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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他的

    701包廂門口再次相遇, 他還是他,林杳也沒怎么變,如果真的要找出一點變化, 大概就是他比從前顯得更加漫不經(jīng)心了, 眉眼間鋒芒更甚,十幾歲的時候還有點少年氣,現(xiàn)在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時間會逼著所有人長成凌厲的大人。

    林杳回去又看了眼烏合會所的資料, 這里之前確實被查處過,整頓休業(yè)以后又東山再起了,囂張得連名字都不換了,應(yīng)該是為了留住老顧客,里面的員工也和幾年前別無二致, 所以王姐也還在里面。

    不過王倩的成人考試要出結(jié)果了, 如果這次她考上了, 應(yīng)該就會離開會所, 所以才對林杳說“我也保不住你了”這種話。

    林杳皺眉咬了下指甲,理智地想:其實保不住她更好,如果她能潛入接客小姐的群體,調(diào)查才能有進展,現(xiàn)在連接客地點都找不到,那群人經(jīng)過上一次的事情以后變得更加謹慎了。

    在會所的這些時日,林杳認識了一個叫孫明燕的姑娘,其實第一次也算是偶遇,孫明燕在廁所隔間里嘔吐不止的時候,林杳正在洗手臺洗手, 她待了一會兒,輕輕敲著隔間的門, 問著:“還好嗎?需要幫忙去買解酒藥什么的嗎?”

    孫明燕又干嘔了幾次,虛弱地啞著嗓音說:“不用了,謝謝。”

    她的聲音停了幾秒,又輕輕響起來:“……我也不是因為喝多了酒才吐的。”

    林杳本來打算出去的,又駐了足,回頭望了一眼,從自己的包里拿了漱口水從隔板門下面塞進去。

    據(jù)她了解,這里的小姐的文化水平都不高,都是被哄來的,有的是家里很需要錢,還有的直接就是從山里被買來做這行的,幾乎是從小就在這樣的死海里被浸爛了。

    孫明燕接過了漱口水,癟了下嘴忍住沒哭,小聲地說了謝謝,試圖沖掉嘴里的腥味。

    等她出來了,林杳給她拿了濕紙巾,讓她擦擦眼睛,然后往旁邊靠了靠,她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女性去給予她一些幫助,就算林杳不是警察,她也會這么做,這與那種保衛(wèi)人民的責任有所不同。

    這只是女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天底下大部分女人都會有。

    她們算不上熟,但偶爾碰上一面的時候,會朝對方微笑一下,林杳注意過她每次都牽著不同男人的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麻木。

    她沒想過利用孫明燕去找背后的窩點,畢竟她是這里正兒八經(jīng)的小姐,萬一被人知道她往外面通風報信,可能會讓她陷入危險的境地。

    林杳待在前臺擦了幾下杯子,把抹布擱在一邊,抬步往樓上走去。

    孫明燕在里面換衣服,她的手機都被鎖在柜子里,完事了以后才會發(fā)鑰匙,林杳拉開她旁邊的柜子,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她簡單地換了衣服,孫明燕側(cè)目瞥了她一眼,看見她身上有很多陳年積下來的舊傷,有些當時沒經(jīng)過處理,疤痕已經(jīng)消不掉了。

    林杳不追求白嫩細瘦的審美,所以覺得身上有點傷痕也沒什么妨礙,不影響身體健康就行。

    她套上外套,突然說:“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孫明燕關(guān)上柜子,“嗯”了一聲:“你說吧。”

    “你能不能跟經(jīng)理介紹一下我,我……家里最近出了點事。”

    孫明燕摳了摳鑰匙扣,眉頭皺起來了,林杳見她一副為難的樣子,又嘆氣:“很麻煩的話就算了,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你……真的很急嗎?如果還能有別的緩解辦法的話,就別碰這個。”

    林杳在看見她的時候會覺得裝不下去,說謊的人最怕有人跟你真誠交流,因為會讓人產(chǎn)生罪惡感。

    她錯開眼,佯裝心情低沉地低著頭,事實上是不敢看孫明燕的眼睛。

    “我沒有辦法了。”林杳說。

    孫明燕長嘆一口氣。

    ……

    王姐辭職的那天,臉上的表情很高興,她學了這么些年,這次終于考上了大學,臨走前還拉著林杳的手跟她好一陣囑咐,讓她千萬小心,有事就找她,她可以給她介紹別的工作。

    林杳笑笑,她現(xiàn)在當然還不能走。

    如果王姐不走的話,估計會攔在林杳的面前不讓她去接觸小姐的活兒,林杳真的很感謝她,對自己這樣好。

    沒幾天以后,孫明燕帶她上了六樓,說他們要挑人。

    林杳安靜地站在那里,做著最乖最軟包子的模樣,這樣才有機會被挑中,做這行不喜歡叛逆心太重的人。

    挑“貨”的是個中年男人,問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林杳微微耷下眼皮,努力地忍著,一五一十地回答著:“談過戀愛。”

    她的聲音一停,咬住的牙齒被松開,林杳神思飄忽了幾秒,接著答:“沒做過。”

    沈郁白做過最過分的事就是在她脖子上留了個印,他當時估計也沒想到會這樣難消。

    男人看見了她脖子上的印,不滿地“嘖”了一聲,毫無避諱地說:“脖子上那么個印兒,客人看見就會不高興。”

    林杳又咬住后槽牙,沉沉地呼吸了一次,心想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只能再想別的辦法了。

    他最后考慮了半天,還是甩了甩手,讓她干了,說著:“實在缺人,你之前就在會所干,也算老員工了,而且至少還是處,有的人會喜歡……算了算了,要干就干吧,讓孫明燕教教你。”

    他吊兒郎當?shù)刈谵D(zhuǎn)椅上,瞭了眼手里的單子,吩咐著:“下午孫明燕有一場,你跟著去吧,見見世面。”

    “對了。”他說著,“身份證要交上來,承諾書要簽,萬一被逮了也和我們會所沒關(guān)系,是你自己要跟客人亂來的,懂嗎?不簽這個不讓做。”

    林杳有假的身份證,專門拿來做任務(wù)的,那個身份證上叫林藥,讀音相似,就算讓他去問以前認識她的老員工,也無礙,反正大家都只知道她的名字是林杳,卻不知道是哪個yao。

    她給得爽快,孫明燕領(lǐng)著她過去的時候還連連嘆氣,林杳看了她一眼,開導著:“是我拜托你的,你不用自責。”

    孫明燕給了她一套裙子,林杳為了做事方便不怎么穿裙子,更別提這種大露背的。

    她摸索了一會兒才穿上,孫明燕幫她拉了拉鏈,教著:“待會兒盡量不要多說話,讓他覺得你無趣就好了。”

    林杳靜靜答“好”,她們需要上交手機,林杳稱自己要上廁所,那個人睨了她一眼,側(cè)身讓她去了。

    她給李璨然他們發(fā)了消息:【我馬上要去那個地方了,到時候會借到別人的手機給你們發(fā)地址,守在門口,別被察覺了。】

    烏合會所的約炮地點經(jīng)常變動,沒有一個固定的房間,所以才難抓,去了好幾次都撲空。

    林杳把手機交上去,領(lǐng)頭的把她們帶去了房間門口,她一路記著路線,看了眼房間門牌,然后被一把推了進去。

    里面的人熟稔地叫著孫明燕:“小燕妹妹,我可想你了。”

    孫明燕皮笑肉不笑,還是得嬌嗔著迎上去。

    林杳抿了下嘴,趁著那人的注意力在孫明燕身上,她轉(zhuǎn)身看了眼桌子上的酒。

    她倒是無所謂,隨便是什么,趁手就行。

    床上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露背裝勾出好看的蝴蝶骨,就是背上有傷,那人嘖嘖幾聲:“小可憐,經(jīng)常被打啊,做得好就多給你一些錢吧。”

    林杳把瓶蓋打開,回了頭,乖乖地笑,笑得明艷漂亮:“是哦。”

    那人以為她要倒酒,還四處找杯子,林杳微笑著抬著他的下巴,把瓶口對準他的嘴,使勁塞了進去,瓶口是短細口,越往后越粗,能塞滿口腔,正好堵了他的嘴。

    她冷聲:“我不經(jīng)常被打,我是經(jīng)常打別人。”

    她塞得深,男人沒辦法吐出來,抬手要打她,林杳朝他胸腔來了一拳,那人想叫,下意識松開牙關(guān),酒就灌了進去,他一咳,酒就都灌進他喉嚨了。

    林杳摁倒他,踩著他的背,用旁邊準備的那些情趣衣服給他的雙手雙腳都綁上了。

    孫明燕沒想到她會這么做,來這里的基本都是忍著惡心拿錢的,所以為了錢都不會反抗。

    她怔怔地道了一聲:“林藥,你……”

    林杳轉(zhuǎn)身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踢掉了高跟鞋,就著貓眼往外面看了一眼,怕會所的人在聽,那些人現(xiàn)在投鼠忌器,很怕再次暴露,監(jiān)視得很嚴。

    她皺了眉,跟孫明燕道:“你在旁邊順著他的聲音叫幾聲,麻煩了。”

    孫明燕呆著點了點頭,開始發(fā)出聲音。

    林杳現(xiàn)在得找一部手機給李璨然他們發(fā)消息,床上那個人的手機在進來之前也被收了,整個房間里都沒有聯(lián)絡(luò)設(shè)備。

    她一直守在門口看,半小時左右會換個人來檢查情況,林杳趁空打開房門出去,踩高跟鞋就太引人注目了,她只能赤腳,提了下裙子好走路。

    林杳順著來的路往回走,這邊基本碰不到什么人,只有去前臺看看。

    走到一半,身后有人叫住她,不耐煩地吼:“你是哪個房間的?到處跑什么!”

    林杳屏住一口氣,整理了表情,“沒套了,我出來要。”

    那人偏頭冷嘲一聲,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在這兒等著別動,我上樓給你拿。”

    林杳看著他上樓,然后猛地繼續(xù)往外跑,快跑到正常的喝酒區(qū)了,后面的人追上來,一邊追一邊罵罵咧咧的,她咂了一下舌,往廁所里跑。

    裙擺拖在地上,被廁所地面的水漬沾濕,她還赤腳踩在地上,胳膊撞到一個人,林杳只顧著躲起來,沒理。

    被撞的那個人倏然間扯住她的胳膊。

    洗手臺反射著天花板上的燈光,鏡子上有聚成股緩緩流下的水漬,一片白光交錯之間,她看清那雙眼,比記憶中冷淡,低著單薄的眼皮,睨視著她,捉住她胳膊的手是一如既往的涼,讓人無端地想起很多個雨天,他用同樣的這只手扣住她的手指,鼻尖抵在她肩頸,溫熱吐息,念著:“為什么不愛我?”

    沈郁白的眸子往下低了低,看著她露出的背和赤著的腳,清冽的聲音帶著冷感,毫無波瀾地說著:

    “哇哦。”

    “你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52  他的

    林杳還急著躲人, 瞥了他一眼,又想起什么,拉著他往男廁所里走。

    廁所里沒人, 林杳把門扣上, 開門見山問:“能把手機借我用一下嗎?”

    沈郁白靠在門邊,廁所隔間的空間逼仄,燈光不亮, 他喉頭滾了一下,低著眼冷淡答:“我憑什么幫你?”

    林杳急著做任務(wù),他還在這兒磨磨唧唧的,她快速說了一遍,不想多浪費時間:“我在做任務(wù), 希望你現(xiàn)在就配合我, 不要再說廢話了, 我很急。”

    孫明燕還在房間里, 待會兒那邊都結(jié)束了的話,一切都完了,她埋伏在這里的事也會暴露,以后更找不到證據(jù)。

    沈郁白把手機解鎖遞給她,男廁里進了人,林杳對沈郁白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用手機給李璨然他們發(fā)了短信,把位置告訴他們,讓他們盡快去抓。

    那個人一個一個地推門,推到他們這一間, 沒推動,就敲了敲, 問著:“里面是誰?”

    林杳看著沈郁白,無聲地做著口型:“說話。”

    沈郁白沉默兩秒,懶聲應(yīng)了外面的:“上廁所你也管?”

    對方聽見是個男人的聲音,沒起疑心,低低咒罵著:“這小婊子跑哪兒去了……”

    他的電話響起來,估計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他大罵一聲“草”,大步跑走了。

    林杳松了一口氣,肩膀塌下來,把手機還給了沈郁白。

    他松松垂眼凝視著靠在側(cè)邊隔板上的人,還是短發(fā),跑得有些出汗了,林杳渾不在意地撩了下頭發(fā),側(cè)目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謝了。”

    沈郁白又看了眼她的腳,跑得有些發(fā)紅了,他淡聲問:“不解釋一下?”

