令人向往。
他?原本平和的?目光中,似有無數(shù)星光在閃爍,而那些光芒,又盡匯于一處。他?看著眼前的?女子,滿心滿眼都是從未有過的?歡喜。
“你?……”姜姒低呼著,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抱著姜姒,從容地出去。
祝平和祝安見之,將頭埋得更低。
而此時的?屋子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張?zhí)梢危梢尉头旁谖蓍芟拢赃呥支著一張小桌,桌子上?一應茶水點心俱全?。
老徐笑瞇瞇地站在不遠處,恭敬地等?待著主子接下來的?吩咐。
慕容梵一個眼神?過去,他?心領神?會地告退。
姜姒被放在躺椅上?,身下是細軟的?長毛墊子,身上?被人搭上?軟和毯子。她?抬眼望去,正好?對著夕陽西下的?方向。
霞光萬丈,美不勝收,越是夕陽將盡,越是瑰麗無比。
“真美啊。”她?由衷地感慨著。
“確實極美。”慕容梵看著她?,仿佛她?就是全?世界。
她?伸出自己的?手,捂住慕容梵的?眼睛,“你?別這樣看我……”
這樣的?目光,好?像要把?她?吞了?似的?。
慕容梵拿開她?的?手,凝望著。
這人間的?盛景,應該就在自己眼前了?吧。
他?想?著,俯低著身體。
蒼穹之下,黑暗褪去,光影重重。大金蛇死死地纏著小白蛇,吐著長長的?信子一寸寸地吞噬著。那么的?貪婪,那么的?索求無度,任憑小白蛇如何?的?掙扎,也挑不過它的?壓制,只能順從地承受著。
唇齒相依,親密無間。他?們的?身后是漫天的?霞光,如神?之光芒將他?們籠罩著,任是誰見了?也會贊嘆這一對容貌無雙的?神?仙眷侶。
……
春日遲遲,可看朝霞可看流云。
青草一日比一日旺盛,枝葉也一天比一天繁盛。百花競相開放著,空氣中處處都充滿著不知名的?花香。
閑暇時,姜姒就愛窩在躺椅上?,曬太陽看晚霞,抑或者就是發(fā)呆。這樣的?日子悠閑而滿足,白天的?花香,晚上?男人身上?的?冷香,沒日沒夜地在她?身邊縈繞著。
偶爾失神?時,她?會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祝平從外面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姑娘,之前那個叫朱招娣的?又來了?。提了?一些東西,說是來感謝六公子的?。”
“你?同?她?說,六公子不在。再告訴她?,我們不需要她?報恩,讓她?回去吧。”
“奴婢說了?,她?說既然六公子不在,那她?謝謝姑娘也是一樣的?。”祝平說著,皺起眉來,“她?就跪在外面,說是姑娘不見她?,她?就不起來。”
姜姒也皺起眉來,剛想?說些什?么,就聽到那朱招娣的?喊聲。
“夫人,我是誠心誠意來謝恩的?,你?若是不見我,我是不會走的?。”
“姑娘,你?聽聽,這般的?無賴,哪里是來報恩的?,分明是來尋事?的?。若是被旁人瞧見了?,還當我們欺負她?,實在是可惡!”祝平有些氣不過,發(fā)著狠,“姑娘,要不奴婢去把?她?趕走!”
姜姒想?了?想?,道:“你?讓老徐去。”
若朱招娣是真的?來報恩,那還罷了?。若是想?耍什?么心機……
思及此,她?目光微冷。
老徐長得面善,天生一副笑臉。
他?一露面,那朱招娣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委委屈屈起來。
“莫夫人為何?不愿見我?我是真心誠意來謝恩的??難道就因為我出身低賤,她?便看不起我,連見我一面也不肯嗎?”
“這位姑娘,我家夫人正忙著,沒空見客。”
一聽老徐口中稱著夫人,朱招娣又變了?臉色。方才?她?見老徐長得富態(tài),衣著也不俗,還以為是個主子,沒想?到是個下人。
“這位大哥,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家夫人的?。我上?次說錯了?話,你?家夫人必是生我的?氣。我不敢耽擱她?太久,只求她?出來見我一面,我與她?當面道個歉……”
“你?真的?只是想?和我家夫人當面道個歉?”老徐還是笑模樣,不大的?眼睛里一片冰冷,冷冷地看向不遠處。
朱招娣以為他?有所松動,心下一喜。
“真的?!我只是想?和你?家夫人當面道個歉,道完歉我就走!”
“你?是一個人來的??”老徐突然問她?。
她?表情一訕,眼神?開始飄忽,“我爹死了?,就剩我一人。”
“你?也是個可憐人。”老徐收起模樣,“可惜了?,這世上?總有一些可憐人,盡做一些可恨之事?,實在是不值得同?情。”
朱招娣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了?。
“我…我……”
“你?走吧。”
朱招娣往那邊看去,咬了?咬牙,“這位大哥,我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的?。你?家夫人長得好?,名聲在外,有人慕名而來也是正常。我……”
“快走!”老徐氣勢一變,哪里還有之前的?和善模樣。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仿佛從善人變成了?惡鬼。
哪怕朱招娣再不知事?,也知道這樣的?老徐是萬萬不可能通融的?,更不可能同?情憐憫自己。她?畏畏縮縮地爬起來,卻是不敢離開。
老徐見她?如此,當下冷笑一聲,隨手不知扔出去什?么東西,只聽到“哎喲”一聲,有個人抱著頭冒了?出來。
那人約摸三十歲的?年紀,身材短胖而富貴,看其身上?的?衣服料子,家境應該不錯。
他?怒視著老徐,“你?個奴才?,下手也沒個輕重,你?可知道我是誰?”
“藏頭露尾,小人而已。”
“一個下人膽敢如此無禮,讓你?家夫人出來,我必是要好?好?問問她?,她?是如何?當家理事?的?,竟然縱得你?們這些奴才?無法無天。”
“我家夫人,豈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
“喲呵!”短胖男子斜了?老徐一眼,“好?大的?口氣啊!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我……哎喲!”
他?這次的?呼痛聲,比之前那一聲更大。而他?想?抱著的?地方,也不是頭,而是自己的?腿彎。但他?太胖,身體彎不下去,一下子往前栽去。
這一撲倒,他?啃了?一個滿嘴泥。再抬頭時,便看到一道修長飄逸的?身影過去,手里提著兩條鱖魚。
“你?…你?是誰?”
老徐睨著他?,“我家公子的?名諱,你?也配問?”
不是說是個外鄉(xiāng)人嗎?不是說沒什?么來頭嗎?他?忽然想?起上?次官差抓人一事?,心里驚了?又驚,心知自己可能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三元城魚龍混雜,他?也有些見識,也還算是機靈的?。不僅自己爬了?起來,且還變了?一副嘴臉,“原來是莫公子,真是失敬失敬。鄙人姓劉,旁人都喚我劉爺,家里做著香料的?營生,與京里的?英國公府有些往來。若是日后莫公子有用得到鄙人的?地方,盡管開口。”
說完,狠狠地瞪了?朱招娣一眼,朱招娣嚇得一個哆嗦。
“我方才?聽岔了?,還當是有人為難這位姑娘,原來是誤會一場。我…我這就走,我這就走……”
他?腳底抹油,先走為上?。
朱招娣人都傻了?,她?再是沒怎么見識,也知道慕容梵看上?去不一般。
“我…我就是來謝恩的?……”
她?東西一放,也準備走人。
“等?一下。”
門后傳來一道嬌冷的?聲音,她?身體僵硬地回頭。
打一眼,她?再次受到姜姒容貌的?沖擊。
“莫,莫夫人。”
“朱姑娘,我實在是煩了?。”姜姒之前在門后面聽得分明,對她?再無半點同?情。“這樣吧,你?把?十兩銀子還回來,就當我們從來沒有好?心過。”
“這…莫夫人,你?們這么有錢,你?們…銀子我都用了?……”
“我們是不缺銀子,但我們也不想?喂了?狗。”姜姒冷著小臉,“你?若是花了?一些也無妨,把?剩下的?還回來,花了?的?寫個欠條。”
朱招娣拼命搖頭,“我…沒有銀子,我也不會寫字……”
這可由不得她?。
祝平祝安上?前,從她?身上?搜出七兩多銀子,余下的?寫好?欠條讓她?按了?手印。
祝安沖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不要臉的?東西!先是想?賴上?六公子,后又想?害姑娘,這樣的?小人,誰樂意救她?!”
“話本子里不是說了?,年輕的?公子救下落難的?姑娘,多少都是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她?打量著自己長得還有幾分姿色,也想?攀一攀富貴。”祝平說。
聽著她?們二人的?話,姜姒下意識看向慕容梵。
慕容梵看著她?,眉眼柔和,“你?不是。”
……
隔壁的?門不知何?時已開,柳夫人就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自打那日醉酒過后,姜姒便過著足不出戶的?日子。倒不是因為不想?出門,而是夜里貪歡太過,白天總是憊懶。
若是從前,有人告訴她?,慕容梵不過是個食色性的?俗世男子,她?必然是不信的?。而今她?深有體會,思之便面紅耳赤。
“后日是三元城的?花朝節(jié),城東那邊最?是熱鬧,莫公子和莫夫人若是有空,可得去瞧一瞧。”
“多謝夫人提醒。”姜姒嬌聲應著,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容梵。
慕容梵低著眼眸,眼底是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包容和寵溺。如水一般無聲無息,又如火一般濃烈灼熱。
她?嬌憨地笑著,“我還沒有過過花朝節(jié)呢。”
三元城的?花期比京里的?花期晚一些,花朝節(jié)的?日子也略晚一些。因著往來的?商旅極多,各地的?文化融合在一起,是以三元城的?花朝節(jié)更為多元一些,除了?賞花、插花、吃花糕,還有花會和花燈。
城東原本最?為繁華,花朝節(jié)這一日尤為熱鬧。街市上?行人如織,兩邊的?鋪子里客人不斷進進出出,商販們和小二跑堂的?吆喝聲不絕于耳,比之京中的?繁華更多了?幾分煙火氣。
祝安指了?指不遠處一個香料攤位上?的?女子,“姑娘,你?看那人?”
姜姒朝那邊看去,認出了?朱招娣。
不過是兩天的?工夫,朱招娣像是變了?一個人。原本微黃的?膚色像是沒了?水分一般,干巴得厲害。她?雙眼無神?地盯著自己面前的?香料,木愣愣的?像個木頭人。
“你?不會喊嗎?”一個巴掌過來,她?被打得東倒西歪。
打她?的?人是那位劉爺。
同?樣的?兩天不見,劉爺也像是換了?一個人,衣著沒有之前的?講究,眉宇間全?是憔悴戾氣,看上?去瘦了?一圈,神?態(tài)也變得兇煞了?許多。
祝平找人打聽了?一番,回來后同?姜姒竊竊私語。
原來那劉爺在城東很是有名,并非是因為劉家豪富,而是因為劉爺是個色鬼。所謂色鬼,是指好?色而要人命的?那種人。
他?死過三任妻子,更別提那些妾室通房之類的?女子。這些人或是病死,或是暴斃,對外都有說法,但知情者都知道,那些女子不是被他?玩死,就是被他?打死。也曾有人鬧過,但后來都沒有下文。
那朱招娣就是他?前天新納的?妾室,巧的?是前天夜里劉家出了?事?,不僅鋪子沒了?,大宅子沒了?,還欠了?一大堆的?銀子。
朱招娣捂著臉,哭都不敢哭出來,
她?賣身葬父時,被劉爺盯上?。劉爺剛想?下手,不想?被姜烜給攪了?局。以劉爺?shù)?為人和手段,豈是善罷甘休之人,便威脅她?做自己的?妾室。她?怕死,又不敢不從,情急之下想?讓劉爺改變心意,便說出了?姜姒。想?著以姜姒的?貌美,哪怕是嫁過人,也會勾得劉爺欲罷不能,從而對其他?人視而不見。
劉爺確實動了?心思,這才?有前日那一出。
那日事?敗之后,他?回去就強納了?朱招娣,誰知當天夜里劉家就出了?事?。一家人生計無以為繼,只能擺個攤子賺些銀子,所以被推出來吆喝賣東西的?人,自然是被劉家視為喪門星的?朱招娣。
朱招娣哭著,驚懼害怕的?目光突然看到了?姜姒,陡地迸發(fā)出恨意來。“爺,你?看那邊,你?快看那邊……”
那劉爺正煩躁著,作勢又要打她?,眼睛卻是下意識往那邊看去,一看之下先是驚艷到說不出話來,爾后立馬膽戰(zhàn)心驚。
驚艷是因為哪怕蒙著面紗,姜姒的?美依然驚心動魄。膽戰(zhàn)心驚是因為他?在看姜姒的?同?時,慕容梵那無波無瀾的?眼睛也看到了?他?。
那樣強大的?壓迫感,隔著無數(shù)的?行人亦能感覺得到。他?驚愕到差點喊出來,須臾之間明白了?什?么,一個巴掌撲向了?朱招娣。
“你?個喪門星,你?可真是害死我了?!”
