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他的
他將便利貼揭下來, 把蛋糕拎了進去,王栩文見他的表情有點奇怪,湊了上去想看看他手里究竟拿的什么東西, 結果沈郁白一把將便利貼攥住, 側頭瞥了他一眼。
王栩文訕笑著摸了摸腦袋。
沈郁白把手機充電器插上,蛋糕盒子放在茶幾上,迅速把桌子上那個大蛋糕切成幾塊, 語氣隨意:“你們先吃吧,我打個電話。”
說完他放下切蛋糕的刀就離開了,王栩文招呼著大家分蛋糕,抽空看著沈郁白走進房間里,把門關上。
手機的電量不足百分之一, 沈郁白插著充電線又看了眼消息記錄, 林杳還是沒理過他, 他的視線在她名字上停留一秒, 撥了電話出去。
接到這通電話的時候,林杳正站在蛋糕店門口的十字路口,馬路邊燈火闌珊,車輪軋過斑馬線,她在這頭等綠燈,看著自己呼出的氣在夜里翻涌成霧。
給沈郁白訂的蛋糕是她親自挑的,便利貼也是她一個字一個字寫的,她只是覺得自己欠了沈郁白一個生日。
口袋里的手機還在震動,沈郁白的名字在屏幕上出現,林杳低頭看了一眼, 遲遲沒劃到接通的那一端。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綠燈只剩下五秒了, 林杳走到花壇邊上,接通了電話。
她沒有出聲,攏了攏身上的大衣,聽見那邊慢著聲調問:
“林杳,我再問一次,你真的不來嗎?”
林杳抬眼,看見馬路對面的廣告牌換了頁,上面還印著沈郁白代言的高奢品牌廣告,她安靜了幾秒,又道:“不去了,你跟大家好好過,今年應該能熱鬧——”
“那我去找你。”他打斷了林杳的話,語氣不容置疑。
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像是在穿外套。
林杳害怕他真的腦子一抽過來找她,她很輕地嘆氣:“你為什么老這樣?”
沈郁白靜了一會兒,林杳只聽得見他緩緩的呼吸聲,過了一會才聽見他的聲音:
“因為我喜歡你,這個理由夠讓我去找你嗎?”
她下意識把手機拿遠,生怕自己多聽見一個字,眼睛變得有些失焦,不知道該盯向哪里。
夜風從領口灌進去有些涼,林杳緩了一下幾近停滯的呼吸,她覺得自從沈郁白回國以后就跟之前很不一樣,像吃錯藥了一般,分手這么久了突然說這樣的話,之前談戀愛的時候都不見他表露得這樣直白。
不知道時間往前挪了多久,林杳慢慢把手機拿到眼前,看見電話還沒掛。
她知道,如果她想斷得干凈一點,她不應該給沈郁白買那個蛋糕,這個時候也應該掛掉他的電話,像之前拒絕王栩文那樣跟他把話說明白。
通話時長還在增加著,林杳的指尖在掛斷的按鈕上方停了好久,無數的利弊與權衡在她心頭滑過。
她撤了手,把電話拿起來:“我不想認真跟你談戀愛,也沒想過要跟某個人到了七老八十的時候推著輪椅到處轉。”
林杳緩緩低眼:“沈郁白,你別把你的真心掏給我看,我受不起,我會害怕。”
有的人真是很奇怪,不怕蟑螂蟲蟻,別人拿槍口對著她腦門她也不怕,卻怕真心,懼怕著一顆血淋淋的真心。
別人對她的好,林杳都會百十倍地還回去,但是唯獨沈郁白對她的好,讓她不知道如何回應,她給不出對等的感情,只會越來越手足無措。
林杳沒顧得上聽沈郁白的回答,直接把電話掛斷,生怕從他嘴里又說出讓她更害怕的話語。
掛掉電話的時候,她才覺得心上沒那么沉重,能好好喘上一口氣。
從蛋糕店回到新家,家里還是空空蕩蕩的,只來得及把床鋪好,大大小小的紙箱子堆了一地。
看著房間里的天花板的時候,林杳就能想起他的話,讓人心煩意亂。
她掀了被子,蓋過頭頂,沉沉呼吸。
隔天李亞給她打了電話,說收到了檢舉,金星鑫的案子有了進展。
他調了一張照片給她看,中年男人穿著個黃色的皮衣外套,蹲在便利店外面抽煙。
李亞:“這一張是幾年前案發時酒闌巷對面便利店的監控拍的。”
因為當天在下雨,攝像頭上都掛著水珠,錄像也是糊的,只能看見個身形。
他又滑到下一張圖片,這次的照片清晰了些,只不過戴了口罩,用廠街那邊的公用電話打了個電話,然后上了車。
“雖然面部特征還不清晰,但是同樣的黃色皮衣和身材,應該是同一個人,他乘的這輛車也是□□,車主說不認識他,但至少現在能確定,他回了市內。”
林杳點了下頭,她又有點著急:“除了這以外就沒了嗎?”
李亞擰起眉頭:“我問了很久,第一批經手這個案子的警察說當時在案發現場找到了兇器,當時是葉傅文收著的,應該裝在密封袋里送檢的,但是回來以后就弄丟了,要是那把刀沒丟,估計還能用指紋檢索到犯人的信息。”
林杳搖頭:“不太理想,當時下雨,那把刀上就算有指紋也早被沖干凈了。調廠街其它的攝像頭還能發現他的行蹤嗎?”
“后面可能中途換了車牌,排查了很多店都再沒看到這個車牌號。”
李亞也累得捏住眉心,想了想,還是說:“你也當了幾年警察了,應該也清楚,有相當一部分案子是破不掉的,畢竟咱也不是演刑偵劇,我會盡力查,但這個案子都拖了這么多年了,最寶貴的調查取樣的時間也錯過了,你應該做好心理準備……”
就連這次有人檢舉都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網絡上通緝的照片就是那張模糊的黃色皮衣,所以才有人認出來,但凡他換件衣服,這件案子說不定還是不會有一點進展。
林杳:“我知道了,辛苦您繼續排查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剛轉身就接到隊長的電話,讓她趕緊去蹲嫌疑人。
林杳閉了閉眼,立馬跟車去蹲人,干這一行,很多時候就是在車里守一天,沒那么多振奮人心的時刻,從早上開始蹲守,到半夜里也不能休息,還得換班防止中瞌睡。
雖然她換了新家,但是說實話,林杳一個月可能也就回家住七個晚上,大部分時間都得在警局過夜。
她坐在車里,往后靠了靠,用力閉了閉眼。
駕駛位上的小張從后視鏡里瞅了她一眼,問著:“杳妹兒是不是累了,不然你睡一會兒,我盯著。”
她揮了揮手,“不用了,我還行。”
小張從自己口袋里摸了幾下,掏了幾個糖果出來,擱到林杳手里:“吃幾個糖打起精神來。”
林杳盯著自己手心里的糖出了神,她眼睫輕輕顫了兩下,問他:“你在哪兒買的這種糖?”
分明已經停產好久了。
小張“啊”了一聲,疑惑地說:“就路邊小賣部里啊,我隨手買的。”
林杳剝開嘗了一顆。
原來不是那種糖,只是用了一樣的包裝,味道卻比那種劣質香精糖果好得多。
她嘴里充斥著一股微甜的青檸味。
林杳重振了一下精神,眼睛盯著飯店門口,用手里的照片反復對比。
看一眼照片看一眼進進出出的人,再看一眼照片,看外面的——
沈郁白。
他跟幾個外國人一起進去,對方給他遞了一根煙,沈郁白低眼看了一下,把煙推開,抬手時手腕上是空的——她送的那串手串已經被摘下了。
她一下子把糖咬碎,青檸味在口中爆炸開來,像與他接過的無數個吻,裹著他身上的味道。
看來上次她說的話真的擊退他了,沈郁白原來很容易就會放棄。
確實,他以前也說過,他不會一直等她,等得煩了,他會轉身就走。
林杳又剝開一顆糖,覺得車里很悶,味道好難聞,心里也悶。
小張突然壓低了聲音,急急向林杳招手:“快快快,人來了。”
林杳調整了一下情緒,右手搭上車把,隨時準備沖下車抓人。
等對方稍微靠得近了一些以后,她給了小張一個眼神,兩個人同時下車追人,那個人反應也快,一見有人追他,立馬拔腿就往飯店里跑。
飯店里分裸桌和包廂,大廳里都是拼桌的,人很多,人多嘴雜的,那人一溜煙就埋進人海里找不著了。
林杳只看見他往二樓跑,二樓里都是包廂,基本都是拿來談生意聊合作的,林杳追上去的時候每個門都是關閉的,她一眼看不出來人到底躲進哪個房間了,只能挨個排查。
每拉開一扇門就會被一群人注視,林杳懶得管,查完一邊以后又轉到另一邊去。
她剛打開一個門縫,就聽見沈郁白的聲音:
“I'm sorry, but I have no plans to train abroad right now.”
(抱歉,我現在沒有出國訓練的打算。)
“Why? Don't waste your talent.”
(為什么?不要浪費你的才華。)
他笑:“I'm actually a person with no aspirations, I chose to keep driving as a racer just because I was told to be an ambitious person before, but that's no longer necessary.”
(其實我是個沒有理想的人,只是因為之前有人告訴我讓我做個有抱負的人,我才選擇繼續開當賽車手,但是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林杳松了手,從門縫里掃了過去,看這樣子應該不會躲在這里,她低著頭,直接去了下一間。
房間里的對話還在繼續,外國車隊的經理執著地追問:“Why is that not necessary?”(為什么沒有必要了?)
“She abandoned me.”
(她不要我了。)
62 他的
但他還想留在國內, 還不想放棄。
隔壁包廂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摔打聲,那個房間里的人魚貫而出,嘴里還驚呼著。
房間里, 林杳正和那個人纏斗, 搭伙的小張在樓下搜人,一時應該注意不到她這里的情況。
那個人手里有刀,抵著林杳的脖子, 她仰著脖子粗粗喘氣,聽見那人罵她:“臭婆娘一個人還想抓我。”
他掐住林杳的脖子,林杳憋得咳嗽幾聲,對方獰笑:“反正都弄死過一個了,多你一個不多, 要不你求求我?”
她突然笑出了聲, 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憋:“……畜生……也配……”
林杳用膝蓋重重頂擊他□□, 鉗制住她脖子的手松了一下, 周圍的人沖上來壓住持刀的人,水果刀被踢到一邊的角落。
那人還在掙扎,林杳扶著一邊的墻,緩著呼吸,干咳了幾聲,胸膛大幅度起伏,她快速從口袋里拿了手銬出來,但因為剛才的缺氧,眼前突然黑了一下,手銬掉在地上, 被另一個人撿起。
按在她肩膀上的力道不輕不重,把她按在座椅上, 他說了一句:“坐一會兒。”
沈郁白的袖口向上翻起,手指的骨節突出,他捏著那串手銬朝地上那個人走過去,扯著人的手把手銬拷上,那人掙不開,只能在地上大罵著撲騰。
林杳坐在原地歇了會兒,那陣眩暈過去以后就好了,她揉了揉太陽穴,沈郁白給她倒了杯熱茶,放在她手邊。
她看他一眼,把那杯茶一飲而盡,跟他說了“謝謝”,然后去樓下找小張,把人帶回警局。
上車時還看見了沈郁白,他從飯店大門出來,身上穿著休閑的外套,兩手閑閑地插進口袋里,林杳回了頭,兩人隔著一條街遙望。
她在這一秒才有空去想她在包廂門口聽到的話,黑眸一低,視線又在他空蕩蕩的手腕上停了一秒,什么也沒說,直直鉆進了車里。
小張瞥眼看著車窗外直直站立著的男人,內心唏噓著。
刑警隊都是單身漢,干到四五十歲還找不著另一半的大有人在,他們有時候得加班到被抬進醫院掛點滴,實在是沒那個精力談情說愛。
他嘖嘖幾聲。
林杳把人交接完以后終于能歇息一會兒,譚虎拍拍她的肩膀,說她今天可以回去好好睡個覺。
她這幾天都是在局里過的夜,今天辦完手里的案子以后能按時下個班,林杳回家安靜地吃著飯,坐在客廳的桌子旁邊,突然覺得這寂靜的夜晚讓人很心亂,她慢慢把手里的筷子擱下,趴在了桌子上,兩只胳膊圈住頭,閉上了眼睛。
林杳趴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摸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打開相冊看見那段視頻和唯一一張合照,她長按著,屏幕彈出是否確認刪除的選項。
沈郁白已經打算繼續往前走了,她也沒必要一直留著這些東西,應該斷得清楚,誰都不要念著誰。
指尖在“確認”上停住,一個電話彈進來,阻斷了她的思緒。
林杳慢慢把身子坐直,接通了電話,李璨然的語氣聽上去很為難:“杳妹兒啊。警局里有個走丟的,問他家屬是誰,他報了你的電話號碼。”
她慢慢把眉蹙起:“走丟的?幾歲啊?”
李璨然:“二十多歲吧,之前還上過體育新聞的那個。”
林杳覺得腦袋很疼,“你把他送回——”
她預備報出沈郁白的住址,電話那邊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被奪了電話,林杳聽見對面很沉重的呼吸,兩相沉默對峙間,他率先開了口:“來接我一下,讓你這么為難嗎?”
林杳默了默,“我沒有時間。”
“那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找你,不用你來接我。”
電話又被李璨然奪了回去,他一邊嘟囔著“醉鬼”,一邊跑到了遠一點的地方接電話,生怕再被沈郁白搶走。
“他喝醉了?”林杳問。
“酒精含量確實超標,但是這小子不上臉,我一開始都沒看出來。那現在怎么搞,你剛剛說把他送回哪兒去?”
林杳起身拿過架子上的外套,應聲:“不用了,我自己把他送回家吧,你好好值班。”
現在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這個點了街上還是人潮熙攘,林杳趕到派出所時沈郁白正側躺在小沙發上,把臉壓在手背上睡覺,沙發上放不下他的腿,他的腳都翹在外面了。
李璨然在外面值班,沈郁白就睡在房間里,林杳指了指他,示意她把人接回去了。
他多看了兩眼,李璨然對沈郁白的印象不是很深,早就忘記幾年前他陪林杳來過一次警局了,現在只是訝異,沒想到林杳還認識這位網絡紅人。
她蹲在小沙發前,看他沉沉呼吸著,眼皮都不帶動一下。
林杳推了他兩把,把他喊醒:“沈郁白,帶你回家了。”
他慢慢掀了眼皮,安靜地盯了她幾秒,然后從小沙發上坐起來,后腦勺的頭發還是亂的,躬著身子到處找自己的鞋。
穿好鞋就拉了下她的袖子,淡淡道:“走吧,回你家。”
“……”
林杳一陣沉默,沒有動作。
沈郁白又扯了她一下,很輕地挑了一下眉毛:“怎么?”
她說:“回我家做什么?你要回你自己家。”
“我不。”他面無表情地說著這樣的話。
林杳眼皮跳了一下。
醉了以后智商還倒退了,真是無可救藥。
好不容易把人領上了車,林杳跟司機報了沈郁白家的地址,司機還沒說話,這人又坐在后座,唇角微微下撇著:“不去這里。”
林杳:“師傅別聽他的,就開去這個地方。”
沈郁白堅持說:“我、不、去、這、里。”
林杳還站在車外面,她往后退了幾步:“那你睡大街上吧。”
就不該心軟這一下跑來接他,還是渾得要死,偏跟她對著來。
林杳轉身就走,沈郁白從車上追下來,跟在她身后,林杳停在路口等紅綠燈,他也站在路燈底下等著,林杳抬腳走他也抬腳走。
她一個急剎車,回頭對他說:“要么我就給你叫個車,你回你自己家,要么你就去公園跟乞丐搶報紙蓋,選一個吧。”
青年挑起的眼尾慢慢收攏,往下落了落,說話還是清楚的,聽不出喝醉的痕跡:“非得選一個嗎?”
林杳出了聲:“不然——”
他突然上前幾步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脖子旁邊,林杳能感受到他眨眼的幅度,睫毛會掃過她耳垂的皮膚。
他的外套很硬,抱上來的時候很硌人,林杳往后退了半步,側目看看他,后面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呼吸間能聞到淡淡的酒氣,應該是和那群外國人喝酒吃飯的結果。
“我選擇抱一下。”
林杳眨了眨眼。
奇怪的選擇。
她把人推開,狐疑地盯著他的眼睛,沈郁白的眼珠往旁邊轉了下,躲開了。
林杳:“你不是最討厭別人裝模作樣了嗎?現在在我面前裝什么可憐?”