    “解釋過了。”林杳分神聽著外面的聲音,亂七八糟的,估計是李璨然他們沖進來了,她停了一會兒又繼續(xù),“做任務(wù),抓嫖.娼團伙,就這樣。”

    想著外面應(yīng)該安全了,林杳拍了拍他肩膀,抬眼看著他,道:“讓讓,我該出去了。”

    沈郁白就那樣凝視著她,可林杳從他的眼神里已經(jīng)看不出多少之前的影子了。

    經(jīng)過長時間的肌體訓練,他不再是之前白瘦的少年,襯衫尚能勾勒出肌肉的線條,肩寬腿長的青年眉目之間也看不出多少情誼。

    畢竟已經(jīng)好多年沒聯(lián)系過了,他們早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他不動,林杳也不動,兩雙帶著同樣鋒芒的視線撞在一起,誰也沒錯開眼,倔強地對視著,沈郁白突然輕聲道:

    “我以為你放棄我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

    林杳推開他,嗓音冷冽:“這是我想走的路,就是最好的生活,它值得。”

    她轉(zhuǎn)開門出去,一次頭也沒回,折返回了孫明燕的房間。

    警方已經(jīng)挨個破門而入了,把所有人員都拷了手銬押回警局,林杳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問:“李璨然呢?”

    小譚回:“去六樓抓主犯了,這下證據(jù)確鑿,口供也有,可以直接把人帶回去審了。”

    林杳點點頭,小譚看了一眼她的裝扮,訕訕地摸了下鼻子:“杳妹兒啊,你要不先換件衣服?待會一起回警局了。”

    柜門的鑰匙還在負責人手里,林杳上樓搜了抽屜,拿了鑰匙,換好便服以后又揣著兜下樓,即將走出會所大門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叫她。

    大廳現(xiàn)在只剩下幾個圍觀的前場客人,涉事人員排著隊被警察押到了警車上,門外紅藍色的燈光不停閃著,警笛聲轟鳴。

    她回頭,看見沈郁白懶懶地靠在收銀的柜臺前面,一只胳膊搭在上面,烏發(fā)黑眸,狐貍眼突然一彎,笑了,漫不經(jīng)心道:“林杳,下次見。”

    林杳狐疑地望著他,沈郁白現(xiàn)在的感覺很奇怪,可能是跟國外那些人待久了,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淫.亂的氣質(zhì),以前不見他這么愛笑。

    怪不得在他奪冠的報道底下,熱評第一居然是“這男人好性感”。

    林杳受不了這樣,她皺了眉:“別見了。”

    她利落地轉(zhuǎn)身,沈郁白靜靜把唇角放下來,眸子變沉了一些,輕輕瞥向柜子上的鏡子,突然把鏡子按倒,輕微蹙眉,很輕地念:“痣……沒有了。”

    所以才露出那種表情嗎?

    他落下眼睫。

    林杳完全沒考慮到這里,她只是單純覺得不適應(yīng)而已。

    回了警局以后,給那群人做了口供,小秦的手都寫到發(fā)酸了,終于把事情辦好以后,看了眼時間,準備下班了,就探出頭來問林杳:“林杳姐,要不要一起去吃點?”

    林杳搖搖頭:“約了別的朋友了,抱歉。”

    小秦甩甩手:“沒事沒事。”

    林杳斟酌了幾秒,又問她:“那被抓的那些小姐……”

    孫明燕幫了她,但是她畢竟還是會所的小姐,最后也肯定是要受行政拘留的。

    小秦說:“上面通知的是關(guān)十天。”

    林杳“嗯”了一聲,收拾東西下了班。

    下班后是和白檸去吃燒烤,坐在路邊的小凳子上,林杳咬了一口簽子上的菜,順嘴問著:“最近怎么一直沒看見劉靜?”

    白檸喝了口啤酒,回答:“她好像是去山區(qū)找材料做采訪去了,那邊最近在募捐建學校,她還來問過我,我捐了幾千塊錢。”

    她這么一說,林杳想起來了,之前劉靜確實問她們要不要幫忙捐點款來著。

    建學校是好事,困在山里的那些女孩子沒書念,十幾歲就嫁人生孩子了,人生本不該過成那個樣子。

    白檸又嘆氣:“工作以后好像各有各的忙事,都湊不齊人一起吃個飯,最近緝毒隊里也一大堆焦頭爛額的事,又查到一個俱樂部里——”

    她突然止住話頭,看了林杳一眼。

    林杳毫無察覺,順著她的話說:“俱樂部怎么了?”

    白檸抿住嘴,沉沉道:“沒什么。”

    突然戛然而止的話才讓人奇怪,可能是案子的機要,林杳畢竟不是緝毒隊的,問太多也沒用,她也不好那個奇了。

    白檸見她沒繼續(xù)問下去才松一口氣,輕輕咬住了筷子。

    ——因為涉事的那家俱樂部還是沈郁白加盟的。

    他拿了F1車手的頭銜以后就回國了,但國內(nèi)資源貧瘠,只有一些賽車俱樂部的賽車氛圍會濃一些,沈郁白也是國內(nèi)一個俱樂部的會員用戶。

    白檸不知道沈郁白是有心還是無意的,但情報里確實說那個俱樂部里流通著冰__。

    林杳對此毫無所知。

    她做警察也有一兩年了,做事利落,也立了不少功,一開始局里不愿意讓女警察出外勤,但林杳是個例外,因為她的身手甚至蓋過男人。

    前幾天她遞交了轉(zhuǎn)到刑警隊的申請,烏合會所的嫖.娼案辦完以后估計就能調(diào)走了。

    刑警隊常年缺人,林杳的調(diào)任批得很順利,走的那天李璨然跟她笑笑,說:“有空可以去找佳麗玩兒。”

    林杳應(yīng)了“好”。

    她去的那個刑警隊里還有另一個叫楊長云的女生,一般是負責搜查審訊類的工作的,林杳剛來,對這邊的事還不太熟,楊長云把最近在處理的案子的資料給了她,讓她先了解一下,跟上隊里的工作。

    林杳翻了一下,最上面的一頁就是關(guān)于一個肇事逃逸的案子,嫌疑人的范圍鎖定在幾個公子哥身上,因為撞人的那輛車價值不菲,于是基本鎖定在幾個人身上了。

    嫌疑最大的那位是個平時愛玩車的富二代,他經(jīng)常去一家賽車俱樂部——

    林杳的視線在那家俱樂部的名字上停住,眼睫顫了顫。

    下午的時候,隊里接了個電話,說蹲守的警察說嫌疑人從國外旅游回來了,一下飛機就直接往俱樂部去了。

    隊長都沒想到這人還有這一出:“還以為他心里有愧躲到國外去了,沒想到只是旅游?這小子心夠大的。”

    他招呼著:“走走走,現(xiàn)在去抓人去。”

    林杳下意識丟了手里的文件站起來,隊長狐疑地看她一眼,遲疑問:“你也……跟著去?”

    他們隊里以前也只有楊長云一個女警察,是不出這種任務(wù)的。

    林杳沒覺得這有什么奇怪:“我以前也是干外勤的。”

    隊長看了她一眼,又說:“那你跟上吧。”

    四個人開車到了俱樂部門口,隊長譚虎先下了車,進了二樓大廳才發(fā)現(xiàn)這里被緝毒隊的人圍了。

    林杳跟在他后面,在一排警服里看見了白檸,緝毒隊的正用槍指人,白檸看見了林杳,神情變得更嚴峻了。

    林杳也看清了她槍口對準的方向,那個人身姿懶散地舉著雙手,背脊貼著墻站著,袖口半落,露出一小節(jié)熟悉的綠色的手串。

    譚虎還不解著:“怎么你們也來?這兒還好這一口呢?”

    林杳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把看過去的視線落回來,表情沒什么波動,跟緝毒隊的人交涉著:“抓的人里有叫周全林的嗎?”

    對面的警察回:“還沒清點過人,不知道哪個是周全林啊,你們看看這里有沒有,這里沒有的話,樓上還有被逮的。”

    林杳“嗯”了一聲,視線掃過大廳,沒看見周全林的臉。

    只是,人群中,那個被一堆槍指著的人正好整以暇地盯著她,這次似乎調(diào)整了笑容的弧度,林杳瞇了瞇眼,看見他居然把痣又點了回來,真是瘋了。

    沈郁白曖昧地笑著,熟稔地跟她搭話:

    “林警官,巧。”

    林杳心想,真是巧出鬼來了。

    53  他的

    她只是看他一眼, 又對著照片認人,沒理他。

    林杳舉著照片一張一張地認臉,在反復對比好幾遍以后, 她認出了靠墻蹲著的周全林, 那個人估計自己也心虛得不行,她還沒說話呢,周全林直接從旁邊的窗子里跳出去了。

    林杳立刻扒到窗邊上, 叫著周邊的同事:“他跳出去了,注意逮人,別讓人跑了。”

    她估計了一下距離,這里的二樓不是很高,周全林跳下去以后摔了一下還能猛跑, 林杳覺著應(yīng)該不大危險, 現(xiàn)在走樓梯去追的話肯定追不上。

    思襯了一兩秒, 林杳跨上窗臺準備翻出去追, 沈郁白從側(cè)邊扯住她,臉色陰翳:“你從這里跳下去,不要命了?”

    林杳撇了一下嘴,反手用胳膊頂住他脖子,把人壓到墻上,沈郁白的背部狠狠撞在墻壁上,他略略低著頭,斂眼睨視林杳。

    “你少妨礙公務(wù),抓不到他抓你頂罪?”

    她壓了他一下就撤身離開,邊往窗臺上踩邊抽空跟白檸他們說了一句:“麻煩看緊點, 檢測完以后再放走。”

    下一秒就跳了出去,在地上摔了一下又爬起來追人。

    從樓上跳下去是一個空的廣場, 一般是拿來練車用的空地,供這些俱樂部的會員們閑暇的時候玩玩車。

    空地沒什么遮擋物,周全林的人影很容易就能被看清楚,他的腳估計是跳下來的時候崴傷了,跑不快,林杳立馬追上了他,拎著他的后領(lǐng)把人摁在地上,掏了手銬出來反拷住他的雙手,然后把人撈起來踢了一腳:“走。”

    她把周全林押回了大廳,交接給了譚虎,譚虎看了她兩眼,咂舌:“夠猛的啊,說跳就跳。”

    林杳抬眼看了他一下,只簡單地“嗯”過一聲就算回答了。

    她活動了一下胳膊,感覺到動作有些吃力,襯衣破了一個口,應(yīng)該是在地上蹭的,滲了點血跡出來,林杳就當是普通的擦傷,沒太在意。

    白檸在旁邊翻看著現(xiàn)場檢測的結(jié)果,林杳看了一眼,湊過去問:“怎么樣?”

    “我還以為你不在意呢。”白檸調(diào)侃了一句,然后回答,“尿檢和毛發(fā)檢測都是陰性。”

    林杳干巴巴“哦”了一聲,又聽見白檸合上檢測單子說:“如你所料。”

    她擰眉,有點沒理解:“什么叫如我所料?”

    “你說的那句‘檢測完了就放走’,不就默認了你肯定他是陰性嗎?”

    白檸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胳膊上的傷,就捧著她的胳膊道:“這得快去醫(yī)院打破傷風吧,血流成這個樣子,還來問別人怎么樣了,你心可真大。”

    林杳確實沒當回事兒,出任務(wù)有點小擦傷都屬正常,就糊弄著說:“一會兒就去。”

    上樓搜了半天的警察摸著腦袋下樓,白檸遠遠問:“找到老板了沒?”

    警察擺擺手:“沒看著啊,樓上沒個人影了,他今天沒來?”

    白檸皺眉,喃喃:“不可能啊。”

    沈郁白待在旁邊把話聽全了,適時地出聲:“樓上有他的私人電梯。”

    白檸注視著他:“……你還能再晚一點說嗎?”

    沈郁白活動著脖子,上面還有一條紅印,他“呵”了一聲:“我又不知道你們主要抓他來的,關(guān)我什么事?”

    現(xiàn)在去追估計早就來不及了,白檸拉著林杳轉(zhuǎn)身就走,還囑咐著:

    “你一輩子也不要跟這樣的人復合。”

    林杳:“?”

    她還沒有要復合的想法啊。

    去醫(yī)院簡單處理過以后,林杳的胳膊包上了繃帶止血,那醫(yī)生看了她身上的各種疤痕都咂舌:“平時要愛惜一下身體呀。”

    林杳嘴上應(yīng)得輕快,事到臨頭卻會忘個精光,還是一往無前地沖在最前面。

    醫(yī)生看了眼她脖子上的印,又問她:“脖子上怎么還有疤?要不拿點藥膏回去?”