行人來來往往,處處花香。
姜姒和慕容梵打扮皆是尋常,但不知為何?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繞著他?們走。
他?們立于人群之中,又卓然在外。
姜姒仰著臉,眼彎如新月,“劉家的?事?,多謝了?。”
她?一聽就知道這樣的?手筆,除了?她?男人,再沒有其他?人。
這時空中炸起了?焰火,火光如流星璀璨,絢爛了?他?們的?容顏。焰火散落時,慕容梵自然而然地用自己的?手遮在她?頭頂。
不遠處,有個風塵仆仆的?少年震驚地看著他?們。他?入目所及之處是少女嬌笑的?臉,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柔媚歡喜,以及背對著他?的?男子,有著令他?心驚而又熟悉的?從容矜貴,。
“……小皇叔?!”
第 65 章
……
十日后?。
雍京城內已?是處處柳綠花紅, 上陽街更是熱鬧至極,歌樂聲不斷從鳳凰池中的畫舫內飄出,悠揚而又婉轉。
燈火映紅了池水, 也映照中畫舫中客人的臉。錦衣華服的貴公子, 眉宇間卻全然不見意氣風發(fā), 有的盡是糾結與煩惱。
慕容晟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聲不吭。
他的對面,坐著風流倜儻的易鵲。易鵲搖著扇子, 眼神不時往旁邊的畫舫瞄去, 隱約可見那些舞妓們妖嬈的身姿。
“我說世子爺, 你如今都回了京, 又重進了京武衛(wèi),你為何還這?般不開懷?”易鵲實在是納悶, 卻一直沒等到他開口?, 終于忍不住主動追問。
他的回答是又仰頭干了一杯酒, 神情間越發(fā)的郁悶。
易鵲無法, 只能陪著他喝。
畫舫慢慢靠岸, 有人在岸邊接應他們。一看到接應之人,易鵲立馬醒酒,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容晟。
“世子爺, 是郡王。”
一聽到郡王二字,慕容晟仿佛清醒了些。
“溯表哥。”
沈溯讓人先送易鵲走,自己?親自上前扶住慕容晟,慕容晟憋在心?里的郁結與難受終于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你知不知道…姜五的那個?丈夫是誰?”
盡管只是一個?背影,他敢發(fā)誓自己?絕對不可能看錯。當時他震驚至極, 也嚇得不輕,連第二眼都不敢看, 慌不擇路地逃離。一路疾行回京,他又有家不能歸,除了找易鵲出來喝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你都知道了?”沈溯反問他。
他從這?句問話中得到了確切的答案,懸的心?到底死了。
“原來真的是他…”他喃喃著,不知是借著酒勁,還是真的無畏,竟然說出了那個?名字。“慕容神秀!慕容……”
沈溯一把?捂住他的嘴,“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死!”
他嗚嗚著,那股勁一泄,突然一把?抱住沈溯,不管不顧地哭起來。這?些日子以?來,他是壓抑的,也是自責的。
“溯表哥,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他是不是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你是第一天認識他嗎?你覺得他是這?樣的人嗎?”
他搖頭,被酒氣熏染的臉上有一些茫然,“他不是…那他是什么時候看上姜五的?”
“這?個?我也不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若不是因為你,他大概不會認識姜五姑娘,更不會與之有牽扯。”
沈溯的話,是事實。
但這?樣的事實,對于慕容晟而言,卻是另一種殘忍。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極其的難看,充斥著后?悔與自責。
“為什么會這?樣?姜姽成?了我父王的側妃,姜五也成?了我的長輩…”
沈溯挑了挑眉,語氣不辨喜怒,“如此說來,你的眼光倒是極好。”
“……”
“行了,少在這?里悲秋憫月的,明?早你還得上差。”
“溯表哥……”
“這?事你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許說。我有個?宅子,你暫時先住著。你父王母妃那里,你記得尋個?空回去去看一看。”
慕容晟低著頭,看上去十分的沮喪,“這?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姜姽就?不會成?為我父王的側妃,我母妃和父王也不會離心?……”
此前他雖不在京中,卻也知道京中的事。聽說近些日子以?來,父王很?是寵愛姜姽,姜姽在王府里風光無二,連母妃都不放在眼里。
沈溯提溜著他,有些嫌棄,“你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樣子,還有心?思擔心?你父王母妃。你父王行事自有分寸,他的事你少管。當務之急,你趕緊給我打起精神來。陛下要祭皇陵,你隨我同行。”
“祭皇陵?”他疑惑著,算起日子來,“不對啊,這?也沒什么大日子,皇伯伯為何突然要祭皇陵?”
“或許是老祖宗們托了夢吧。”沈溯說著,遙望著皇宮的方向?。
前幾日夜里,正嘉帝做了一個?夢。夢中先祖?zhèn)凖埮燮吡惆寺洌簧淼钠茢。f是地宮年久失修長滿了蟲子,把?他們的龍袍都給咬爛了,一個?個?怒罵后?世子孫不孝,何等失望云云。
正嘉帝從夢中驚醒后?,突然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要親自前往皇陵修葺祭祀。
“皇伯伯要祭皇陵,小皇叔知道嗎?”慕容晟問。
沈溯深深看了他一眼,暗忖著這?個?時候,小舅應該也收到消息了吧。
夜深人靜,三元城外的小院內一片清幽。
正房的窗戶半開著,月光如銀輝一般灑進來,照著窗邊之人出塵如玉的臉上,似暈染著無上的圣光。
床帳內,傳來了聲嬌軟的囈語:“慕容梵……”
迷迷糊糊中,姜姒下意識往床外面偎去,卻沒有落入熟悉的冷香中。她迷茫地睜開眼時,慕容梵已?經(jīng)?上了床。
他一身整齊的穿戴,看樣子是要出門。
“你要去哪里?”她仰了仰小臉,看向?窗外的月色,“這?么晚……”
“陛下要祭皇陵,我要隨行。”
原本她已?重新閉上眼睛,聽到這?話之后?驀地又睜開,瞬間清醒過來。陛下突然要祭皇陵,此事非同小可。
上回宋四的常八的事,想來在京中也掀起了一些風雨。慶國公府和常家第一時間與他們斷絕關系,慶國公更是跪在極賢殿前兩天兩夜,才算是保住了宋家上下免于被牽連。
此案還扯出了一些官員,其中最顯眼的就?是三元城的岳都尉。他與宋四常八等人皆被判了秋后?問斬。
表面上看,這?案子已?經(jīng)?完結,但事實未必。朝堂風云莫測,天家子孫誰也不能獨善其身,何況慕容梵這?樣特殊的身份。
“你要回京?幾時走?”
“現(xiàn)在。”
這?么急嗎?
“需要我做些什么嗎?”
“不用。”慕容梵撫著她的臉,眼神將她的模樣完完全全地包容著,“玉兒,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做任何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老徐留給你,你有什么事盡管吩咐他。”
她的心?像是泡在溫泉中,無比的舒服又溫暖。
這?樣的承諾啊。
還真是讓人動心?,又忍不住貪心?。
良久,她乖巧嬌憨地點頭。
……
一夜不知多少花開,又有多少花落。
當晨曦的光照進小院時,一切似乎與往日并沒有不同。
祝平進來侍候時,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坐在床上發(fā)呆的模樣。那么的嬌軟乖巧,又那么的茫然怔愣。
“姑娘,您怎么了?”
姜姒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一切在計劃外,又在計劃內,比她原本想要的還要再多,她應該滿足,也應該知足。但不知為何,她似乎在不甘和貪心?。
“姑爺這?么早又出去了,必是又給姑娘去抓魚了。”祝安端著水進來,見慕容梵不在,以?為慕容梵如近日所有的清晨一樣,又親自下河去抓魚了。
姜姒聞言,垂下眼眸。
“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日子。”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覷,皆是恍然大悟。
“姑娘,您不用擔心?,姑爺身手了得,必然是不會有事的。”祝平安慰著。
祝安也附和,“您不是和隔壁的柳夫人合得來,不然您去找她說說話。”
她立馬想到什么,收拾好之后?前往隔壁。
一連敲了三回門,里面都沒有回應。最后?還是她眼尖,在門下的縫隙中看到一封信,信上沒有署名,也沒有寫清楚是給誰的,僅有一句話:有事外出,后?會有期。
“柳夫人怎么也外出了?”祝安問著,一臉的納悶。
“許是有什么事吧。”她心?不在焉地回著,心?里卻是比誰都知道柳夫人為什么會離開。
院子里的石榴樹已?抽出了枝葉,嫩綠而新鮮。
躺椅旁的小桌上,梅瓶中插著的東西又換了模樣。從桃花杏花到梨花,再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到如今的嫩竹。
仰倒在躺椅上,入目是無邊無際的天空,晴空萬里遼闊高遠。天大地大令人向?往,卻又不知路在何方。
突然,一只紙鳶闖入她的視線。
很?快,紙鳶的線不知為何斷了,落在院子中。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有人在外面問能否進來撿自己?的紙鳶。
祝安將那紙鳶撿起,左看右看來了興致,“姑娘,這?個?時節(jié)最合適放紙鳶,您要不要試一試?”
說著,她準備將那紙鳶送出去。
姜姒的目光不經(jīng)?意瞄到那紙鳶的線,立馬叫住她。并讓她去找老徐,讓老徐去給外面的人送紙鳶。
老徐得了吩咐,拿著紙鳶看了一眼,“還是姑娘心?細。”
那紙鳶的線不是自然斷裂,而是被人整齊割斷,切口?十分平整。
祝安看到那切口?,臉色變了變,不知想到什么狠狠地啐了一口?。她跟著老徐一起出去,沒多會兒門外傳來她罵人的聲音。
“你個?不長眼的東西,這?里是放紙鳶的地方嗎?好在這?紙鳶沒有砸到人,否則你擔待得起嗎?我看你人模人樣也是個?讀書人,怎地不知輕重不知所謂?”
那人應是被罵得有點懵,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這?個?丫頭,真是有辱斯文。”
祝安對他的回答,是重重地“呸”了一聲,然后?“嘭”一聲將門關上。
見到姜姒,祝安還氣不過,“奴婢瞧著他像個?讀書人,誰知道平日里讀的都是什么書,莫不都是些話本子,才會使出這?樣的下三爛的招數(shù)。”
姜姒笑了笑,莫名有些恍惚。仿佛是一瞬間,她突然覺得這?段日子以?來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夢一場。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對祝平祝安道:“收拾東西,我們回京。”
祝平和祝安皆是意外。
“姑娘,您不在這?里等姑爺嗎?”
“我們留信給他,讓他來京中找我。”
回京之后?,世上再無莫須有。
這?場夢也該醒了。
……
百花開盡,桃樹杏樹李樹上都掛滿青綠色的小果子時,一行人終于回到雍京城。
進到城內,老徐與她們分開。
祝平祝安不解,問老徐為何不再跟著她們。姜姒解釋說老徐還有事要辦,等事情辦好了就?會來找她們。
她們不疑有他,因著快回姜家而興奮無比。
一別多日,恍若隔世。
祝安歡喜地去敲門,門房一聽五姑奶奶回來了,忙將人請進去,同時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稟報主子們。
顧氏謝氏余氏等人很?快迎出來,全都是又驚又喜的模樣。
“玉哥兒,玉哥兒……”顧氏緊緊拉著姜姒的手,仔仔細細地看著,眼眶早已?紅得厲害。“我派人給你送了信,還想著你應該要過些天才能回京……”
離京之前,母女二人約好到了日子就?尋個?理由?去信,好讓姜姒有借口?光明?正大的回京。原本想的是以?顧氏生病為由?,沒想到卻有另一個?現(xiàn)成?的好借口?,那便是顧端要成?親。
說到顧端的親事,顧氏一連嘆了好幾口?氣,只說是王氏的侄女,旁的也沒有多說。
謝氏一個?勁地說,“五丫頭瘦了。”
姜姒確實瘦了,這?一次回京,感覺和出京時不一樣。出京時覺得尚可,回京時卻是覺得胃里時常翻騰,想來她這?次應該是有點暈馬車。
她面有倦色,人也略顯疲憊,謝氏和余氏也沒有多問什么,反正人已?要回了家,有什么事明?日再問也不遲,于是一個?個?都催著顧氏趕緊讓她好好睡一覺。
顧氏心?疼女兒,哪有不依之理。
三房的院子似是變得不同,新綠蓋滿了枝頭,儼然換了一副新貌。
她所住的屋子一如既往的干凈整潔,顯然是日日有人清掃整理。檐下的雕漆絹紗的燈籠依舊,推門進去淡香縈繞,黃檀木妝臺上的擺置與她離開時一般無二。
三只雪白的大兔子不知從哪里鉆出來,齊齊圍繞在她腳邊。
沐了浴,絞干了發(fā),她無比乖巧地躺進香軟的錦被中,在顧氏的溫柔憐愛的目光中慢慢閉上眼睛。
顧氏愛憐地看著她,提了好些天的心?終于落下了。
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自己?的腦門,“瞧我這?記性,竟然把?這?事給忘了。”
“娘,您忘什么了?”她睜開眼睛,嬌聲相?問。
顧氏看她這?般,越發(fā)心?頭軟得厲害。
“你這?孩子,這?一路急著回家,果然連自己?身體?的大事都給忘了。”說著,取來一物遞給她,讓她用上。
她一看那東西,心?頭狂跳。
第66 章
那是一個細綿布做的月事墊, 另一面還繡著花。
算日子,她的月事確實就是今日。但?這一路奔波,她居然?把這事給忘了。當然這種事并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的月事并沒有如期而至。
要么是勞累所到, 要么……
她接過東西, 還是乖巧嬌憨的模樣。
顧氏愛憐地摸了摸她的發(fā),柔聲叮嚀她好好睡一覺,然?后輕輕掀了珠簾出去, 又?交待了祝平祝安一番。
祝平和祝安進來, 看到她手上的東西, 皆是齊齊驚了一驚。驚訝過后, 又?都是微妙而?歡喜的神色。
她小聲叮囑,“這事還做不得?準, 許是一路奔波推遲了而?已, 你們暫時不要聲張。”
兩人應下?, 依舊難掩喜色。
若真是……
她下?意識撫著自己的腹部, 什么也感覺不到。原以為存了這樣的心事, 必是很難睡得?著,沒想到不多會就見周公,且一個夢也無。
天色漸黑, 檐下?的燈籠亮起,照出四季平安的圖案。
姜慎歸家時,一聽到女兒已經(jīng)回家,連官服都顧不上換,急匆匆地就趕了過來。陪同他一起的, 自然?是顧氏。
夫妻倆見女兒還未醒,卻也不急著離去, 而?是在外間等著。屏退所有?的下?人后,姜慎面上的高興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
“這事總算是結束了。”他低聲感慨著。
顧氏點頭,“是啊,玉哥兒已經(jīng)回了家,想來事情已了。謝天謝地,一切還算順利,我這心哪,可算是放下?了。”
夫妻倆正說著話時,姜烜也回來了。
一聽到自己的妹妹回了家,他自是迫不及待地要見。進來之后見父母都在,他下?意識就要退出去。
果然?,顧氏一看他的模樣,當下?皺眉,“看看你什么樣子,還不快去換一衣服再來看你妹妹。都快成親的人了,還是如?此的不穩(wěn)重?。”
姜姒迷瞪瞪地醒來,聽到的就是這句話,不由得?問道:“娘,二哥要成親了嗎?”