沈郁白面不改色:“啊,被你識破了。”
他早知道林杳吃軟不吃硬。
果然,下一秒,林杳給了他別的選擇:
“最后一個C選項,我把你送到家門口。”
沈郁白只能接受,也沒有別的更稱他心的選擇了。
坐在車上的時候,林杳把車窗往下拉了拉,透氣,沈郁白坐得有些難受,胃里在翻涌,一直皺眉。
林杳懷疑他酒后想吐,怕他吐到人家司機的車上,就往他手里塞了幾個糖,讓他緩緩。
沈郁白看了看掌心,玻璃糖紙在窗外的霓虹燈下閃閃發亮。
他含了一顆在嘴里,是水蜜桃的香。
林杳偏頭看著車窗外的夜景,突然問他:“為什么回國?大好事業不要,非回來待著。”
沈郁白低頭把糖紙折好,他知道如果拐彎抹角玩兒隱晦那一套,林杳永遠會裝傻,他永遠追不到她,于是直白地說:“為了找你。”
駕駛位的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他倆一眼,當八卦聽著。
林杳捏了下掌心。
沈郁白本來覺得這個時候應該笑一下,繼續勾勾她,但是轉念想到林杳之前說不喜歡他那樣笑,他就又把嘴角收了回去。
明明練習過很多次,那么笑應該是最好看的。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輕輕說:“沒想到出了趟國嘴上更會跑火車了,你不是不想玩戀愛游戲嗎?手串都丟掉了,現在說這些,沒勁。”
車內寂靜下來,司機頻頻從后視鏡里看他們,可能以為兩個小情侶在吵架,剛想勸幾句,沈郁白突然悠悠問:
“你在因為這個事兒生氣?”
林杳微微皺眉:“我沒生氣,也不會因為這個事生氣,送給你的東西你要丟就丟,也跟我沒有關系了。”
他突然靠近,林杳往角落里躲了下,推著他肩膀,瞳孔收縮一下:“突然干嘛?”
沈郁白把外套的拉鏈往下拉了下,鎖骨處綴著一串綠色盈透的珠子,在夜色中顯得晶瑩剔透,月光石的偏光能被很清楚地看見。
“因為戴在手上開車時老是磕到,所以掛脖子上了。”
他半挑眉梢,說話間吐露出水蜜桃的味道:“滿意?”
63 他的
林杳別扭地把頭擰到一邊去, 聲音越說越小:“……知道了,你愛戴不戴。”
沈郁白退開少許,坐回了原位。
車身突然停住, 司機說著:“目的地到了。”
外面是一片居民區, 林杳等著他下車,沈郁白打開車門,下車的時候突然趔趄一下, 要倒的樣子,林杳傾身過去扯住他的衣擺,擰著眉:“你現在還裝醉?”
這會兒倒是醉得走不動路了,剛剛眼神可清醒得不得了。
沈郁白看了眼她抓住他衣擺的手,黑眸微動, 道:“今天確實被勸酒了, 不太多而已。”
他走路走不直, 看起來很夸張, 林杳在車里坐了一會兒,還是出去扶了他一把,她把人推進門里,跟他說:“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不裝成這樣的話,也會有人喜歡你,是這么說的沒錯吧?”
家里黑漆漆一片,沈郁白把手機擱在鞋柜上,發了個鼻音:“嗯哼,你還記得挺清楚。”
“但是我之前那個樣子不是留不住你嗎, 你更吃我現在這套吧。”
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腔調說著這句話,轉身, 把她拉進門里,速度極快,把人抱到鞋柜上坐著,勾著她的腦袋,唇貼了上去。
指尖流連在她后脖頸處輕輕捏著,溫熱的唇貼著她鼻尖,緩緩往下滑,青年雙目微斂,看著她月光下的臉,曖昧地吐息。
林杳的腦袋往后偏了偏,嗓音變得啞:“我不會負責的,就算這樣你也留不住我。”
他的吻落在她眼皮上,指尖環住她的頭發,在手里轉了幾圈,又滑落,掃在皮膚上發著癢,像被鵝毛撩過一樣,心尖也癢著。
“不用你負責。”他說著,唇還沒貼上,舌尖已經探出來,話語變得無比含糊,“你不是享樂主義嗎?那除了快樂,什么都不要想了,你想要我什么樣?”
林杳垂眸看向他,光影昏暗,落地窗的紗簾被涼風卷起,在空中旋了幾個圈,又緩緩降落。
他的聲音也隨之降落在她耳邊,低而輕:“乖的?”
林杳外套的拉鏈被拽下幾厘米,拉鏈被拉開的聲音在接吻的喘息里變得震耳欲聾。
“還是喜歡壞的?”
他吻一下,說一句話,拉下一段拉鏈,林杳用手環住他的脖子,居高臨下地睨視他,輕微喘著氣:“我不給真心的,你確定要——”
外套被扯掉,他仰頭,舌尖闖過她的唇齒,深入內里,林杳嗚咽一聲,身子往后仰了仰,騰出一只手來撐在身體側邊。
沈郁白把她從鞋柜上抱起,林杳兩條腿圈住他的腰,低頭看著他漆黑的眼,在黑暗里辨不真切。
青年低聲念著:“不確定的話還能怎么辦?除了聽你的話,我還能怎么辦呢?”
吻要小心翼翼,說話要拿捏住語氣,做每件事之前都要想著林杳樂不樂意,生怕做得不對而讓她討厭讓她生氣。
他抱著人拐進了房間,林杳安靜了一會兒,又偏頭與他吻上,唇上還沒干透,侵城掠地,互不退讓,像兩匹野狼互咬,誰也不服誰。
注意力被分散了大半,沈郁白摸了半天才摸到床頭的燈,把燈拍開,昏黃的光影落了一地……
他用不明顯的犬牙磨蹭那塊被烙上牙印的皮膚,又輕輕咬了一下,睫毛還在抖,眨眼間掃過林杳下頜的皮膚,很癢。
林杳偏了偏頭,覺得神經都緊繃了起來,什么也看不見一樣,視野是暗的,只有觸感真實。
她聽見了沈郁白拉開抽屜的聲音,青年聲音喑啞難耐:“說會兒……話。”
林杳緩緩掀了眼皮,睫毛生理性被疼濕:“你到底……”
沈郁白的雙眼瞇了起來,然后挺輕地笑了下。
那雙手在賽場上,握著方向盤的時候會用力地繃起青筋,骨節修長,指身細瘦,像一節一節的細竹,指甲修剪得圓潤。
他的唇落在脖子上,聲音喑啞,含糊得幾近聽不清:
“我在等你發號施令啊。”
“輕…?唔…聽你的。”
沈郁白將手指塞進她指縫里扣住,掌心出了汗,密密地貼在一起,汗涔涔的,變得濕熱。
林杳的頭發被汗浸濕,散在床頭。
床板吱吱呀呀地晃,床頭的暖光燈也顫了好幾下,他說話斷斷續續的,還非要堅持說:
“我在聽你的…話。”
林杳捂住他的嘴,沈郁白就順從地張開嘴,用牙齒輕輕咬她的指尖,眼睛還是清醒的,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耳尖漸漸變紅了,像熟透的櫻桃。
床頭柜上還擱著他看書時用來畫記號的彩筆,沈郁白伸手去夠,胳膊的線條繃得很漂亮,他的肌肉不夸張,剛剛好,配上一雙像狐貍的上挑的眼睛,調情的時候能很輕易地把人蠱得五迷三道。
沈郁白用牙叼住彩筆的筆蓋,輕微低眼,往她鎖骨處寫字。
林杳腦子都是昏的,撐著眼皮瞭了一眼:“你別做無聊的事……”
她聲音飄了一下,沈郁白低斂著漆眸,眸光在昏黃的燈光下輕輕搖曳,緩緩道:“不喜歡的話,明天洗掉就是了。”
他神經質一樣,在她皮膚上寫他自己的名字,一筆又一劃,從肩膀往下寫,聲音泡在汗水里變得潮熱,粗粗說著:
“你身上有汗,好難上色。”
林杳捉住他的手,翻了個身,兩人換了個視角,她用了點勁,沈郁白的呼吸變得不穩,額前的烏發濕了個透,黑眸瞇起,睫毛也被汗水沾濕,難耐地咬牙說:
“你……等一下。”
林杳在他胸膛上大剌剌寫了兩個字,這個時候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聲音變得很沙:“憑什么只有你能寫?”
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林杳手上。
“喂,你…也該收著點勁。”
“那么脆弱啊?”林杳輕輕說,還是松了些。
他抬著頭吻住她,舔舐掉最后一次喘息。
落地窗的紗簾還在不斷舞動,涼意吹散室內的旖旎與溫熱的氣味,水潮最后一次澆滅燎火,長夜將息,嚶嚀仍續。
林杳第二天還要去局里上班,走得早,沈郁白睜眼的時候身邊就是空的,地上亂七八糟的,昨夜換下來的床單被團成一團扔在角落,拖鞋也是東歪西倒,兩只隔著天南海北遠。
沈郁白的嘴又破了,他抬手摸了一下,去洗手間洗漱的時候,看見鏡子里自己上半身的字,是無比狂野的草書:
——“二貨”。
在沈郁白看清這行字的時候,林杳已經到警局了,在警局整理了一下資料,中午吃飯的時候譚虎讓她把十字街路口的監控調給他看看,林杳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回憶起存著監控的U盤被揣在外套的兜里。
而外套,昨天在鞋柜那兒就被沈郁白脫了,現在應該還在那兒。
她默然很久,敷衍著說:“落家里了,我讓人給我送一下吧。”
她反復點開通訊錄,硬著頭皮給沈郁白打了個電話過去,對面立刻被接通,好像一直等著這通電話似的。
“我的外套還在鞋柜上,你不忙的話幫我送一下,兜里有個U盤,別弄掉了。”
他聽完后只問了一句話:“我給你送東西,有什么好處沒?”
林杳半晌才開口,她故意讓語氣顯得生疏:“沈先生,我們又沒有什么關系,不要得寸進尺。”
對面笑:“林警官,你還真是睡完就翻臉。”
林杳抿了抿唇:“能送就送,不能送就算了。”
對面繳械投降了:“知道了,待會兒過去。”
他過來的時候林杳已經出任務去了,底下有傳達人員,不讓進,沈郁白只能把東西讓別人轉交給林杳。
李亞這個時候正好進來,問著傳話的人:“林杳在嗎?找她有點事。”
沈郁白稍稍留意了一下,傳達人員告訴李亞:“林警官出任務去了,有什么東西先給我吧。”
李亞把照片和U盤放下,說:“成,就這些東西,麻煩轉交一下了。”
兩人擦肩而過,沈郁白的視力極好,他在那堆照片里看見了那個人的大頭照。
那個……林杳書桌照片上的人,他記得那張臉,那如出一轍的痣。
那一刻,沈郁白突然想到,林杳決定當警察,可能也是為了這個人。
那樣冷情冷心的一個人,卻愿意為這個死去的男人費勁心思,夜以繼日地待在刑警隊里,一個月都回不了幾次家,只是為了“他”。
這個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沈郁白昨夜看見了林杳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長著一身比誰都硬的骨頭,分開的這些年里卻落了一身傷。
他昨夜一一吻過這些傷痕,心中無比憐惜,卻在這一秒得知,那所有的傷,只是為了讓她查清真相,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林杳這個時候出完任務回來,在樓下的大堂里看見了他,也叫了他的名字。
沈郁白在這聲呼喊中回過神來,林杳奇怪地上下掃了他一眼:“站在這兒干嘛?東西帶來了嗎?”
他緩緩眨了一下眼睛,值班的人說:“他剛把東西給我,哦,李亞也給你留了東西。”
林杳站在那兒翻看了一下,神情變得越來越嚴峻。
她把紙頁卷起來捏住,把兩個U盤揣進兜里,又疑惑地回頭問他:“只把U盤帶來了……我的外套呢?”
沈郁白的狀態有點不對勁,躲開了她的視線,眼皮無措地耷著,平靜回答:“外套洗掉了,還沒干。”
林杳不知道他怎么看起來又這么可憐了,明明她也沒說重話,還是說他已經能裝到這個程度了?
“那我晚上去你那兒取吧,你先去忙你的事,沒必要一直在這兒等著。”
樓上的人還在叫她的名字,林杳應了一聲,晃了晃手:“行了,回去吧,晚上我去找你。”
這是一句值得期待的話。
她匆匆上了樓,沈郁白離開公安局,騎車去賽車場上做了訓練,然后掐著表回家,洗過澡的時候靠在床頭看書,他的視線掃過床頭那支彩筆,突然扯著唇自嘲地笑了一聲。
真把自己玩兒成冷宮里的妃子了,夜夜等著皇帝擺駕他的宮殿,連燈都不敢關,要一直等著她來。
外面的大門響了幾聲,沈郁白放下手里的書,趿拉著拖鞋去給她開門。
林杳拎著一個倉鼠籠子擋在臉前,然后歪了歪頭,把臉露出來,短發緩緩從耳邊滑落,她輕輕眨著眼,視線里只有他,漂亮的面容變得如此清晰,夜好像都亮了。
“晚上好。”她客氣地說,把籠子擱在鞋柜上。
沈郁白看了眼,嗓音拖沓著:“這是你買的?”
林杳正在換鞋,聞言點了幾下頭:“萬阿姨說藥藥前年死了,我今天看見有人在賣,這只跟藥藥很像,就買來送你吧。來的路上我給想了個名兒,叫藥藥二號吧。”
她隔著籠子點了點,藥藥二號被她的手指吸引,從一堆紙棉里鉆出來,靈活地轉著腦袋,兩只爪子捧在胸前。
林杳被逗樂了,輕輕笑了下,又抬眼看看沈郁白,跟他聊天:“這只跟藥藥一樣親人。”
沈郁白心想,藥藥哪里親人,它只親你。
林杳抓著他的手往籠子的縫隙里放,沈郁白下意識皺眉,覺得這小家伙肯定會咬自己。
結果二號只是用腦袋頂了頂他的手指,舔了舔,覺得不好吃,又不舔了。
沈郁白還有些怔然,他以前買倉鼠都挑著兇的買,覺得有意思。
這一只是林杳送的,是一只親近他的藥藥,沈郁白覺得也很有意思。
林杳把籠子掛在他手指上,轉眼問:“我的外套呢?”
“在沙發上,你去拿吧。”
林杳把外套搭在胳膊上,又回到玄關換鞋,是準備離開的樣子。
沈郁白上一秒還看著籠子里的小家伙,下一秒就拉住她的手指,往前追了幾步:“你今天不跟我——”他及時止住。
林杳沉默地看著他,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她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最后只說:“我和你……好像也沒有不堪到要淪落成炮友關系,我來你家也不是為了那種事,別想太多。”
他的手抓得緊了些,“那是什么關系?”
林杳答不上來,沒有一對朋友會經歷一夜的翻云覆雨,但他們也不是戀人。
她偏過頭去:“是你說不跟我玩戀愛游戲的,不然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談戀愛,也自由一些。”
沈郁白扯了扯唇:“談那種戀愛,然后等你膩了,就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我了,而我要像那幾年在國外的時候一樣,一直想著你,小狼,這很不公平。”
林杳心里動了一下,輕輕說:“那你要怎么辦?我說了我不會負責,你也答應了。”
“那如果,你就把我當成那個人,有沒有可能,你會多動一點情?”
林杳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她動了動嘴唇:“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入冬了,外面的風很大,沈郁白的皮膚變得越來越蒼白,冷風吹過林杳的手指時,讓她突然渾身一顫。
她不知道沈郁白已經把頭低到了這種地步,以前是只要說一句他和那個人很像,他都能咬牙切齒地往她脖子上咬一口,還會一直鬧別扭。
現在居然坦蕩地說自己愿意被當替身。
“我知道我在說什么。”沈郁白念著,臉上沒有出現多余的表情,“我已經很聽話了,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盡力去往你喜歡的樣子去靠近了,可你就是不動心,就是不愛我,我還能怎么辦?”
他用力摁住自己右眼下的痣,仿佛那是什么令人不恥,但又絕不能毀掉的東西:“除了這張臉,我還有能拿來吸引你的東西嗎?”