    林杳有些愣,張了張嘴,下意識摸上脖子,低了眼慢慢說:“不用了,這個已經(jīng)去不掉了。”

    各種辦法都試過了,要不然只能去做美容試試,林杳又懶得為這個印付出這么多精力。

    就讓它在脖子上待著算了,反正也不影響什么。

    俱樂部被緝毒的這件事上了本地新聞,因為沈郁白也是俱樂部的會員,一時間有很多人跑去問,搞得沈郁白只能甩上自己的檢測報告,唏噓的人才稍微少了點。

    林杳點進他的微博頭像里一看,沈郁白的微博很新,從他參加F1方程式奪冠以后,還受邀參加了幾個高奢品牌的發(fā)布會,最近更新的微博都是一些發(fā)布會的照片,后面幾個月都是一條沒發(fā)。

    符合他的人設(shè),林杳并不感到奇怪。

    只不過在點進他的關(guān)注列表里以后,林杳臉色一黑,直接退了出去。

    這人就關(guān)注了一些賽車時事,還有與國內(nèi)其他車手互關(guān),只有一個賬號格格不入。

    ——霖城公安。

    他還給最近牽涉到他的這件緝毒案件點了贊。

    林杳感覺到眉心一跳。

    ……姑且當他是關(guān)心社會和平吧。

    她關(guān)了手機,把手頭上的資料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后看了眼林平的死亡證明,然后把所有材料都封裝進了牛皮紙袋里。

    林杳幾年前就拿林平的事報了案,申請認定當時簽的合同無效,判定結(jié)果下來以后跟對面兩個無賴老板打了很久的官司,對方一直上訴,到現(xiàn)在還不服。

    她最后把這點材料遞交上去,法院判定對方需盡快賠償。

    可是林平已經(jīng)死了,她也只能做到這里了,救不活林平。

    從法院回到蔣依家的時候,林杳順手買了點東西,拎回去的時候蔣依很復雜地看她一眼,在吃完飯以后說:“囡囡,我總感覺……你沒把我這里當家。”

    林杳回避了她的視線,說話半真半假:“我沒這么想。”

    這個家里到現(xiàn)在還保存著林杳小時候看過的故事書,蔣依的現(xiàn)任老公姓嚴,是個中學老師,為人溫柔斯文,很尊重蔣依的想法,婚后也沒有再要孩子,嚴老師也對林杳很和善,沒覺得是妻子和前夫的孩子就橫眉冷眼。

    但是林杳也沒辦法和這里親起來,她甚至感覺這個家住著還沒有在沈家的時候舒服。

    這是一種毫無來由的、找不到任何判斷依據(jù)的感覺,可能是因為蔣依和這位嚴老師屬于相敬如賓的那種夫妻,在家里也沒什么熱鬧的感覺,就少了幾分生活氣。

    林杳從小就住在很有煙火氣的氛圍里,身邊的人也一直是打打鬧鬧的,如果沒人逗她她就很少開口了,在蔣依這里尤甚。

    蔣依多看了她一眼,最后也沒再提這個事,只回頭念叨了一句:“感覺你從上大學以后就變得更少說話了,高中那段時間跟你打電話的時候你還活泛一點。”

    林杳的背突然僵了僵,她眼神往下落了落,盯著地板磚。

    其實蔣依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她跟沈郁白剛分手的那段時間,跟白檸劉靜她們待在一起的時候,白檸也這么說過她,還帶著一副擔憂的表情說:

    “感覺你最近話又變少了,性格也比之前冷淡多了,怎么有種要變回去了的感覺。”

    林杳當時聽到這話的時候還沒反應(yīng)過來,后來琢磨了一會兒,才想過來白檸說的“回去”,估計是初中那段時間,她性格最陰沉的時候。

    后來被阿婆帶著變好了一些,人熱情了一點,遇上沈郁白的時候又好了一些,經(jīng)常有懟來懟去的時候,和他靠在一起的時候心情也是松快的。

    可能是還沒適應(yīng)好,她發(fā)了一會兒呆才回白檸的話:“有嗎?我還沒察覺到,可能是大學的事情忙,練習老受傷導致的吧。”

    白檸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失戀的事。”

    林杳默然,劉靜只安靜地盯著她,猶豫了一會兒又告訴她:

    “其實上個月你發(fā)高燒住院那陣,沈郁白給我發(fā)過消息,問我你的情況,我想著你們已經(jīng)分手了,就沒理他,把他拉黑了。”

    林杳的喉嚨動了動,聲音有點輕:“做得挺對的,反正以后也扯不上關(guān)系了。”

    其實林杳發(fā)燒住院的那一陣,是沈郁白的手串碎掉的那一段時間,他從店里踩著雪回去,兜里裝著那些綠色的珠子,回家以后猶豫再三,給劉靜發(fā)了消息,可是卻被拉黑。

    沈郁白放下手機,靠在椅背上呆了好一會兒,又摁開臺燈笨拙地把珠子串好,串到大半夜,珠子的空太小了,他得盯得很細才能把繩子穿過去,然后把碎掉的那些用盒子小心翼翼地裝了起來,和那枚被林杳扔進垃圾桶的戒指一起裝著,用盒子壓住了那幾張符紙。

    林杳上次在俱樂部看見的他手上的綠色手串,就是沈郁白重新串過的。

    她不知道手串曾經(jīng)碎過一次,也不會知道沈郁白在夜里小心翼翼、一個又一個地把珠子串起來,希望它完好如初。

    林杳從沒意識到自己的性格跟高中有什么區(qū)別,但是后來的很多人又都這么說,說得就好像沈郁白改變過她,林杳不相信這些。

    她看了眼時間,打算從蔣依家離開了,臨走時接了個陌生電話,對方是個女孩子,急急忙忙地跟她說:

    “剛才有個男人給我塞了張紙條,上面是這個號碼,他說讓我聯(lián)系你,告訴你他被俱樂部老板帶走了。”

    林杳聽到這話的時候幾乎是兩眼一黑的程度,她時常搞不懂這個人在想什么,被抓走了不打110,反而寫了一長串電話號碼給她通風報信。

    不要命的是他才對。

    54  他的

    大概半個小時以前, 沈郁白剛從賽車場溜了兩趟車準備回家,他轉(zhuǎn)著車鑰匙扣,剛走到自己的車邊上, 從花壇里竄出幾個人。

    不知道是哪兒來的, 他一開始沒在意,準備去拉車門,那人還伸手把他摁住, 沈郁白轉(zhuǎn)頭看著他:“你有事?”

    男人仰了仰脖子,凝視著他,把著一副尼古丁熏爛了的嗓子說:“你加的那個賽車俱樂部,是我們出錢建的。”

    沈郁白瞭他一眼,默默掀起了袖子, 試著握了握拳, 嗓音還漫不經(jīng)心的:“所以?”

    “你跟那次的女條子好像挺熟啊。”他逼近他, 手里還拿著家伙, 咬牙繼續(xù),“警察就是你他媽的叫來的吧?”

    沈郁白安靜了一會兒,拿舌尖舔了下犬牙,然后把手伸出來,疊在一起,語氣十分平靜:

    “哦,那你把我綁了吧。”

    男人:“……”

    他合理懷疑這個人腦子有病。

    沈郁白想起什么事兒,摁了車鑰匙,邊上的車“滴”了一聲做回應(yīng),他完全沒有一點緊張與恐慌感, 還不疾不徐地讓人家等他一下,他寫個東西。

    那男人都快氣笑了, 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叫著:“喂喂喂,你他媽腦子被門夾了?”

    沈郁白回了頭,瞳仁漆黑,眼瞼半垂,臉色有些發(fā)陰,抬手間就捏住他的喉嚨頂在車門上,男人想拿刀刺他,沈郁白直接用手抓,掌心被劃破,用另一只手捏住他手腕,卸了他手上的力,奪了他的刀,順便用刀尖指著邊上兩個準備來幫忙的小弟。

    他皺了眉,不耐煩了:“說了讓你等我一下,又沒說不跟你走,你聽不懂人話啊?”

    沈郁白的體脂率低,看上去瘦,但身上的肌肉不少,畢竟開賽車也需要較好的身體素質(zhì),他平時也在一直鍛煉,這種使虛勁兒的人還擒不住他。

    他拿刀架著為首男人的脖子,打開車門鉆進去,用牙齒咬開筆蓋,在紙上寫了個號碼又撕了下來。

    那男人顫顫巍巍地咽了下口水,用眼神示意旁邊的兩個人一起上,沈郁白剛從車里出來就被那倆把住胳膊。

    他把紙條攥進手心里,低頭挑了眉,隨意把手上奪來的刀扔到一邊,懶懶道:“綁吧,把我的手纏上,嘴就別封了,我待會兒要說話。”

    幾個綁匪面面相覷。

    操了蛋了,長這么大沒見過有人上趕著求綁架的,這有錢少爺怕不是真的有點病,生來腦子就積水了吧。

    幾個人見他沒刀了,就圍了過去,兩個小弟用繩子纏他的手,大哥往旁邊啐了一口,報復性地給了他一拳,打在臉上。

    沈郁白頂了頂腮幫子,有血味,他眨了下眼睛,故意沒還手。

    那人罵他:“媽的智障,帶回車里去,管他呢,自己求綁的,還能敲他爸一筆,讓老子回回血。”

    一個人在前面找車,另外兩個人押著他,沈郁白偏頭看了看,看見對面車里坐著個姑娘,應(yīng)該是剛把車停過來,看到這邊的事了以后不敢下車。

    沈郁白想了幾秒,用腳踢開后面那倆,朝那邊跑過去,把紙條塞給她,快速說:“打電話說我被俱樂部老板帶走了。”

    那女孩聽不太懂,顫抖著聲音說:“我已經(jīng)幫你報警了。”

    沈郁白假裝在看逃跑路線,沒看車里,免得那群人看見這姑娘,然后又“嘖”一聲:“報警了也打給她。”

    他假裝歇息了幾秒,就立馬往別的方向跑,那幾個人只顧著追他,也是夠蠢的。

    沈郁白還得跑慢點,讓這幾個蠢貨把他抓住,然后叫林杳來救他。

    不然怎么見面?

    他掌心的刀傷還在流血,沈郁白倒不是很在意,死不了就行。

    他慢悠悠地散步,幾個人喘著大粗氣追上他,他還嫌人家慢,輕飄飄說著:“你們的車在哪兒?領(lǐng)我去吧。”

    幾個人的臉登時就黑了。

    搞了半天貓捉老鼠似的你追我趕,是在逗他們玩兒呢?

    他們不敢開自己的車,怕被查,只好租了一個套牌面包車,把沈郁白押了進去,關(guān)了車門準備往窩點走。

    沈郁白的手機都被他們搜刮走了,嘴也用膠布貼上了,扣上了眼罩,他也不出聲,也不哼唧,還靠在邊上睡起了覺。

    旁邊的人越看越窩火,把他踢醒,偏不讓他這么舒適,沈郁白冷冷掀了眼皮,狠勁兒一踢,那人撞到車門上,呼了一聲痛。

    ……媽、媽的。

    前面開車的幾近無語了,沒見過這么委屈的綁匪,綁架像請了尊大佛回去。

    后來。

    沈郁白的腳也被他們綁上了,然后被倆人出氣似的毆了一頓。

    他閑閑想,身上掛點彩再好不過了。

    視線一片漆黑,沈郁白也摸不清自己被拐到哪兒去了,但是聽他們說還想拿自己跟沈科敲一筆,應(yīng)該也不會撕票。

    他被扔到墻角,就落地為安,靠著墻角坐著,趁著林杳沒來,就無聊地扣著掌心的刀痕,恨不得把口子劃拉大一點。

    沒人管他,那三個人密謀著什么,問他沈科的手機號。

    沈郁白想了一會兒,道:“我爸忙著,手機肯定打不通,你打我媽的吧。”

    “說號碼。”

    他報了號碼。

    他們專門把手機開了免提,讓沈郁白聽著,沈郁白百無聊賴地聽著電話的嘟音。

    這么久了怎么還不來,她難不成不打算來?

    人不能,至少不應(yīng)該心狠成這樣。

    電話被接通,他稍稍湊近了一些,對面問了個“喂。”

    “你兒子在我手上,帶五千萬現(xiàn)金來贖,不然撕票。”

    林杳:“……”

    她問一句:“誰?”

    綁匪不耐煩了,大吼:“你兒子!沈郁白!聽不懂啊?”

    他把電話湊到沈郁白嘴邊,催著:“吭個聲。”

    他緩了幾秒,假裝被打得呼吸不穩(wěn):“救我。”

    幾個綁匪同時嘴角抽搐。

    大哥,剛還靠著墻睡覺呢,現(xiàn)在怎么突然喘起來了?

    林杳無言好久,沉沉道:“馬上來,你撐一下,別死了。”

    綁匪把電話摁掉,臉色復雜。

    “你不會在耍我吧?那聲音那么年輕能是你媽?”