三人見她醒來,一同進到內室。
她擁被坐起,一副嬌軟軟的樣子,笑看著自己的家人。
顧氏上前,給她背后墊了一個枕頭,小聲道:“也沒那么快,這議親也得?有?個過程,但?應是差不多了。”
一聽這話,她忙問議親的是哪家的姑娘。
姜烜滿臉的不自在,頗有?幾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尷尬,假裝不在意地粗聲粗氣道:“就是父親同僚楊大?人的女兒,你在祥秀苑時應該見過。”
姜姒微微一怔,很快想起了這么一個人。印象中是個模樣還不錯的姑娘,總與幾個姑娘抱團行事,言行舉止都透著幾分好強,似乎曾經(jīng)說過她的酸話。
“二哥與她相看過嗎?”
姜烜聞言,臉也紅了,脖子也紅了,撓著頭不太自在地道:“看過一眼?,長?相還過得?去,這種事父親母親做主便是。”
這就是不反對的意思了。
“你聽聽,他說的這是什么話,合著我和你爹是那等古板不開明的父母,死?活逼著他成親一般。”顧氏嗔怪著,又?問姜姒,“玉哥兒,你與那楊家的姑娘可曾有?過交往?”
姜姒搖頭,“不曾。”
“那倒是不巧。”顧氏說:“我見過那姑娘,瞧著是個知書達理的,正好能約束一下?你二哥這性子。”
“娘,合著您找兒媳婦,是為了管您兒子的嗎?”姜烜假裝生氣,不滿地嘟噥著,一邊還和姜姒做著鬼臉,“玉哥兒,你是不是也管著莫兄弟?”
莫兄弟三字一出,氣氛有?一瞬間的古怪。
顧氏心下?嘆息,想來那聚賢會確實有?些?人物,若不然?二兒子也不會將那個人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你說什么渾話呢。”她剜了姜烜一眼?,“當著你妹妹的面,你說這些?做什么。等日后楊家姑娘進了門,我必讓她好好管一管你。”
姜烜不明就里?,故意叫起屈來,“您還是我親娘嗎?那姓楊的還沒進門,您就與她站在一邊,日后我豈不要活得?左右為難,倒不如?不成親拉倒!”
他這樣的話,自然?又?引得?顧氏好一頓訓斥,直到他服了軟,說自己說錯了話,也收回了不成親的話,這才作罷。
但?到底,他還是想問莫須有?的事,“玉哥兒,莫兄弟到底有?什么事?為何?沒有?陪你一起回京?”
“他有?一些?私事,說是要出門一段日子。我思來想去,自己在三元城也沒有?親朋好友,索性回京住些?日子。我給他留了信,他看到之后必有?決斷。”
“原來是這樣。”姜烜擠眉弄眼?了一番,“那我就放心了,以他對你的看重?,看到你留的信之后,必然?馬不停蹄地上京。”
姜慎和顧氏聞言,皆是一臉震驚。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臉色都有?些?復雜。顧氏嫌棄地看向姜烜,“行了,你快去換身衣服吧,免得?熏著你妹妹。”
姜烜夸張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嬉皮笑臉地告退。
他一走,顧氏就急問姜姒,“玉哥兒,那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他應該不會再出現(xiàn)了。”
“那就好。”顧氏嘴上這么說著,心里?還有?些?放不下?。畢竟女兒長?成這樣,那個人若是假戲真做陷了進來也是意料之中。“玉哥兒,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們不能害了他。”
姜姒垂著眸,輕輕點頭。
不知是睡久了的緣故,還是這一路的勞累,她沒什么胃口,勉強用了些?飯菜后,便讓祝平將自己從三元城帶來的特產土儀等物分了一下?,一份送去大?房,一份送去三房,而?姜太傅那里?,她準備親自去。
正嘉帝五日前已去往皇陵,隨行的官員大?臣不少。姜太傅年事高,被留在了京中,所以隨同出京的姜家人是姜家長?子姜良與長?孫姜燁。
關于這次祭皇陵,連顧氏這樣的內宅婦人都覺得?有?些?蹊蹺。
“說是陛下?做了一個夢,夢到皇陵失修長?滿蟲蟻,將先帝們的龍袍都咬爛了。這次不光是要祭皇陵,聽說陛下?有?意親自修皇陵。朝中的事務交給了太子,太子臨時監(jiān)國,你祖父是輔佐大?臣之人。”
所以什么年事以高,或許只是借口,正嘉帝留姜太傅在京,完全是為了輔佐太子。太子留京,那么隨同他去皇陵的皇子自然?是二皇子。
“你爹說,陛下?此舉用意頗深,必是想昭告天下?人,太子是儲君,他的地位不容動搖。”
“陛下?自有?深意,但?有?心之人未必會罷手。”
“誰說不是呢。”顧氏嘆了一口氣,“那個皇位啊,什么時候不是被人爭來搶去的。不到最后,誰也不知道坐上去的會是誰。我們姜家不參與這些?事,倒也不必過多憂心,只盡自己的本分即可。”
一路說著話,顧氏將女兒送到了姜太傅的書房外。
書房內亮著燈,姜太傅還沒有?睡。
門外守著的下?仆進去通報之后,很快將姜姒請進去。姜姒一點也不意外書房內的雜亂,隨處可見的書堆,這里?一堆那里?一推,書柜上的書也零零散散的。
而?姜太傅正爬在木梯上,不知在頂層的書柜上找什么東西。聽到動靜后也沒有?回頭,指揮著姜姒過去幫他扶梯子。
“祖父,您要找什么書?”
“我記得?前幾年王爺送過一本書給我,我竟是想不起來放在哪了,怎么找也找不著。”姜太傅說著,終于低頭看了自己的孫女一眼?。
那雙精明的眼?睛里?隱約有?一絲笑意,“京外待不習慣,跑回娘家了?”
這樣的打趣,倒讓姜姒一愣。
“外面哪有?家里?舒服自在,或許以后我可能就住在娘家,哪里?也不去了。”姜姒說著孩子氣的話,實則是在試探自己的祖父。
姜太傅撫關胡須,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在意那些?個閑話。”
“真的嗎?”姜姒嬌憨地笑著,“祖父,您這話,孫女可是會當真的。”
“你這丫頭,信不過祖父?”
“信!”
姜姒大?聲答著,無比的歡快。
有?了祖父這句話,她大?抵是沒有?后顧之憂了。
這時姜太傅手里?拿著一本書,大?笑一聲,“可算是被我找到了。”
那本書看著像一本棋譜,書頁泛著百年歲月積淀的土黃色。翻開之后還可聞見古書特有?的書霉味。
他將書遞姜姒,姜姒伸手之時,露出了手腕上的佛珠。
只一眼?,他便認了出來。
下?了梯子,他扶著自己的腰,連連感嘆著,“老了,真是越發(fā)的不中用了。”
姜姒上前扶著他,他擺了擺手。
“小五啊,祖父年紀大?了,許多事情看不透,也看不明白了。但祖父知道,你是個心里?干凈又?聰明的孩子,你必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
“祖父……”
“祖父老了,也顧不上姜家?guī)啄辍=业娜蘸螅得?靠你們這些?后輩。”姜太傅說著,將那本棋譜給了她。
她拿著棋譜,只覺沉重?。
“祖父,我不會下?棋。”
“不打緊的,你就做觀棋之人,自有?人替你代勞。”
……
翌日。
姜嬗得?到消息后,立馬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姜家。
一家人聚在清風院,還有?跑來跑去的嬋姐兒和如?姐兒,以及會“咿呀”叫喚的安哥兒,別提有?多熱鬧。
等孩子們鬧了一陣,被丫頭婆子們帶出去之后,其他人才談起正事。
謝氏知道新?嫁娘害羞,有?些?話不好講,便也不問姜姒,直接問祝平祝安,“你們說說看,那莫姑爺待你家姑娘如?何??”
祝平回道:“姑爺與姑娘,相處得?極好。”
祝安話多些?,說:“姑爺很是看重?姑娘,知道姑娘喜歡吃鱖魚,便天天一大?早就親自去河里?抓魚。”
世家公子討好女子的招數(shù)不少,或是買衣裳首飾,或是買點心小玩意兒,這親自下?河去抓魚的事,在場的人都是第一次聽說。
謝氏余氏和姜嬗等人詫異過后,倒也能接受。畢竟在她們看來,一個市井江湖的游俠做出下?河抓魚討好自己的夫人的行為,也不算是違和和奇怪。
但?顧氏不一樣,她知道這樁親事是假,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女兒。
姜姒假裝責怪祝安,“就你話多,抓個魚而?已,有?什么值得?說道的。他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難不成我沒有?魚吃了?”
“莫姑爺行事,還是這般的我行我素,實在是不像一個成了親的人。”顧氏皺起眉頭,“玉哥兒,你盡管在家里?住著,別再回三元城了。”
謝氏對這個提議很是贊同。“五丫頭這一遠嫁,我是日夜的不踏實,如?今人回了京中,我昨夜總算是睡了一個好覺。五丫頭,你聽你娘的,這次回來就別走了。等莫姑爺上京后,讓你大?伯父給他尋一個差事。”
“母親,您對五妹妹可真好。”一道爽利的聲音從外面響起,很快姜婳就進了屋。
姜婳的衣著華麗,滿頭的珠翠,行走時環(huán)佩作響,一眼?看去通身的珠光寶氣,別提有?多氣派和貴氣。
她笑吟吟地向幾位長?輩行了禮,請了安,再看向姜姒。這一看之下?,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震驚起來。
“五妹妹,怎地一段時日不見,你憔悴成了這樣?”