林杳的眼睫抖動幾下,手指被冷風吹得發木。
她僵硬地開口:“可至今以來我對你的所有好感,跟你的那張臉沒有一分一毫關系,就只是因為你是你而已,你不用降低底線說這種話。”
林杳看出他躲閃的眼神,于是又折返了回去,進了他家。
“我跟你說過我和他的關系,今天我就說得再明白一些。”
其實真正要說起這件事,林杳也找不到頭緒,不知道要從哪個線頭把這團亂毛線扯開。
她說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事,一起騎自行車回家,金友媛騎幼兒小單車努力追著他們,那是她人生的起始。
金友媛念小學的時候,林杳帶她出去玩,怕被家長阻攔,她們誰都沒有說,謊稱是出去補習,實際上是拿了幾張游樂園的門票去玩兒,金星鑫焦急地給金友媛的電話手表打電話,金友媛聽了她的話,一一掛掉。
她們去游樂園里玩了一下午,晚上領著金友媛回去的時候,林杳口渴,說進便利店買點水喝。
那個時候她在店里翻來覆去地找桃子味的果汁,不知道坐在門口彈珠機旁邊打彈珠的金友媛已經不見了。
出來的時候沒看見人,林杳給她的手表打電話,沒人接,她四處叫著金友媛的名字,內心無比恐慌,最后顫抖著手給金星鑫打了電話,哽咽著說金友媛不見了。
第二天凌晨找到她的時候,金友媛已經躺在水洼里昏過去了。
她后來一直去找金父金母,金家人不見她,因為是她自作主張把金友媛帶出去玩,還沒看住人,造成了這個下場。
林杳道了很多次歉,跪在門口說著“對不起”,她很喜歡金友媛,卻因為自己的過失,把她害成這樣。金母一直很介意,不愿意原諒她,金星鑫打開門把她扶起來,神色也很疲憊:“不用這樣,你先回去吧,我會跟他們說說,大家都忘掉這件事吧……對誰都好。”
金友媛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說話,也不去學校,停學在家,每天只有家人開導她,金星鑫給她買各種各樣的書,開始給她講一些科普讀物,金友媛的狀態慢慢好轉回來,她跟林杳說,她們對她幫助很大,因為知道還有很愛自己的人,所以想要努力走出那個雨夜,開始社交,開始像以前生活,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她在努力證明自己不會被影響。
但是林杳沒想到,金友媛努力去忘記這件事,金星鑫還記了很久。
林杳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個人的,金星鑫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只是默默揣著刀出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于是,她害了她生命中很重要的兩個人。
林杳重重呼出一口氣,說話聲音變得越來越無力:
“我一直記著他,是因為我愧疚,如果不是因為我帶著金友媛出去玩,金友媛就不會有事,金星鑫也不會有事,說到底,都是因為我做了那么一件蠢事,我一直想找到那個兇手,就是為了能稍微彌補一些,我不想像個廢物一樣,什么都做不到。”
“這真的與動情無關,完全是兩碼事,你也不要再把我們之間的事跟他摻和上,你們沒有哪點相似,我跟他之間的感情也無關于情愛,我希望我以后不用再跟你重申了。”
沈郁白的喉嚨有些滯澀:“抱歉,我……”
林杳的眼皮跳了跳,擺了擺手:“行了,如果沒有別的事要問的話,我就回去了。”
她沒有把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訴別人過,但是沈郁白一直在懷疑來懷疑去,林杳在說完以后才發現,原來她已經愿意跟他敞開心扉,揭開那層厚厚的疤了。
這是個令人恐懼的事實,畢竟林杳沒想過,她真的會動情。
可看到他低聲下氣地說他愿意被當替身時,林杳的心里也是實實在在地顫動著。
她想,也許沈郁白是真的愛她。
64 他的
沈郁白見她一副疲憊的樣子, 把二號的籠子擱在茶幾上,道:“現在也很晚了,今天在我家住吧。”
林杳的背直了直, 把頭偏向一邊, 含糊道:“那個……”
“有別的房間,你也別多想。”
他一只手扶上脖子,鎖骨處的綠色項鏈輕輕晃了幾下, 松垮垮的襯衫勾勒出男人精瘦的腰線,林杳想起自己的腿昨晚還纏在這把腰上。
她正了下心思,拍拍衣服站起來,“不用了,我就來拿個外套, 我有自己的家, 沒必要住你家里。”
沈郁白從沙發靠上拿了外套, 隨意往身上套著, 然后去玄關拿了車鑰匙。
“那我送你回你的家。”
林杳上了他的副駕,把安全帶扣好,沈郁白摁開了車里的廣播,深夜的電臺放著舒緩的歌曲,輕輕響在車內。
她起初是看著車窗外,神緒四處飄著,街上的店幾乎都歇業了,只有路燈在地上投影出幾個圓點,遠處廣告牌上的彩燈一下又一下地閃。
林杳被風吹得打了個噴嚏,她慢慢把窗戶拉上去, 沈郁白輕輕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右手搭在方向盤上, 腕骨處松松挎著一塊表,秒針不急不徐地轉著,他的視線重新回到路面上,道:“屜盒里有紙巾。”
她拉開了屜盒,里面確實有一包沒拆封的抽紙,還有一個小盒子。
沒關緊的車窗讓風透了進來,頭發被吹得遮住了視線,林杳恍然記起,她明明把這個戒指扔進了垃圾桶。
那是分手的那一年她準備送給他的禮物,但在送出去的前幾分鐘跟他吵了架,沈郁白那個時候說出那句“你要的未免太多”時,林杳把捏在手里的戒指推了回去,就像從沒買過它一樣。
他們以前就愛吵,因為對愛情抱有不同的觀念,誰也不愿意被另一方馴化,所以今日吵得雙方都冷了臉,明日又像什么都不記得一樣擁吻在一起,談著一個渾渾噩噩、粉飾太平的戀愛。
林杳黑眸一顫,把那包抽紙拿出來,關上了屜盒,手指敲著紙盒邊緣。
“沈郁白。”她輕輕念他的名字。
在那一刻,林杳真的覺得稍微妥協一下也沒什么問題,她想試著給出那份真心,不想再拒絕他,她想和他真的在一起。
只是話還沒說出口,沈郁白突然緊急剎了車,車輪在地面擦過,發出難聽的摩擦聲,林杳的身體因為慣性前傾著,又被安全帶扯回來,腦袋撞在座位上。
她往前看了一眼,馬路上一伙人正扯著幾個女人的頭發往中間拖,抄起旁邊的凳子往地上女人的頭上砸,砸出了血,場面十分混亂。
店里的其他顧客還在拉架,林杳立馬扔了抽紙,把安全帶解開,嚴肅道:“開車門,我要下車。”
沈郁白張了嘴,想說什么,又緊緊抿了回去,解了鎖,林杳立馬沖了出去。
打人的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甩開了拉架的幾個小年輕,就往自己車那邊跑,林杳沒追上,又往回跑,重新坐進沈郁白車里,低頭撥著電話,分神跟沈郁白說著:“追一下前面那輛黑色的車。”
說完,她急忙給李璨然他們撥了電話過去,對面半天不接電話,她打了110,接待人員說著已經接到通知,會立馬趕到。
霖城派出所到這里的直線距離只有800米,他們卻要花這么久。
林杳火急火燎地盯著前面那輛車,問沈郁白:“能追上嗎?”
他緩緩嗤笑一聲:“我好歹也拿過幾個方程式比賽的冠軍。”
車速快,林杳的身子晃了一下,聽見他的聲音仍然鎮靜,仿佛見慣了這種風浪:“在國外還不好說,但在國內,比車技我還輸不了。”
他漸漸迫近那輛邁巴赫,對方的車開得很不穩,像是喝醉了酒,打了人以后鉆進車里急急忙忙想逃走,林杳漸漸能跟那輛車并排,她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證,跟他喊話:“停車!”
對方置之不理,在看到是警察來追自己以后,放下了手里的手機,低低罵了幾句,然后忽視交通規則,直接撞他們的車。
沈郁白眼疾手快地往旁邊躲了下,雙手用力地捏住方向盤,掀著眼皮往側邊瞥了一眼,問林杳:“你想讓我把他逼停嗎?”
林杳還在撥電話,聞言后神情空白了一瞬:“你——”
車身又晃了一下,兩輛車摩擦在一起。
她穩了穩身子,“你想怎么做?”
沈郁白猛地轉了方向盤,“美式pit,不過我們只有一輛車,有點難。”
林杳立即制止:“不行,太危險了,我們只跟著,等后援跟上。”
“后援的電話打通了嗎?”他緊盯著那輛車,懶懶嘲諷了一聲,然后輕微瞇住眼,看見邁巴赫車里的男人正從鏡子里盯著他們,臉頰是醉酒后的通紅,眼神里都是怒氣,看起來很古怪。
沈郁白的右眼皮突然重重跳了一下。
這是事件發生后的第二十八分鐘,林杳撥出去的電話終于接通,對面急急說著:
“我們正在趕——”
手機掉在車里,那輛邁巴赫像瘋子一樣突然調向,正面跟他們對撞,車頭碰撞的那一秒,沈郁白解開了安全帶,離開了駕駛位,一只手緊緊抱著她,另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林杳眼皮一涼,感受到他的手抖得不像話。
手機的屏幕碎裂掉,還亮著,李璨然的名字在上面晃著,揚聲器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音:
“喂,杳妹兒?”
“喂……”
無人應答。
馬路上刮起狂風,兩旁的樹被冷風摧殘著,細枝劃破長空,樹葉簌簌下落,落在高速公路上,被落下的小雨淋得潮濕,黏在地面上。
護欄被撞翻,車殼的碎片飛得到處都是,兩輛車一起飛了出去,從山坡上滾下,卷了一身的泥土,小雨轉為大雨,干土被雨水浸潤,變得潮濕,指尖很輕易就能陷進去。
“唰——”
大雨沖刷著泥濘。
黎明將至,山野被云翳后掩藏的光芒照亮。
腕表的玻璃碎裂掉了,時針還在轉,轉了一圈又一圈,發出細微的啪嗒聲。
林杳的脊背壓著碎掉的車窗玻璃,動一下就刺疼,她的手指很艱難地動彈了一下,摸了一手的濕泥,掌心碰到一顆冰涼的珠子。
她吃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著,沈郁白的面容一下下變得清晰,她眼睜睜看著一滴血從他的黑發上墜落,掉在她的臉頰上。
時間從這一秒開始失去了意義,只是機械地前進著。
林杳忘了眨眼,瞳孔急劇收縮。
“沈……”她的喉嚨干澀得發疼,叫不出他的名字,只看見他閉著的眼睛,眼皮上也是血,唇色慘白,臉上毫無生氣,睫毛上掛著血水,淌到下頜,一滴又一滴地往下墜。
他的胳膊還撐在林杳身體兩側,白色的襯衣紅了一片,像第一筆抹在紙上的紅色水彩,漸漸暈開。
林杳死死睜著眼睛,眼眶一瞬間潮熱,記憶閃回到無數個令人厭惡的雨天,次次都是悲劇,讓她內心開始恐慌。她努力張開嘴,唇瓣顫抖著,想叫出他的名字,眼前卻被水霧浸漫,幾行清淚從眼角往下淌,與雨水混雜在一起。
她不顧背后的刺進去的玻璃渣,咬住牙齒拼命往外爬,十指緊緊扒著外面的土,用盡渾身力氣爬了出去,然后抱住沈郁白的頭把他往外拽。
眼淚混雜著大雨往下墜,她用干啞的嗓音叫他。
一遍又一遍。
直到喊不出聲音為止。
周圍的石子和車殼的碎片攔住了他出來的路,林杳就徒手去挖,指尖全然被磨破,細小的沙礫從指甲里刺進去,手指開始發麻,挖得滿手是血。
她握著他的手,艱難地把人從一堆碎片里慢慢拽出來,沾了泥與血的雙手拍著沈郁白的臉,扒開他粘膩的發。
“醒醒啊……”
她想起那一天見到金星鑫躺在血水里的模樣,無數噩夢在此刻又浮至心間,讓林杳渾身顫抖,她無比地害怕。
林杳低著頭,聲音還哽咽著。
“我給你貼過符的,你會……”她沒力氣了,緩緩吸了一口氣,止住暈眩,“會長命百歲,我們都不會死。”
她在你的床下貼過幾道黃符,保佑你事業有成,人生美滿。
都說了讓你別那么不信了……現在神佛不佑,招至厄運。
可她們不該死在這里,人生的路明明還有那么那么長。
林杳很輕地用手背蹭了一下眼睛,往前跌了幾步,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攙著他往坡上走,上面就是掉下來的那條公路,應該會有車。
一步又一步,泥上留下很深的腳印,一下比一下沉重。
可她實在沒有力氣了,背部和手指都疼得人渾身發抖,她手腳冰涼,腳下的步子變得虛浮,差點滑下去,林杳又咬牙穩住了身子。
牙齒被咬出血來,她嘴里嘗到腥味,在心里說,再等一等吧。
沈郁白,再等一等吧,等熬過這場死劫,等到這場大雨停息,她就會告訴你——
林杳踩上了公路,警車這個時候趕到,車笛嗚鳴著,她最后凝神把沈郁白放在路邊的地面上,所有的力氣被耗光,她眼睛一閉,從坡上滾了下去。
“快!救人啊!”白檸從警車上跑下來,哭著狂喊,順著林杳滑下去的山坡下去拉她,慢慢扶起她的頭,不敢隨意挪動林杳的身體,只能一邊哭一邊叫人:“救她啊……救護車呢?!”
林杳什么也聽不見,耳朵一陣嗡鳴,眼皮也無力睜開,連傷口的痛感都變得模糊,她只覺得好累。
天都亮了……
雨怎么還不停啊。
*
藥水被灌進身體里的感覺逐漸變得清晰,林杳的手指顫動幾下,又被人握住,那個人的掌心很暖,手指很粗糲。
她看見純白的天花板,看見刺眼的白熾燈,看見眼含熱淚的阿婆輕輕握著她被包扎起來的手,老人忍不住掩面哭泣。
劉靜拍了白檸一下,白檸抬起頭來,眼眶還紅著,突然又開始哭:“你要嚇死誰啊。”
劉靜拿了柜子上的杯子,貼心道:“我去接點水。”
阿婆柔柔問:“囡囡要不要吃點東西?掛了一天水了,得吃點填肚子的,我給你熬紅薯粥?”
林杳粗粗“嗯”出一聲,蔣依又提著保溫桶進來,勸住阿婆:“您不用勞累了,我剛熬好,正好趕上囡囡醒了。”
在林杳的印象里,蔣依沒進過幾次廚房,不是個會下廚的人,她還是第一次吃到媽媽做的東西。
幸虧煮粥還算簡單,有沒有經驗都能煮出來。
她稍稍填了下肚子,從病床上坐起來,問白檸:“他——”
白檸甩了兩下手:“沒死,但胳膊骨折了,額頭上縫了三針,別的都挺好,還比你先醒呢。”
她多看了林杳兩眼,嘆著氣說:“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摸著自己的脖子,說什么項鏈沒有了,又叫人把他車里的戒指找回來,麻煩得要死,車都撞成那樣了,上哪兒找什么破戒指和他的珠子?”
林杳懸著的心稍微放了放,復雜感轉瞬即上,卻沒再多問什么。
“那案子呢?”她剛安靜了沒兩秒,還是不放心,又問起了公事。
白檸皺了眉:“這事兒鬧得挺大的,派出所當時半天不派人去,值班的警察都受了處分,副局長被免職了,局長還在等處理。”
她晃了晃腦袋:“你好好養傷就行了,現在就別管這些公事了。”
林杳輕輕點了幾下頭。
晚上是阿婆來陪床,她有點不忍讓阿婆睡板床,就催她回去,阿婆已經躺上去了:“我一把老骨頭,什么床沒睡過,還管什么硬不硬的,你小的時候,咱倆在地上鋪個席子都能睡,現在有什么不行的。”
阿婆抬了抬她的手,哀嘆著:“我們囡囡那么漂亮一雙手,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林杳默默把手收回來,往被子里縮:“別看了,它自己會慢慢長好的。”
床頭留了一盞燈,林杳睡了一會兒,半夜又被背上的傷口疼醒,意識模模糊糊的,頭上出了汗。
阿婆推了下她的身體,讓她側著睡,避免壓到背上的傷口,然后像小時候唱歌哄小孩一樣。
老人的腔調慢悠悠的,讓人想起那個鋪著席子在地上睡覺的夜晚,那個被咬得渾身蚊子包,整個屋子里都充斥著花露水味的夏天。
阿婆輕輕哼鳴著:
“囡囡呀不要驚慌
過來聽聽阿婆說
睡個覺雷聲過后就能看云朵。”
林杳感受到有人拍著她的肩膀,擰著的眉頭又松開,聽見阿婆的聲音越來越輕。
“囡囡別怕,囡囡別哭,快快睡咯
你靜靜聽首歌
蛐蛐輕些,靜靜安歇,月兒圓喲
你乖乖呀抱阿婆。”
“……”
等到林杳身體稍微好些了以后,她能下地走動了,白檸和劉靜有自己的工作,阿婆她們回家給她帶飯去了,病房里空了下來。
林杳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拉開房門走出去,看見隔壁病房的門是虛掩著的,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沈科和萬茜坐在他床邊,沈科勸著:“你說你待在國內是何必呢?也做不成什么事,二十多歲了連個姑娘也沒帶回來給我們見過,國外的車隊都聯系你好幾次了,現在胳膊傷了,唯一讓你感興趣的賽車也開不成了,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你。”
他語氣埋怨,又拍拍手,催著:“那家里的相親總該去去吧?那都是多溫柔多聽話的姑娘啊。”
沈郁白語調涼涼:“不見,不要催了。”
正在削水果的萬茜怔住,打了沈科一下:“你少說點吧。”
萬茜知道沈郁白和林杳幾年前的事,但是沈科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什么平白受了一身傷,只當他見義勇為抓犯人去了。
林杳剛搭上門把手的手又收了回去,垂在了身側。
真是可惜了,她不溫柔也不聽話。
她的眼睛輕微翕張幾下,轉身回了自己的病房,誰也不知道她來過。
直到林杳出院那天,沈郁白的手上還打著石膏,一步一崴地進了她的病房,看見她已經在收拾東西了。
阿婆在旁邊幫襯著,看見沈郁白以后還親昵地跟他打招呼:“小白啊,你也來看囡囡?我們馬上出院了,也祝你早日康復啊。”
沈郁白的視線還在林杳身上停留著,又看向阿婆點了點頭,道謝:“謝謝,借您吉言。”
他說完又張了張嘴,想叫住林杳,林杳已經把背包拉鏈拉上了,走到門口的時候低了低頭:“連累你了,對不起,祝你盡快出院。”
這話翻來覆去地拆解都挑不出毛病,但沈郁白聽在耳朵里就是覺得很膈應。
他攤開掌心,手里握著僅剩的幾粒綠色的珠子。
“這個,包換新嗎?”
