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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蘇沐瑤弄不明白雍正到底是什么意思,悄悄的抬起眼皮,卻跟上面那雙漆黑如墨的丹鳳眼,撞了個正著。

    那雙眼睛很平和,看不出是喜是怒,但壓迫感十足,莫名的讓人有一種被看穿了的感覺。

    如果不是長相身姿俱是一模一樣的話,蘇沐瑤實在很難相信,那天她遇到前來避雨的“怡親王”,就是雍正本人。

    一個貴氣儒雅,一個冷冽威嚴。

    光身上的氣場,就大不一樣。

    話說,當皇上的,演技都這么好嗎?

    直視龍顏終究不妥,她忙垂下眸子,捏了捏衣服下擺,輕聲道:“皇上貴為天下之主,自然也是嬪妾的主子,嬪妾一身一己都是皇家的,除了發自內心對您表示感恩,再沒什么可以用來謝您的了。”

    她話說的很漂亮,但卻是一席虛話,說了等于沒說。

    總之呢,就是不準備付出實際行動的意思。

    雍正方才說她“巧言令色”,這會兒在心里又給她加了一個“油嘴滑舌”的評價。

    她不謝他,他自己不會來討嗎?

    雍正冷哼了一聲,頤指氣使道:“過來,給朕研墨。”

    蘇沐瑤抿了抿唇,方才她還不確定,這會兒卻徹底明白了。

    雍正就是“有毛病”,故意使壞壓榨她。

    她就不相信,每個來謝恩的妃嬪臣子,都要走上這么一遭。

    不過,她氣歸氣,但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暫時沒有抗旨的打算。

    緩緩走到御案前,拿起水丞倒了點水,取過一方徽墨,在桌上放著的梅花端硯中緩緩研磨起來。

    一兩徽墨一兩金,端硯身為四大名硯之首,潤滑細膩,按壓硯心,水氣久久不干,更有“端溪古硯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的美譽。

    皇上用的東西果然都是極好的。

    蘇沐瑤心里暗嘆,這樣名貴的東西,她可不想糟蹋了,愈發認真的對待起來。

    她這副溫柔沉靜的樣子全被雍正收入眼底。

    天氣日漸轉暖,她也不再穿那件白狐皮外裳了,換了一件水綠色花鳥紋滾邊鍛繡夾衣,蹬著湖色繡鞋,頭上也相應的配上了一翡翠珠釵,梳著玲瓏云髻。

    在一眾宮妃中,這樣的打扮過分素淡了,可偏偏讓他移不開眼睛。

    像詩詞里寫就的,在江南朦朧煙雨中打著紙傘的女子一般,清麗雅致,瞧著就舒心。

    養心殿里的甜白釉三足熏爐冒著絲絲縷縷的裊裊香煙,墻上的掛鐘發出滴滴答答的擺動聲。

    雍正余光敏銳的捕捉到,蘇沐瑤悄悄把手伸下去,捶了捶腿。

    她站的有些累了。

    “坐吧。”他自認為很體貼。

    蘇沐瑤:“?”

    這是養心殿明間西側的暖閣,皇上和臣子議論朝政的地方,當然不缺座位,可是,她跑到下首太師椅上坐著了,研磨的事誰來接手?

    另外,除了下首的幾張太師椅,能坐的地方,就是眼前這張雕龍寶座了。

    倒是寬寬大大的,坐上三四個人,都不成問題。

    但她又不是傻子,皇上的寶座,那是旁人能坐的嗎?

    蘇沐瑤一點兒也不喜歡這種時刻要懸著一顆心、吊著一顆膽的感覺,只盼著,能早早的告退離開。

    最好從此再也見不著雍正。

    她本身就沒什么野心,并不想和這種權貴階層有交集,只想安于一隅,了此一生。

    蘇沐瑤深吸一口氣,斟酌言辭道:“皇上,方才聽蘇公公說,現在是您的午歇時間,嬪妾想,就不在此打擾您了……”

    (畫外的蘇培盛:我沒說,你不要冤枉我。)

    “啪。”

    手上的奏折被合上,扔到了御案上。

    雍正抬起眼皮,冷厲的目光直射向蘇沐瑤。

    一時間,養心殿的空氣都凍結凝滯了,天子發怒時的壓迫感,正常人根本無法承受。

    蘇沐瑤心臟縮緊,屈膝跪了下去。

    她的話有什么問題嗎?