姜姒清早照過鏡子,自己確實臉色不佳。
“五妹妹一路上京,難免勞累了些?,至多不過是氣色不佳而?已,哪里?就是憔悴了。”姜嬗就坐在姜姒旁邊,拉著姜姒的手,“你別聽你二姐姐胡咧咧,依大?姐看,便是你氣色不好,京中也難有?人能與你媲美。”
“母親,您聽聽,女兒可什么都沒說,大?姐就護上了。”姜婳裝作傷心的樣子,“我就是心疼五妹妹,這么水靈的一個人,嫁個人竟變成這樣,我瞧著都難過。前幾日我見過四妹妹,那叫一個光彩照人,原本五妹妹的長?相也不差什么,沒想到竟然?差了這么多……”
說著,她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好似真的在為姜姒難過。
謝氏的臉色瞬間不好看起來,冷哼一聲,“行了,少說兩句。”
“母親,我是真的心疼五妹妹。”姜婳辯解著,坐到姜姒的另一邊,“五妹妹,先前我瞧著你和四妹妹也不差什么,哪成想…她原本與你不對付,你日后在她面前如?何?能抬得?起頭來……”
“二姐姐,我是我,四姐姐是四姐姐,我無需與她比。至于她怎么想,那是她的事,我并不覺得?自己過得?有?多差。”
“五妹妹這話說得?好,有?些?人再是表面上光鮮亮麗,內里?的苦楚又?有?誰知。”姜嬗睨了姜婳一眼?,“這個道理,旁人不知,二妹妹應是深有?體會。”
姜婳嫁進龔家時,那些?個繼子繼女也比她小不了多少。聽說那些?個兒女并不喜歡她這個繼母,沒少起齟齬。
她這幾年是如?何?過來的,又?是如?何?與那些?繼子女斗智斗勇的,她自己最為清楚,其中的苦楚還真是無人能知。然?而?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哪怕再是如?何?,她也不會讓別人看笑話。
“大?姐姐有?所不知,我家老爺最疼的就是我的成哥兒。我呀,也不管那些?個糟心的事,只有?他心里?有?我們娘倆,我便能安安心心地過自己的日子。”
言之下?意,她不僅有?丈夫的疼愛,還有?子傍身。
“二妹妹過得?好,我這個當長?姐也跟著高興。”姜嬗說。
龔家的那些?事,她多少也聽說過一些?。不說是嫡出的那幾個,便是庶出的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個二妹妹啊,還是和從前一樣要強。
姜婳在她這里?討不了便宜,便問起姜姒的婚后之事。
姜姒不欲多說,回答得?極其簡單。
但?正是因為簡單,聽得?她不停地搖頭嘆息,“五妹妹,之前你剛回京時,我還想著這個妹妹長?得?極好,將來的姻緣必定不差,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且不說四妹妹如?今的風光,便是再嫁的三妹妹,亦是美滿得?很。我們姐妹之中,唯有?你低嫁…實在是太可惜了。”
姜姪之所以沒來,是因為剛懷上了身子,但?懷相不是很好。
姜姒垂著眸,實在是不太想搭理姜婳。
姜婳以為她是情緒低落,眼?底隱有?一絲滿意。
謝氏已命人備好了席面,三房女眷難得?聚了一回。散席之后,姜婳說不放心自己的兒子,急急地告辭離開。而?姜嬗則待到了申時三刻,直到林杲來接。
林杲到的時候,眉宇間明顯有?些?糾結。當他的目光第二次在姜姒身上劃過時,其他人終于覺出了不對勁。
“世子,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謝氏問。
“確有?一事。”林杲想了想,道:“今日有?個巡河的撫臺從滕城回來,與人說起一事,恰好被我聽到。他說他從水路回京,經(jīng)由三元城地界時,見一艘大?船上有?人斗毆,還有?人落水。他聽到有?人喊莫公子。他尋了人一問,才知那落水之后一直沒找到的莫公子是其中一行人之首,名喚莫須有?。”
滕城就在三元城下?面,而?那好人恰好比姜姒晚一日回京,更巧的事,那落水的人叫莫須有?。三種信息聯(lián)系在一起,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姜姒。
第 67 章
姜姒的心?突然有一片空白, 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但當?它真的如期出現(xiàn)時,她居然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她木然呆滯的模樣, 反倒其他人越發(fā)同情憐憫。
林杲道:“或許是那人?聽岔了, 也?或許人?已救起。五妹妹, 我已派人?去打聽消息,你…你切莫胡思亂想。”
謝氏姜嬗等人也安慰著姜姒,姜姒茫然著, 小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顧氏抹起淚來, 低著頭扶著姜姒, “玉哥兒, 你大姐夫說的對,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你…別亂想, 娘送你回去歇著。”
她面上瞧著悲切難過, 實則心?里卻是一塊巨石落了地。
母女二人?一離了所?有人?的視線, 她便壓著聲音對姜姒道:“玉哥兒, 那人?已經(jīng)使計脫了殼,這事可算是結束了。”
“是啊。”姜姒喃喃著,“結束了。”
莫須有已經(jīng)徹底消失, 從此以后?世上再無這么一個人?。
不會有人?知道,那個虛構出來的人?物,是她真正的丈夫。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切,注定如夢一場。
而今的她, 是喪夫之人?。往后?的她,是寡居之人?。從今往后?, 她與慕容梵之間隔著的不止是階級地位,還有云泥的身份。
“玉哥兒,你怎么了?”顧氏終于看出她的不對,不無擔憂地問,“這事都過去了,你可不許再多想。”
“娘,我沒事。”
她笑了一下,如往常一般嬌憨。
顧氏放下心?來,安頓好她之后?又匆忙離開。
一只雪白的大兔子蹦噠著過來,偎在她腳邊。她伸手將其抱起來,置于自己的膝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兔子光滑柔軟的毛皮。
“你是銀耳還是蓮子?”
“姑娘,這是蓮子。”祝平小心?翼翼地回著。
“原來你是蓮子啊。”她順著蓮子的毛皮,“你看你,長得和銀耳那么像,和桂花也?很像,但你就是你,你不是銀耳,也?不是桂花,你就是蓮子。”
祝安不知所?措,下意識看向祝平,祝平輕輕搖了搖頭,兩人?皆是一臉的擔憂。她們都以為姜姒是在胡言亂語,若非傷心?過度,又怎會如此。
但只有姜姒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莫須有消失了,而慕容梵此時正與陛下在祭皇陵。莫須有是慕容梵,但慕容梵不是莫須有,這世上應該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其實是一個人?。
冷月孤影,月常在,而影不常在。
這樣的分別,如同?中與影子的告別,無聲又無息,便是想說什么,也?無人?可以訴說。縱然是想懷念,也?不知該懷念誰。
一夜思緒紛雜,睡得也?不算安穩(wěn)。
祝平祝安服侍她起床更衣時,一個比一個更加的擔憂。原因無它,一是這樣的事必然會被人?議論,二是她的月信還沒有來。先前兩人?期待歡喜,眼?下卻是不知道該不該期待。
她看著鏡子的自己,也?能看見?鏡子里她們的神色。
她的手下意識放在自己的腹部,忽然無比的期待。
如果夢中開的花,在現(xiàn)實中結了果,對于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安慰。正如慕容梵曾經(jīng)給她的建議,她假成了親,又有了孩子,借父生子的計劃順利完成。
只是當?時的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父,會是慕容梵。
將將收拾好,顧氏就來了。
一看到姜姒的臉色,顧氏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玉哥兒,你是不是又沒睡好?”
姜姒摸了摸自己的臉,方才?在鏡子里瞧過,確實還不怎么好看,“娘,我就是先前累著了,還沒有緩過來,您別擔心?。”
顧氏一想也?是,旁人?不知道內情,她們可是知道的。那什么莫須有出事,原本就在她們的計劃之內,自然是沒有什么可傷心?的。
她愛憐地摸著女兒的發(fā),叮囑了幾句,無非是好好身子,少出門?之類的話。正說著,胡婆子急匆匆地來報,說是陸夫人?上門?了。
陸夫人?的丈夫也?是姜慎的同?僚,受姜家和楊家所?托,充當?中人?媒人?的角色。
姜姒忙催她去見?陸夫人?,她也?沒有耽擱。
還未進自己這一房的正廳,她便擠出一個笑模樣來,想了想又覺不妥當?。哪有姑爺剛出了事,當?岳母就能笑臉迎人?的。
她一見?陸夫人?,陸夫人?的面色比她還不好些。
“姜三夫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我怎么聽著,你家的姑爺好似沒了?”
“確實是出了事。”
“這可如何是好?”陸夫人?糾結著,有些為難。“姜三夫人?,你也?別怪我。我也?是受人?所?托,你也?是有女兒的人?,自是知道嫁女如送女投胎,半點也?不能馬虎。楊夫人?心?疼女兒,讓我來問一問,若真是你家姑爺沒了,你家姑娘又住在娘家,那……到底不太?好聽,你說是不是?”
新寡之人?住在娘家,娘家的兄弟嫂子能容自是千好萬好。若是不能容,那便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住。
顧氏一聽這話,立馬明白了楊夫人?的意思。
“陸夫人?,我女兒的事,你們也?是知道的。出了這樣的事,她哪里還有地方可去。”
“我自是知道你是個疼愛女兒的,也?知道你的為難。可是楊夫人?也?是個疼女兒,她也?有她的顧慮,兒子和女兒,孰輕孰重,你心?里還是得有個數(shù)。”
言之下意,比起兒子來的終身大事,嫁出去的女兒又算得了什么,勢必要有一個取舍。
顧氏滿心?的不舒服,她想說自己的女兒自小如珠如寶地養(yǎng)著,可比兩個兒子還要看重。但她也?知道于世人?而言,女兒終究比不過兒子。
“陸夫人?,還煩你和楊夫人?多說些好話,我們都是疼女兒的人?,將心?比心?,我相信她必然能理解我。”
陸夫人?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姜三夫人?,我看楊夫人?和楊姑娘的樣子,恐怕不好轉寰。實則也?并非沒有法子可想,你女兒這門?親事原本也?不太?如意,你何不為她好好打算一下,再給她尋個好去處?”
丈夫去世,依規(guī)矩當?妻子的要守孝三年,但有一種?例外?,那便是為讓逝去的親人?安心?,熱孝內也?可婚嫁。
她的這個提議,若是正常情況之下,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可姜姒的情況不一般,之所?以成這個親就是為了守寡的結果。
“陸夫人?,這個法子恐怕不成。勞你和楊夫人?和楊姑娘再說說,我瞧著楊姑娘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或許還有得商議。”
“姜三夫人?,咱們也?相熟。有些事我也?就不瞞你了,若是你們執(zhí)意如此,那這門?親事恐怕……”
“這門?親事,我不要了!”門?外?響起姜烜的聲音,隨后?他一臉陰郁地進來,對陸夫人?道:“麻煩你去轉告楊家人?,如果他們容不下我妹妹,那這門?親事不結也?罷!”
顧氏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但面上還是要顧忌些,忙訓斥道:“你胡說什么?大人?們議事,哪里有你置喙的份。你還不趕緊去上差,莫要誤了時辰。”
姜烜一身京武衛(wèi)的衛(wèi)服,顯然是正準備去京武衛(wèi)衙門?,他將手按在腰間的腰刀上,“娘,我話撂在這里了,這門?親事作罷!”
說完,他大步離開。
陸夫人?一臉凝重,“姜三夫人?,你看這……”
“陸夫人?,讓你見?笑了。我這兒子最是疼他的妹妹,他也?是一時情急。勞你再和楊夫人?楊姑娘好好說說,實在不行?的話,那也?是我們兩家沒有緣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夫人?只能告辭。
消息傳到姜姒的耳朵時,她正在喂兔子。
她慢慢站起來,望向四墻之上的天空。明明是同?一片天,為何京中的天與京外?的天會有所?不同??
突然她視線一轉,看到姜烜正在探頭探腦。
“二哥,你今日沒去上差嗎?”
“我抽空回來一趟。”他晃了晃手上的東西,“看看我給你買了什么?”
那是御品軒的點心?。
姜姒動容不已,笑著將點心?接過。
“玉哥兒,無論你聽到什么都不要信。我和爹娘都不會嫌棄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住著。若真有人?敢說三道四,我第一個不饒!”
“二哥,你對那位楊姑娘……”
“就見?過一面,也?就是覺得不討厭而已。若她連你都容不下,哪怕她是天下的仙女,我也?不會娶她。”
姜烜再三保證,他對那楊姑娘真的談不上喜歡,這門?親事不成也?就不成了。并不停地叮囑姜姒,千萬別因為這門?親事而胡思亂想。
姜姒乖巧地應著,到底還是有些愧疚。
她對那楊姑娘沒什么印象,原本以為或許可能沒什么機會再見?,卻沒想到對方居然約她在茶樓見?面。
送信來的人?是楊家的下人?,說是楊姑娘指名?道姓要見?她。
那茶樓在上陽街上,與御品軒離得不遠。
這事她沒有瞞著顧氏,顧氏派了胡婆子跟著她,并祝平祝安一共三人?。幾人?到了茶樓,楊家的下人?直接將她帶到二樓雅間。
印象中的人?,突然清晰了起來,她看清楚了楊姑娘的樣子。長相確實不錯,衣著打扮也?很精致,唯有看人?的眼?神讓人?不舒服。
“姜五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楊姑娘。”姜姒淡淡地打著招呼。
楊姑娘抬著下巴,而半垂著眼?皮,以一種?居高而輕蔑的目光看著她,“之前在祥秀苑,姜五姑娘你可謂是出盡了風頭,那時不少人?還想著,以你的容貌或許會有些造化。誰也?沒有想到,你最后?居然嫁給了一個市井小民,還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姻緣天注定,誰也?難預料。”
“是啊。”楊姑娘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轉來轉去,“我也?沒有想到,我會和你的兄長議親,更沒想到正議親時,你突然死了丈夫。”
“我丈夫只是失蹤而言,誰說他死了?”
“這種?事你也?沒有必要嘴硬,那些小民最喜斗毆滋事,不過是遲早的事而已,你節(jié)哀順變。”楊姑娘說這些話時,緊緊地盯著姜姒的臉,但見?姜姒神色不變,心?里莫名?一惱。
姜姒看著她,語氣?十分平靜,“楊姑娘找我來,就是為了奚落挖苦我?”
“姜五姑娘,你丈夫死了,你一點也?不傷心?嗎?”
“我傷不傷心?,難道要讓楊姑娘看見?嗎?”
“當?然。”楊姑娘的目光中忽地多了幾分神采,仿佛是踩住了別人?的裙擺,正準備看人?出丑一般。“我與你兄長正在議親,你一個新寡的妹妹若是留在家中,這門?親事如何能成?你先是死了男人?,后?又壞了自己兄長的親事,你覺得姜家還能容得下你嗎?”
“原來楊姑娘是在為我擔心??”
“相識一場,我到底是不太?忍心?。我今日找你出來,是給你指一條明路,你如果能近日尋到人?家,我便不與你計較,日后?看在你聽話懂事的份上,也?會照應你一二。”
說完,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姜姒。
姜姒突然笑了。
這一笑,簡直是動人?心?魄。一室的茶香,氤氳著她極致的美,如同?霞光自內而生,說不出的瑰麗耀眼?。
楊姑娘見?之,掐緊掌心?。
這樣的美,實在是礙眼?至極!
“姜五姑娘,你笑什么?”