林杳捻起他掌心的珠子,里面已經出現裂縫了,剩下的這幾顆也從里面碎掉了。
她眼睫顫動幾下,輕聲道:“可以換,我有時間串個新的給你吧。”
擦肩而過的時候,林杳祝福他:“好好養傷,出院后見吧。”
隊里顧忌著林杳的傷還沒好全,沒給她派外勤的活,平時就查查資料什么的,說等她身體再好一點的時候再恢復正常的工作。
林杳去買了新的珠子,挑珠子的時候總會猶豫幾下,最后串成簡單的項鏈,裝進了盒子里。
她抽時間把東西給沈郁白拿了過去,他還沒出院,林杳去的時候萬茜也在。
沈郁白的頭還沒拆紗布,她就來看看他的情況,把東西交出去就得走,萬茜留她一起吃飯,林杳婉拒著:“不了,我警局里還有事。”
沈郁白看她一眼,又把眼睛低下去,有工作的話,他也不能留人。
萬茜送她出門,把門關上,神情變得猶豫起來:“杳杳,你跟小白,是一直都還在聯系嗎?你們還在談……嗎?”
她欲言又止:“我是沒意見的,你們要是真的還在談的話,我就跟沈科說嘛,我們家肯定是不會干涉你們的感情,這點你放心。”
林杳的手指絞在一起,她用力咬住下唇:“沒有,我們沒在談,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他,我現在的工作很危險,沒想到讓他也跟我一起陷入險境了。”
萬茜擺著手:“沒事沒事,你也別太自責,誰都不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林杳最后跟她說:“以后我會注意不把他跟我的事牽涉到一起的,我以后的生活一定也不會安分,還是不要跟他有太多——”
病房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沈郁白走路還不太穩當,單手撐在門框上,額頭還纏著厚厚一圈繃帶,臉色仍舊蒼白,漆黑的眼里此時像蘊了一團濃霧,變得讓人看不清。
他的手指上勾著她帶來的那串項鏈,眼尾往下耷,看起來很不高興,從齒縫里擠出字來:
“林杳,我不要這樣的珠子,我要原來那樣的。”
沈郁白撩著眼皮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我要月光石,你給不給?”
在看見他雙眼的時候,林杳原本想說的話漸漸消失掉。
她以為他不知道那些珠子的含義,抱著放棄的心態換掉了那顆戀人石,沒想到會被他發現。
沈郁白又扶著門框重復一遍:“你給我嗎?”
你的真心,你給我嗎?
65 他的
萬茜不懂什么月光石, 她打著圓場:“什么月光石?想要的話自己去買不就行了,干嘛讓人家給你?”
林杳率先移開了視線,“到處都能買, 你喜歡的話我給你推薦店鋪。”
說完她又看了眼時間, 跟萬茜告別:“我得立馬回局里了,有時間我再來看您。”
她走得匆忙,萬茜也來不及多說什么, 只能點頭說“好”,目送著林杳離開醫院。
她又看了眼沈郁白手上的項鏈,沒什么所謂地皺眉:“人家送你禮物就不錯了,還挑。”
看見自己兒子的臉色不太明朗,萬茜心里又冒起模模糊糊的念頭, 她語氣遲疑:“你是不是還喜歡人家?”
沈郁白沉吟幾秒, 坦然承認了:“啊, 是, 但她對我沒意思。”
萬茜訝異,張大了嘴問:“你單相思哦?”
青年的嘴角輕微下撇,把那串項鏈抓在手里,不說話了,直接轉身倒在床上,拉著被子蓋過頭頂。
林杳馬不停蹄回了局里處理事情,因為上次燒烤店打人的事,林杳受了表彰,因為她是偶然碰到這種情況的,還落了一身傷, 按理說這種事件應該是民警處理,結果八百米的距離, 二十八分鐘才有警察趕到。
李璨然受了處分,他火速舉報了局長馬國慶,稱是他從中作梗,馬國慶受到清查,林杳經過局長辦公室還能看見他在房間里摔東西。
馬國慶怒火中燒,門也不關,他的電話還在不停地響,馬國慶氣沖沖地接起來,沖電話那邊狂吼:
“成天就知道找我提要求,你他媽的能不能管好你的人,我保了你十二年,現在好了,我落馬了,馬上調過來的新局長是掃黑辦的,除惡率百分百,你看你把我害死了你還能活多久!”
他壓低了聲音:“你個強.暴自己繼女的畜生。”
馬國慶把手機往墻上扔,林杳注意到他即將轉過身,立馬往門后躲了躲。
好巧不巧,她的手機這個時候突然響了,林杳眼疾手快把電話掛掉,馬國慶在里面怒吼了一句“誰在外面”,她趕忙跑走。
林杳靠在墻邊看了眼自己的手機,是李亞打來的,林杳邊往樓下跑邊給李亞打回去。
她氣喘吁吁,凝神聽著李亞的話:
“有個不太好說的情況……”
“我在我爸的房間的抽屜里看見一個U盤,里面是仁和小區的監控,就是酒闌巷里面的那個小區,但是案件記載中沒有記錄過這個U盤。”
林杳一手扶著扶手,下樓的腳步一頓,她咽了下口水,徐徐問:“你爸……叫什么名字?”
——“李仁平。”
她腦袋一痛,依稀記得她高中的時候讓劉靜看著點她家樓上的住戶,那個仁和小區的保安,叫李仁平。
劉靜說他后來把家里的東西都帶走了,應該是搬到別的地方了,當時林杳去找他的時候,他明明說把所有的監控都交給警方了,而且就是因為他那時對她說的一句“那么請你長大了再來聲討”,林杳才決定入這一行。
“你是李仁平的兒子……?”
她緩了下,捋清思路:“那你聯系你爸了嗎?”
李亞沉默了幾秒,聲音很沉:“我把他叫來警局了,他就在我面前。”
林杳:“我馬上過去。”說完她就繼續下樓。
馬國慶站在樓梯口,沉默地看著她轉彎下樓,然后轉身回去,撿起辦公室里那個屏幕被他摔碎的手機,摁亮,還能用。
他給剛剛通過電話的那個人又打了回去,陰笑幾聲。
“聶兄啊,李仁平也被揪出來了,你最近還真是倒霉,壞事做得太多,隨便查兩個人都能查到你這個主謀身上。”
馬國慶站起身來,拂開辦公桌上被他摔碎的玻璃杯碎片,找到公安人員的檔案,指尖用力摁上林杳的照片,語調悠悠:“你花錢留住我,我還能再幫你一把,這個交易合算嗎?”
“……”
林杳去了李亞那兒,李仁平現今頭發已經白了一半,只是身子還硬朗著,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李亞的眉頭一直皺著。
“爸,你說點話吧,我真是——”李亞說不下去,捏著太陽穴重重嘆氣。
也許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有一天會與殺人案牽涉到一起。
李仁平只是看了林杳一眼,面色平靜:“我記得你。”
七年前的事了,林杳只見過他一次,李仁平居然還記著她。
林杳走到桌子前面靠了靠,低眼看著椅子上的他。
“我也記得你。”她拿起桌子上的U盤,視線挪了過去,“所以我來找你聲討了。”
李仁平不說話了,李亞重重拍擊著桌子,也不顧父子情誼了,直接叫他的名字:“李仁平!現在是在警局,我現在是警察,不是你的兒子,也請你配合……我的工作。”
他的聲音說到最后有些發抖,李仁平的嘴角往上揚了幾下,語氣懷念:“我當然知道你是警察,是我把你送到警校去的,你小時候還說要跟我一樣當兵入伍,為國家做奉獻呢。”
李亞咬了咬牙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又拍了一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濺出來。
“李仁平!不要扯開話題!”
男人的目光從李亞的臉上晃過去,又晃到林杳臉上,然后如釋重負地笑。
這輩子做了兩個警察的引路人,其實也值得了,退伍以后,還算做了點有用的事。
“別查了。”他微嘆著,“除非你再往上爬爬,還有點希望。”
林杳:“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其它的不用你管。”
他突然另起話頭,像是跟他們閑聊一樣:“誒,你們說,馬局長這次真的會被查處嗎?”
李亞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應了一聲:“不是說新局長的調任都下來了嗎?”
李仁平嘖嘖幾聲,搖著頭說:“你看到調任了嗎?”
李亞不說話,李仁平又問林杳:“你看到了嗎?”
“都沒看到,那不是想改就改?反正你們聽到的,都是‘謠言’。”
林杳直接說:“馬國慶在保他?”
李亞一驚,下意識看看周邊有沒有別人,李仁平笑了笑,靠回椅子上,攤攤手:“我什么都沒說。”
李亞不跟他過多周旋,信息量有點大,他消化了一下,又摁著那枚U盤,質問:“聊這個,U盤怎么不上交?”
李仁平看了兩眼:“上交過,給了當時的葉隊長,他一把丟回來給我了,說讓我銷毀。”
又是葉傅文,林杳覺得腦殼疼,如果是馬國慶在保的話,葉傅文多半是馬國慶的一條狗。
林杳:“你看見那個人了沒有,長什么樣。”
李仁平:“黃馬甲,其它的不知道,下雨看不清楚,還有要問的嗎?”
氣氛沉寂下來,綜合李仁平剛才暗示性的話,林杳又問:“你、馬國慶和這個黃馬甲什么關系?你怎么知道馬國慶——”
林杳的電話又響起來,譚虎急著找她,召她回去辦隊里的案子。
偏偏是這個時候……林杳抿住唇。
金星鑫的案子畢竟是李亞在辦,林杳不在李亞的隊里,只能算受害者的關系人,況且自己隊里的事也多,閑不了一點。
她掛了電話,李仁平才回答:“我沒說過我和他們有關系啊,我剛剛只是問問你們對馬局長的看法,怎么能說我和他就有關系呢?”
譚虎繼續打電話來催,林杳讓李亞把U盤里的視頻傳她一份,然后火急火燎地走了,來不及繼續與李仁平糾纏,剩下的事還是得交給李亞。
她繼續和小張出車去盯梢,臨出門前,林杳頓住腳步,問了一嘴:“新局長的調任……下來了嗎?”
譚虎還忙著,抽空回了她一句:“沒看著啊,不知道,反正在誰手底下不是干,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林杳低了下眼,什么也沒說。
坐在車里白盯了一天,嫌疑人沒出現,林杳在車里縮了一天,從局里出來的時候動了動酸痛的肩膀,大門外有輛車,劉靜把車窗拉下來,朝她笑。
林杳進了她的車,問著:“怎么突然來接我?”
“來采訪見義勇為的好警察。”
現在劉靜說話已經很流暢了,偶爾還是會打結巴,但是大部分時候說話都很流利,林杳是眼見著她花一整年背完了一整本順口溜的書,去治她說話口吃的問題,她都佩服劉靜的毅力。
車里的燈還挺亮的,劉靜從后座的背包里拿了紙筆,道:“正好有個社會新聞要寫,就決定是、是你啦。”
林杳嘆了口氣:“要從哪兒開始說?”
劉靜想了下:“都行,從你經過燒烤店那兒吧。”
經過燒烤店……是沈郁白開車送她回家,再往前,是因為她把外套落在了他家……
林杳默了默,刻意略去了一些細節,粗泛地把整個經過說了一遍,劉靜記著簡單的筆記,把本子合上,轉著眼睛看了她兩眼,猶猶豫豫的。
林杳狐疑:“還有什么情況要了解?”
劉靜捧了捧臉,忍不住八卦:“你是跟、跟沈郁白,真的舊情復燃了?我看了現場照片,你還把他抬到馬路上,自己又摔下去了。”
她把頭伸了過來,“你們還在一起呀?”
林杳也說不清,心里一團亂。
她揉了揉眉頭:“我們不太合適,而且我現在……我、我隨時會出現那種情況,之前也是,去俱樂部查案子遇到他,他轉頭就被俱樂部老板報復了,因為懷疑他和警察串通搞事,這下又因為我讓他開車追人,導致車被撞翻,差點就死在那兒了。”
林杳的聲音愈來愈沉:“我好像總是在害別人,給別人帶來厄運,我身邊的人……我爸,金星鑫金友媛他們,阿婆為了帶我也苦了一輩子,我現在連回家陪陪她的時間都沒有,我總感覺,我在克——”
劉靜一下子捂住她的嘴,神情很嚴肅:“怎么能說這么喪氣的話?”
她丟了本子,身子往旁邊歪了歪,從書包里又掏出一個很舊的小手機,看上去已經用了很久了,操作也很卡頓。
劉靜把頭靠在林杳肩膀上,慢慢把小手機里的短信和照片翻給她看,說話聲音很輕很柔:
“你看哦,這是我們第一次發短信,你說要是別人再來欺凌我,我可以隨時聯系你。”
“這張照片是我過生日時,家里第一次有朋友來,你給我買了一個好大的蛋糕,白檸送書我看。”
“這是我第一次數學考上了一百分,我當時老被欺負,成績也不好,都是你帶我學的,還把自己的課本借給我看,自己桌子上空空如也地聽了一節課,還被老師點名站起來。”
劉靜一點點把東西翻給她看,因為以前沒有得到過這種關心,所以劉靜格外在乎和珍愛她們的友誼,一部小小的老人機,卻把所有的東西都存儲了下來。
林杳突然有點想哭,劉靜又說:“所以怎么是厄運呢?因為遇到了你,遇到了白檸,我現在才能過得這么好,不然早就被欺負到退學了,現在在哪個工廠打工都不知道。怎么能只看見不好的部分呢?你也救過很多人啊,你當了警察以后,也幫了很多人,對她們來說,你就是天降的福星啊。”
“有人喜歡你,愿意跟你在一起,肯定是他覺得你好,沈郁白肯定也是跟我們一樣,覺得你值得他對你好,杳杳你也別太妄自菲薄,你沒害過誰。”
林杳抿住嘴,輕輕閉了眼睛,笑了下:“有一點說錯了。”
劉靜:“?”
“你過得好是因為你自己努力,沒人能背得下那本口才書。”
劉靜臉紅了一下,笑了幾聲,然后踩了油門,說她好不容易拿了駕駛證,要帶林杳到處溜一圈。
溜到大半夜才回去,林杳躺在床上,口袋里的手機亮了,李亞給她傳了文件,應該是酒闌巷的監控。
文件的內存很大,林杳下載了好久才下載完,她點開視頻一點點地看,連一秒的進度條都沒劃,看清了黃馬甲對金星鑫的整個作案過程,奪了他的水果刀往金星鑫身上捅了很多刀。
林杳咬了咬指尖,視線突然一凝。
斑駁模糊的光影里,她看見一輛摩托車開過來,在巷口停了一下,京A的車牌,車上那個人的身形模糊,車牌也看不清,但是林杳認得出摩托車的樣式。
他也在那兒。
66 他的
那輛摩托車是林杳忘不掉的, 因為她前幾年一直騎著這輛車,是沈郁白出國前送給她,后來又被她還回去的那輛。
林杳關了電腦, 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凌晨兩點了,這個點去打電話聯系沈郁白不太好,她就只留了兩條消息。
【你什么時候在家?】
【我去找你吧。】
關掉室內所有的光源, 林杳躺回床上,思緒沉沉地閉上眼。
如果是十二年前,沈郁白才十幾歲,不是應該在國外嗎?放假回家了?那時候已經買了這輛摩托車了嗎?