    沈郁白掀著眼皮懶散地瞭了他一眼,冷淡道:“關(guān)你屁事,照做就行了。”

    他又被圍著打了一頓,那人還啐他:“自作自受。”

    鐵門外有車聲,沈郁白聽了聽,鞋底踩在地上沙沙的,他神色未動,重重地咬破嘴里的皮膚,含了一口血。

    下來一群警察拿槍指著他們,三個人兜里也有槍,不然也不敢搞這種事。

    “真是操了,他又聯(lián)系了條子。”綁匪罵著。

    大喇叭放著勸降的話語,林杳神色嚴峻地領(lǐng)著人過來,低眼望著靠在地上的沈郁白。

    他突然開始吐血,露出的一小截下巴蒼白而沒有血色,唇卻被血染紅。

    林杳的視線凝了凝。

    綁匪想拿沈郁白做人質(zhì),轉(zhuǎn)眼看見這人吐得滿地是血,登時就懵了,但是情況危急,他們立馬把人扯起來當擋箭牌。

    林杳抿了抿唇,跟那邊的人交涉:“放走他,拿我當人質(zhì)。”

    那邊高喊:“你當我傻逼啊?你是警察,過來不就把我們制服了?”

    她嘴角抽抽,哄著說:“我是女的,力氣哪有你們大,況且你們手上還有槍,有什么好怕的?”

    林杳頓了頓,“他看著就是要咽氣的樣子,待會兒死在你們手上,你們不就沒人質(zhì)了?還要背個殺人的罪名,劃算嗎?”

    那群人咬咬牙:“他死個屁,他是裝——”

    沈郁白手腳都被綁住,就用頭撞了下他的鼻子,那人被撞得身子往后仰,邊上的警察立馬沖上去奪了他們手里的槍,把人摁在地上。

    林杳跑過去扶起沈郁白,松了口氣,用手拖著他的腦袋,給他解開繩子。

    她拍了兩下他的臉,掀開他的眼罩,問著:“還清醒嗎?送你去醫(yī)院。”

    沈郁白輕輕閉著眼,睫毛顫抖幾下,一開口就吐血:“……還行。”

    他掀開一只眼,看了看她,輕聲吐字,聲線還是平淡的,沒透露出什么情緒:“謝了。”

    林杳看見了他胳膊上撞出來的淤青,青年還用手下意識護著那串多寶串,她捂住他的嘴:“你別說話了,休息一會兒。”

    救護車人員把他抬到擔架上,林杳跟著去了醫(yī)院,醫(yī)生給沈郁白檢查過后說:“都是皮外傷,一些淤青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林杳皺著眉,出聲問:“但他吐了很多血,內(nèi)臟沒被打出問題嗎?”

    醫(yī)生擺擺手:“他嘴里有個口子,估計是自己不小心咬的,吐的血都是因為把嘴咬破了的原因,沒什么事兒,都不用住院。”

    林杳覺得自己最近時常會有覺得無話可說的時候,尤其是遇到沈郁白的事兒時。

    她出了診室,走過去蹲在沈郁白面前,兩只手松松搭在膝蓋上,挑著眉盯他。

    沈郁白輕輕斂眼,鴉睫垂下,皮膚在白熾燈的燈光下更顯蒼白,跟她靜靜對視著,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心虛。

    林杳問他:“你跟誰學的?”

    沈郁白敷衍:“聽不懂。”

    她托了托臉,又道:“那群綁匪說是你求著他們綁你的。”

    沈郁白嘴角往下拉了拉,一字一頓地聲明:“我沒求他們。”

    她又看了他幾秒,淡淡“哦”了一聲,不知道信了沒。

    沈郁白也把視線偏了偏,眼睛低著。

    問他跟誰學的……

    林杳不是喜歡貓啊鼠啊這種小可憐?

    那他裝可憐一點不就行了。

    55  他的

    林杳看了眼他的手, 被厚厚的繃帶纏住,她站起來,“你還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真出事了怎么辦?”

    她做了個深呼吸, “醫(yī)生說沒太大問題,好好養(yǎng)手,這段時間別開車了。”

    醫(yī)院里的病患多, 人來人往地從走廊穿梭來去,林杳低頭看著他,突然伸手用拇指蹭過他右眼下方的那顆痣,指尖剛摸上去就被他抓住手腕扯下來。

    “別做這種事。”他偏了偏頭說,語氣克制。

    林杳靜靜凝視著他, 問:“為什么又點回來了?”

    沈郁白撇開眼, “沒為什么。”

    說完他就起身回家, 林杳在后面問了句:“你的手受傷了, 不能開車,我送你吧。”

    以前都是他送林杳,沒想到時隔這么多年后還對換了角色。

    “你有車?”沈郁白回頭問。

    林杳應(yīng)著:“啊,有,你以前送我的那輛摩托,正好,開到你家以后我就不開走了,把車還給你。”

    他沒說話,神情不太愉悅,跟在林杳身后下了樓, 看見了那輛停在那兒的的摩托車,被保養(yǎng)得很好, 跟以前一個樣兒。

    林杳兩手握住車把,對沈郁白勾勾手指,示意他上來。

    “住哪兒?”

    沈郁白出了一下神,沒直接報地點,而是說著路線:“先直走。”

    林杳也沒多說什么,就照他說的話做,車頭擰過一個又一個轉(zhuǎn)彎的路口,沈郁白充當著人形導航,只是說的路線讓林杳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她把車停住,腳踩在地面上,看著眼前寬闊的江上大橋,突然沉默,被頭盔壓住的發(fā)絲在江風中舞動,她坐了一會兒,道:“你故意逗我玩兒?”

    沈郁白拖著調(diào)子應(yīng)付:“沒有,就是往這個方向走。”

    這條路他們曾一起走過很多次,同樣的車,同樣的人,只是心境卻大為不同。

    林杳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忘記了,只是當再一次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再感受到身后人的溫度時,那牽著自己外套衣擺的手,清風中夾雜著的淡淡青檸味,卻又仿佛要喚醒某些已經(jīng)塵封許久的回憶。

    可她已經(jīng)不會回頭,林杳的路越走越窄,人生也容納不下一個沈郁白了,她以前只是想和他談?wù)剳賽郏F(xiàn)在連戀愛的精力也沒有了,因為有要完成的工作、要拯救的人,所以私人感情都是可以被放棄的,林杳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車輪軋過這條路的時候,兩個人都各有心思。

    也許一個是想著怎么挽回,另一個想的是怎么丟下對方。

    摩托車開到了沈郁白的公寓樓下,林杳把車停住,把鑰匙扔給他,然后聳了聳肩,徐徐說:“行,這樣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他站上臺階,看見那樣清澈的一雙杏眼,渾身的氣質(zhì)又是那樣的尖銳,仿佛不容許任何一個人靠近她的柔軟。

    而也只有他,曾經(jīng)被扎得滿身是血,也湊上去在她脖子上留了個印記,除此之外他好像空無一物了。

    沈郁白的唇色還是蒼白的,掌心滲出一點紅色,他面色平靜,盡力維持著不動情的模樣,嘴上卻說著:“你還欠我的,那兩張欠條,我還留著。”

    林杳都快忘了這個東西,她給沈郁白寫過的那兩張欠條,居然還被保留著,這讓她心里突然一動,涌上來復雜的滋味。

    “知道了。”她一低眼,“那我們還扯不干凈,今天我救了你,你銷毀一張吧,我還欠你一個人情,你以后有事還能找我一次。”

    沈郁白轉(zhuǎn)了身,直接進了電梯,被劃傷的那只手緊緊攥著車鑰匙,血腥味擴散開。

    一個人怎么可以狠到這種地步,她連跟你見面都要算好次數(shù),用一次少一次,耗光你手上的所有籌碼。

    她就會成為這段感情的唯一贏家。

    林杳打車回去,期間劉靜聯(lián)系了她,說之前的募捐活動已經(jīng)落成,學校選了址,她們都可以過去看看。

    她答應(yīng)說休息日可以過去,跟白檸兩個人提前買好了一些文具和衣服帶過去。

    坐在車上的時候,白檸還有點拿不準林杳和沈郁白之間的事,咂舌幾下說:“我覺得我之前對沈郁白有偏見了,以前你倆談戀愛的時候,我還跟你說他這個人肯定不會動心,只是玩玩兒而已。”

    林杳“嗯”了一聲,繼續(xù)聽她講話。

    白檸突然坐起來,側(cè)著身子面對她,十分認真地考慮過一番以后道:“但是這么多年了他還記著你……你就真的沒有一點觸動?”

    “有。”她坦誠道,“有點觸動,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對他還沒什么特別的感覺,而且都分開這么久了,十幾歲的時候還挺上頭的,分開以后就冷靜下來了。”

    白檸看她一眼,總覺得她對自己有點認識不清,林杳好像也沒像自己說得那么冷靜自持。

    車開到了地方,她倆拎著大包小包往村里去,劉靜還站在村口朝她們招手。

    村子的建設(shè)很落后,地面都是沙石,除了山就是樹,有些農(nóng)戶家里會種田,有牛犁地的家庭都算得上是富裕了,所以還經(jīng)常有嫁女兒換牛的交易。

    林杳和她們一起去了當?shù)匚ㄒ坏囊凰W,就兩個班,有一個支教的年輕老師,叫謝宛心,小孩子們都很喜歡那個老師,林杳想起金友媛應(yīng)該是今年上大學,她好像也是念了師范,說要當老師教小孩子。

    她們把東西一件件地拿出來,分發(fā)了出去,小孩子們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新東西,揚著臉笑。

    學校的老師邀請她們?nèi)マk公室喝茶,林杳推開門進去,看見里面那個唯一的支教老師正在擦眼淚,一邊哭一邊批改作業(yè)。

    她跟白檸兩個人對視一眼,白檸坐了過去,戳了戳她,問:“你怎么了?”

    謝宛心一開始沒說話,抽了抽鼻子,后來又用濃濃的鼻音說:“沒什么沒什么。”

    因為跟她不太熟,白檸她們也不好多問,就給她遞了一包濕紙巾過去。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謝宛心擦了眼淚,輕聲道:“進來吧。”

    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姑娘慢吞吞推開門進來,眨著眼睛看著里面的情況,看見林杳和白檸兩張陌生臉以后還有些不敢進來。

    謝宛心跟她說:“沒關(guān)系,你進來吧,是來跟老師拿書的嗎?”

    小姑娘點了幾下頭,快速跑過來,林杳看見謝宛心把桌子上那本《非暴力溝通》拿給她。

    她拍了拍封皮,突然問謝宛心:“老師,我看懂這本書的話,真的有用嗎?”

    謝宛心的嘴唇動了動,很勉強地笑了下,她沒有辦法,只能說:“會的。”

    小姑娘走后,謝宛心又忍不住開始哭,她跟林杳她們說:“你們都是從市里來的,我也是,我以前是念心理學的,然后來了這里當心理老師,本意是想開導這里孩子的思想,因為這里太落后了。”

    她有些忍不住,看了眼桌子上擺著的學生的心理小作文,又開始落眼淚:“我在來這里之前,真的以為知識能夠治愈她們,我能幫到她們,后來我覺得,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謝宛心是半年前來的,一開始沒想在這里待很久,只是想把一些開放自由的思想帶給她們,讓山區(qū)的孩子們也都知道,外面很大,她們可以走出“浪浪山”。

    可是在她第一次讓大家把煩惱寫成心理小作文收上來以后,她看了一篇就落淚。

    有的孩子家里窮,父母十分粗魯,會不停地把自己的情緒帶給孩子,會半夜兩個人一起把她從床上拖起來打一頓,說她是不值錢的賤貨,然后舔著臉去跟村里有牛的家庭商量,把她嫁出去換牛,不管那家的兒子已經(jīng)多大年紀了,不管對方會不會對自己的女兒好,他們只是想要一頭牛,不想要女兒。

    還有很多人讀完這一年就不會再讀下去了,也許是家里有了弟弟,所以女孩子就會被放棄,在家種幾年田,然后再嫁出去,期間還要給弟弟湊學費,不然就會挨罵挨打。

    這個時候,你跟他們說平等自由,說要走出“浪浪山”,人生要有更偉大的追求,有什么用呢?她們沒有機會。

    謝宛心剛剛都不敢回答那個姑娘的問題,她問讀《非暴力溝通》有用嗎?謝宛心實在不敢說,就算把這本書讀爛讀透,半夜被揪著頭發(fā)扔進池塘里的時候,你能跟這樣的父母用書里教的東西溝通嗎?

    溝通的前提是對方愿意聽你說話,但是她們沒機會。

    也就是這個時候,謝宛心開始悲哀地想,她念了這么多年的書,研究了這么多年的心理學,最后幫不上忙,救不了一個孩子,她好像學了一輩子空話。

    語言跟暴力永遠不對等,你不能跟野獸談良知。

    謝宛心跟剛剛進來的那個女孩說過,她只能一邊哽咽一邊說:“我實在是幫不到你了,你能不能努力念書,到時候去遠一點的地方,再也別回來了。”

    謝宛心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小姑娘低著頭,揪著衣擺告訴她:“可是老師,他們已經(jīng)不給錢讓我繼續(xù)念書了,我還要怎么努力啊?”