“我笑楊姑娘臉大!”姜姒慢慢站起來,睥睨著,“若是我記得不錯的話,在祥秀苑與楊姑娘交好的那幾位姑娘,不是入了東宮為侍妾,便是進了二皇子的后?院,怎地單單落下了楊姑娘?”
楊姑娘聞言,臉色變了變。
這個原因很簡單,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哪怕她自詡長得不錯,卻沒得入得了貴人?的眼?,所?以她越發(fā)憎惡比自己長得好看的人?。
“落選之人?何其多,這有什么可奇怪的?”
“落選之人?確實多,但楊姑娘本不應該的,對嗎?”
楊姑娘聽到這話,惱羞成怒,“我有什么不應該的?難道不應該的人?不應該是姜五姑娘你嗎?你都得了太?后?的召見?,最后?卻灰溜溜地被趕出祥秀苑,你有什么資格笑話我?”
“確實。”姜姒點了點頭,“我是沒有資格笑話你。”
“算你有自知之明,一個寡婦……啊…你干什么!”
一杯熱茶從楊姑娘的頭上淋下,淋得她一頭一臉的茶水,身上也?濕了不少。她身后?的丫頭齊齊變臉,有一個還想沖上來。
她早有準備,一把將那丫頭推開,與此同?時,胡婆子和祝平祝安等人?也?反應過來,擋在了她身前。
楊姑娘氣?得渾身發(fā)抖,“姜五,你居然敢拿茶潑我!”
那茶水還在往下滴,茶水花了臉上的妝容,粉白混著茶色,別提有多狼狽。
姜姒語氣?極淡,道:“楊姑娘今日早起必定沒有漱口,說話時滿嘴的臭味,我好心?好意給你洗洗嘴,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為何發(fā)這么大的火?”
楊姑娘的臉都扭曲了,氣?極怒極,“好你個姜五,這可是你自找的。我要讓世人?都知道,你這個喪門?星不僅克死了男人?,還壞了自己兄長的親事。你……你給我等著!有你這么個妹妹,我敢說日后?全京城的姑娘都不會嫁你兄長,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張狂到幾時!”
這確實不是狠話,男方有一個寡居的妹妹在家,女方自然會多加掂量。何況人?言可畏,有心?之人?一宣揚,姜姒便成了世人?口中最討人?厭的那種?小姑子。
不出兩三天的工夫,在京中傳得是紛紛揚揚。
姜姒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想得有簡單,她以為自己能得自在,卻不想所?謂的自在根本就不存在。原來她一直逃避的克夫二字,到底還是如標簽一樣貼在她身上。
兜兜轉轉,費盡心?機,卻依舊沒有擺脫,何等的諷刺!
顧氏憤怒至極,第一次遷怒于姜慎,罵姜慎交友不慎,是人?是鬼都沒看清就想與人?結親,沒想到招來這么一個惡心?人?的東西。姜慎也?后?悔不迭,自責自己沒有打聽清楚就起了結親的心?思。姜烜更是磨刀霍霍,恨不得殺上楊家的門?,好說歹說才?被人?勸住。
三房氣?氛沉重,下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
方寧玉和葉有梅一起來看姜姒,皆是同?仇敵愾。
葉有梅氣?得不輕,“那個姓楊的,以前看著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幸虧她沒成為你的嫂子,否則你還不被她擠兌死!”
“玉哥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方寧玉性子到底穩(wěn)重許多,不似葉有梅這般喜怒形于色,又沉不住氣?。
姜姒聞言,道:“或許我會離京一段時間。”
葉有梅聽到這話,大急。
“你一個人?能去哪啊?”
“天大地大,到處走走或許也?不錯。”
“不錯什么啊?”葉有梅坐到她身邊,雙手捧起她的臉,問方寧玉,“衣魚,你看看咱們玉哥兒這張臉,這是能到處走走的嗎?”
方寧玉搖了搖頭,“這不妥當?。”
她哭笑不得,“人?是活的,我不會易個容什么的,給自己扮成一個丑女就成了。”
“你說的倒是輕巧,你當?易容是吃飯喝水那么簡單,抹個鍋底灰就成了?那些個在外?行?走的人?,一個比一個眼?睛毒,必是一眼?就看出了破綻。”葉有梅以一副過來人?的身份說著,然后?說起自己在京外?的一些見?聞,越說越覺得不放心?。
最后?一拍大腿,道:“玉哥兒你千萬不能出京,就你這樣的小白兔,一出京必定被狼叼了去。”
一時之間,幾人?都沉默了。
方寧玉小聲道:“我三哥……”
她才?剛起了一個頭,姜姒就知道她要說什么,連忙制止,“這事不要再提。”
葉有梅看著她們,眼?珠子來回轉了轉。
“其實這事也?不難解決,只要你哥找一個不僅能容得下你,還能護著你的嫂子,不就萬事大吉了。”
方寧玉聽到這樣的話,不由?得扶額。
事情的起因不正是如此嗎?
“阿蠻,你坐下吧,晃得我頭暈。你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若姜六郎的親事順遂,何來這些煩惱。”
葉有梅不知為何,突然紅了臉。
“誰說沒有的?京城這么大,肯定有這樣的姑娘。”
“便是有,那也?得慢慢去找。”方寧玉嘆了一口氣?,“何況現(xiàn)在外?面?zhèn)鞒赡菢樱峙略桨l(fā)的不容易了。”
這時葉有梅指了指自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不就是嘛。”
第 68 章
……
上陽街的?一處茶樓前, 姜烜抬頭看了看上面的匾額,然?后皺著?眉頭邁步進去。
英俊的?少年郎,身著?京武衛(wèi)的?衛(wèi)服, 朝氣而陽光。血氣方剛的年紀, 加之常年習武的?身段, 最容易讓姑娘們側目。
二樓雅間的門外,年輕的?丫頭見之,莫名羞紅了臉。
“姜六公子, 我家姑娘在里面已等候多時。”
說罷, 丫頭向里面的?主子稟報一聲。
姜烜抿著?唇, 右手下意識按在腰間的?腰刀之上。他一眼看到那坐在桌前的?人, 沒有繼續(xù)再往前走。
“姜六公子,請坐。”楊姑娘淺淺一笑, 示意他坐下說話。
他昂著?頭, 冷冷地道:“不必了。我?還有公務在身, 楊姑娘有話直說便是。”
楊姑娘聞言, 神色淡了淡, 略顯委屈和憂傷地垂下眼眸,“我?知道姜六公子必是惱了我?,我?若是說自己?什?么都?沒做, 你也必是不信的?。可?我?實在是冤得?很,忍不住想?替自己?辯解幾句。”
兩人到底議過親,也不算是全無關系之人,姜烜想?了想?,對方到底是個姑娘, 或許是自己?錯怪了也說不定,當下臉色緩和了些。
但心知縱然?不是楊姑娘自己?做的?, 應該也與?之脫不了干系,要么是楊姑娘的?家人,要么是她身邊的?人。
“那些風言風語實在是令人氣憤,我?身為兄長,聽到旁人如此詆毀自己?的?妹妹豈能不氣。若事情?不是你做的?,我?自是不會怪你。”
“姑娘家的?名聲重要,我?如何能不知。姜六公子愛護自己?的?妹妹,更?是無可?厚非。然?而人言可?畏,姜五姑娘不能幸免,我?亦不能。”
說罷,楊姑娘睫毛顫了顫,似是在哭。
姜烜到底年輕,最是見不得?姑娘家這樣,難免有些內疚自責,還有一些束手無策。“你別這樣,若是旁人見了,還當是我?欺負了你。”
“你…你難道沒有欺負我?吧?”楊姑娘抬頭,眼眶已紅,“如今闔京上下都?知道你我?在議親,若是最后親事沒成,旁人還不知如何說我?。”
“你只說我?們八字不相合便是,若是可?以,你盡可?以說我?的?不是,我?絕無怨言。”
“姜六公子當我?是什?么人,我?豈會為了自己?的?名聲,而去誣蔑你的?名聲。”楊姑娘咬著?唇,一副又羞又氣的?樣子。“我?與?你妹妹相識一場,她如今落到這個地步,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聽她同情?自己?的?妹妹,姜烜對她的?態(tài)度又緩和了些,暗自懊悔自己?先前不分青紅皂白就誤會對方。
“楊姑娘,那…你說如何?”
“我?…我?能如何?我就是心里委屈。”
這話聽著?竟然?像是在撒嬌。
姜烜頓時?不自在起來,兩人雖然?議過親,但也是第?二次見面。
他撓了撓自己?的?頭,“楊姑娘,我?是個粗人,也不太會說話。若是之前有得?罪和冒犯之處,還請你見諒。”
楊姑娘破涕為笑,臉上泛著?紅暈,“我?哪里會怪你,我?就是怪老天爺愛捉弄人。原本我?們都?要定親,誰知橫生這些枝節(jié)……”
定親二字,聽得?姜烜心頭一跳。
“楊姑娘,親事的?事…還是莫要提了。”
“怎么?你想?就這么不管我?了?”楊姑娘又氣惱起來,一甩帕子,“難不成你真的?會為了你妹妹,連自己?的?親事都?不要?”
這話讓姜烜心頭一冷,先前熱血沖頭的?感覺散了一些。
他看著?楊姑娘,無比認真地點頭。
楊姑娘絞著?手中的?帕子,眼底一片冷意,說出來的?話卻是透著?幾分軟。“我?又沒讓你不管你妹妹。她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親事,說句不好聽的?話,那人早早去了,也未必是壞事……”
“你住口!”
“你……”楊姑娘見姜烜變了臉色,還當是自己?這話說得?太過直白,連忙怪罪自己?。“我?是為你妹妹不值,以她的?出身,無論如何也不會嫁給那樣的?人。如今那人不在了,你若是真心疼愛她,正好趁機為她再謀一樁好姻緣,我?也會幫你的?……”
姜烜胸口起伏著?,雙拳緊握,
所有人都?說莫兄弟必定兇多吉少,但他就是不信。那樣厲害的?一個人,不可?能說沒就沒。大姐夫已經(jīng)?派人去了滕城,必定會帶來好消息。
“楊姑娘,你別說了。”
“姜六公子,你…你別誤會。我?是一片好心,你放心,我?已經(jīng)?求了我?母親和外祖母,她們都?答應幫你妹妹……“
“不必了!”姜烜看著?她,“我?家的?事不勞楊姑娘費心,楊姑娘說了這么多,到底還是容不下我?妹妹。既然?如此,那我?和楊姑娘也沒什?么好說的?。”
“姜六郎!”她見姜烜要走,急得?大喊,“你若是敢走出這個門,你一定會后悔的?!”
姜烜頭也沒回,“我?的?事,也不勞楊姑娘費心。”
她氣得?直跺腳,狠狠地將自己?手邊的?茶杯扔了出去。
好你個姜六郎!
簡直是給臉不要臉。
這門親事她原本就覺得?有些委屈,沒想?到居然?還要受此羞辱。她倒要看看,有那么一個寡居而名聲不佳的?妹妹,雍京城中還有誰愿意與?姜家三房結親。
那茶杯沒有落地,被姜烜反身接住。
隔著?大開的?門,姜烜無比凌厲地看著?她。
“原來這就是楊姑娘的?真面目,什?么知書達理,裝得?累不累啊?”
說完,他將茶杯往地上一摔。
一出茶樓,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這些姑娘家,怎么一個比一個可?怕!
前有那什?么朱招娣,后有這位楊姑娘,一個比一個表里不一,看來成親這種事,搞不好是要倒大霉的?。
“姜六郎!”
忽然?他聽到有人叫自己?,望過去時?滿眼的?紅艷艷,紅衣的?少女驕陽似火,明麗而嬌俏動人,一時?晃得?人睜不開眼。
恰如一把火,瞬間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又懼火光太盛,而自己?根本抵御不住,忽然?有些自卑起來。
“葉姑娘?”
葉有梅一步步走近,道:“長話短說,我?有一事要與?你商議。”
姜烜一臉莫名,看著?她。
她抬了抬下巴,望著?那茶樓,“你方才是去見那姓楊的?了?”
“……”
“她是不是還想?勸你不管玉哥兒?”
“這不可?能!”姜烜雖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事關自己?妹妹,他的?原則不會變。“管他什?么親不親事的?,哪里有玉哥兒重要。”
聽他這么說,葉有梅的?臉色從陰到晴,一片明媚。
“算你還有幾分當哥哥的?樣。我?與?你商議的?事也與?此有關,你正在議親,而我?家人也正為我?的?親事煩惱。我?與?玉哥兒交好,我?是萬不能看到她受委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
姜烜越發(fā)糊涂了,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看著?葉有梅。
葉有梅一甩自己?高高的?發(fā)髻,“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直到人走遠,姜烜還一頭的?霧水。
葉姑娘和他商議什?么了?
他又默認什?么了?
好半天,他似是明白了什?么,風一樣地往家里跑。
姜姒看著?氣喘吁吁的?他,還當是出了什?么事,忙問他怎么了?他靠在門框上,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玉哥兒,那個葉姑娘…她是不是和你說過什?么?”
“她是不是和你說什?么了?”
“她去找我?,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什?么我?在議親,她也在議親,還有什?么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受委屈,她是什?么意思??”