林杳這一刻才意識到,沈郁白確實是那種不會多管閑事的人, 他的涼薄是刻在骨子里的, 初見時也是漫不經心, 看見她在巷子里救金友媛也無動于衷, 那時候對朋友也不見得有多上心。
即便是到了現在,在俱樂部那次,他也能說出“關我什么事”這種話。
也許是相處太久了,林杳都快忘了,他根本不是什么軟綿綿的小可憐,沈郁白骨頭里是長著刺的,只是在她面前把骨頭折了而已,因為林杳的骨頭比他更硬。
沈郁白是第二天回的她的消息,說他現在養傷,暫時開不了車, 隨時都有空。
但是林杳的時間很緊張,半天也回不了他一句, 明明是她找沈郁白有事,后者反而急了,不停問她到底什么時候去。
White:【我出院了,我去你家找你,你現在住哪兒?】
中午十二點的消息,林杳晚上十二點才回:【我下班了,直接去你那兒,不麻煩你跑過來了,我就辦點事。】
他積極的態度突然消失,無比冷淡地回了個“哦。”
林杳剛敲了幾下門,大門從里面被打開,探出一只手,扯著她的手把人拉進去,林杳被抵在門板上,發出一下悶悶的撞擊聲。
屋子里是黑的,一盞燈都不開,窗簾都被拉上了,視線一片昏暗,林杳感覺到他溫涼的手慢慢撫上自己的脖子,探頭過來尋她的唇。
林杳眉頭一皺,擋住他的嘴,“做什么?”
“你不是找我辦事嗎?”他語氣冷淡,輕微斂住眸子,在黑暗里細細描摹她的輪廓,“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你能找我辦的事,除了這個還有什么?”
他用很輕的力道捏她脖子后面的皮膚,聲音輕飄飄的,帶著十足蠱人的口氣:“想快樂了就來找我辦事了,想不起我煩我的時候就把我推到一邊去了,我對你來說不就只有這種用途嗎?”
沈郁白說話間噴灑的熱氣都被她的手掌攏住,在黑暗里,她看不見他的雙眼,也辨不清他的情緒,只能感受到——他這個時候是不高興的。
她狠狠推開他,沈郁白攤開雙手,往后退了幾步。
空氣中有淡淡的清香,他撫上林杳脖子的手還帶著未干的濕意,應該是剛洗過澡,專門為做那種事準備了一番?
隔得遠了,林杳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了他脖子上的項鏈,不像是她串的那個,更像是改造了一番,往中間加了一堆月光石。
真是閑的,自己給自己買那么多月光石,串進她新送他的那串項鏈里。
她扶額:“真不是找你辦這種事的,有正經事問你。”
沈郁白盯了她兩秒,又傾身過來,很快地在林杳唇上啄了一口:“正不正經的,親了再談。”
要不是見他傷還沒好全,林杳會給他兩拳。
她推開他的臉:“行了,我有很重要的事問你,開個燈,黑漆漆的能做什么?”
他退開,去找燈的開關,嘴上還回著:“我以為黑著更方便你辦事。”
沈郁白揪著這個詞喋喋不休,怨氣大得嚇人,林杳罵他:“我們就做過一次,你魔怔了吧?一直拿這個說事,能不能聊點正常的?”
燈被他摁開,沈郁白頭上的紗布已經被拆掉了,額頭的傷口還沒拆線,露著一條疤,不過在靠近發際線的位置,所以不是很明顯。
他眼神清明,抱臂靠在墻邊,回頭面無表情地道:“能啊,這不是在聊什么時候做第二次嗎?不做的話我就沒有理由找你啊,你不回我消息,不回我電話,天底下就我找不著你,畢竟……我算個什么東西?”
沈郁白說話的語氣極淡,用一種無比云淡風輕的口氣說著,從聲調里根本聽不出他在生氣,但林杳能感受到,他估計是因為在醫院里自己拒絕他的事兒悶著氣到了現在。
藥藥二號在籠子里撲騰,從紙棉里鉆出來,小腦袋上頂了一團紙棉,芝麻一樣的眼睛兩邊看了看,又用爪子刨開一個坑,默默鉆回自己的窩里。
他簡直像個怨夫一樣。
林杳吐出一口氣:“我工作很忙啊,又不是針對你。”
她繞過他坐回沙發上,打開手機把監控的截圖拿給他看:“這是你的車吧?”
沈郁白瞇了下眼睛:“是我的,但你要問我看見什么沒,我肯定記不起來,我連監控里這個地方是哪兒都記不起來。”
林杳面色嚴肅:“一點兒都想不起來?”
他多看了她幾眼,嘆口氣,又細細把照片看了一遍,直了直身子:“嗯,想起來一點兒。”
林杳用眼神詢問。
“對面的這個便利店,你在那兒打過彈珠,還給了我半盒糖。”
林杳:“……”
無話可說。
她往后一靠:“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是很認真地在問你,巷子里那個人死了,我找了兇手十二年,你要是能想起點什么,對我很有用,不要再說胡話了。”
沈郁白的嘴角降下去,他斟酌了很久,眼神微微一抖:“巷子里死掉的那個就是那個金星鑫?”
這能跟林杳上次說的事情對上,那看來就是了,能讓她掛心十二年的人,除了這個金星鑫也沒有別人了。
有那么一刻,沈郁白極端地想,要是當時他路過的時候進去幫了一下,然后也被打死了的話,林杳是不是也會記得他十二年,為他復個仇。
林杳看著他的眼睛,給出確定的答案:“是他。”
沈郁白眉眼之間的郁色更濃,他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略略低下眼睫,輕聲道:“行,你把照片發我一張吧,我再多看看。”
他不抬眼了,視線一直落在茶幾上,思緒出逃,神色懨懨。
沈郁白沉寂一會兒,復而又問:“除此之外,你就沒有別的事要找我了嗎?”
林杳怕他還惦記著什么“第二次”,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往外走了,語氣也敷衍:“沒有了,你好好想,我回家了。”
還沒等到她換好鞋,沈郁白又叫住她:
“小狼,上次在車里的時候,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那個時候林杳突然叫了他一聲,還沒等沈郁白答應,視線里就晃進來兩個拉扯中的人,讓他急忙踩了剎車。
至今也沒聽到林杳后面想跟他說的話。
林杳聽到他的話,穿鞋的動作頓住,停了很久,記憶往前倒帶,她記起那個時候想說的話。
但是下一秒,她很輕地咬了咬下唇,冷淡道:“其實沒什么,就是想問你,為什么還把我丟掉的戒指撿回去。”
“那枚男戒,原本是想送給我的嗎?”
“是。”
“最后為什么扔掉了?”
為了買那枚戒指,她去拳館當陪練,受了一身的青紫,被你壓在沙發上咬住脖子的時候,她還想過把戒指送出去,可那個時候你想空手套白狼,套出她的真心。
林杳說:“因為你不需要。”
“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
她低著眼睛把鞋帶扯了又扯,說話隨意:“需要的話你就留著吧。”
沈郁白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珠子,不死心地問:“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我記掛你這么多年,到現在就跟你一個人談過戀愛,就只想著你一個人,放不下心來又回國,回國了也是天天往你身上倒貼,像只追著骨頭的小狗一樣繞著你轉。你從以前就說我沒那么愛你,那現在呢?我夠愛你了,我嘴上也說了,行動上也做了,我真的沒辦法了,你一點都沒感受到,一點都沒因為我動過心嗎?”
如果真的對他沒什么感情,怎么會在翻車以后不顧自己死活地把他救上公路?就因為她是警察嗎?
他在心里暗暗賭博,如果這一秒林杳說了“沒有”,那么就當他自作多情,單相思她整整七年,他再也不會上趕著往她身上貼了,他就會逼著自己放——
“動了。”
沈郁白在自己混亂如麻的思緒中找到了林杳的聲音。
他緩緩抬眼,鴉睫輕輕抖動,聲音驟然變得極輕極輕:“……什么?”
林杳踩了兩下鞋子,沒回頭,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我動心了,我也喜歡你。”
她呼出一口氣,轉身向他。
“現在把選擇權給到你,我工作很忙很危險,經常性通宵加班,如果你不介意自己可能會像之前一樣卷入危險事件,也不介意我因為客觀原因不回消息也聯系不上人,那么我愿意認真跟你談一場——交心的戀愛。”
沈郁白立馬要張嘴,林杳抬著胳膊比了個叉:“現在不要回答,你很沖動,我的條件十分苛刻,你認真考慮過以后再回答我。”
臨走之前,林杳拍了拍倉鼠籠子,覺得自己終于看清自己以后如釋重負,喜歡就是喜歡,她也不找什么借口了。
“二號,我走了。”
大門被關上。
沈郁白清雋的眉眼慢慢耷下來。
……都跟倉鼠道別了,也不記得跟他說個再見。
*
林杳第二天到局里去的時候,得知馬國慶被免職了。
免職的意思是,暫時調離現在的工作崗位,以后可能被調去平級崗位,甚至有可能官復原職。
很奇怪的是,在馬國慶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居然言笑晏晏地看著林杳,還跟她打招呼。
林杳是個很敏銳的人,當即猜到,馬國慶那天肯定發現她在門外聽到他打電話了。
她繃了繃手臂,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馬國慶估計不會讓她安然無事。
林杳把手捏成拳頭,總不能等著他來捂住她的嘴……
馬國慶的老家跟林杳在一個區,但是林杳不常回家,對那里的情況也不太熟,她給阿婆打了個電話,想著阿婆在那里住得久,知道的事應該比自己多。
結果阿婆想了好一會兒:“那個地兒跟我們家也不近啊,跟何元芳她們住得才近,一個居委會的。”
林杳又打電話問了何元芳幾句,何元芳說自己以前只顧著在家帶兩個小孩了,那時候都不怎么跟街上的人走動,是不是有馬國慶這個人她也不太清楚,不過可以幫她問問。
何元芳現在開了個餐館,做得不錯,每天的流水有不少,晚上就在家摁計算機算賬,聶湛坐在她對面幫忙擇第二天要用的菜。
何元芳記起林杳的囑托,但是自己平時忙,就跟聶湛提了一下:“兒子你明天去問問這附近的人,問問我們這邊有沒有個叫馬國慶的,林杳好像在問這個人,咱們能幫就盡力幫她。”
聶湛的擇菜的手一下子頓住,他穩了穩表情,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馬國慶?她問這個人做什么?這個人犯事了?”
何元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一個姓馬的,還是那個王八蛋的兄弟。”她冷哼一聲,像是不愿意多提,“不過那都是以前在廠街時候的事了,估計也不可能是一個人,反正你明天去問問吧,咱們努力。”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回答,何元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聶清這個時候從外面回來,把帶回來的禮物放在聶湛眼前,聶湛無奈得看著她,聶清就解釋:“這個是金友媛給你買的,我們今天去逛商場看電影了,她還讓我給你帶話,說一直以來受你照顧了。”
聶湛把東西收下,神情若有所思,聶清還威脅他:“記得感謝人家。”
他把最后一點菜擇完,抖了抖籃子。
“嗯,我知道了。”他說。
*
林杳最近突然多了很多案子要跟,隊里也是忙得不得了,沒人能安心回去睡覺,半夜泡個泡面將就一口,然后立馬出門追蹤嫌犯去了,屁股都沒著過凳子。
有幾個直接累倒了,被送去醫院掛水。
暖氣管上掛的一串手銬都被用了個干凈,不知道最近怎么犯罪率這么高,完全忙不過來,林杳的神經陣陣發痛,她晃了一下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抽屜里的速溶咖啡喝完了,林杳在凌晨十二點準時看了眼手機,沈郁白只給她發了一條消息,像是知道她平時真的很忙,也不敢多說話。
White:【之前你給我的選擇,什么時候才讓我把答案告訴你?】
林杳拿著手機去陽臺,一邊給沈郁白撥電話一邊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嗅著很涼的空氣,感覺繃緊的神經松下來不少。
陽臺上很涼,已經是一月份了,再過不久就得過年了,看今年的天氣應該也會下雪。
“喂。”電話被接通。
林杳呼了口氣,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水霧,翻涌而上。
“你想好了?”她問。
沈郁白那邊應該也在陽臺上,能聽見模模糊糊的風聲。
他的語調松快:“嗯啊,沒必要給那么多時間,無論讓我考慮多久,答案都不會變吧,不然我早在那七年的時間里不就想透徹了?”
“那。”林杳聽著沈郁白靜靜的說話聲,感覺身心更放松了,“慶祝我們第一天戀愛?”
“是第八十一天戀愛。”他糾正。
林杳忽然很想笑:“以前的不算,沒過心。”
他突然沉默:“也不能不算,我那個時候走心了。”
這話說得像是在控訴她之前不負責任的行為一樣,林杳摸了摸鼻子,又記起個事兒:“那你這次得跟你家里說清楚,我聽你爸還說要給你相親?”
“我早就推了。”
屋子里有人在叫林杳的名字,她朝里面應了一聲,又對著電話說:“我事兒還沒辦完,不跟你聊了,我讓你看的那張照片,你繼續想,有苗頭就給我發消息。”
沈郁白無奈地“嗯”了一聲。
林杳又埋首于公務之中,查著各種人的人際關系。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林杳抽神去看,還以為是沈郁白給她發了消息,結果卻是不怎么聯系的聶湛。
【你想拉馬國慶下馬嗎?】
【我可以幫你。】
67 他的
她對聶湛這個人沒什么好感, 總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復雜。
這下他主動說出要幫自己拉馬國慶落馬,更加坐實了林杳對他的猜忌。
【你知道什么?】
聶湛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周六去恒昌飯店二樓608,記得拍照。】
他沒有正面回答林杳的問題, 只說會幫她, 然后就杳無聲息了。
林杳把手機拿在手里轉了幾圈,沉思了好一會兒,直到警局外的天空漸漸變亮, 太陽從厚重的云層后鉆出來,辦公室里透進來一點光,林杳呼出一口氣,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
再睜眼的時候,楊長云在她的桌子上擱了一杯咖啡。
“剛去樓下買的, 還燙著, 你可以繼續睡一會兒, 待會兒隊長估計就要叫你起來做任務了。”
還沒到所謂的“等會兒”呢, 譚虎已經裹著棉大衣風塵仆仆地進來,催著:“走走走,又來活兒了。”
林杳草草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抖擻了一下精神,急忙套上外套跟譚虎一起坐車出去。
案發地點是一所叫做“西城家園”的舊公寓,門口圍了警戒線,沒人動過現場,所以尸體還在地上躺著,手腕處的血流了一地,女人披頭散發的, 腹部微凸,法醫現場查看后說受害者已經懷孕。
“自殺?”譚虎看了一眼問。
還沒人回答, 門外一對夫妻強行破開警戒線,往里沖,又被旁邊的警察拉住,哭喊著:“呸,就是她那個狗屁男朋友害死她的!”
五旬老漢哭得整張臉都是紅的,警察先安撫了一下他們的情緒,讓他們慢慢說。
林杳給他倆遞了兩瓶礦泉水。
死者幾個月前跟一位喬姓男子網戀,后續選擇奔現,見面當天被男方帶去家里,在男方父母的幫助下進行強.奸,男方用視頻威脅,并對死者多次施以毆打行為,事后女方發現自己懷孕,最后就是今天林杳他們看見的一幕,她死于家中。
夫妻二人的情緒十分激動,林杳問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一直在被威脅毆打,怎么不早一點尋求警方的幫助呢?”
老漢擦擦眼淚,重重拍了一下膝蓋:“沒找過警察嗎?你們自己回去翻翻,警局里還有我女兒的口供!我們好多次去問那個姓喬的現在住哪兒,沒人告訴我們啊,想找他理論都沒有門路。”
現場的所有證物都用密封袋封了起來,死者的手機里記錄著她和喬姓男子的消息往來,包括對方用錄下的大尺度視頻威脅她,喬家父母也都是幫襯著自己的兒子辱罵她,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在極度的抑郁下選擇自我了斷。
譚虎看了眼手機上的東西,備忘錄里還有她留給父母的一句“爸爸媽媽對不起”,死者手機里有那個男人的聯系方式,只不過警方打了很多次,都無人接聽。
坐車回局里查死者以前的口供時,譚虎還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叫嚷著:“最近這種事怎么出奇地多,管不住下半身的咋不去醫院做閹割啊,凈來霍霍別的姑娘。”
林杳安靜了一會兒,偏頭看了看車窗外,死者的手機在顛簸中自己亮了,鎖屏還是她和自己父母的合照。
車剛開回警局,口袋里的手機又震動幾下,沈郁白找她要家里的鑰匙。
林杳一邊上樓一邊發語音:“你去我家干什么?”