    沒有用,做什么都沒有用,就算只是聽了這個故事,也只會覺得渾身上下都被無力感裹挾著,使不上勁兒。

    劉靜在她哭著說到一半的時候進來,給她倒了茶,坐在邊上安靜地聽著,白檸扣著抽屜上的木茬,林杳撕開一包新的濕紙巾,給她擦眼淚。

    謝宛心的情緒很激動,她還太年輕,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哭得厲害。

    劉靜拍拍她,道:“我知道的,我、我在這里待了一周了,就是為、為了這件事,我們都會盡己所能的。”

    林杳看了眼窗外的新學校選址,那里還是一片空地,她安慰著說:

    “新學校建成以后,會有改變的。”

    56  他的

    林杳從辦公室出去的時候又見到了剛剛進來拿書的小姑娘, 她看了林杳一眼,端端正正地拿著書坐在臺階上看。

    白檸在走廊里打電話,聽見邊上有同學笑那個看書的小孩:“王小鳶你弟弟還沒被你打死啊。”

    林杳皺了眉, 扯著那群小男孩, “心怎么這么壞呢?玩兒你們自己的去。”

    小男孩吐舌頭,做了個夸張的表情:“本來就是,這附近的人都知道, 她天天追著她弟弟從村這頭打到村那頭,把她弟弟打得哇哇哭,她才惡毒!我要是她弟弟肯定恨不得殺了她。”

    白檸把電話拿遠了一些,訓斥著:“走遠點,不然我也追著你從村頭打到村尾你信不信?”

    幾個小男孩拔腿就跑走了, 還拿石頭扔她們。

    白檸最后跟王栩文說了幾句:“你別來, 不準你纏著劉靜。”

    她氣急了又罵了幾句, 忿忿掛了電話, 林杳問著:“王栩文要來接劉靜?”

    白檸撇撇嘴:“他說的是把我們仨一起接回去,估計目的還是劉靜,傻子都知道,就是想在小靜面前刷好感度。”

    林杳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王栩文人也不壞,挺熱心的,如果劉靜有那意思,林杳倒覺得沒什么。

    旁邊的小女孩還在皺著眉頭看書,這種書對她來說還是太晦澀了,不一定能理解。

    白檸蹲在旁邊看了看, 道:“別聽他們瞎說,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王小鳶的視線還在紙上, 她慢慢翻了一頁,道:“他們沒說錯,我是經(jīng)常打我弟弟。”

    她安安靜靜地看書,說的話卻讓人要想很久:“因為家里只有我能治我弟,我爸媽都順著他,他很渾,經(jīng)常往我被子里藏死老鼠,跟爸媽告我的狀,我發(fā)現(xiàn)了就會打他。如果不用這種方式,我在家就沒地位,爸媽知道我能打我弟,就會擔心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我會偷偷欺負他,所以會對我好點。”

    白檸幫她把剛剛那群人往她身上扔的土塊給丟開,用紙巾擦了擦她的手,以一種很輕松的語氣說:“我家也有個弟弟,我在家的時候也老打他,爸媽老罵我,不過現(xiàn)在我獨立出來了,跟家里都不怎么聯(lián)系了,他們都找不到我,再也沒人煩我了。”

    王小鳶看了她一眼,很真誠地說:“真好。”

    白檸又進去找了謝宛心,林杳站在外面,只聽見謝宛心說了好多個“謝謝”,語調(diào)很激動。

    她出來的時候垂頭喪氣,哀嘆著:“唉,又要努力打工了。”

    林杳笑笑:“你以前干活也挺賣力的啊。”

    現(xiàn)在天黑了,山路不好走,謝宛心就讓她們留宿一晚,林杳借用了浴室囫圇沖了個澡,擦著頭發(fā)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白檸和劉靜不在房間里,外面的聲音倒是很嘈雜。

    她推開門出去,看見王栩文來了,小小的沙地里停著輛車,車燈還亮著,閃得刺眼。

    白檸扶額:“都叫你不要來了。”

    王栩文拉下車窗,朝劉靜招手:“小靜要不然跟我們走吧,這邊住著也不舒服。”

    劉靜緩緩問:“你……們?”

    “嗷。”王栩文摸摸脖子,“小白也跟我一起來了。”

    白檸更無語了:“你來接劉靜就算了,他來是做什么的?他現(xiàn)在又不能開車。”

    王栩文的視線往林杳身上落了落,語調(diào)飄忽不定:“他就跟來玩玩兒。”

    要是說出口了,小白會揍死他的。

    林杳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頭發(fā)還濕噠噠地往下滴水,她靠在門邊觀望情況,看見了后座上坐姿懶散的人,右臉上還有沒好的淤青,手上裹著厚厚的繃帶。

    都這個樣了,還到處亂跑。

    兩人隔著一層車窗玻璃對視,對方的面容變得模糊難辨,沈郁白直接下了車,運動鞋踩在泥沙里往下陷了陷,白鞋沾上一層泥,讓他皺了眉。

    他回頭關(guān)上車門,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要求無禮:“那我也住一晚。”

    幾個人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王栩文咳了一聲,心想大哥你目的也別太明顯了。

    沈郁白置之不理。

    林杳緩緩擦了下頭發(fā),問他:“你能住哪兒?這邊沒有空屋子了。”

    他說:“王栩文帶她們回去,我和你留下。”

    王栩文實在繃不住了,把頭往下低了低,心想哥們我實在圓不了了,他追劉靜都不敢這么直白。

    白檸嘴角動了動:“你搞笑呢?你倆一男一女,又沒什么關(guān)系,還想住一個屋?”

    林杳看看他,沈郁白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她,漆黑的瞳盯著她潮濕的頭發(fā)。

    她估摸著也有點神經(jīng)錯亂,開了口:“我洗過澡了,在這里住一晚算了,你們先跟王栩文回去吧,小靜好久都沒好好睡覺了,回去好好休息。”

    山里到了夜間有些冷,林杳的脖子上還有沒擦干凈的水,她安靜了一會兒,很釋然地說:“他要留下就留下吧,打地鋪就行,傷成那樣也做不了什么。”

    后來白檸坐進車里了還小聲跟他囑咐:“千萬注意,他估計想跟你死灰復燃。”

    林杳無奈:“復燃不了的。”火都滅了個精光了。

    白檸一臉復雜,心說這事還真不好確定,你能答應(yīng)讓他留下就表明你心里的火還燎著呢。

    王栩文把車發(fā)動,車燈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顫顫巍巍地駛出去。

    林杳回了房間,把被子和枕頭丟給他,“自己鋪地鋪。”

    沈郁白把東西擱在地上放著,伸手探向她的脖子,林杳蹙眉往后退了退。

    “做什么?”

    他低一低眼,用手指挑起她潮濕的頭發(fā),“你頭發(fā)還沒擦干。”

    林杳把脖子上的毛巾扯下來,往腦袋上搭,“我自己來就行。”

    “之前你幫我擦過。”他這么說著,直接把手放在她腦袋上,林杳感覺到頭上一重。

    她抬著眼睛看他,只看見一截下巴,林杳忽然又想起他被捆著倒在地上時,鮮血浸透他的唇。

    心里又跳了一下。

    于是她撤了手,微微把腦袋低下來,坐在床邊讓沈郁白給她擦頭發(fā)。

    山林的夜晚很嘈雜,各種聲音都交錯著,夜間也能隱隱約約聽見鳥鳴聲,從屋頂上劃過去,林杳躺在床上閉上眼,聞到屋子里潮濕的霉味。

    地面也是潮的,蟲蟻應(yīng)該多,不知道沈郁白能不能睡舒服。

    她把眼睛閉得緊了些,翻了個身面對著墻,睡了一會兒又覺得不舒服,翻了回來。

    林杳偷偷掀開眼,呼吸又滯了一下,瞳孔輕微收縮著,眼睛里是沈郁白在月光下略顯蒼白的臉。

    他閉著眼,下巴壓在他自己的手背上,睫毛在臉上投下魚刺般的陰影,右眼下方的痣在微光下顯得更加漂亮,顏色稍淡的唇微抿著,緩緩出氣,呼吸溫熱。

    氣質(zhì)像海間珊瑚,月下白沙,突然讓人覺得很安心。

    一聲鳥啼劃過夜空。

    林杳撐著身子坐起來,問:“你這是什么動作,不睡覺了?”

    沈郁白也困,有些迷糊了,說話也含糊了一些:“地上很潮啊小狼,好多蟲。”

    久違地聽見這個稱呼,林杳還有些恍然,看著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幾年以前,沈郁白從陽臺那邊翻過來,抱著貓窩在她的床上睡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居然有點分不清,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又好像就發(fā)生在上一秒。

    她扯了扯被子,咕噥一句:“你自己非要留下的,自作自受。”

    林杳往墻那邊靠了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對著墻,不看他。

    “你抱著被子上來吧,別擠到我。”

    沈郁白慢慢掀開眼,盯著她的后腦勺看,她的頭發(fā)還有些微潮,在枕頭上鋪開一片。

    他悶笑了一聲,輕手輕腳翻身上床,起初還是平躺著的,后來就側(cè)了身子,盯著她側(cè)脖子上的牙印看,出神地想著什么事,眼睛很輕地張合幾下,聲音也放輕了些:“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過夜,以前你每次都把我趕走。”

    林杳眉梢一跳,違心地說著:“不記得了。”

    身后的人好久都沒有動靜,林杳抿住唇,最后才聽見他很低的聲音:“是么?你忘得真快。”

    而他明明說著那句“飛機開走的時候,我就會忘記你了。”

    最后卻沒有做到。

    沈郁白閉上眼,用手指卷住她的一縷頭發(fā),就那樣抓著睡覺,嗅著她的味道,嗅著山林間的潮濕氣息。

    “你從來沒有真正地屬于過我。”

    聲音弱得風一吹就要碎掉。

    林杳聽到這話就睜了眼,但還是沒有轉(zhuǎn)身看他,她在心里重復著:以后也不會屬于你。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需要屬于誰。

    第二天早上起來以后,林杳發(fā)現(xiàn)沈郁白已經(jīng)不在房間里了,她洗漱完開門出去,看見他正在廣場上,被一群小孩圍著。

    同學們起著哄:“我們以前有個城里來的男老師,他會彈吉他,哥哥你會嗎?”

    沈郁白說會,他們就把那位老師留下的吉他找過來給他,讓沈郁白證明他真的會。

    他低眼把著弦,撥了熟悉的調(diào)子出來,林杳第一次聽見他的獨奏,是跟手機里存的那個視頻里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后來她和沈郁白坐著車離開這里,破舊的小學校里,大家還在唱歌。

    /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 東方的史良/

    /是盧浮宮的萊斯特 是無冕的王/

    /我舀太平湖水灌思想 翻過浪浪山巔取太陽/

    /親愛的姑娘 請記住我/

    /我叫 遠方/

    57  他的

    山路格外陡峭, 車身顛簸不止,林杳昨夜睡得不踏實,一上車就靠在車窗上睡了過去, 她閉著眼睛, 耳邊只有風打在車窗玻璃上的聲音,悶悶作響。

    醒來的時候身上搭著一件外套,林杳直起身子, 外套從她身上滑落,司機還在開車,林杳側(cè)頭看了看,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只是手里的衣服上還留有他的味道。

    租住的房子上還貼著一張水電費的單子, 林杳剛把單子揭下來, 房東的電話就打來, 很抱歉地對她說:“對不起啊, 這間屋子我打算留給兒子當婚房了,就不租了,您看我按租房協(xié)議上的價格把您先繳納的租金按率賠給您行嗎?”

    林杳夾著手機,手里握著鑰匙開門,問著:“您兒子那邊很急嗎?因為我還沒找新房子。”

    那邊斟酌考慮了一下,遲遲說:“三天內(nèi)能搬走嗎?我們還得重新裝修。”

    “……我盡量搬。”林杳掛了電話,還沒打開看房軟件就又有一個電話打進來,備注是譚虎隊長,她急忙接了起來,又被叫到局里去辦案子了。

    忙完案子回家倒頭就睡, 累得手指都不想動彈,完全沒功夫瞅新房子。

    可房東那邊又催得急, 林杳看著手機通訊錄上的幾個聯(lián)系人,指尖在蔣依的電話號碼上停了停,最后還是沒有打出去。

    她還是不太想住進蔣依那邊的家里,總覺得很不自在,在嚴老師面前還得端著點,畢竟是繼父。

    林杳考慮了很久,最后還是聯(lián)系了白檸,想在她那里住幾天,看完房子以后再搬走。

    拎著行李箱到白檸家門口的時候,她剛敲門,對面的王栩文就擰開門把手出來,邊打呵欠邊拎起門口的垃圾準備丟到樓下去。

    林杳回頭看見了他,王栩文也愣在原地,白檸這時候打開門,三張臉對著。

    林杳狐疑問:“你倆住對門?”