姜姒聞言,哭笑不得?。
她還當葉有梅是說笑的?,沒想?到居然?是認真的?。
但婚姻大事,可?由?不得?自己?做主。越是世家嫁女,越是考量多。葉有梅是將軍府的?嫡女,而二哥僅是姜家庶房的?嫡子,身份上相差不小。
所以縱然?葉有梅有意,這事大抵也不過是玩笑而已。
她正斟酌著?該如何回答時?,外面?zhèn)鱽砣氯侣暋?br />
“我?就說這個喪門星不能留,你們一個個偏偏要護著?!”
這是姜熠的?聲音。
姜熠應是十分氣憤,大力地拍著?門,“五妹妹,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給我?聽好了,你已經(jīng)?壞了你自己?親哥的?親事,難道還要害我?們嗎?”
“五弟,你亂說什?么?議親本來就有不成的?,哪里就是五妹妹的?錯。再說五妹妹是三房的?人,你自己?的?親事成與?不成,與?她又有什?么干系?”這是姜煜的?聲音,聽著?言語已經(jīng)?順暢,幾乎沒有任何的?吃頓。
兩人在門外拉扯著?,一個要推門,一個拼命阻止。
姜熠氣得?咬牙切齒,“不怪她,怪誰?她就是喪門星!”
“五弟,你再這樣說的?話,就別怪我?說話難聽了。這些日子以來,你也不是第?一次議親,先前那幾個都?不成,難道也是因為五妹妹?”
“我?不管!”姜熠耍起橫來,“都?是她害的?!”
這時?門開了,姜烜拎著?腰刀殺氣騰騰地出來。
“姜熠,你個慫蛋,你有種把話再說一遍!”
姜熠嚇了一大跳,躲到姜煜身后,“六郎,我?可?是你兄長,你這是想?做什?么?”
“我?沒有想?做什?么,你最好把話說清楚,玉哥兒是怎么害的?你?”
“……她個死了男人的?喪門星,壞了你的?親事,你難道不生氣嗎?她你要是識相的?,就趕緊滾出姜家!”
姜家?guī)祖ㄦ惨悔s來,聽到的?就是姜熠這句話。
謝氏氣得?渾身發(fā)抖,“你祖父和你大伯雖然?不在家,但姜家?guī)讜r?輪到你做主了?”
長輩們一到,姜熠便不怵姜烜了,從姜煜身后出來。
“大伯娘,我?知道您護著?五妹妹,可?您也不看看這都?什?么時?候了。她死了男人,壞了六郎的?親事,你們還要留她在姜家嗎?你們難道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我?們姜家若是連個守寡的?姑娘都?護不住,那才是真的?要被別人戳脊梁骨!”余氏更?加氣憤,因為她只有姜嬋一個女兒,而二房又只有姜熠一個男丁。姜熠行事如此令人寒心,不由?得?讓她感到心寒。
她眼眶都?紅了,“大嫂,日后我?家嬋姐兒……”
謝氏立馬明白她的?意思?,“二弟妹,你不要多想?。嬋姐兒是我?們姜家的?姑娘,不管她以后遇到什?么事,她的?身后都?有姜家。她有七位兄長,少一個也不打緊。”
“大嫂……”
顧氏扶住姜姒,對姜熠失望至極。
“五郎,你前幾次議親都?未成,你難道不曾打聽過嗎?”
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姜熠就來氣。
為什?么沒成?
還不是因為他不是嫡子。
二房就他一個男丁,他還不是嫡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他隱晦地看著?余氏,明顯有幾分惱怒與?恨意。
余氏在這件事情?上十分堅持,任憑姜卓明說暗說,她都?不松口。
“五郎,你如果嫌我?沒本事,不能給你謀一門好姻緣,那這事我?就不管了,免得?落不下好,還落了埋怨。”
“母親,您是不是早就想?如此了?”
余氏不置可?否。
她確實早就不想?管了。
但這樣的?話,她不能說。
氣氛僵持之時?,有環(huán)佩叮當聲由?遠及近。
很快,姜婳到了跟前。
“母親,二嬸三嬸,這是怎么了?”她環(huán)顧著?所有人,視線落在姜姒身上,“五妹妹,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說著?,她過來替下了顧氏。
“三嬸,您消消氣,我?扶五妹妹進去歇一會兒。”
她扶著?姜姒,進了屋。
“五妹妹,你說你怎么命這么苦啊?”
“我?不覺得?自己?命苦。”
這輩子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有,何來命苦一說。
姜姒的?話,出自真心,但姜婳一個字也不信。
“五妹妹,這里只有你我?姐妹二人,你也不必逞強。五妹夫出了事,京里都?傳遍了,還有六郎的?親事。你可?知外面是如何說你的??那些個污糟的?話我?都?聽不下去。我?知你不是那樣的?性子,可?旁人并不信。
五郎的?親事本來就不順,正好又趕上這樣的?事,也難怪他遷怒于你。你仔細思?量,你若是他,你如何能不急?”
“二姐姐你方才又沒問,你怎么知道是五哥哥在鬧事?”
姜婳面色一變,語氣有些不好,“這樣的?事我?哪里需要問,一看五郎那樣子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那樣的?性子,最是喜歡怪罪別人,必是自己?遷怒于你。”
姜姒似是信了她的?話,“哦”了一聲。
她心下一松,又道:“五妹妹,三叔三嬸疼你,事事都?不愿意委屈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是他們的?女兒,六郎也是他們的?兒子,你難道真的?愿意他們?yōu)殡y嗎?”
“那依二姐姐看,我?該怎么做?”姜姒低著?頭,瞧著?失落而沒主意。
這般表現(xiàn),讓姜婳暗喜。
“五妹妹,二姐姐說句難聽的?話,福禍相依,五妹夫出事對你而言,未必是壞事。他那樣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你,以你的?長相,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二姐姐,那你告訴我?,我?接下來該怎么辦?”
姜婳聞言,更?是歡喜,儼然?預料到自己?此行必成。
但若想?事情?如愿,還得?再加一把火。
“你有些日子沒見到四?妹妹,你恐怕不知道她如今是何模樣?福王寵她至極,太后也對她另眼相看,她在王府的?吃穿用度不比福王妃差。”
說到這里,她不再往下說,而是無比惋惜地看著?姜姒。
半晌,她沒有等來姜姒的?反應。
“五妹妹,我?和你說了這么多,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姐妹一場,我?實在是不愿看到你低人一等。先前是沒有法子,如今有了轉機,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姜姒抬起頭來,問:“什?么機會?”
機會來了!
姜婳大喜,拼命按捺著?,“一嫁從親,二嫁從己?。如今你的?終身掌握在自己?手中,難道你不想?改命嗎?”
“如何改?”
“說來也巧,你的?事傳開之后,倒是有人起了憐香惜玉之心,托我?來探一探你的?口風。你我?是姐妹,若是那等不成事的?人,我?必是不會答應的?。實在是覺得?這是一樁好事,所以我?才應了下來。”
說完,她信心滿滿地等著?姜姒感激而興奮的?樣子。
但是姜姒根本沒什?么反應,就用一雙清透如鏡的?眼睛看著?她。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臉皮都?有些笑得?發(fā)僵。
“五妹妹,二姐姐忍不住要恭喜你。那人可?是四?品大員,比你二姐夫官職還高。雖說比你大了一些,但年紀大些也有大些的?好處,這事我?最是清楚,必不會騙你。”
年紀大的?四?品大員,恐怕不止是年紀大一些吧?
姜姒垂下眸去,不再說話。
姜婳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問,或是在害羞,道:“五妹妹,事關自己?的?終身,你可?不能再耍小孩子的?性子。你想?想?三叔三嬸,再想?想?六郎,一舉兩得?的?好事,你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這門親事若是成了,二姐姐會得?到什?么好處?”
“……”
“二姐姐說的?那個人,我?大約猜到是誰。”姜姒再次抬頭,臉上已無之前懵懂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淡的?表情?。
這樣的?淡,有著?不符年紀的?鎮(zhèn)定自若,讓姜婳吃驚不小。
“五妹妹,你說什?么?”
“二姐姐,你我?之間真的?有姐妹之情?這樣的?東西嗎?無利不起早,若是我?記得?不錯,二姐夫在現(xiàn)在的?位置上已有好幾年了,也是時?候該動一動了。但越是往上,位置越少,盯著?的?人也就越多。姜家不參與?黨爭,自然?無法助二姐夫成事,所以你們這是找了新的?門路,就差我?這塊踏腳石,對嗎?”
“五妹妹!”姜婳忽然?感到驚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時?外面?zhèn)鱽碜0矚g喜的?聲音,“姑娘,姑娘,大喜事,大喜事!”
很快,她掀簾進來。
“姑娘,二姑娘,剛剛顯國公夫人來了,她是來…來給六公子說媒的?,你們猜,她說的?是哪家的?姑娘?”
姜婳猶在驚愕中,還未回過神來。
姜姒已經(jīng)?恢復成之前嬌憨懵懂的?樣子,“二姐姐,你來猜一猜,是哪家的?姑娘?”
“……我?,我?猜不到。”
“那讓我?來猜一猜。”她故作若有所思?一番,“顯國公夫人做中人,想?來應是與?之相熟的?人家,難道還是我?認識的?人?”
祝安迫不及待想?分享,當即歡喜道:“姑娘猜對了,正是姑娘認識的?人,是葉姑娘!”
還真是葉有梅。
姜姒笑吟吟地問姜婳,“二姐姐,你看,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這命的?事,還真是說不準,你說是不是?”
姜婳看著?她,滿眼的?驚疑。
第 69 章
……
未近清風院, 便聽到傳出來的歡聲笑語。
姜姒聽出顯國?公夫人云氏的聲音,話?語中似乎還提到了她。她一派天真的模樣,與姜婳一同進了?門。
姜婳已按下滿心的驚疑, 此時面上倒是沒有顯出什么不對。
兩人一進屋, 立馬上前給云氏請安。
云氏含笑看著姜姒, “玉哥兒?瞧著,像是清瘦了?些。”
這一聲玉哥兒?,立馬彰顯出她對姜姒的親近。
姜姒還沒說?什么, 她又道:“你夫君的事, 我也聽說?了?。傳言有?不實, 耳聽也未必是真, 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你不必太過憂心。”
她自然是不知道內情的, 但?本著盡力安慰人的心思, 才會有?這番話?。
顧氏道了?謝, 說?:“但?愿老天有?眼。”
其?實這是一句虛話?, 在場的也只有?姜姒聽得?出來。
云氏示意姜姒上前, 然后拉著姜姒的手?。這般舉動?越發(fā)?讓顧氏打心眼里舒服,畢竟身為一個母親,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他人的善待。
“我常聽玉姐兒?提起你, 我知道你是個心明如?鏡,處事通透的孩子。外面的那些閑言碎語你只當聽不到,千萬莫受影響。”
“多謝夫人。”
姜婳聽著云氏的話?,若有?所思。
再看那一臉乖巧嬌態(tài)的堂妹,越發(fā)?覺得?心驚。她忽然想起此前姜嬗對姜姒的態(tài)度, 約摸是明白了?什么。
姜姒的手?還被云氏拉著,云氏臉上斂下去的笑意又浮現(xiàn)?, “我看你這孩子,就是一個有?福氣的。”
說?罷,又對顧氏道:“咱們說?話?,也不必講那些個虛的,有?什么我就直說?。葉家那孩子你們也見過,與玉哥兒?又要好,這門親事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論門第,姜家和葉家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葉有?梅是葉家的嫡女,也是葉家這一輩唯一的姑娘,若是與之議親的是姜家嫡支嫡子,倒是相得?益彰。可三?房只是庶支,姜烜不過是個庶子之子,身份上確實是不般配。
站在姜家三?房的立場,這門親事自然是千好萬好。顧氏一開始也是驚喜無比,這會兒?的工夫卻是冷靜了?些,終于覺出了?些蹊蹺之處。
“方夫人所言極是,這門親事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是我們高攀了?。”
“若是你情我愿,何?來高攀一說?。”云氏不用問,也知顧氏在想什么。“剛才我說?玉哥兒?是個有?福氣的,并非是虛言。若不是她,或許我也不會跑這一趟。葉夫人疼愛女兒?,更是一個開明的人。葉家那孩子自己愿意,這門親事簡直是萬里挑一。”
顧氏其?實也猜到了?這點,若非是葉家那孩子自己愿意,大抵不會有?這一出。但?照這么說?來,她反倒覺得?委屈了?葉有?梅。
當下遲疑起來,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心領神會,對云氏道:“夫人,這事既然是阿蠻的意思,我總得?先問一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氏聞言,不惱反喜,無比欣慰地看著她。
“你這孩子,是個妥帖的。”
姜婳一直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謝氏顧氏等人送云氏時,她叫住姜姒,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目光看著姜姒。
“五妹妹,這樣的好親事,明顯是六郎高攀,以他的出身能力,恐怕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親事。何?況先前因為楊家那一出,京里多少人在看笑話?,你們更應該趁機出一口氣,用這門親事來堵那些人的嘴。”
姜姒面對她時,已沒有?必要再裝天真。
“人往高處走,萬般皆為利,這本無可厚非。當初二姐姐你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以絕食抗之,最終如?愿。不管二姐姐你想要的是什么,這樣的勇氣都令人佩服。”
她萬萬沒想到姜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當年她不愿嫁小吳大人,無非因為小吳大人官職低,家世也不顯。而現(xiàn)?在的丈夫那時不僅官職高,且家底頗豐。所以她不顧嫡母的勸阻,執(zhí)意為自己爭取,為此沒少被人指責。哪怕是時至今日,依然有?人拿這事擠兌她。
而今,她居然聽到有?人說?佩服她,且在將將之前,她還被這個人真正的面目所震驚,為此心驚不已。
“五妹妹,你不必含沙射影……”
“二姐姐,我說?的都是真心話?。這世家聯(lián)姻,兩情相悅的極少,大多數(shù)都是有?所圖。或圖權勢或圖富貴,抑或者是圖皮相,終歸要圖一樣。”
“你既然什么都懂,那你便知道我說?的那件事,或許有?我自己的利益,但?我并非完全是為自己考慮。除去年紀大些,那位大人無論是官職,還是身份都不會委屈你。”
姜姒看著她,淡淡一笑。
男尊女卑的社會,一個寡婦嫁給高官,必然是世人艷羨的對象。哪怕高官年歲不小,兒?女成群,亦是一門好親事。
“二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五妹妹,你先別急著拒絕,且再仔細思量一下。”
“不必了?。”
這沒什么好思量的。
姜姒想,這一輩子自己擁有?的已經(jīng)夠多。
她現(xiàn)?在要做的是,與葉有?梅好好談一談。
葉有?梅爽快地赴約,兩人約在了?鳳凰池邊的茶樓見面。畢竟這樣的時刻,再約對方來姜家似乎并不妥當。
兩人一見面,葉有?梅就拉著她往池邊跑。
春風拂面,垂柳如?絲。
白天的鳳凰池沒了?夜里的燈火輝煌,呈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寧靜。那些畫舫或是停靠,或是漂泊,不聞歌舞聲。
這樣的美景,令人心曠神怡。
她也不繞彎子,直接發(fā)?問:“阿蠻,婚姻不是兒?戲,我知道你同情我處境艱難,但?哪怕是再好的友情,也不值得?搭上自己的終身。”
葉有?梅聞言,明麗地笑起來,“玉哥兒?,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覺得?我是那種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嗎?”