    她想走還不讓走了,就沒見過這樣霸道專制的男人。

    可偏偏這個男人再霸道專制,再莫名其妙,她也得罪不起,誰讓他是主宰生殺大權的皇上呢。

    隨著她跪下去的動作,殿里的氣氛變得更加冷寒如冰。

    好半晌,雍正收回了目光,臉色緩和下來,平靜道:“嗯,你去吧。”

    蘇沐瑤驟然松了一口氣。

    “多謝陛下。”

    這次的感謝完全發自肺腑,語氣里也透著幾分真誠。

    她從地上起身,福了福身,退出了殿外。

    蘇沐瑤剛一走,蘇培盛帶著一眾宮人緩緩的從殿外走進來。

    雍正站在御案前,青著臉,忽然,猛的一掌,將御案上的茶盞連著奏折全都掃落在地。

    “當啷”一聲,上好的青花瓷茶杯碎成了幾片。

    一殿的人,連話都不敢說,立即俯身跪了下去。

    雍正喘了幾口氣,閉了閉眼,似乎累了一般,抬了抬手,嘆道:“起吧,收拾一下。”

    “是。”

    蘇培盛忙命宮人打掃收拾,他則將折子一一整理好,放在御案上,靜靜的垂手站在一旁。

    雍正重新坐下,恢復了以往的自若,冷聲吩咐道:“朕生氣的事,一個字也不許透漏出去。”

    蘇培盛道:“是。”

    “還有,”雍正頓了頓,道:“去朕的私庫,取一盒上好的徽墨,一方上好的梅花端硯,送去乾西四所,告訴怡太常在,這次,不必她來謝恩了。”

    蘇培盛雖不是很理解,皇上既然生了氣,為何還要給瓜爾佳氏賞賜東西,但還是應聲道:“是。”

    回到乾西四所,蘇沐瑤全身放松的躺在搖椅上,終于有時間復盤這兩日的事了。

    她先想到的是舒舒覺羅氏·諾萱。

    昨晚才從瑞太常在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耳熟。

    這會兒倒是想起來,自己覺得耳熟的原因了。

    這還要從原主的出身開始說起。

    首先,瓜爾佳氏作為滿洲大姓,分支很多。

    按著不同地區,有蘇完瓜爾佳氏、安圖瓜爾佳氏、葉赫瓜爾佳氏、烏喇瓜爾佳氏等等,清軍入關后,還多了鳳城瓜爾佳氏、金州瓜爾佳氏等分支。

    原主的“瓜爾佳氏”,屬于“蘇完瓜爾佳氏”這一分支。“蘇完瓜爾佳氏”滿族瓜爾佳氏一百零二派支系中最杰出者,即瓜爾佳氏第一望族。

    所以說,原主的血統極高貴。

    可惜的是,“蘇完瓜爾佳氏”這一族人丁不豐,就跟《紅樓夢》中的林家一樣,支庶不盛,子孫有限,成了世代單傳的家族。

    而原主的經歷也很像一個翻版林黛玉。

    當年,原主母親生她時落了病根,沒多久就去世了,原主父親瓜爾佳氏·祜霖也因傷心過度,在原主兩三歲時,與世長辭了。

    原主生來體弱,在祖父瓜爾佳氏·祜滿膝下撫養,祜滿是武官出身,在順治帝期間任三品協領①,駐守甘州(甘肅省)。

    本來,瓜爾佳氏·祜滿都已經賦閑在家了。

    康熙五十七年春,準葛爾部出兵進攻西藏,康熙任十四阿哥胤禵為撫遠大將軍,進駐青海,出兵保藏。甘州與青海緊臨,對于戰局有決定性作用。

    康熙想起了曾在甘州駐扎已久的祜滿,臨時任他為都統,前往甘州:一是負責從甘山道給青海運糧草;二是準備隨時出兵接應胤禵;三是防范準葛爾部聲東擊西,突襲甘州。

    祜滿這一走,家里就只剩下十二歲的孫女祜怡,他哪里能放心,所以臨行前,去找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舒舒覺羅氏·介山,求他照拂自家孫女一二。