見她發了語音以后,沈郁白也不打字了,懶懶的腔調從揚聲器里冒出來:“之前你不是說家里的水果沒人吃都爛掉了?我找朋友從國外空運回來的熱帶水果,給你帶過去。”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說過自己家的水果爛掉了這種事,不過她每天的事都很多,記不得也正常,林杳昨夜還通宵處理案子了,現在也累,敷衍了兩句:“窗戶插鞘里有我塞的備用鑰匙,你拿了直接進去吧。”
語音摁斷,她抬頭看見了馬國慶,笑瞇瞇地問候她:“林警官剛辦完案子回來啊,辛苦。”
林杳下意識往下退了兩個臺階,警惕地看著他,“應該的,局長您才辛苦。”
她說著客氣話,往旁邊移了兩步,稍稍點頭:“我還有案子要處理,先過去了。”
林杳繼續上樓,表情變得凝重。
看來馬國慶已經盯上她了。
下午的時候終于查到了喬姓男子的住址,林杳跟幾個同事一起追過去,找到了他現在窩藏的地點 ,林杳率先踢開賓館的門,那個人還在里面睡大覺,被林杳拎起來,奮力掙扎著。
他應該是有所準備,枕頭底下壓著刀,掏出來就胡砍,林杳的胳膊被他劃了一刀,其他警察一起沖上來制服他,把人的臉摁在床上,往他手上拷手銬。
他大叫:“抓我干什么!她是我女朋友,我哪里做錯了!”
林杳一邊查看自己胳膊上的刀口一邊用腳踢了他一下,讓他安靜點。
“她死了,一尸兩命,跟你脫不了干系。”
林杳不顧冒血的胳膊,蹲在他身子旁邊,看見他怔愣的表情,還掀著發白的嘴唇喃喃:“那也是她自己要去死的!我又沒殺她,又不是我的錯,我就跟她上了個床。”
她暗罵一句“畜生”,冷冷睨視他:“你那不叫上了個床,違背對方意愿,就叫強.奸。”最后兩個字被咬得重了些。
林杳還以為他那一瞬間的呆滯是因為愧疚,結果只是害怕把自己牽涉進去。
小張負責把人帶回局里,林杳得去一趟醫院,醫院值班的醫生就那么幾個,幾乎都處理過林杳的傷,從她念警校開始身上就經常落傷,常常是舊傷的疤還沒掉就添一塊新的。
那醫生一邊給她纏紗布一邊咂舌:“哎呦喂,要我說你們這工作真累,我看著都害怕,女孩子做點什么不好,當個老師什么的多舒服,何必像現在這樣,天天刀里來槍里去的,小命都快玩兒沒了。”
林杳停了幾秒:“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我愿意做這份差,像你,當醫生是想救人,我當警察也是想救人,而且我立的功不比別人少,當初我阿婆也是想讓我做個安穩點的工作,但是我自己不想,她們也就不勸我了,現在過得挺好的。”
醫生拍了下她的胳膊,林杳咬了咬牙。
“這樣也叫過得挺好的?沒見過你這么硬的人。”
包扎完以后,林杳去藥房領了藥,說是傷口要定時擦藥換紗布,她拎著一袋子藥水回家的時候,發現家里安靜得不行。
林杳默默換鞋,手上動作不太方便,突然就煩起來,用力地抿了下嘴唇。
她還以為按沈郁白那個性格,會賴在她家不走,沒想到倒是走得果斷,真就只給她留了幾個果子。
在警局里被一堆公事壓住,通了好幾天宵,辦案還被劃了一刀,回了家也空空的,見不到個人影,也沒一個人問問她的傷。林杳神色沉沉,用力地扯了扯鞋帶,把鞋子隨意地踢到一邊。
奇怪,她以前不是這么脆弱、這么怕孤單的人。
沙發上突然冒了個頭出來,青年把下巴壓在沙發靠上,眼睛還睜不太開,半瞇著,嗓音是啞的:“讓我好等啊,借你沙發打了個盹,不介意吧?”
林杳的腳步停了停,本來打算直接進房間睡覺的,聽到沈郁白的聲音才注意到沙發上躺了個人。
他懶洋洋打著呵欠,從沙發上坐起來,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箱子水果:“真是給你帶水果來的,不小心睡——”
沈郁白瞥過來一眼,看見她胳膊上的紗布,手里還拎著一袋子藥,要說的話又掐住了,急急轉了話音,聲音變沉:“你又受傷了?”
林杳這才回過神來,抬了抬胳膊,渾不在意道:“一點小傷。”
他上挑的眼尾輕輕耷下,唇線繃得平直:“從我認識你,你身上就經常掛彩。”
沈郁白又低了低頭,聲音含糊,變得輕:“沒一刻讓人省心過。”
林杳把塑料袋擱在柜子上,往沙發這邊走,連外套都沒脫,就那樣松松抱了他一下,然后才堪堪喘出一口氣。
“等了很久?”她的聲音裹著明顯的疲憊,把頭埋在他肩頸處,悶悶地傳出來。
沈郁白被她抱得猝不及防,還有點沒晃過神來,眨了幾下眼,下意識用手掌附上她后脖頸處,輕輕捏著那一處的皮膚,然后低了低頭,側目凝視她。
林杳輕輕閉眼,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你身上好熱。”她說。
沈郁白捏著她的頭發往下順,漂亮的眉眼往下壓,注視著林杳,用胳膊肘撐在沙發上,不敢把腰往下塌,怕她抱得不舒服。
他的喉結微動,嗓音干啞:“是你身上太涼。”
不是,沈郁白的體溫從以前就比她高,只是手腳涼而已,身體的其它部位都很溫暖,之前兩個人躲在一個被窩里接吻的時候林杳就發覺這件事了。
一月份的冬風還在吹,嗚嗚地擊打著窗戶。
“喂,你要在我身上掛多久?”他似笑非笑地說著,胳膊肘壓得有些疼,像是實在撐不住了。
林杳松開他,膝蓋跪在旁邊退開一點距離,沈郁白終于有空間把身子坐直。
他察覺到林杳的心情,問了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林杳不置可否,拿起桌子上一個水果就開始吃。
沈郁白的語調慢悠悠的:“那跟你說個好事,你應該能高興點。”
林杳回頭看他,嘴里還叼著個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水果,含糊道:“說吧。”
“那張照片里的黃馬甲,我記起來了,我見過他的正臉。”
68 他的
林杳盯了他好一會兒, 后知后覺地拿了抽屜里的筆記本,撕了一頁紙下來,拍在沈郁白面前。
青年的神色怔愣一下, 遲疑著:“做什么?”
“讓你畫出來啊。”林杳急急說著, 然后起身在房間里四處找筆,翻了好幾個抽屜,結果那些筆都寫不出來了。
沈郁白也在茶幾下面的幾個本子里摸了一下, 發現一個皮質精裝本里夾著一根筆,只不過這個本子上了鎖。
上了鎖的東西會更讓人有求知欲,沈郁白閑閑把玩著這個本子,剛開了口準備問林杳本子的密碼是什么,結果林杳已經跑去臥室了, 他叫了好幾聲都不理他。
他拿起桌子上林杳咬過一口的水果叼在嘴里, 然后低眼盤弄著那把鎖, 沉吟一會兒, 試了一串數字。
林杳的生日,不對。
她父親的忌日,也不對。
沈郁白用手指戳著筆記本上的鎖,咬下一口水果,又試了一串數字——他自己的生日。
“啪嗒。”
居然打開了。
口中水果爆出的汁水酸酸甜甜的,沈郁白輕輕低眼,一時忘了咀嚼,停滯住的動作讓筆記本里的筆掉出來,他翻到了最后一頁。
上面畫了一團亂七八糟的黑線,前一頁還寫的是什么“我的人生還沒完, 我會忘掉你,我不會停。”
到了下一頁, 整頁的橫線格上就只有一團黑線和龍飛鳳舞的幾個字:
“你煩不煩哦,別老讓我夢見你,我又不想你,我應該是不喜歡你的。”
沈郁白的唇角往上勾了勾,一雙漂亮的狐貍眼微微彎起,撿起地上的鋼筆涂去了兩個字。
從臥室出來的時候,林杳拿了幾根能用的筆出來,結果看見客廳里的沈郁白不知道從哪里找了一只鋼筆在畫了。
那支鋼筆有點眼熟,林杳的視線在上面凝了凝,突然跑過去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問她:“你看我筆記本了?”
沈郁白不置可否:“里面有筆,我就拿了一下。”
她皺起眉,沈郁白還在說:“密碼是我生日,筆記本里寫你也想我。”
沈郁白怪怪地“嘖”了一聲,清冷的眉眼到處都是愉悅的弧度,像某一日發現了家長藏在角落的糖,意外的驚喜。
他還在畫畫,但林杳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寫過那樣的話。
人總是有迷迷糊糊的時候,興許是在某一個出神的瞬間,她在紙上寫過一兩句亂七八糟的話,事后就完全不記得了。
她翻開筆記本一看,最后一頁的字上多了兩個黑乎乎的團,林杳猜那兩個黑團以前應該都是“不”字。
不過字跡確實是她的沒錯,可她的記憶里居然完全沒有這回事。
林杳把筆記本合上,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沈郁白,密碼是他生日完全是個巧合,這個本子在遇到他之前,密碼就是這個了。
她看了他一眼,見他的眉還挑著,整個人都仿佛變柔軟了幾分,于是她就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還是不要說煞風景的話了。
在看見沈郁白畫好的人像圖以后,林杳的眉皺得更深了。
她細細端詳著,說:“我以為萬阿姨有給你報過素描班。”
“多慮了。”他往后一靠,拿起桌子上的半個水果又開始吃,眼睛酸得瞇起來,“人總是會有一些缺點的,小乖。”
林杳不輕不重地打了他膝蓋一下,咕噥著:“別這么叫我,怪瘆人的。”
這張圖完全沒法認,只能看能不能讓專業的畫像師照著這個重新畫一張了。
她把紙收起來,發現自己吃到一半的水果不見了。
“你最近是不是活潑過頭了,這么得意?”
沈郁白把腦袋壓在沙發靠上,后腦勺的頭發變得亂了一些,他盯了她幾秒,坐起來,“因為我高興。”
他叼著一塊果肉,眉目微斂,黑眸里的光晃了幾下,舌尖抵著那塊水果,推進她嘴里,闖過了微啟的齒關,呼吸變得粘膩灼熱。
林杳下意識閉嘴咀嚼著,被酸了一下,沈郁白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眨眼時纖長的睫毛掃在她眉骨處,輕輕的,發著癢。
他沉沉吐著氣:“你不高興嗎?”
衣擺被掀開,林杳被他的手涼得打了個激靈,用腳踢他,又被他捏住腳踝。
“今天不想——”林杳的聲音被他的吻淹沒。
沈郁白今天的吻不激烈,卻格外纏人,像個粘人的小朋友,剛退開就又窮追不舍,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試探,吮得人頭皮發麻。
“知道你累了。”他輕輕說,聲音只剩下氣,“抱你睡一會兒,不是說我身上暖和?”
現在不只是暖和了,是像火一樣,通體滾燙。
客廳的燈被拍滅了,窗戶的縫隙里,一個人匆匆掩住外套,折身回了旁邊的樹林里,掏出手機小聲打著電話。
*
第二天是周六,林杳記著跟聶湛的約定,很早就起床洗漱穿衣服。
沈郁白渾身懶骨頭,緩了十分鐘才從床上坐起來,晨起后的嗓音是啞的:“去哪兒,我送你。”
林杳揣了根錄音筆在身上,頭都不抬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坐車去。”
他默了默,長吐一口氣,翻身下床:“坐我的車不行?”
林杳剛把外套的袖子套好,聞言又脫下,“那你快點。”
沈郁白開車的時候還在打呵欠,林杳想起他胳膊還受著傷:“你胳膊怎么樣了?”
他像是不那么在意的樣子,嗓音松散著:“能正常開車,但開賽車的話……估計夠嗆。”
林杳的手指一蜷,她把沈郁白受傷的事往自己身上攬著,這一秒覺得自己像個撕碎別人夢想的惡人。
“我……抱歉。”她沉沉開口。
沈郁白從車內后視鏡里看她一眼,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停在了紅燈的十字路口。
“不用感到抱歉。”他側了側頭,眼睫垂著,“我要是打算繼續在這行待下去,就不會回國了,所以本來也不會再打比賽了,沒差。”
“那你以后要做什么?”
他沉吟了很久,綠燈亮了以后就踩了油門,半路上才慢慢說:“不知道,可能開個俱樂部當老板,或者建個自己的車隊看看吧,沒想過。”
車開到了恒昌飯店,林杳拿好東西下車,在大門口看見了聶湛,林杳把錄音筆給他,讓他揣在身上。
聶湛手里還拎著個箱子,問她:“你待會兒怎么拍?”
林杳:“我會跟工作人員說清楚,到時候裝成服務員進去。”
聶湛摁開了錄音筆,塞進口袋里,林杳跟他說:“結束以后,我們談談,聊你知道的事。”
他抿了抿嘴唇:“沒什么好聊的。”
他只是以此作為金友媛那個禮物的回禮。
沈郁白的車窗還沒拉上去,他偏了偏頭,微微瞇住眼,手指不輕不重地敲著,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平地驚起一聲車笛聲。
這個時候林杳已經進去了,掏出警察證以后讓飯店的經理借了她一套衣服換,捂上口罩,把頭發用夾子抓起來,等著馬國慶來。
他倒是挺會擺架子,一個多小時以后錯過飯點了才來,直接上了二樓的包廂。
林杳等著后廚備好餐,把手機裝在衣服胸口的口袋里,露出攝像頭,戴上手套后推著餐車過去。
她敲了敲門,聶湛回了“進。”
林杳把頭往下低,沒抬眼睛去看桌子上的東西,直到她把餐車里的盤子一個個往上端,看見了聶湛帶的盒子里的東西,都是紅色的鈔票。
林杳直了直身子,讓胸口手機的攝像頭能拍到桌子上的錢和馬國慶的臉。
馬國慶抿了口茶,突然笑了兩聲:“這姑娘靈活啊,知道桌子上的錢是不該看的東西,都不多瞅兩眼的,一下子就把頭低下去了,哈哈哈哈。”
她不說話,假裝干笑了兩聲,折身回了餐車旁邊繼續端菜,期間跟聶湛對了個眼神。
馬國慶轉著手邊的茶杯,突然像嘮家常一樣問聶湛:“你爸前段時間還跟我打電話,說他想回家看看你們,回去了嗎?”
林杳注意到聶湛的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臉上的表情卻不動,像是麻木了。
“沒有。”
馬國慶往椅子上靠了靠,嘖嘖幾聲:“躲了十二年,也辛苦他了啊,你放心,拿了這些錢,我肯定替他辦好事,抓不著他的。”
聶湛突然皺眉。
林杳的手一頓,片刻后佯裝無事地把盤子往桌子上擱。
這很不對勁,像是把自己的錯處一點都不遮掩地告訴他們,尤其是林杳這個服務員還在場,他怎么可能蠢到大大方方地說出這種話。
林杳心里警鈴大作,但還是裝了下去,經過馬國慶身邊的時候,他隨手拿起盒子里的錢往林杳手里塞,還笑瞇瞇的說:“知道什么不該說吧?”
聶湛做著戲:“這位可是局長,你一個小服務員得罪不起的。”
林杳低著眼,把錢捏在手里點了點頭。
馬國慶開玩笑一樣:“正好幫我檢查一下,這錢是不是真的。”
他一拍腦袋:“哦呦,忘了,你爸是開賭場的,給我的錢肯定是真的,也沒必要哄我。”
林杳越待越覺得奇怪,不想久留,匆匆把菜上完就出了房間,跑到后廚換掉了衣服,檢查著手機里的視頻。
原本的計劃是林杳拍照,聶湛揣小一點的錄音筆,不容易被馬國慶發現,事后有兩項證據,可以指明馬國慶受賄包庇罪犯。
但是現在他直接把什么都說了,林杳手機里的視頻都把事情錄了個全的,一切未免太過容易了一些。
來不及多想,林杳直接回了警局,把視頻拷貝在U盤里,想要直接遞到檢察院,以免中間再出差錯。
到家門口以后,林杳拿鑰匙開門,沈郁白給她打了電話。
“到家了嗎?”他語氣很微妙。
林杳又看了眼手機屏幕,確實是沈郁白沒錯。
他又怪腔怪調地說:“和他吃飯吃到現在才回去?辛苦你了。”
林杳記起他以前也誤會過聶湛,就多解釋了幾句:“不是和他吃飯。”她推開門換鞋,“他幫我處理一個案子。”
沈郁白半晌沒出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換了話題說:“我買了點吃的塞在你冰箱里,查收一下,鑰匙我也重新塞回窗戶插鞘里了。”
林杳的腳還沒踩進拖鞋里,心里一沉。
……鑰匙?