“那你……”
“實不相瞞,最近為了?我的親事,我父母可謂是操碎了?心。你也知我的性子,我最是不喜那等古板迂腐的男子,也不喜太過自以為是的人。那些個世家子,在我眼里一個比一個不討喜。若是讓我嫁人以后束手?束腳,還不如?殺了?我。”
說?到這,葉有?梅臉上的笑意一收,看向姜姒的目光有?些惋惜。
“說?實話?,我之前還很羨慕你的親事。”
姜姒垂著眸,“我也很慶幸。”
哪怕是曾經(jīng)擁有?,也已經(jīng)足夠了?。
葉有?梅聽出她話?里的意思,驀地睜大眼睛,“玉哥兒?,你…你是不是已經(jīng)把心交出去了??”
她的沉默,代表一切。
遠處的畫舫中,忽然傳來悠揚的琴聲,那如?泣如?訴的曲子婉轉著飄揚著,一絲一縷地往人心里鉆。似那池邊的垂柳,絲絲縷縷在蕩漾著,在人心間蕩起不斷的漣漪。
葉有?梅看著她,突然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佛祖,求你保護玉哥兒?的夫君平安。信女愿意……”
她一把捂住葉有?梅的嘴,葉有?梅“嗚嗚”地叫喚著,很快被她松開。
“玉哥兒?,你怎么不讓我說?完?”
“阿蠻,你不要這樣。”她心下嘆了?一口氣,“我的事,不應該由別人承諾付出什么事。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但?我更希望你好。婚姻不是兒?戲,你實在不必要為了?別人,而輕易做出選擇。”
葉有?梅聞言,先是認真地看著她,然后笑起來。“玉哥兒?,你干嘛這么嚴肅。我說?了?,我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不瞞你說?,我這樣的性子,實在是受不了?太多的規(guī)矩。親事的事,我有?很鄭重的思量過,第一我喜歡你,第二我看你二哥也很順眼。
你想想看,你若是我,一是有?自己喜歡的小姑子,二是還有?看得?順眼的夫君,三?來嘛,婆家的長輩們也都是和善的人,這樣的親事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真的看我二哥順眼?”姜姒隱晦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粗壯的大柳樹,聲音也大了?幾分。
葉有?梅怕她不信,再三?保證。
“我真的看你二哥順眼。你看你二哥是習武之人,這一點與我興趣相投。他的性子不沉悶也不迂腐,肯定不會過多約束我。再說?了?,他長得?也不錯,尤其?是穿上京武衛(wèi)的衣服時,分外的好看。”
“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葉有?梅不知想到什么,明麗的臉紅了?紅。“世人常說?侄女似姑母,我還想著以后生?一個像你這么好看的女兒?。”
“……”
姜姒放了?心,朝不遠處道:“二哥,你聽到了?吧?”
葉有?梅頓時跺腳,終于露出小女兒?的嬌態(tài)來,“玉哥兒?,你怎么把你二哥也叫來了??”
“不瞞你說?,之前那些話?既是我想問你的,也是我二哥想問你的。誰都知道,他是高攀了?你,倘若你真是因為我而嫁給他,那就太委屈你了?。我不愿意這樣,他也不愿意。”
姜烜露了?面,有?些不太自在的樣子。
剛才姜姒和葉有?梅說?的話?,他都聽到了?。那什么他長得?不錯,穿京武衛(wèi)的衛(wèi)服更好看的話?,已經(jīng)讓他面紅耳赤,后面那句什么要和他生?女兒?的話?,簡直聽得?他熱血躁動?。
姜姒適時退到一邊,等到他們不再注意自己時,又悄悄地離開。
……
姜葉兩家定親的事一傳開,闔京上下一片嘩然。
原本姜家三?房并不顯眼,先有?姜姒的親事,后有?姜烜的親事,兩樁兒?女親事一樁比一樁出人意料,引得?全雍京城的百姓都在議論。
如?果說?姜姒的親事讓人大跌眼鏡,那么姜烜的親事更是讓人眼珠子落了?一地,那些議論聲中,自有?不中聽的話?。
比如?說?有?人嘲諷姜家三?房不講究,哪有?女兒?剛守寡,女婿尸骨未寒,轉頭就給自己的兒?子攀了?一門高親。
街巷如?此,世家內宅之中亦有?這樣的聲音。
左侍郎府的園子里,有?幾位姑娘正在說?著話?。其?中一人便提到了?姜家的事,言語間全是忿忿不屑之聲。
“姜家做事真是不地道,可憐楊姑娘,好好的與人議個親,沒想到落得?一個里外不是人的處境,實在是讓人同情。”
這人說?話?時,眼睛還看向落在后面的人。
那人正是楊姑娘。
她們幾人今日受左元音的邀約,來左府做客。
左元音自打從選秀退出后,還是第一次張羅著請人入府玩耍。不管在祥秀芥苑發(fā)?生?過什么,她侍郎之女的身份還是有?人愿意巴結。
這次她請的人出身都不算高,但?卻都是參加過選秀的人。
幾人都以為,她在祥秀苑時與姜姒不對付,聽到這樣的話?必定會附和。沒想到她卻是皺了?皺眉,看向楊姑娘。
“楊姑娘,當初是你死活容不下姜五姑娘,親事這才作罷。人家葉姑娘不嫌棄姜五姑娘,樂意嫁到姜家,你怎么就里外不是人了??”
楊姑娘原本還作傷心狀,聽到左元音這話?,神色變了?變,“我…我什么都沒說?。”
左元音撇了?撇嘴,“你是什么都沒說?,凈由著別人說?了?。”
那幾人見她態(tài)度不對,彼此交換著眼神。
“左姑娘,這事外面都傳開了?。那姜五姑娘長得?就不像是個有?福氣的,也難怪命不好,嫁了?個市井賤民?不說?,還落得?一個守寡的下場。姜家……”
“誰說?姜五姑娘的夫君死了?,你們看見了??”
“不是有?人說?……”
“以訛傳訛,未必可信。那撫臺當時說?起時,我父親正好在場。我問過我父親,人家可沒說?姜五姑娘的夫君死了?。她的夫君是落了?水,人沒找到而已,哪里就成了?寡婦,你們也別咒人家。”
左元音這話?,讓那幾人大約是明白了?什么,一個個識趣地不再提起此事,轉而談論起其?它的事來。
那楊姑娘咬了?咬唇,目光不經(jīng)意地往遠處一看,驀地變了?臉色。
“左姑娘,你…你今日還請了?其?他人?”
左元音聞言,往那邊看去,笑道:“我今日還請了?方姑娘葉姑娘和姜五姑娘,想來是她們到了?。”
所有?人聽到這話?,皆是震驚。
遠處一紅一桃一綠,紅的張揚明麗,桃的嬌美動?人,綠的淡雅文靜,漸漸到了?跟前,比之園子里盛開的奇花還要令人賞心悅目。
左元音已經(jīng)去迎接,看上去與她們相談甚歡。
所有?人見之,越發(fā)?震驚。
那幾人齊齊看向楊姑娘,目光隱晦。
楊姑娘掐著掌心,心頭大恨。
原本她還篤定沒有?人愿意與姜家三?房結親,只等著看姜家三?房的笑話?,誰知姜烜轉頭就和葉有?梅定下親事,如?同重重打了?她一記耳光。
哪怕她不出門,也知道有?不少人在看她的笑話?。若是她知道左元音請了?姜姒等人,她必是不會來的。
這會兒?的工夫,人已到了?跟前。
“楊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姜姒大大方方地與她打招呼。
那幾人躲開了?一些,生?怕被波及。
楊姑娘擠出難看的笑來,“幾日不見,姜五姑娘氣色好了?不少。”
“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二哥的親事一定,我便能安心住在娘家,心情豈能不好。這心氣一順,氣色必定會好。說?起來,還得?感謝楊姑娘,若非楊姑娘那一鬧,也不會峰回路轉。”
“恭喜你,也恭喜葉姑娘。”
葉有?梅嘴角勾了?勾,越發(fā)?明麗張揚。
“楊姑娘這句恭喜,我收下了?。”
她可不是扭捏的性子,且還是頗有?幾分習武之人的意氣。
這次左府之行,就是她一力促成。按她的話?來說?,受了?氣不懟回去,不利于強身健體?,乃是習武之人的大忌。所以她不知怎么說?動?了?左元音,策劃了?這一出。
“阿蠻,說?正事。”方寧玉淡淡地提醒。
葉有?梅一拍自己腦門,笑道:“也對,我是來辦正事的。”
她辦什么正事呢?
之前的幾人都詫異地看著她,包括左元音。
楊姑娘見她看著自己,心頭隱有?不好的預感。“葉姑娘,你…”
“楊姑娘,你別怕,我不是來打人的。”葉有?梅兩手?相握,活動?了?一下。她嘴里說?著不打人的話?,心里卻是恨不得?動?手?。“我是來告訴楊姑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以后你若是還在背地底說?姜家的壞話?,休怪我不客氣。”
說?完,她示威般揮了?揮拳頭。
那幾人被她的氣勢嚇到,也知道她肯定言出必行,下意識又遠離了?楊姑娘一些。
楊姑娘面色幾變,最后泫然欲泣,“葉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難道因為我和姜六公子議過親,你就這么針對我嗎?”
“收你起的眼淚,少給我來這套。”葉有?梅一眼看出她的意圖,厭煩不已。
“左姑娘,你評評理,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讓葉姑娘這么對我?”楊姑娘看向左元音。
左元音皺著眉,以一種極其?復雜的目光看了?姜姒一眼后,道:“你有?沒有?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們之間一定有?誤會。今日既然都說?開了?,那以后各歸各路,相安無事便是,你說?是不是?”
楊姑娘聽到這番話?,神色越發(fā)?的委屈。
葉有?梅還想說?什么,被姜姒用眼神制止。
姜姒涼涼地看著楊姑娘,說?:“楊姑娘,我們之間所有?的事,到此為止。”
說?完,她對方寧玉和葉有?梅道:“我們走吧。”
幾人出了?左府,方寧玉回國?公府,而葉有?梅則提出要送姜姒回姜家。姜姒抬頭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時辰,看破不說?破。
這個時辰,恰是京武衛(wèi)午間休息之時。
果然,馬車剛進姜家的巷子,就看到姜烜牽著馬在前面。
姜姒是個識相的小姑子,立馬打了?一個哈欠,說?自己困了?乏了?,必須趕緊回去睡一覺。
當然,這哈欠不是假的,困了?乏了?也不是假的。
葉有?梅也不害羞,命車夫停下后,利落地跳下馬車。
馬車繼續(xù)前行,姜姒掀開簾子往后看,看到他們被馬擋著,應該正在說?話?,不由得?會心一笑,手?卻是下意識放在自己的腹部。
葉有?梅說?,想生?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兒?。
還真是巧啊,她也想生?一個女兒?。
馬車停在姜府門前,她下馬車時不知為何?心有?所感,往巷子的另一頭看去。那里不知何?時停著一輛馬車,那馬車又大又普通,有?著無比的熟悉感。
陽光正好,她忽然覺得?有?些恍惚起來。過往的一切如?浮光掠影,一楨楨如?夢如?幻,令她感到一陣眩暈。
她眼睛發(fā)?著黑,身體?晃了?晃。
旋即,她被人牢牢地托住。
然后她感覺男人的手?指,按在了?她的脈搏上。
第 70 章
仿佛是一眼萬年, 姜姒愣愣地看著眼前人。
祝平的聲音響起,明明很近,又?似很遠。
“……姑爺!”