    舒舒覺羅氏·介山是當時的戶部尚書,他膝下有兩個孫女:一個是舒舒覺羅氏·諾敏,當時已經及笄了;另一個是舒舒覺羅氏·諾萱,十三歲,和原主是同齡人。

    舒舒覺羅氏·諾萱是庶女出身,生母地位低,嫡母又厲害,連帶著她也在府里受下仆欺負,連吃飽飯都成了問題。

    所以她常來原主府上,和原主一起玩。

    原主秉性善良,待她極好,任她在自己府里蹭吃蹭喝,待到很晚才回去。

    只是……自從原主的祖父在甘州出事后,她就沒怎么來了。

    蘇沐瑤嘆了口氣。

    她清楚的記得,原主當時還傻乎乎的擔心諾萱,派人去探問她的情況。

    她真想對原主說一聲: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本來原主在出征前就擬定好的,同十四阿哥胤禵的婚事,不知何故,轉嫁到了舒舒覺羅氏·諾敏的頭上。

    原主生來體弱多病,按理說,沒有進選秀女的資格,最后,名字卻出現在了康熙最后一年,進選秀女的名單上。

    這些事情都是疑點。

    蘇沐瑤不細想則矣,一經細想,才發現女主的好多經歷都太過蹊蹺,根本經不起推敲。

    還有,原主進了宮后,蘇完瓜爾佳氏一族偌大的家產哪兒去了?

    原主在宮里發著高燒,看不起病,吃不起飯,手頭的銀子都快花盡了,也沒見一個瓜爾佳氏的家仆來宮里送銀子。

    該不會原主也跟“林黛玉”一樣,被人吃絕戶了吧?

    蘇沐瑤忍不住開始陰謀論。

    她既穿到了瓜爾佳氏的身上,自然肩負了瓜爾佳氏的因果,如果她的推測無誤的話,沒有不為原主報冤雪恨的道理。

    可現在,她勢單力薄,就算覺得舒舒覺羅氏一族不太對勁,吃了原主的絕戶,但舒舒覺羅氏家族龐大,背后尚有太后撐腰,她輕舉妄動,無異于是以卵擊石。

    蘇沐瑤遍數自己的交際圈,唯一能幫上她忙的,似乎只有“迦陵方丈”了。

    她正琢磨著怎么寫一封信,能讓“迦陵方丈”答應幫她查一查當年的舊事,彩蝶和秋蕊從門外進來,一人手里捧著一個紫檀木匣子,彩蝶笑說:“主子,一個御前的公公過來,說這是皇上賞賜您的東西。”

    蘇沐瑤手里的羊毫筆落了下來,落在地毯上,暈出一小塊黑色的污漬。

    為什么雍正會無緣無故的賜她東西,哦,當時她去謝恩,似乎有一瞬間,惹怒了雍正。

    這匣子里面裝的,不會是毒酒和白綾吧?

    秋蕊緊接著道:“那御前的公公說了,皇上發話,這次不用您去養心殿謝恩。”

    不用謝恩!

    蘇沐瑤愈發懷疑匣子里裝的是毒酒和白綾了。

    她就這么英年早逝了嗎?……

    雍正,昏君,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蘇沐瑤蒼白著臉,顫顫巍巍的打開其中一個匣子蓋,在看到里面盛放的東西時,眨了眨眼,呆住了。

    云墨湊過去,“哇”了一聲,驚喜道:“小姐,這是松煙制的徽墨!”

    匣子里頭,整整齊齊的碼放著二十根方方正正的墨條,色澤黑潤,其堅如玉,每根墨條上還用金箔雕刻著各色字畫,每一根都不一樣。

    而之所以能一眼分辨出這是松煙制的徽墨,是因為墨條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松香。

    蘇沐瑤又打開另一個盒子,里頭放著一方梅花端硯,巴掌大小的硯臺,石紋呈天青色,硯心為圓形,上刻一樹梅花,雕刻紋理自然細膩,散發著瑩潤如玉的光芒。

    蘇沐瑤一眼就愛上了。

    她相信,即使不用文房四寶的人,看到這般精致古樸的墨條和端硯,也會一眼愛上的。

    中國人在工藝品方面的造詣絕對沒話說,瓷器、刺繡、織布蠟染、文房四寶、手工器具……

    藝術品就是藝術品,現代那些用機器制出來的東西,根本不配與之相提并論。

    她取出那方端硯,輕輕撫摸著,真的好啊,觸手溫潤如絲綢一般,她都舍不得用了。

    不過,雍正為什么會送她這些東西呢?

    徽墨和端硯……

    蘇沐瑤心念一動,今天中午的時候,她在御案前,替雍正磨墨來著,當時桌上就放著同樣的徽墨和端硯,她因頭一次見這樣上好的墨和硯臺,所以……

    蘇沐瑤有些斯巴達了。

    話說,她當時雖然眼饞,但應該沒表露出來吧?