    從小是鄰居,長大了還住對門,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白檸拉著一張臉,吐字:“所以說,很晦氣。”

    她把林杳拉進去,重重把門關(guān)上,門外王栩文還在叫嚷:“說誰晦氣啊!”

    白檸撇了撇嘴,不想搭理外面那人,她拉開一罐啤酒喝,靠在桌子邊上問:“你這么急?東西放了就要走?”

    林杳把行李箱暫時擱在墻角,嘆口氣:“對啊,前幾天從河里撈上來一具女尸,鑒定DNA后發(fā)現(xiàn)好像是廠街那邊的人,今天得去那邊走訪一下,問問是什么情況。”

    廠街是一條老街了,住戶基本都是老人,這邊的房價便宜,但是管理也亂,所以只有一些沒什么錢的人才會住在這里,路邊都是擺攤買菜的,菜市場里亂糟糟的,味道也重。

    林杳帶著死者照片問了一圈也沒問出來什么,鄰居都說好久都不見他們一家了,還以為搬走了。

    她走累了,就在小賣部里買了瓶水,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歇了一會兒,廠街這邊都比較荒涼,路上也沒什么人,路面都是坑,不知道多久沒修過了。

    面前忽然飛過去幾輛摩托車,經(jīng)過的聲響很大,車輪摩擦地面的時候像悶在云層后面的閃電,很炸耳,街邊的人都往兩邊躲了躲,捂住了耳朵。

    林杳四處看了看,沒看到什么交警,這樣飆車肯定是要被罰的。

    她又喝了口水,把礦泉水瓶子捏癟,看見一輛摩托車又慢悠悠地轉(zhuǎn)了回來,停在她眼前。

    一條裹著工裝褲的長腿跨下來,踩在小賣部門口的地面上,他兩手交搭著垂在車頭,外套上的銀白色拉鏈頭晃來晃去,黑色沖鋒衣上還帶著一股涼意。

    沈郁白的眼睛被反光的玻璃罩遮住,他垂眼睨視她,不咸不淡地跟她打招呼:“林警官。”

    被他這么叫很別扭,林杳隨手把礦泉水瓶扔向旁邊的垃圾桶,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經(jīng)堆滿了,塑料瓶被彈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

    她看了沈郁白一眼,隨口囑咐著:“手好了嗎就飆車?挺危險的。”

    一開始跟他一起的幾個騎摩托車的也轉(zhuǎn)了回來,叫著他:“小白,停在這兒干嘛啊,還沒到終點呢。”

    那人的話頓了頓,看了林杳一眼,調(diào)侃:“呦,見著熟人了?那哥幾個先走一步?”

    沈郁白頭都不偏一下,隨意地甩了甩手,讓他們先走了,他還在原地不動。

    林杳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不跟他們一塊兒走,難不成還要跟我一起?”

    他稍一抬眼,語調(diào)懶散:“不是不讓我飆車?”

    林杳繞開他的車走掉,聲明著:“那也沒讓你和我一起。”

    她皺眉,小聲吐槽:“吸鐵石嗎?怎么哪兒都能見著你。”

    沈郁白伸手扯住她后衣領(lǐng),不讓她走。

    “這邊亂,去哪兒?我把你捎過去。”

    林杳扯開他的手,“不用了,我查案,沿街問問人,用不著你送我,你回去吧。”

    她又回了頭,聲音很輕很慢:“好好養(yǎng)傷。”

    街邊人聲嘈雜,幾乎快要淹沒掉她最后說的這句話。

    可沈郁白還是聽得很清楚。

    他摸了摸耳朵,翻開手掌看著掌心那道已經(jīng)愈合了很久的疤,又慢慢把手掌合上,用指腹摁了摁疤痕。

    沈郁白發(fā)動了摩托車,本來已經(jīng)打算走了,手指搭上車把手的時候才感覺到臉上一涼。

    他抬頭瞇著眼睛看天,天色有點發(fā)陰,云層也聚得厚了一些,黑壓壓的,是將要落雨的樣子。

    剛發(fā)動的車又偃旗息鼓,安靜地停在那兒,沈郁白記起林杳最討厭下雨,下車去小賣部里買了一把雨傘,追上了她。

    林杳的手背上也落了幾滴雨,這雨來得快,從幾滴變成了鵝毛細雨,紛紛揚揚地往下落,她往屋檐下躲了躲,仰頭看著天,又耷下了眼睛,緊緊抿住唇。

    周圍的人都在抱怨,說怎么沒有一點預兆就下起了雨,擺攤的老人們也都用攤布把所有的菜卷起來,往籃子或三輪車上塞,匆匆離開。

    有什么濕濕的東西碰到了林杳的手背,她一側(cè)目,看見濕了半頭的黑色沖鋒衣,幾道水珠順著流到沈郁白的手背上,他的手背正觸碰著她,溫熱又潮濕。

    沈郁白沒側(cè)頭,只是抬了抬下巴望天,說了句無聊的話:“雨下大了。”

    林杳順著抬頭的時候,看見一把藍色的傘撐在自己頭頂上方,屋檐上掛著的雨水敲在傘面上,劈里啪啦地響,剛剛還沒下這么大,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暴雨了。

    視野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眾人紛紛開始躲雨,他們安靜地站在傘里,林杳聽見沈郁白問她:“現(xiàn)在可以送你一程了?”

    林杳還挺執(zhí)著:“我的事情還沒做完,不能離開。”

    “那萬一雨一直不停呢?”他說。

    林杳從傘里退出來,別開頭,鎮(zhèn)靜道:“那你就先走吧。”

    屋檐瓦礫上的雨珠掉在她鞋尖上,林杳的頭發(fā)也在逐漸飽和的水汽里變得潮濕,她心心念念著要把案子查清楚,捏了捏那張照片,手里又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傘。

    林杳回頭,怔愣地看他,遲疑著發(fā)問:“你把傘給我,你怎么辦?”

    她看見青年的外套還是濕了一塊,手掌外翻著,她能清楚地看見沈郁白掌心的疤痕。

    “可你又不讓我跟著,我只能自己走掉了。”

    沉悶的雨聲摻雜著他的聲音,清晰入耳。

    林杳知道他在說謊,這傘的傘柄上還貼著價錢的標簽,分明是剛買的,他現(xiàn)在可以再去買一把,或是叫個車離開。

    可他偏偏把自己說得那么可憐,就像是在賭她會不會心軟一樣。

    林杳內(nèi)心掙扎了幾秒,咬了咬下唇,最后妥協(xié):“那你在旁邊撐傘,我找他們問個人。”

    沈郁白兩手揣進兜里,點了下頭。

    她把那張照片拿出來,沈郁白舉著傘試圖把她整個人都框進去,兩具身體離得很近,傘面往她那邊傾斜著。

    因為距離近,沈郁白稍一低眼就能看清林杳手里的照片,他沉默幾秒,問:“你在找她?”

    林杳抬了頭,對上沈郁白漫不經(jīng)心的視線。

    他的眼睛倏然彎起來,像是刻意勾引,讓林杳總覺得這笑容里帶著幾分假,不那么真心,像是有什么目的。

    沈郁白又說:“我認識啊,你問問我?”

    林杳的心思有些偏移,她看著他的笑容,唇角往下壓了壓,道:“你真的很奇怪。”

    沈郁白的笑容僵了下,他懶懶發(fā)了個鼻音:“嗯?”

    “你以前不像這么笑,怎么變了這么多,讓人覺得怪瘆人的,到底跟誰學的?”

    他的笑容完全收了回去,視線往旁邊移了移,又看看她,思索著什么,沒吭聲。

    沈郁白當然不會告訴她是跟什么學的。

    林杳又很古怪地看了他幾眼,見他不像那么笑了才緩了口氣,舉著照片開始問正事:“你真的認識她?在哪兒見的。”

    沈郁白不笑了,就面無表情跟她扯別的:“這事兒算欠我人情嗎?打欠條?”

    看來他一直記恨著自己從他這里銷掉了一張欠條。

    58  他的

    她默了幾秒, 直說:“那我不問你了。”

    沈郁白“嘖”了一聲,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手里的照片,靠得近了一些, 側(cè)臉挨著她耳朵, 傳來青年的體溫,明明是潮濕的雨天,林杳卻覺得氣氛干熱了起來。

    他又改了口:“她是一個修車鋪子的老板娘, 我之前在她店里修過輪胎,店里一直是她老公干活,我也沒見過她幾次。”

    “店在哪兒?”林杳正了心神問。

    沈郁白看著眼前的暴雨,緩緩道:“離這兒挺遠的,現(xiàn)在我們估計走不掉, 再待一會兒吧。”

    身后是一家書亭, 攤上擺放著各種雜志和報刊, 頁腳被雨水濺濕, 林杳側(cè)目看了他一眼,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紙,讓他擦擦外套上的雨水,然后一邊把傘桿往他那邊推一邊道:“擦擦,小心著涼。”

    傾斜的傘被擺正,兩人都有半個肩膀露在傘外,林杳低眼看了看鞋尖,等雨停。

    這種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了十幾分鐘就快要歇息了,地面的水洼倒映著天上的云彩, 黑云退去以后,泄出一點天光, 世界也慢慢被點亮。

    林杳踩著水洼跨上他的車,鞋底還沾著一層濕掉的泥,空氣還發(fā)著潮,讓人覺得身上黏糊糊的。

    沈郁白帶著她去了那個修車的店鋪,店面不大,卷簾門被拉了下來,今天歇業(yè),沒開店,鐵門上還用記號筆寫著聯(lián)系電話。

    林杳對比了一下號碼,確實是死者丈夫的電話,他們已經(jīng)打過很多遍了,一直沒有人接。

    按理說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這么多天都不見人影,也該報案了,可公安系統(tǒng)里完全收到任何報案,現(xiàn)在連死者丈夫也找不到了,也真是稀奇。

    林杳推開隔壁一家電器行的玻璃門,把照片拿給他看,問著:“這是你隔壁那間修車店的老板娘吧,你知道他們一家去哪兒了嗎?”

    那人從柜臺后面站起來,扶了扶眼睛,回答著:“是她,趙鈺,他們的店一周前就關(guān)了,我平時也沒怎么跟他們來往過,不是很清楚啊,只知道他倆經(jīng)常大聲吵架,隔著一堵墻都聽得清,那男的罵得可臟,吵得厲害的時候還在店里摔東西,小孩子就哭,有時候心疼,就把小孩子接到我的店里坐一會兒,趙鈺吵完了就會把她姑娘領(lǐng)回去。”

    林杳表示了解了,她收了照片,推開門出去的時候看見沈郁白還在外面等著,正弓著腰擦鞋,鞋上那點泥估計要把他難受死了。

    見林杳出來,沈郁白就把紙巾扔掉,偏頭問她:“問完了?”

    “差不多。”林杳十分自然地坐上他的車,“送我回警局吧。”

    這還是第一次,不用他張嘴邀請,林杳就愿意主動坐他的車。

    他從后視鏡里看看她,林杳低了眼看見他的眼神,又客客氣氣地道:“謝謝你,可以走了嗎?”

    沈郁白移開了視線,什么也沒說,把車發(fā)動。

    回去以后,譚虎還在問:“趙鈺老公名下的那輛車查到行蹤了嗎?”

    楊長云的眼睛還盯著電腦屏幕,道:“查到了,一個小時以前走了國道,被監(jiān)控捕捉到了,這個路線好像是要去隔壁省,應(yīng)該是回老家。”

    譚虎撈起外套,催著:“來幾個人跟著我去他老家那邊蹲守,剩下的繼續(xù)盯著他的車向。”

    他剛準備出發(fā),又接了個電話,譚虎聽了幾句,“啊?”了一聲。

    “有個小孩自己跑到派出所去了,說是趙鈺的女兒,現(xiàn)在還在所里待著呢,先去那邊一趟吧。”

    林杳跟著他們到的時候,只看見一個小姑娘局促地坐在座椅上,警察給她倒了熱水拿了零食,她都一口沒動。

    因為剛剛那場暴雨,她渾身都濕透了,他們叫人去給小姑娘買能換的衣服,用吹風機先給她把頭發(fā)吹干了。

    譚虎是個急性子,上去就單刀直入地問:“你爸爸呢?把你丟下了?”