這聲姑爺如驚雷一般, 瞬間將姜姒驚醒。
這不是莫須有!
莫須有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只有慕容梵。
慕容梵背著祝平, 祝平在看到不遠處那輛馬車時越發(fā)?驚喜,以為自家?姑爺平安歸來。但很快她的歡喜凝固在臉上,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王……王爺!奴婢該死, 奴婢該死!”
她看到了慕容梵的側臉, 嚇得兩腿一軟跪在地上。
而慕容梵的眼睛里, 此時只容得下懷中的人。那一慣平靜的目光, 已然是風不平浪不靜,掀起?巨浪滔天。
他按在姜姒脈搏上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以他的性情與自控力, 能讓他有此反應可見這事對他而言有多不一般。
從他的表情中, 姜姒肯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真的懷孕了!
這樣的時刻, 她竟然還能笑出來, 嬌嬌的,怯怯的,還有幾分天真。
她的笑, 讓慕容梵心里的那條大金蛇從巨浪中現(xiàn)?身,高高在上地懸浮著,體型比之以往又?大了許多。
它?咆哮著,翻騰著,不知在尋找什么。
“……王爺, 姑娘!”祝平一抬頭,發(fā)?現(xiàn)?自家?姑娘已被?人抱著, 上了那輛馬車。
她不敢起?,又?不敢喊。
腦子里很亂,但卻一片空白。
幸好她們一下馬車,車夫就趕著馬車繞去后?門,否則……
哪怕她再?是不敢想,也知道事情不對。方才她真的以為是自家?姑爺回了京,可見王爺和?自家?姑爺?shù)纳硇斡卸嘞嗨疲螞r長相也有幾分相似。
那王爺和?姑爺……
她驚愕著,心跳如雷。
而此時的姜姒,其心跳之快,亦不遑多讓。
原本覺得十分寬敞的馬車,這會兒竟是無?比的逼仄。哪怕她被?輕抱輕放,哪怕慕容梵的動作小心翼翼,她還是覺得壓迫感十足。
這種壓迫感又?不純粹,還透著夫妻之間那種說不出來的親密。是怕又?不是怕,最是令人心肝亂顫。
尤其是當慕容梵的大掌,小心翼翼地輕放在她腹部時,她感覺自己的心尖又?縮了起?來,劇烈地悸動著。
“莫須有已經(jīng)不在了。”她長睫微顫,聲音又?嬌又?軟。
慕容梵將她圈著,“我一直都?在。”
“我們都?知道,你不是他。”
“他是我,我自然可以是他。”
她聽懂了,又?像是沒?有聽懂。
莫須有是慕容梵,但慕容梵不是莫須有。莫須有在虛構中存在,又?在虛構中消失,而她身為莫須有的遺孀,永遠不可能和?高高在上的芳業(yè)王有交集。
哪怕在無?人知曉的時候,他們曾是一對夫妻。哪怕他們這對假戲真做的夫妻,還孕育出了孩子,他們依然是世俗中兩條平衡線。
“他是我的夫君,你不是。”
“誰說我不是!”
慕容梵氣勢一變,滿是危險的氣息。
那侵略感嚇到了姜姒,她愣愣地看著他。從相識至今,他似乎一直隔絕在塵世之外,仿佛不是世間之人。而這樣的他,情緒太過外露,仿佛變了一個人。
“你…你別這樣,這都?不像你了。”
“我應該是什么樣子?”
“你是人人景仰的芳業(yè)王啊。”
“芳業(yè)王?”慕容梵的聲音不辨喜怒,好似一聲嘆息,又?帶著不容質疑的堅決。“玉兒,我不想再?依著你了。”
聽到這話,姜姒的心跳得越發(fā)?狂亂。
什么叫不想再?依著她?
“慕容梵…世俗禮法如山,縱然我視它?如紙,但它?依然是山。”
“無?論是何等高山,我們越過去便是。”
她震驚著,怔怔地看著慕容梵眼中毫不掩飾的愛意。那么的濃烈,那么的深沉,無?處不在地將她包容著。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哭。
“慕容梵,你可能不知道,你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這輩子我擁有了太多,我歡喜著幸福著,又?惶恐著,唯恐有朝一日?會失去。為此我曾想出破,就是害怕失去這一切。你這么好,長得好,出身高貴,又?對我好,這樣的好真的可以屬于我嗎?”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樂觀的人,上輩子的經(jīng)歷造就了她骨子里的自卑,哪怕這一世的幸運也無?法將其驅散。
那骨子里的自卑會時刻提醒她,她不能貪心。一旦起?了貪念,或許就會失去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何況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求仁得仁,已然很滿足。
慕容梵取出一塊帕子,替她擦著淚水。
她認了出來,這是她的帕子。帕子上繡著一只小憨態(tài)可掬的小兔子,正?是她的手藝。那是吳明離開侯府時,她送給對方擦臉的。
吳明、賈公公、莫須有。
從她穿越以來,慕容梵好似一直都?在她身邊。
如良師益友,又?如明燈。
“慕容梵,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好?如果你不是這么好,或許我還可以自私貪心一下。可是你這么好,若是屬于我,老天爺如何能容得下……”
她哭著,越想越覺得難過。
人一旦起?了貪念,便會得寸進尺。她如何能因?為自己的貪念,而將慕容梵這樣的人拉下神壇,從受人景仰到被?人質疑與唾棄。
慕容梵繼續(xù)為她擦著眼淚,聽到這番話后?卻是揉了一把她的臉。她一時忘了哭,紅著鼻頭茫然地看著他。
他在笑,雖淡,卻有著明顯的歡喜。
“你…你笑什么?”姜姒臉上掛著淚,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他沒?有回答,而是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良久,如梵音的低語入了她的耳朵。
他說:“天地有容,容納著世間萬物。世人視天為正?,若天都?不正?,何來世間公道,又?何來天地正?氣。所以老天爺若真有眼,必定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皆能終成眷屬。”
這番話如一道光,照進姜姒心里最為自卑陰暗之處。
她抬起?頭來,如水洗黑玉的眸子先是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玉色開始潤澤,最后?大放異彩。
慕容梵看著她,平和?的目光容納著她。
半晌,她破涕為笑,“慕容梵,有你真好。”
……
一刻鐘后?,普通而寬大的馬車駛出了巷子。
馬車經(jīng)過巷子口時,姜烜無?意中往那邊看了一眼,下意識皺起?眉頭。
葉有梅見他看那馬車,問:“這馬車好像不是你家?的,你是不是認識?”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這馬車樣式普通,就是這大小有些眼熟。”
“這馬車確實是大許多,但也不算難見。”
“也是。”
但他到底存了一些幻想,朝姜家?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祝平扶著姜姒進門,當下眉頭越發(fā)?皺得厲害。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將自己的馬給了葉有梅之后?,立馬狂奔回家?。
祝平扶著姜姒剛進家?門沒?多久,就被?他追上了。
他氣喘吁吁,在看到姜姒明顯哭過的臉色之后?急切地相問,“玉哥兒,我剛才看到有輛馬車,是不是……?”
姜姒想起?慕容梵叮囑自己的話,點?了點?頭。“是他!”
這個答案,震驚的不止是他,還有祝平。
祝平的心又?狂跳起?來,整個人也跟著抖得厲害。
姑娘說那個人是姑爺,也就是說姑爺是…是王爺!
“我就知道他不會有事的!”姜烜狂喜著,一拳捶在身邊的一棵樹上,樹干被?砸動,滿樹的葉子跟著抖了抖。
他很快“咦”了一聲,“那他為什么沒?和?你一起?進來?”
“他還有些事沒?有處理好。”
“可是遇到了麻煩?”
“也不是什么麻煩,應該有些棘手,但他說他會處理好,讓我等他。”
這確實是慕容梵的原話。
姜姒雙手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腹部,抑制不住的滿心期待。
姜烜心思粗,自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妹妹的小動作,還在那里糾結自家?妹夫遇到了麻煩,卻不找姜家?幫忙的事。
“莫兄弟也真是的,他在京中應該也不認識幾個人,為什么不找我們幫忙呢?玉哥兒,你方才真應該留他,至少讓他見一見祖父。”
“我真的留不住他。”
“罷了。”姜烜嘆了一口氣,“他這般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知道他沒?有事,我也就放心了。再?有人說什么你克夫守寡之類的話,我必打得他滿地找牙!”
姜姒聞言,哭笑不得。
兄妹二人在岔路分開,等到姜烜走遠,祝平才猶豫而膽戰(zhàn)心驚地開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
“姑娘,姑爺真的是……”
“此事暫時不要?聲張。”
聽到姜姒這話,祝平忙不迭點?頭。
主仆二人剛回屋,祝安就氣鼓鼓地進來,手里還挽著一個小筐子。筐子里裝著一些新鮮的嫩菜,顯然是要?喂兔子。
“冬姨娘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口中的冬姨娘,是姜熠的生母。
“她說什么了?”祝平忙問。
祝安“呸”了一聲,“她那張嘴里,還能有什么好話。也就是二夫人和?善,才縱得她一個姨娘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背地里嚼主子們的舌根。”
姜姒不用問,也知道冬姨娘說了什么。
無?非是她是個喪門星,害得姜熠親事不順。
祝平也猜到了,氣憤不已,“五公子自己不成事,親事不成怨這個怨那個,簡直是胡攪蠻纏……”
話還沒?說完,胡攪蠻纏的就來了。
這次來的不是姜熠,而是冬姨娘。
姜卓的院子里姨娘通房攏共三人,冬姨娘身為二房唯一男丁的生母,在姜府所有的姨娘中都?是頭一份。
端看她的衣著打扮,便能瞧出一二。
她是姜家?的家?生子,其母原是姜卓的奶嬤嬤,自小就在姜卓的身邊侍候著。但凡不是什么過分的事,姜卓都?會給她一些面子。
這些年來,她仗著自己二房唯一男丁的生母,腰桿挺得更是筆直,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府里的主子。
一進門,她那眼珠子就亂轉。
祝平和?祝安都?煩她,一個個都?沒?好臉。
“冬姨娘,你是有什么事嗎?”
“祝平姑娘這話說的,難道妾沒?有事,就不能來五姑娘這里坐一坐嗎?”她不請自坐,坐到姜姒的身邊。
姜姒看著她,不說話。
她被?看得有些心虛,突然裝腔作勢起?來,抹起?了眼淚。
這般做派,倒讓有人些摸不著頭腦。
“五姑娘,你五哥命苦啊。他雖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可從來不被?重視。他命不好,沒?能托生在二夫人的肚子里,偏偏有妾這么個生母,處處都?低其他的兄弟們一頭。”
“冬姨娘,你和?我說這些做什么?”姜姒已猜到她的來意,心下微冷。
她一把拉住姜姒的手,乞求道:“五姑娘,五公子也是你的兄長,你可不能不管他啊。你先前?壞了六公子的親事,轉頭就讓六公子和?葉家?結了親。你五哥哥的親事也被?你壞了,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也得給他補償一門親事。”
果然是這樣。
姜姒都?快氣笑了。
祝平和?祝安齊齊變了臉色,皆是氣憤不已。
“冬姨娘,你說的是什么渾話,五公子親事不成,與我家?姑娘何干?”祝安氣得跳腳,臉都?憋紅了。
“祝安姑娘,你說話也得憑良心哪。這外面?zhèn)鞯哪切┰挘銈兌?沒?聽到嗎?若不是五姑娘克夫,又?壞了名聲,五公子何至于親事艱難。”
“誰說我家?姑娘克夫的?我家?姑爺活得好好的,你這不是咒人嗎?”祝平氣不過,姑爺?shù)纳矸莶荒苈晱垼脿斶活著的事不能不說。
她這一開口,驚呆的不止是冬姨娘,還有聞訊而來的顧氏。
顧氏聞言,也顧不上質問冬姨娘,而是急問祝平,“你剛才說什么?莫姑爺還活著,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平下意識看了姜姒一眼,姜姒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除了慕容梵的身份還不宜公開外,其它?的倒也沒?什么顧忌。
她這一點?頭,顧氏只覺得心下發(fā)?沉。
“玉哥兒,這是怎么回事?”
假死得好好的人,怎么又?活過來了?
姜姒道:“娘,他還活著。”
聽到這個回答,顧氏的心沉得越發(fā)?厲害。
難道那人存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死纏著她的玉哥兒不放?
冬姨娘眼珠子亂轉著,不停在她們之間來回,顧氏的態(tài)度和?情緒不對,她哪怕不知道為什么,也能感覺得出一些異樣。
當下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聲,“五姑娘,我們這些人都?沒?有見過五姑爺,你說他還活著,莫不是誆著人的?若是你胡亂尋個人來冒充,我們也分辨不出來,你說是不是?”
顧氏聽到這話,更是驚疑。
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難道……
姜姒看向冬姨娘,“冬姨娘,我夫君還活著。五哥哥的親事,自有二伯娘和?家?里的長輩們做主,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你請回吧。”
顧氏一肚子的疑惑要?問,自然也幫著女兒趕人。
“冬姨娘,五郎的事你找錯了人,我家?玉哥兒可沒?那樣的本事,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冬姨娘一拍大腿,“三夫人,五姑娘,你們不能欺人太甚哪。六公子得了那樣天大的好親事,你們不能不管五公子啊。妾不管,五公子的親事你們必須要?有個說法,否則妾就不走!”
說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是想賴上她們了!
姜姒剛想說什么,突然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