她想起自己跟沈郁白發語音時,馬國慶站在樓梯上跟她打招呼。
林杳沒顧得上回手機里的話,轉身就想出去重新查看插鞘里的鑰匙還在不在,卻被不知道從哪里伸出來的一雙手捂住了嘴。
那個人奪了她的手機,沈郁白又“喂”了幾聲,被直接掛斷。
馬國慶用繩子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擒著往墻上撞。
手機直接被摔碎,林杳反身用腳踢他,小腿被劃了一刀。
他語調幽幽:“跟我玩兒偽裝,真當我這些年在局里白混的?”
勒住脖子的力道加大,林杳干咳了幾聲。
“是你跟聶湛串通好的吧,聶文浩那個狗東西想把我弄進去,就派他兒子跟你串通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向上面檢舉我,沒想到被我發現了吧?”
他還洋洋得意,用刀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林杳的臉:“他給了你多少錢?啊?那就都不要好過了,他的事也別想瞞住,一起檢舉啊,查他,讓他坐牢去!我好不了,你們一個也別想好過!”
林杳用胳膊肘重擊他的鼻子,馬國慶手上力道卻沒松,極致的缺氧中,林杳拿起鞋柜上的花瓶,往馬國慶腦袋上敲。
瓷片飛濺一地,馬國慶瘋瘋癲癲地捂住冒血的腦袋,林杳摸著脖子吸了一口氣,立馬沖上去用膝蓋狠踢他的腹部,兩只手捏著他持刀的手腕,逼他把刀丟下。
馬國慶還在反抗,掙脫著,用刀亂刺,還叫著:“本來想叫你死得痛苦一點,現在直接給你個痛快得了。”
一番對峙間,林杳的家門被猛踹了幾腳。
電話一直處于無法接通的狀態,沈郁白趕過來,從窗簾沒遮嚴實的縫隙里看見了纏斗中的兩人,直接開始踹門。
林杳沒什么轍,只能用手抓他的刀,另一只手往他頭上揮拳,馬國慶暈了幾秒,林杳踢倒他,用腳踩住他的手,馬國慶的刀終于被她奪走。
這一秒,大門的鎖也被踹壞,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
沈郁白還沒說話,林杳端著自己流血的手,聲音沒什么力氣:“繩子……纏住他的手腳,別讓他亂動。”
青年的臉陰沉著,腮幫子鼓起,眼神淡漠地扯過一邊的繩子,粗魯又用力地纏住馬國慶的手腳。
他的聲音突然很冷靜地響起來,卻說著病態的話:“嗯?只捆起來嗎?邊上有刀,捅幾刀,說是正當防衛,我給你當證人,不可以嗎?”
林杳覺得頭蓋骨下某根神經要斷了,只虛弱道:“你別犯渾,就這樣,送局里就行了。”
她的手機被摔碎了,只能讓沈郁白去報警,沈郁白很不耐煩地跟那邊說了幾聲,讓他們自己快點來,他急著送林杳去醫院。
林杳上次買回來的繃帶和藥水正好派上用場,沈郁白坐在地上幫她把血擦了擦,上了藥又包上繃帶,眼睛一直耷著,也不說話,嘴角繃得厲害,領口的扣子在剛剛的動作間被崩開,露出搭在鎖骨處的一串月光石。
她手掌被劃得最狠,皮肉都翻出來了,小腿上也有一道很長的劃痕,血止都止不住。
沈郁白輕輕給她包紗布,林杳“嘶”了一聲,他的手指一頓,眼睫不住地抖。
大開的門呼呼往里灌風,冷空氣蔓延開來,像是帶來了一場南極的冷霧,漸漸攀爬上沈郁白的四肢百骸。
“一直都像這樣嗎?”
林杳看著他的眼睛,瞳仁比也更黑,只有睫毛上落了一點光,又被他抖落。
“嗯,還行,習慣了。”她說。
“換個——”
“沈郁白。”她急急叫住他,截下了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這就是我的理想,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工作,我們就沒辦法談下去。”
林杳的聲音輕了又輕:“我跟你說過的。”
碎瓷片在地上泛著光,屋外有警車的車笛聲,紅藍色的光交錯著。
血又浸透了一層紗布,在她白皙的小腿上彌散開。
沈郁白的唇色變得淡,精致漂亮的眉眼在這一瞬間變得很脆弱,像個被雕刻好的瓷娃娃,時刻會落得跟地上那堆瓷片一樣的下場。
他又想起自己之前被她拋棄的下場。
林杳隨時可以放棄他,這是在心底揮散不去的陰影,以至于每次想起來心尖都會吐出一串又一串苦楚,像含了滿嘴的黃連。
“我沒有理想。”沈郁白淡淡道,“所以我只知道你最重要。”
救護車上的人員拎著擔架下來,沈郁白看著林杳躺在擔架上被送進車里,腿和手都是一片紅,地面上也有一滴又一滴的血。
他作為陪護人員上了車,低頭輕輕牽住林杳那只完好的手,卻也不敢太用力,只能用指腹捏捏她泛白的指尖。
在外人看來,他什么都有,天之驕子,可他把所有東西都捧到林杳面前,她也不稀罕,他不是林杳要追的那顆星星,因為她的生活更豐滿,情感也比他充沛,她在乎很多人,沈郁白只占很小很小的一塊。
很小很小。
沈郁白咬住的牙終于松開,牙齒后知后覺地開始發麻。
但是在沈郁白骨感的生活里,林杳就占了大部分。
這是不對等的。
他不奢求對等,只期望不被第二次放棄。
……那太令人難過了。
林杳真的累了,閉上了眼睛,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回握住沈郁白的指尖。
車身還在不斷顛簸著,他的身體晃了又晃,眼神卻固定不動地停留在兩人牽住的那只手上。
沈郁白近乎放棄地想著:算了,占一點點就一點點吧。
至少林杳是有點在意他的。
后來馬國慶因為這件事進了看守所,檢察院的處分也下來了,局長被查處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還上了當地的新聞。
彼時金友媛在手機上刷到這條新聞,還暗暗擔憂林杳的處境。
她問聶湛:“當警察好復雜。”
聶湛剛去店里拿完點的奶茶,遞給金友媛一杯,金友媛說了“謝謝”,又問著:“聶清還沒上完廁所?”
聶湛看了眼時間:“確實挺久了。”
金友媛提著奶茶,“電影都快開始了,我去廁所看看,你幫忙守著包啊。”
她找了附近幾個廁所,都沒有看到聶清的人,走得腿都酸了,后來連自己也不知道繞到哪里去了,開了導航往回走。
回來的時候聶湛不知道又去哪兒了,包都沒人守。
金友媛坐了一會兒,又往周邊走了走,在電梯門口聽見有人在員工通道里講話,那聲音很像聶湛的。
她好奇地扒開一條縫。
“你怎么跟過來的?你不是答應過我,只要我幫你瞞住,你就不會回來找我們嗎?”
“你個狗崽子還好意思說?你把你老子的傘給翹了,現在他媽的要調新局長下來了,馬國慶那個賤貨還把我供出去了,老子的賭場都被條子端了好幾處,檢察院現在什么都知道了,都是拜你這個好兒子所賜啊!”
聶湛扶額,“我沒按你說的做嗎?我把錢給他了讓他替你做事啊,我又不知道被警察拍下來了,你有什么證據說我跟警察串通啊。”
他又看了眼時間,煩躁地推開聶文浩,警告他:“你不準出現在她們倆面前,不然我瘋起來會咬死你不放。”
電影快開始了,聶湛從員工通道里出來,看見電梯門口,一杯灑了一地的奶茶。
69 他的
聶湛從員工通道回去, 發現聶清已經回來了,坐在邊上喝奶茶,還問他:“金友媛呢?沒跟你一起嗎?”
他頓了一下, 皺眉回:“她不是去洗手間找你了嗎?”
聶清懵了一瞬, “沒有看見她啊,她連包都拿走了,難道有急事回去了?”
她還嘟囔著“她也沒跟我說一聲呀”, 邊說邊給金友媛發消息。
聶湛站在一邊,看見聶清手里的奶茶,又聯想到自己在電梯門口看見的那一杯灑在地上的奶茶,心里突然一沉。
*
林杳小腿現在不能使勁,她暫時下不了地。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 已經住院兩次, 林杳躺在醫院的床上很輕地嘆氣, 醫院里的護士都快認識她了, 一口一個“林警官”地叫著。
“林警官,你男朋友又來了。”
護士一邊幫她換紗布,一邊小聲跟她說:“這男朋友哪里找的,真合格,每天早上八點來,晚上八點走,凈陪你了。”
林杳心說她倒希望沈郁白別天天來陪。
護士檢查了一下她腿部的傷口,回頭對沈郁白說:“結痂了,應該馬上就能出院,不過傷口還是不要碰水, 尤其是手,傷得最重的手掌更要注意。”
沈郁白“嗯”了一聲。
護士退了出去, 病房安靜下來,只有揮散不去的消毒水味充斥著鼻腔。
沈郁白在手機上摁了一下,然后把屏幕拿給她看,是最近很火的一部電影的宣傳海報。
“出院以后一起去看電影吧,我們還沒一起出去過。”
林杳猶豫著:“可能要看我工作——”
“之前你們隊長來的時候我問過,剛出院的話行動不便,還上不了班,我知道工作比我重要,我不會耽誤你的。”
她考慮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應下。
出院那天也是阿婆和舅舅來接的,林杳上了舅舅的車,拉下車窗對沈郁白揮揮手:“我走了,你回去吧。”
沈郁白點了點手腕上的表。
林杳福至心靈:“知道了,我不會忘了時間的。”
車開動以后,阿婆輕輕跟她說話:“你跟沈家那小孩關系很好呀?”
車窗還開著,街道上干冷的空氣灌進來,她聳了兩下鼻子,略有些含糊地說:“我和他在交往。”
開車的舅舅都一下沒穩住,表情出現一瞬的詫異。
阿婆眨著眼,半晌沒說話,表情也很難以置信。
林杳看了看他們倆,不解:“……怎么了?你們不喜歡他?”
阿婆擺了擺手:“不是不是,沈郁白人不錯,阿婆知道,畢竟也是你舅舅朋友的孩子,跟咱們家也是從以前就有往來,我是覺著他好的。”
林杳看出阿婆有幾分躊躇,老人說話的嗓音也慢了下來:“就是……你第一次跟家里人說談戀愛的事,我以前還以為你得到三十多才能有個小家呢……”
阿婆拍拍她,松了口氣:“現在挺好,挺好的,我對那孩子沒意見,你別辜負人家的心意就行。”
這話說得……林杳笑了兩聲:“我是喜歡他才和他交往的呀,什么辜負不辜負的。”
舅舅一邊打方向盤一邊說:“我就知道,當初他出國的時候把自己的摩托車留給你,我就知道你倆有點不對勁,不過那時候你們還小,那小子又出國了,我還以為你倆沒可能了呢。”
峰回路轉,一條路轉了七年,才轉到一起去。
如果沈郁白不回國,林杳也沒打算一直惦記著他,可能就真的算了,緣分就到頭了。
冷風吹得她頭腦越來越冷靜,林杳怕阿婆吹到風覺得冷,又把車窗拉上了,她漫無目的地想著,能走到今天,還得感謝沈郁白的執著,走了九十九步,林杳最后邁出那一步,靠近他,就把斷掉的羈絆續上了。
林杳回了家,家里的門已經被沈郁白找人修好了,還重新換了鎖。
她用沈郁白給的鑰匙打開家門,發現地上的一片狼藉也被清掃過,連垃圾桶里的垃圾也丟掉了。
好久沒回家,沈郁白之前帶來的那些奇怪水果似乎都爛掉了,只不過從表皮判斷不出來,林杳咬了一口,滿嘴苦澀,酸苦得她皺住臉,直接把東西吐了出來。
下午六點的時候,林杳套好厚大衣,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圍巾還是阿婆親手織的,淡黃色的大衣看起來元氣,林杳本來長得又幼態,杏眼眨了好幾下,審視著自己的裝扮。
二十好幾了,穿一點亮色,看上去像個高中小姑娘,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古怪地擰了眉。
算了算了,再換衣服也來不及了。
林杳蹲下身,從鞋柜里掏出壓底的靴子,她平時為了出任務方便,從來不穿這種不方便跑動的鞋,但今天只是出去玩兒,穿一下也無妨。
把靴子從盒子里掏出來的時候,彈了她一臉灰,林杳咳了幾聲,邊拍打著鞋子上的灰邊聽見電視新聞頻道播放的天氣預報。
“霖城今日預計將在晚上八點迎來今年的第一場小雪,天氣較冷,請廣大市民朋友們及時添加衣物,出行小心路滑。”
她看了一眼,關掉了電視,換好靴子以后從大門旁邊的鐵架子上抽了一把傘,囫圇往包里塞了一下,出了門。
因為趕時間去電影院,林杳的包里被塞得很亂,離電影開始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林杳到了地方,可是沒見著沈郁白。
她原地等了一會兒,天色沉了一些,離電影開始還有五分鐘。
門口一對又一對情侶手挽著手進來,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今日上新的電影。
林杳呼了口氣,在冷冽的冬日里化成滾滾的白霧。
她沒想到沈郁白是這么不守時的人。
時間越來越晚,再不進場就要錯過檢票了,林杳翻了翻包想給沈郁白打個電話,翻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之前被馬國慶摔壞了。
她臉上看不出什么波瀾,平靜地拎著一只腳跳下電影院門口的臺階,用手捂了捂脖子上的圍巾,鼻息掩藏在毛茸茸的圍巾后面。
馬路兩邊亮著色彩斑斕的燈光,周圍都很吵,好像是因為新年快到了,街上好多人擺攤賣年貨,四處吆喝著。
林杳從影院出來,正好碰上王栩文和劉靜,她慢吞吞想起來劉靜最近和他相處得還不錯,估計是一起來看電影的。
王栩文跟她打著招呼:“林杳你也來看電影啊,和誰,小白?”
劉靜離王栩文遠了一些,有些尷尬,跑上來問她看的是那一場,大家要不要一起坐。
林杳沒說話,眼睛低了低。
王栩文突然一拍腦袋,疑惑地說:“不對啊,我記得今天中午我爸媽說小白的爸爸出差回來,說今天下午給小白安排了相親……?”
“你倆還沒復合?”
他看上去就像完全不知道林杳和沈郁白已經重歸于好的樣子,看來沈郁白沒跟他周邊的人說過。
林杳動了動腳,穿著自己不習慣的厚底靴,低頭看見自己鵝黃色的大衣突然覺得很心煩。
劉靜覺察出她情緒的不對勁,聲音也大了些:“你倆復合了但是他今天鴿了你去相親了?”
王栩文突然不敢說話,神色驚恐,訕訕補救著:“啊……我不知道你倆已經和好了,可能、可能就是小白他爸還不知道你倆的事,所以沒推脫開?小白沒跟你打過電話嗎?”
“我手機前段時間摔壞了,還沒買新的。”林杳淡淡道,拎著腳又往下跳了幾步,“我現在去旁邊的手機店買一部吧。”
“不用不用。”王栩文叫住她,“我現在給沈郁白打一個,如果這家伙真去相親了,那太不是人了,我直接跟他斷絕關系。”
他極力證明自己不是像沈郁白那樣的混蛋,邊說還邊往劉靜那邊瞥了兩眼。
劉靜催著:“你快打電話。”
電話嘟了幾聲。
當鼻尖觸及到一片冰涼的時候,林杳知道,今天的天氣預報一點都不準。
明明說好是晚上八點,才七點,居然飄雪了。
鵝黃色的大衣沾了一點雪花,白白地附著在上面,又被林杳拍掉,她烏色的短發上也掛了雪,頭皮感受到淡淡的涼意,神經卻格外清醒。
她從包里掏出傘,王栩文的電話對面顯示占線,打不通。
他看了林杳一眼:“你別急啊,我再打一個。”
林杳撐著傘往下走,“不用打了,我回去了,你倆繼續看電影。”
街上的行人紛紛躲到屋檐下躲雪,劉靜拉住她。急急道:“我、我也不看電影了,我陪你回去,把這個事搞清楚。”
王栩文懵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我還想看——”
劉靜把電影票塞他手里,鄭重道:“你去看吧,這兩個座都是你的。”
她躲進林杳的傘下面,扶了她一把,兩個人一起下了樓,王栩文呆呆地捏著兩張電影票,哀嘆一聲。
林杳折身去了旁邊的手機店里,重新買了一部手機,又把之前的號碼補辦了回來,把卡插進了新手機里。
屏幕上的圈轉悠了一會兒,立馬彈進來一條通話。
這個手機里還沒有載入以前的聯系人,所以打過來的電話沒有顯示是誰,只有一串數字。
林杳低著眼睫盯了一會兒,劉靜屏住呼吸看了她一眼,輕聲問:“現在接嗎?”