    小女孩說話的聲音很小,如同蚊嚀:“他回老家去了,我總是哭,他嫌我煩,半路把我扔馬路上了,是好心的阿姨載我回來的。”

    譚虎顧及到林杳和楊長云是女生,讓她們從小孩嘴里問點東西出來,自己帶了幾個人去路上圍堵趙鈺的丈夫。

    林杳和楊長云給她把濕掉的衣服換下來,把小姑娘的臉擦干凈了些,林杳捧著她的臉,看見小孩的眼睛還是紅腫的,應(yīng)該是哭過很久。

    她看上去還不到十歲,一直低著頭,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看得出來很緊張,林杳把熱水放涼了些,然后才遞給她,讓她潤潤嗓子。

    小姑娘很慢地啜了一小口,然后就放下了,楊長云搬了個凳子,盡量把聲音放輕:“你知道你媽媽去哪兒了嗎?”

    她抓了抓衣服,一直看著地板磚,然后開始說話:“媽媽死了,我看見了。”

    楊長云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你看見是你爸爸做的了?”

    小孩小幅度搖了搖頭,又咬住嘴唇,點了幾下頭。

    她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爸爸經(jīng)常打媽媽,一直都……”她緩了緩,“媽媽死的那天,我晚上本來在自己的房間里睡覺,被摔東西的聲音吵醒了,就跑到爸爸媽媽的房間門口看,我看見爸爸用拖鞋打她,用椅子扔她,用腳踩媽媽的背……”

    她又開始哭,林杳用紙巾輕輕擦著她的眼睛。

    “爸爸扯、扯著媽媽的頭發(fā)把她拖出房間,坐在她身上打她的臉,然后出完氣就走了,媽媽被打得站不起來……我在旁邊哭,我去扯她,她用手在地上扣,爬去了后門,那時候在我們家的山莊里,后門外面就是山,種菜養(yǎng)雞用的,媽媽就掉下去了。”

    小姑娘用胳膊擦了下眼睛,“我力氣太小了,我扯不住她。”

    所以她不能判斷這算不算是爸爸殺了她,因為趙鈺是自己爬到后山的。

    林杳見她哭得厲害,就抱了抱她,幫她把頭發(fā)扎好,小孩的頭發(fā)都被眼淚浸濕了。

    “沒事的,現(xiàn)在你在警察局,我們會幫你媽媽的,好嗎?”

    小姑娘還抽噎著,她像是許久沒睡過覺了,哭了一會兒就累得睡著了,她們聯(lián)系了趙鈺的父母,結(jié)果趙鈺的媽媽已經(jīng)去世了,他父親老年癡呆,現(xiàn)在還住養(yǎng)老院里呢,男方的父母也是完全聯(lián)系不上,估計是被趙鈺丈夫通知了什么。

    譚虎把人抓回來以后,在審訊室里審了半天,大家這天都加班到很晚,小孩最后被趙鈺的姐姐領(lǐng)回去了,對方一直跟她們鞠躬道謝,她好像也是才知道趙鈺出事了。

    林杳回到家的時候,家里是黑的,她喊了幾聲白檸的名字,還以為她在加班,結(jié)果從對面的屋子里聽到白檸的聲音。

    白檸從王栩文的房子里打開門,沖林杳招手,道:“過來過來,今天王栩文請客吃飯,叫了好多外賣。”

    林杳把外套掛上,轉(zhuǎn)身跟著白檸進去,還狐疑問:“你不是跟他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白檸心大,回著:“那我也沒跟他買的吃的老死不相往來,白嫖的火鍋干嘛不吃。”

    林杳進去了才看見桌子對面還坐了個沈郁白,碗里干干凈凈的,一點兒東西都沒吃,汽水倒是喝了幾罐。

    她遲遲沒動作,被白檸推了進去,這人身上還有一股酒味兒,看來和王栩文兩個人喝了不少,桌子上好幾個空酒瓶。

    林杳和沈郁白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她抬抬眼,抿住唇,又把頭偏開,拿了筷子夾菜。

    王栩文指了指沈郁白手邊的一小碗蝦肉,醉醺醺的,夾著個大舌頭說話:“林杳不用自己剝蝦!看,小白早就給你剝好了,他等了你超——級久,蝦肉估計都涼了,再放進鍋里燙燙。”

    沈郁白冷冷看他一眼,聲音沉沉:“就你話多,我剝給自己吃的。”

    王栩文哈哈大笑,大力拍著他的背,“得了吧你,你從來不吃蝦。”

    林杳沉默著,自己吃自己的,沈郁白輕輕瞥向她,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又把視線挪到了手邊那碗蝦肉上,把碗推得遠了一些,看起來很煩。

    四個人里只有白檸和王栩文兩個醉鬼在大喊大叫地聊天,鍋里的湯底還在咕嚕嚕冒泡,樓房外的燈幾乎都滅了個干凈了。

    王栩文打著酒嗝,沒個正形地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沈郁白,又跟林杳搭話:“林杳啊,你就沒考慮過找個靠譜的人,談個戀愛結(jié)婚?”

    他用力咬住“靠譜”這兩個字,看看沈郁白又看看她,暗示的意味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沈郁白不太耐煩地睨他一眼,踩住王栩文的腳,想叫這家伙閉嘴。

    林杳沒什么波動,握著汽水瓶轉(zhuǎn)了幾圈,悠悠問:“什么是靠譜的人?”

    “如果你跟我做著一樣的事,見過那么多人不幸的人生,看見那么多被男人騙、被男人打的女人;看見十幾歲被騙身的姑娘在警局大哭;抓嫖.娼時看見那些玩雙龍的男人,他們穿上衣服從看守所里回去了以后還是裝著好丈夫、好爸爸。”

    她把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飲料喝掉。

    “如果你每天處理的都是這種案子,就不會有想戀愛結(jié)婚的想法了,我每天在局里加班到半夜,回家了還要因為這種事煩心,要防備丈夫有沒有變心有沒有偷吃,要因為大大小小的事跟另一半吵架,那何必呢?我何必活得這么累呢?”

    沈郁白安靜聽著,看著她把空掉的易拉罐精準地扔進垃圾桶。

    他又看著自己剝的那碗涼掉的蝦肉,才發(fā)覺,原來在林杳心里,他可能也只是個普通男人,和她案子里見過的那些沒什么不同。

    她從來不認為他是特別的。

    59  他的

    林杳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 她本來也不怎么盼望別人能理解,結(jié)果王栩文好像壓根就沒聽進去,林杳話音剛落他就一頭栽在桌面上暈過去了。

    她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 拍著白檸想把人攙回去, 但白檸大手一揮,突然說自己要上廁所,晃晃悠悠地摸去了洗手間。

    林杳又坐下, 待在原地等白檸回來,她看見了對面那碗涼掉的蝦肉,看見沈郁白又挑開一罐新汽水的拉環(huán),這人像是把汽水當喝酒一樣發(fā)泄了。

    她沉吟幾秒,又道:“汽水喝太多也不好, 會難受。”

    沈郁白沒理她的話, 單個胳膊肘壓在桌面上, 心不在焉地答:“你管我?”

    不想被管就算了, 林杳也懶得搭理他了,靠在一邊看了會兒手機。

    見她不說話了,沈郁白抿住唇,察覺到自己沒控制住情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精致的眉蹙起,繃著肩膀往后靠了下,捏住眉心,又道了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杳看都不看他, 敷衍答著:“嗯,聽不聽在你, 我以后不說就是了。”

    沈郁白把身子坐直,用手指推開了已經(jīng)被拉開的汽水,一口也沒碰,易拉罐里的碳酸氣泡還在咕嚕嚕往上翻涌,碰到杯壁后又劈里啪啦地炸開。

    旁邊的王栩文哼哼唧唧的,從凳子上摔了下去,沈郁白被撞得一趔趄,踢開凳子想把王栩文扶起來,林杳坐在對面看了一會兒,移身過去搭了把手。

    兩人抬著王栩文,把人丟到床上去,林杳坐在床邊,看著沈郁白把王栩文的鞋脫掉。

    她突然跟沈郁白說:“蝦肉,讓帶走嗎?”

    眼前的人一愣,手上的動作停滯住,他慢慢歪過頭來,“什么?”

    林杳耐心地給他重復了一遍:“我說,你剝的蝦肉,我能帶走嗎?你又不吃。”

    沈郁白突然錯開視線,粗魯?shù)亟o王栩文把被子搭上,道:“隨便,都行。”

    林杳轉(zhuǎn)身準備去拿個塑料碗裝起來,手指被身后的人輕輕勾了下,她停了腳步回頭,沈郁白的手順著她的指尖往上捏,緩緩抓住她的手腕。

    觸感真實,溫度稍涼,像他現(xiàn)在看向她的眼睛,蘊著一團霧一樣,讓人想起雨季的清晨,你推開窗戶的一瞬間,感受到的那陣微風。

    “還有事?”她低著眼問。

    沈郁白的手還搭在她腕骨上,林杳也沒甩開,就讓他捉著。

    他問:“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你想問哪一點?是我看見的那些事,是我憎惡的那些人,還是——”林杳彎了彎腰,拖著音調(diào),“你想問我是不是真的不想談戀愛?”

    她挑著眉笑了下,故意揶揄他:“我想不想談你不知道?咱倆不是談過嘛。”

    沈郁白盯著她的眼睛,把她的手往下用力地扯了一下,漆黑的眸色變得更深了些,他輕瞇著眼,抬手撩開林杳的頭發(fā),就著這個姿勢往她脖子上咬,林杳下意識蹙眉推他的肩膀,沈郁白就是不松手。

    他咬了一口,松了牙,舌尖刮了下牙齒,還好整以暇地朝上面吹了口氣,像是真的在思考,呢喃著:“……這個印能留幾天?”

    林杳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頭轉(zhuǎn)正,強迫他把唇從自己的脖子旁邊移開。

    “你突然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沈郁白坐在地上,一只手撐在床邊撐住臉,林杳因為他剛剛扯的那一下半跪在他雙腿之間,低頭跟他對視著,臉色很差。

    他的心思有些飄,漫不經(jīng)心道:“反正你不談戀愛,也沒交男朋友,我咬一口也沒別人追問吧,不然我去給你買藥涂就是。”

    林杳不知道他抽什么瘋,非要咬這么一口,然后假情假意地說要幫她把印消掉。

    她摸了摸脖子,視線晃了一下,身子往后撤了撤,答:“不用了,你咬的印都消不掉。”

    沈郁白直勾勾看著她,動了動腳,把她圈住,不讓她走掉,然后面無表情地說:“小狼,你對我還有感覺,但你不想跟我認真談,你想像幾年前一樣,毫無負擔地跟我玩愛情游戲,你不想付出太多真心,覺得到時候要分就分,你立馬會放手,在你的前程、你的事業(yè)、你要救的人面前,愛情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他停了停,眼睛往下低,聲音變得輕:“或者說,我是那個不值一提的東西,你不敢去相信我跟你見過的那些男人不一樣。”

    林杳不說話,小腿被他的腿勾住,動彈不得。

    她掙了一下,“那都是你自己猜的。”

    沈郁白直起上半身靠近她,喘了口氣,視線下落,視野變得越來越狹窄,原本框住了林杳整張臉,現(xiàn)在只看得見被她咬出齒痕的唇。

    他微微側(cè)著頭,仰著脖子,躲開要撞在一起的鼻尖,兩只手還撐在地面上,沒有鉗制住她,也撤開了鎖住她的腿,然后輕微抬眼觀察著她的表情,用一種極其含糊曖昧的氣音道:

    “我猜得不對嗎?那你現(xiàn)在就推開我吧,我不強迫你。”

    林杳停頓了半秒,看著他,突然環(huán)住他的脖子,低頭把最后那幾毫米距離研磨掉,兩片溫熱的唇貼在一起,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喘出的氣也是滾燙的,沈郁白的身體被迫后仰,全靠他兩只胳膊撐在地上,青筋鼓起,他的手指蜷了蜷,自始至終不敢去抱她。

    林杳張開嘴咬他,把他的下唇咬出了血,混著津液蔓延至兩人的口腔里,熱吻中摻雜了血腥味。

    環(huán)住他脖子的手能感受到青年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吞咽著什么,身體逐漸變得熾熱。

    她在這時候推開他,站了起來,用手背擦去唇上沾的水漬,沈郁白微微偏頭,探出舌尖舔了下嘴角的破口。

    林杳把衣服整理好,聲音冷靜自持:“你猜的都不錯,我就是那么想的,我不想談那種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我跟你待在一起舒服、自在,所以愿意跟你談戀愛,就這樣而已,我不想投入太多感情,分手了還難受得要死哭得稀里嘩啦的,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她就是享樂主義,跟沈郁白待在一塊兒會讓她心情好,所以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有一天這份感情給她帶來了煩惱和負面情緒,她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掉,就像當初不想去維持異地戀一樣,覺得很累很麻煩,那么也沒必要談下去了,反正那個時候她和沈郁白都不太用心。

    但林杳還是挺驚訝的,沈郁白居然還記著她,手上還留著她的手串,這讓林杳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懷疑。

    她準備去喊白檸一起走了,結(jié)果聽到沈郁白沉沉說:

    “你怎么知道一定會分手?”