與此同時,金友媛的短信也彈了進來。
70 他的
金友媛應該是給她發消息沒收到回復以后才轉而給她發了短信, 內容很簡單,只有寥寥一句話:【林杳姐,我今天看見那個人了。】
林杳沒什么猶豫地直接掛斷了電話, 重新給她撥了個電話過去。
“什么時候的事?”她問。
金友媛那邊沉默了很久, 聲音很低:“中午,我和聶清聶湛一起去看電影,看見聶湛和那個人……在員工通道里。”
她停頓了一下, 像是不知道怎么去接受這件事:“那個人,是聶湛的爸爸。”
林杳突然屏住呼吸,感覺到心上突然被刺了一下。
金友媛和聶清聶湛的關系都很好,現在這種局面,誰看了都為難。
“我知道了, 你別急, 我會解決。”她沉沉說著。
顧不上沈郁白是否真的去相親了, 林杳急急跟劉靜說了一聲, 然后一邊給李亞打電話一邊趕去聶湛家。
她把事情跟李亞說了一遍,李亞說他馬上去了解情況。
坐在車里的時候,林杳看見窗外飄零的雪花,片片落到車玻璃上,又掉下去,玻璃上凝了一層霧,她皺起來的眉頭一直松不開,感覺胸腔里吊著一口氣。
聯想起上次聶湛給馬國慶送錢的場景,雖說是為了幫她,但從對話里可以聽出來這種送禮的行為并不是第一次了。
——聶湛一直在幫他父親掩瞞罪行。
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的時候, 林杳的手越攥越緊,重重咬住下嘴唇。
車輪軋過剛化的雪水, 停在了聶家門口,林杳的腿還有些不便,一瘸一拐地下了車,往聶家走。
期間她的電話一直在震動,林杳嫌煩,拿起來看了一眼,也沒顧得上對面是誰,只急急說:“不好意思我現在有急事要處理,稍后給您回電。”
電話被掛斷,林杳利落地關了機,打算把這件事處理好以后再去管別的事。
她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何元芳,看見林杳的時候還很驚訝。
“小林啊,來找清清嗎?”
林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直說她要找聶湛。
何元芳聽到這話還挺驚訝,因為在她印象中林杳和自己的那個兒子關系并不太好,是平時見了面都不會打招呼的程度。
她叫了幾聲聶湛,然后側了側身子,讓林杳進去。
聶湛看見她的時候一下子怔住,林杳看見他的手倏忽間握成了拳,躲開了她的視線。
“有什么事找我?”聶湛說。
林杳稍一低眼,聲音還是平靜的:“之前我讓你找我聊聊,你不搭理我,今天我主動來找你了。”
她轉了頭對何元芳說:“一點私事,我可以單獨跟他說嗎?”
何元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讓他倆進房間聊。
林杳毫不客氣地拉過他書桌邊的凳子坐下,開門見山地說:“你爸呢?”
聶湛的手猛地抓了一下床單,能觀察到他用力咬住了后槽牙,看上去有些局促。
他還在撒謊:“我怎么知道。”
林杳笑了一聲:“你真不是個東西啊,我以為你至少是真的心疼你妹妹,結果你就這么幫你爸在外面躲了十幾年?他的一切都是你打點的吧,你怎么有臉出現在聶清和金友媛面前的?”
聶湛的眼鏡往下滑了滑,他不說話,只是安靜地把眼鏡扶了起來。
林杳沉默地注視著他,聶湛卻像是打死都不開口一樣。
“你現在可以什么都不說,我們去警局繼續聊。”
她看了眼房間里的鐘,算著時間,李亞差不多也快到了。
“你能知道什么。”聶湛突然沉沉開口,“我就是為了她倆才給我爸做事的,你知道他說什么嗎?他說只要他死不了,出來以后會繼續纏著聶清,不讓我們家有一天好日子過,那還不如讓他在外面躲到死,他害怕被抓,不敢回來,我們家,和金友媛,才能安然無恙下去。”
他低低念著:“有什么不好……”
“所以他就不用付出代價嗎?他要在外面安穩到老,你妹妹和金友媛就得一輩子帶著這個陰影?還有金星鑫,他是你爸殺死的,你讓這些人忍住這口氣?”
林杳怒火中燒,她努力了這么久想要那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結果他卻想裝作無事發生一樣,那他爸,那個同樣姓聶的混蛋,憑什么這么好過。
家里的大門又被敲響,應該是李亞帶人過來了,何元芳被這陣仗驚住了,急忙攔截住他們:“你們要把誰帶走?”
林杳從房間里走出來,手還緊緊握著門把手,對李亞道:“人在里面,你把人帶回警局審吧。”
何元芳一下子失了神,聶清聽到動靜也從房間里出來,怔怔地看著家里的一群警察,然后扯了扯林杳的袖擺:“林杳姐,我哥他……?”
林杳看了看別處,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跟聶清解釋這件事,怎么跟她說她父親就是她找了十幾年的那個兇手;怎么跟她說導致她和金友媛同病相憐的罪魁禍首是同一個人,而且這個人被對他最好的哥哥包庇著。
聶湛出來的時候微低著頭,被幾個警察圍著,聶清叫住他,他笑了笑:“哥去做個筆錄,配合調查。”
聶清的手抖了一下,“配合……什么調查?”
林杳喉嚨一哽,艱澀地說:“金星鑫的被殺案,金友媛的猥褻案,以及——”
她看了聶清一眼,“你的案子。”
聶湛又把頭低了低,跟著警察往外走,聶清站在原地沒說話。
李亞走過來跟何元芳申請著:“你前夫逃走之前的東西還收著嗎?”
何元芳愣愣地點了下頭,指了指最角落的儲物間,失神地說:“都在里面。”
李亞拍開了儲物間的燈,人一走進去就嗆了一鼻子灰,他一邊咳嗽一邊揮手揚開灰塵,看見里面有個很大的麻袋,林杳用鑰匙劃開麻袋,露出里面的衣物。
里面有幾件一模一樣的黃色皮質外套。
……
林杳本來想跟著李亞一起回警局,李亞坐進車里以后看了看她腿上的傷,嚴肅說:“警察不容易有假期,你好好回家養傷,我是案子的負責人,我會徹查到底的,你也不用過于憂心。”
外面的大雪下得紛紛揚揚,一小團白雪堆積在前車窗上,又被掃去。
林杳的厚底靴踩在薄薄的雪花上,把探出去的手收了回來,她到底不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還是應該交給李亞來。
李亞是個老實人,也負責,林杳其實不大擔心。
于是她“嗯”了一聲,朝他揮了揮手,然后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掩住口鼻,眨眼間抖掉睫毛上掛的雪。
林杳后知后覺小腿有點發疼,興許是路走多了的緣故,只希望傷口沒有重新崩開。
厚底靴走路很吃虧,林杳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的腿這樣沉重過。
世界變得越來越朦朧,鋪上一層魚白的雪,林杳撐了傘,沉沉呼出一口氣,從沒有覺得這樣心累過。
可好歹一切都快柳暗花明,她找到了那個人。
她一路沉思著,琢磨著聶湛父親的事,踩著最后一片雪踏上家門口的臺階時,看見自己家門口蹲坐著一個人。
天都黑透了,也沒有幾顆星,耳邊只有簌簌的落雪聲,林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門口屈坐著的人,一條腿伸得老長,腳尖伸到了屋檐外,被雪裹住。
他的鞋應該都濕透了,人卻一動都不動,靠在她門邊歪著頭睡著了,額上的碎發輕輕搭在鼻梁上,頭發也是濕的,肩膀上也濕了一塊,應該是冒著雪過來的。
沈郁白手里還緊緊地攥著一個手機,緋薄的唇緊抿著,手指被凍得通紅。
林杳輕輕走過去,心說這么冷的天都能靠在地上睡著,也是沒誰了,是有多累。
她蹲了下去,盯著他睡著的臉看了一會兒,終于記起來自己還關機著的手機,掏出來開機,看見上千條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號碼打過來的。
林杳的眼神微動,給那個號碼回電,沈郁白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被手機鈴聲吵醒,掀了眼皮,醒過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滑到接通的那一端,把手機挨到凍紅的耳朵邊上,直接啞聲叫了她的名字:“林杳,我——”
林杳就蹲在他眼前,也舉著手機,眨眼看著他。
沈郁白怔怔地看著她,看見她第一次穿鵝黃色的大衣,圓尖的厚底靴上還沾著雪,粗毛線織成的圍巾遮住她下半張臉,只看見一雙清澈又平靜的眼睛,睫毛上綴了白雪。
林杳跟他面對面看著彼此,卻拿起手機對那邊說:“沈先生。”
沈郁白耳邊的手機同時傳來她的聲音,與林杳真實的說話聲間隔了零點幾秒。
“我家不收留流浪漢。”
說完,她掛了電話,站起身來,繞過他,把鑰匙戳進了鎖眼里。
沈郁白站起身來,“電影院,我去了,沒看見你。”
“哦。”林杳推開門,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好巧,我也去了,也沒等到你,王栩文說你去相親了,我就回來了。”
“我沒去什么相親。”他捏住門框。
林杳像是沒聽到他這句話一樣,突然轉身說:“哦對了,還是王栩文跟我說了我才知道,原來你沒跟任何人說我們的事啊,真是很抱歉,我讓他不小心知道了,改明我去跟他澄清一下,說我們,”她頓了頓,突然笑,“其實什么關系都沒有。”
沈郁白拉住她的手,神色一瞬間凝滯住:“我沒有不想告訴他們,我是打算今天跟你約會完,直接帶你去我家的,我跟我媽說過了,但她好像沒來得及跟我爸說,才有了今天一堆麻煩事,我沒有留你一個人等我。”
他抬了抬腳,又怕自己濕掉的鞋弄臟了林杳家的地毯,于是又把腳尖收了回去,心也在濕透的衣服里漸漸變涼,嗓音變得又低又輕:“……我給你打過電話。”
他故意壓低聲音,顯得可憐:“很多很多。”
林杳拉了下他的手,沈郁白跌了進來,濕鞋踩在地毯上,她卻像不是很在意一樣:“進來說吧,外面涼,你小心感冒。”
她一邊從自己的柜子里給他找能換的衣服,一邊說:“你不是知道我的手機被馬國慶摔壞了嗎,我剛剛才去買新的,沒接到你的電話。”
林杳把厚厚的衣服遞給他,指了指浴室:“先去沖澡暖一下身子,別穿這身濕掉的衣服了。”
沈郁白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見她沒有多生氣的樣子,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抱著那團衣服,突然又回頭問:“那我換完衣服以后,就去約會?”
林杳還急著問李亞那邊的情況,抽神想了一秒,直接說:“沒有了,來不及了。”
沈郁白突然定住,他凝神重復了一遍:“……沒有了?”
“還能有吧。”他胡亂地找著借口,“你今天第一次穿這樣的衣服,還是出去一次吧。”
林杳坐在沙發上發消息,回著他:“下雪了,路滑,而且我的腿有點走不動了。”
這樣就沒辦法了,沈郁白也找不到別的借口了,他也不想讓林杳多走路,她還需要養傷。
青年低低垂眸,用牙齒咬了下嘴角,安靜地進了浴室。
洗手間里彌漫著熱騰騰的蒸汽,沈郁白聽到林杳正在外面打電話。
她總是很忙,好不容易有時間去約一次會,還因為他的事搞砸了,現在好了,林杳難得打扮了一下,他都沒機會了。
林杳打完電話,李亞說聶湛交代了一些,聶文浩的事情一直是他在幫襯,平時就是聶文浩給他錢,讓他去打點一下內部人員,清點了一下名單以后,發現還有不少高層,牽涉面很廣,是一場難打的仗。
聶文浩以賭場的流水為生計,前陣子馬國慶落網后抖出來幾個,被警方端了,現在聶文浩急得跳腳,在外面快藏不住了才來找聶湛給他想辦法的。
聶湛之前確實是故意接近金友媛,因為他知道金友媛也是被聶文浩猥褻過的人,他想幫自己的父親贖罪,所以一直都對金友媛有求必應,把她當成和聶清一樣的妹妹。
林杳聽到李亞問他:“那你為什么最后決定把馬國慶丟出來?”
“因為在那之前,金友媛送了我三個陶瓷娃娃,是她、聶清,和我三個人手拉手。”
“所以我想還她一個禮物,我想了很久,那就還她一個真相吧。”
李亞唏噓了一下:“你說自己把她當親妹妹疼的,你就不怕她討厭你?”
“她就應該討厭我,因為當初是我告訴了他哥哥聶文浩的行蹤,以至于后來金星鑫去找聶文浩報仇被反殺,都是我的錯,我很愧疚,所以后來才去找到她,想還她一個哥哥。”
李亞繼續問:“那你為什么要跟金星鑫說這些?你不是想包庇聶文浩好讓聶清和金友媛平安嗎?”
聶湛半晌沒回答,停了有半分鐘才說:
“因為這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沉默、一種真正的安全,那就是讓聶文浩死掉,可我還要照顧家里,照顧我的妹妹,我不敢動這個手,所以讓他去了,我跟他是相同的處境,我知道作為一個哥哥,會有多恨聶文浩,金星鑫會像我一樣,恨不得他去死。”
林杳攥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用力。
說什么“有相同的處境”,自己知道要照顧家里,照顧情緒失控的妹妹,難道金星鑫就沒有家人要照顧嗎?就沒有絕望的妹妹需要他安慰嗎?
那幾年對于金友媛來說又有多難熬,剛經歷了不好的事,哥哥又因為給她報仇而死,林杳那幾年看著金友媛一點點消沉下去,明明才那么一點點大,每天就只會蹲在角落里,好幾個月不說一個字。
她當時也無數次想過,如果金星鑫還在,他會怎么帶自己的妹妹走出來?
金友媛喜歡捏小人,是因為金星鑫之前跟她一起上過泥塑課,于是她直到現在,送禮物都是送自己親手捏的小人,她很少去提自己的哥哥,但是卻似乎一直在想他。
聶湛怎么可能去替代金星鑫,他又是怎么會覺得自己有能力補償這些親情。
問話到此結束,林杳重重摸了把眼睛,把電話掛斷。
陽臺的風刮進眼睛里,變得干澀,林杳就一直待在陽臺吹冷風。
沈郁白從浴室出來,用毛巾擦著頭發,看見林杳一動不動的背影,他打開了陽臺的門,讓屋子里的光透過去。
“記得提醒別人別感冒了,到自己身上就不記得了?”
林杳捂了捂大衣,從陽臺回到屋子里,慢慢把門關上。
“案子很棘手嗎?”沈郁白觀察著她的情緒。
“不棘手。”她說著,踱步到爐灶旁邊,看了眼煮得滾燙的姜湯,“就快完了,我會親手把那個人關進牢房,讓他一輩子都出不來。”
林杳關了爐灶,端了兩碗放在餐桌上,對沈郁白說:“喝一點,暖暖身子。”
沈郁白轉著碗,撩了眼皮瞥向她,林杳正打算把大衣換下來。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以后還會穿給我看嗎?”
林杳已經騰出了一邊的袖子,沒太聽懂:“穿什么?”
沈郁白抬了抬下巴,“這套衣服。”
他的神色遲疑了一瞬,抬眼看看她,思考著,然后緩緩彎起眼睛,夸贊著:“很好看。”
沈郁白不知道這次的笑容有沒有讓林杳滿意,他已經盡力想辦法討好她了。
不愛笑的人開始對著鏡子練笑容,萬分高傲的人折碎了骨頭為她低下頭顱。
她已經把大衣脫下來了,掛在了架子上。
林杳盯著這件大衣看了一會兒,閑閑道:“下次吧。”
她捧起姜湯的碗,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聲音變很輕:“下次再有空約會的時候穿吧,就是不知道那個時候還冷不冷。”
沈郁白雙手握著碗,清冷的眉眼終于不再繃著了,開始慢慢呼吸,手腳也回暖了一些。
“會冷的。”他莫名其妙地說。
沈郁白喝著她煮的姜湯,唇角稍稍挑了挑。
下一次約會,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會沖過去。
不想再經歷無措的感覺了,一直打電話卻沒人接聽,內心密密麻麻地冒出無數種可能和念頭,在家里跟沈科大吵一架,然后冒雪騎著摩托車到了電影院。
可電影已經開場了,林杳也不在那兒了。
他又騎車到了林杳家,在她家門口等了好久,心里想著林杳是不是也在電影院門口等了他那么久,然后不斷地打著電話,收到的卻是對方已經關機的提示音。
那時候沈郁白靠在門板上想,林杳應該是真的生氣了,那該怎么辦呢?
他只能繼續等下去,然后裝得可憐一點,林杳會收留他,會聽他解釋的。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往自己身上砸雪,漆黑的眼凝望著地上的血,刻意把腳伸到雪地里,把鞋子浸得濕透,閉上眼睛,讓自己像極了之前在他家門口快被凍死的那幾只流浪貓。
然后等著林杳回來叫醒睡著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