    “不分手?那你想跟我談到什么時候?”

    這番對話似曾相識,她以前好像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但那時候沈郁白沒有回答。

    她以為這次他也會沉默。

    然而下一秒。

    “想結(jié)婚,想跟你待到七老八十推著輪椅到處轉(zhuǎn),有什么問題嗎?”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林杳知道,她的判斷真的出錯了。

    她的眼神抖了下,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快了一些,但她還是冷淡地說著:“喝汽水也能醉?你睡一覺清醒一下吧,你現(xiàn)在瘋了。”

    “我沒瘋,我不能再清醒了。”沈郁白一字一頓地說著,嘴上的傷口還在流血,狐貍一般的眼睛里像藏了鉤子,試圖把她一點點勾過去,讓她跟他一同沉沒。

    林杳磨了下牙齒,躲避他的眼神,只留下一句:“可我不想。”

    沈郁白看著她退開半步,直直走開,桌子上剝好的蝦肉也沒人帶走,徹底涼掉,被他倒進了垃圾桶。

    她去廁所門口叫著白檸的名字,半天沒人應(yīng),打開門進去才發(fā)現(xiàn)這人靠在墻邊睡過去了。

    林杳把她攙回家,幫白檸收拾好以后才自己爬上床,緊緊地閉著眼睛。

    眼前一黑的時候,沈郁白說的那句話就在她腦子里開始轉(zhuǎn)圈,晃得人頭暈。

    聽聽就算了,不值得相信。

    窗臺上掛著的三個晴天娃娃碰在一起,掛繩纏成一團,彼此交織纏繞著。

    她第二天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趙鈺的案子還在收尾,尸體被她姐姐領(lǐng)了回去,約定了時間火化。

    林杳在大門口看見了趙鈺的女兒,她給小姑娘抓了把糖果,小孩突然迷茫地問她:“姐姐,真正的愛是什么樣子的?”

    她一直看著裹著白布一動不動的媽媽,興許她還搞不懂,為什么夫妻之間也不愛彼此,難道不是因為愛才結(jié)婚的嗎?那后來又為什么變成了毆打與吵架,最后還讓她失去了媽媽。

    林杳發(fā)覺自己回答不上來,她知道親情之愛,知道朋友間的愛,但她也不知道戀人之間的愛是什么樣子的,不知道什么是純粹的心動,不知道電影里戀人互訴衷腸地說“我愛你”時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不知道這些“愛”究竟有什么分別。

    楊長云從側(cè)邊繞過來,摸摸小姑娘的頭,溫柔地說:“你遇到媽媽以后,知道了什么是對親人的愛,遇到知心的朋友以后,知道什么是朋友的愛,等你再長大一點,遇到戀人的時候,就會知道什么是戀人的愛了。”

    她笑:“只有遇到那個人以后才能知道,別人說的都不準的,也是學不來的。”

    林杳安靜了一會兒,她知道楊長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她丈夫還給她送過飯,是個很貼心的人。

    她略有些失神地盯著地面。

    只有遇到那個人了,才會知道,什么是“愛”……嗎?

    在此之前的一切設(shè)想都有可能被推翻,成為一串串空話。

    60  他的

    這件案子結(jié)掉了, 林杳把所有的檔案整理好裝進密封袋里,在去交差的時候碰到局長正在打電話,她沒伸手敲門, 在門外等了一會兒, 能聽清里面說的話。

    “不是叫你不要給我找麻煩嗎,聽不懂人話啊?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想回家,你回哪兒去?”

    局長從窗戶里看見她, 煩躁地掛了電話,然后跟她招招手,讓她進去。

    林杳把整理好的所有資料都交給他看,在辦公桌前站了一會兒,申請著:“我想調(diào)到李亞那個隊里去。”

    局長端茶杯的手一頓, 瞅了她一眼, “怎么又要調(diào), 你不是才調(diào)到譚虎的隊里嗎?天天調(diào)來調(diào)去的像什么話。”

    但是她一開始就是申請調(diào)去李亞的隊, 想自己參與處理金星鑫的案子,結(jié)果調(diào)任下來以后她不明不白地去了譚虎的隊里,這本來就不是林杳的本意。

    “我——”林杳剛開口,局長把茶杯一放,玻璃杯里的茶葉緩緩下沉,他嚴肅著說:“那邊現(xiàn)在不缺人,你就安心在譚隊長的隊里待著吧,有空位了再申請。”

    林杳把唇線拉得平直,出去的時候不太高興,楊長云多看了她幾眼, 問她怎么了,林杳猶豫了幾秒, 還是說著“沒什么事”。

    快要下班的時候,前幾天聯(lián)系的房東給林杳打了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去看房,林杳才想起來這茬,跟對方說好周末去看。

    新房的位置還不錯,離局里近,平時上下班也方便,房價稍微貴了一點,但是咬咬牙也能接受,她們當即拍了板,林杳付了三個月房租當定金,房東也很爽快地把鑰匙交給了她。

    看完房子以后,林杳回了趟阿婆家,之前林平的案子解決以后,對方的賠償金都用來把阿婆以前的房子重新買了回去,老人也從舅舅家搬了出來,只是林杳后來工作忙,只有周末會來這邊看幾眼,平時又怕阿婆孤獨,總催她多去樓下轉(zhuǎn)轉(zhuǎn),跟那些老頭老太太多往來一下,總好過一個人悶在家里。

    她給家里的老貓喂糧,老貓卻不怎么有食欲,阿婆跑過來看了眼,嘆著氣:“它還是不吃呀,上周開始就不怎么愛動了。”

    這貓還是之前在沈家門口撿的那幾只,已經(jīng)很老了,估計是生命已經(jīng)快走到盡頭了。

    林杳考慮著要不要再買條狗回來,可以讓阿婆牽著下去遛彎兒。

    她緩緩摸著老貓的毛,它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了。

    金友媛在這個時候給她打了電話,說她過幾天放假回家,正好叫林杳一起去她家過生日。

    林杳捏著手機怔了半晌,說了好。

    掛掉電話以后,她專門去看了眼日歷,日歷上只標記著那一天是金友媛的生日,可林杳又清楚地知道,沈郁白的生日也在這一天。

    那一年的生日,林杳沒有跟他一起好好過,只是很敷衍地在陽臺放掉了剩余的一些煙花棒。

    她的眼睛眨了眨,退出日歷,什么也沒有做,上面還是只記著一些親人的生日,記著金星鑫和林平的忌日,沒有沈郁白的任何信息。

    到了生日那天,阿婆突然跟林杳說,家里的老貓死了。

    就是早上起來一看,身子已經(jīng)僵了,也不喘氣了,就給埋到?jīng)]人的地方了。

    林杳在埋老貓的土堆前站了很久,才發(fā)覺原來已經(jīng)撿到它那么久了,這是她撿的那群貓里最后一個死的,但林杳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抱著這幾只貓去敲門的時候,沈郁白開門看著她笑。

    聶湛領(lǐng)著聶清進屋,大家聊得很起勁兒,聶清去念了法學,學校跟金友媛隔得不遠,倆姑娘經(jīng)常一起玩,都是聶湛花錢。

    林杳在這兒待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找了借口去了廁所,想了很久,還是給王栩文發(fā)了個消息,發(fā)完以后又覺得自己怎么總是管沈郁白的閑事,皺著眉把手機關(guān)掉了,揣進口袋再也沒拿出來過。

    從廁所出去的時候撞到了聶湛,對方扶了扶眼鏡,看上去也是心思飄忽的樣子,應(yīng)該在想事情。

    不知道為什么,他似乎不太愿意跟林杳打交道,往旁邊讓了讓,說了句“抱歉”,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話都不說。

    林杳一直都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但是又沒揪到過他的錯處。

    飯席間金母問她在警局工作得怎么樣,是不是挺累的,平常要記得陪陪阿婆,不然讓阿婆多來她們家坐坐也可以。

    林杳一一應(yīng)下。

    金母大抵是知道她為什么做警察,這幾年對她的態(tài)度也好了不少,好像是也看得開了些,沒那么糾結(jié)以前的事了,平常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只要媛媛好好長大就死而無憾了”。

    林杳被拉去金友媛的房間聊天,她總是頻頻看時間,金友媛就問她是不是有事情。

    她張了張嘴,喉嚨哽住,想起自己現(xiàn)在沒有什么理由去惦記沈郁白的生日。

    他們現(xiàn)在既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何必搞這一出。

    于是她搖了頭,“沒什么事,繼續(xù)說吧。”

    聶清小聲問金友媛是不是對他哥有意思,金友媛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十分不解地搖頭:“沒有啊,我也一直把他當哥,因為他經(jīng)常幫我的忙。”

    這下聶清顯得很失望,她在床上滾了幾圈,郁悶著:“我還以為你能跟我成為一家人呢。”

    林杳倒是皺了眉,聶湛給她的感覺并不好,私心來說,她不希望金友媛跟聶湛有什么太深的關(guān)系。

    聶清又看看林杳,從床上竄起來,話題又偏到林杳身上:“那林杳姐覺得我哥怎么樣,姐弟戀多好,弟弟很好拿捏的,我媽也特喜歡你,你要是能當我嫂子也很好。”

    林杳默默比了個叉。

    聶清泄氣地躺了回去。

    林杳點點她的腦門,說:“不一定非要當你嫂子啊,現(xiàn)在我們這幾家不是隨便走動?你想來我家、想來金友媛家,都可以隨便來,和家人有什么區(qū)別。”

    金友媛猶猶豫豫的:“那林杳姐你以后結(jié)婚了怎么辦,家里會有個男人,我們就不能隨便去了,你肯定又經(jīng)常要跟男人約會什么的,我們都不能一起了呀。”

    林杳抿抿唇:“還早著呢。”

    其實也不早了,她都二十好幾了,再過幾年就三十了,按理說這個年紀談戀愛結(jié)婚是比較合適的,但林杳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心思……應(yīng)該吧。

    手機亮了一下,林杳把視線移過去,王栩文給她回了個“已經(jīng)準備完畢”。

    他又問:【你不來嗎?】

    林杳:【不了。】

    從金友媛家回家的時候大概是晚上九點,她的手機收到一條新消息。

    White:【你又不來嗎?】

    她把這條消息盯了很久,最后把手機摁滅,什么也沒回復。

    沈郁白看了很久的手機,屏幕顯示電量告急他也沒關(guān)。

    今天他以為不會有人來,也許萬女士會找他回家吃頓飯,這個生日就像往常一樣潦草揭過。

    沈郁白對生日沒什么特別的執(zhí)念,他覺得過不過都行,平時也不怎么跟別人說自己的生日,說一遍兩遍也不會有人記住。

    今天王栩文帶著一大群人突然拎著一袋子彩炮闖進他家,沈郁白晃了下神,問他怎么知道他今天過生的。

    王栩文大大咧咧地說:“林杳提醒我的啊,她給我發(fā)了消息,讓我來給你過生日。”

    說著,他還撞了沈郁白肩膀一下,很不甘心地說:“好啊你,跟她說都不跟我說,我都不知道你生日是今天。”

    不是沒說過,他說過幾次的,只不過王栩文轉(zhuǎn)頭就忘,再問他的時候沈郁白就懶得告訴他了。

    但是他跟林杳只說過一次,中間還分手這么多年,林杳還記得。

    她記得,她叫別人來給他過,自己卻不來。

    手機最后一格電也消耗殆盡,黑了屏,屏幕上折射出沈郁白百無聊賴的臉,他還是沒等到林杳的回復。

    她甚至連個“不來”都不愿意發(fā)一下。

    王栩文把他從沙發(fā)上扯起來,讓他去切蛋糕,大家一起給他唱生日歌,大拍巴掌,桌子和地面上都是掉落的彩帶,熱鬧得不得了。

    但是沈郁白的刀遲遲沒有下落,他的視線又落到了一旁因為沒電已經(jīng)黑屏的手機上,不著調(diào)地想,原來有很多人一起過生日是這種感覺。

    大門又被敲響,王栩文拍著周圍幾個還在唱生日歌的哥們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室內(nèi)安靜下來,沈郁白看向房門處,擱下了手里的刀,眼都不眨一下。

    “咚咚咚。”

    又是幾道敲門聲。

    王栩文推了沈郁白一把,他顫抖著眼睫,走到大門處,抬手搭上門把手,慢慢擰開。

    后面擠了幾個腦袋看,王栩文把脖子抻得老長,看清門外的人以后表情又呆滯了。

    不是林杳,是個送蛋糕的。

    “您好,您訂的蛋糕麻煩簽收一下。”

    王栩文大吼著:“誰多訂了一個蛋糕,真的是,害我以為是……”

    沈郁白低下頭簽了單子,把蛋糕接過來,盒子上貼了一張便利貼,只有言簡意賅的幾個字:

    【生日快樂。——林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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