    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雍正怎么好端端的會送她同款徽墨和硯臺。

    分明是在取笑她,沒見過世面。

    蘇沐瑤:“……”

    經這么一想,剛才收到禮物的開心,一下子就消散了一半。

    她抿著唇,將硯臺擺在書桌上,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管他怎么想呢,反正最后是我得了好處就行。”

    第42章

    慈寧宮里,籠罩著一股低氣壓。

    方才皇上來過,那一番警告的話,給太后氣的夠嗆。

    “皇額娘老了,老了人就容易犯糊涂,往往會做出有失身份、有傷體面的事來,往后您還是在慈寧宮頤養天年的好,宮里眾妃嬪也不用來日日給您請安了,省的擾了您的清靜。”

    說完皇上便拂袖離去了。

    慈寧宮外,瞬間多了幾重帶刀侍衛,名義上,美其名曰是“保護太后不受外人干擾”,實則卻是行“看管”和“監視”雙重職責。

    太后氣的連手上的佛珠都扯斷了,散了一地。

    那一晚在麗景軒發生的事,已被雍正下了死令,不許任何人透漏出去。

    所以太后探聽得來的消息,僅有:“皇上見怡太常在喝醉了,讓她在麗景軒休息一晚,還讓人請了太醫過去診治。”

    太醫的嘴里撬不出什么東西,養心殿更是猶如鐵板一塊,蘇培盛等近侍都是雍正的親信,一心效忠皇上的,讓人半點破綻都尋不找。

    剛才太后正想派人去乾西四所,召瓜爾佳氏過來問問,可現在卻不行了。

    太后歪在軟枕上,眉毛皺的能夾死一顆蒼蠅,對身旁人道:“哀家也想過,這件事興許會觸怒陛下,但沒想到……”

    沒想到雍正確實生氣,但沒處置瓜爾佳氏,卻把怒火沖著她發了。

    這是什么道理?

    嚴嬤嬤也覺詫異,沉吟道:“皇上并非仁善之人。”

    她們設計瓜爾佳氏的手段如此直白簡單,就是因為清楚皇上的處事方式。

    雷厲風行,殺伐果決。

    譬如說,宮里兩個妃嬪鬧起來,皇上才不會管你誰對誰錯,誰受了冤枉,只會覺得擾了他的清靜,通通帶下去領罰。

    這是典型的上位者思維,以個人為中心。

    一旦有損于自己的利益,就是錯,什么公平正義,不存在的。

    她們設想的,瓜爾佳氏身為先帝妃嬪,皇上即使發覺不對勁,但因為涉及太后和皇家顏面,也會把事情壓下去。

    或者,命人處置了瓜爾佳氏。

    但沒想到,皇上居然會追查到底,還為此封鎖了慈寧宮。

    這一次,始作俑者·太后吃了掛落,無辜受害人·瓜爾佳氏,不但全身而退,還收到了皇上賞賜。

    皇上就跟那戲文上寫的救美的英雄一樣,在處置這件事上,太過公平,太過正義,反讓熟悉他的人覺得失真。

    嚴嬤嬤細想了半日,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道:“皇上也是男人,也有好色的本性。”

    太后不是很信,先帝對女人一般,后宮佳麗都數不勝數,如今皇上的妃嬪,十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若真好色,能是這個樣子?

    且前日皇上還因禮部提了選秀,在養心殿大發雷霆,將張伯行都貶回家去了。

    諾萱斂眸沉思片刻,上前福了福身,道:“臣女斗膽直言,那天晚上,怡太常在醉的快跌了,皇上看到后,著急的不得了,一個跨步扶住她,還把人抱在懷里,始終都未曾放手……”

    “臣女額娘曾對臣女說過一句話,男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動物,表面看起來越是正經、越是不好色的人,實際上背地里,花花腸子可多著呢。”

    后面的一席話,說的太后和嚴嬤嬤都笑了。

    太后搖搖頭,笑道:“你額娘這樣教你可不好。”

    諾萱乖順的點頭應道:“太后說的,臣女記得了,只是臣女以為,皇上以前是王爺,有先帝爺在上頭震著,又有舊太子因荒淫享樂被廢之事在前,皇上只好“淡泊”,也只能“淡泊”,但現在不同了……”

    她觀察著上首太后沉思的樣子,繼續道:“現在皇上初登基,雖然還要向天下人展現出他是一個不遜于先帝爺的皇上來,但大權在握,以前壓抑著的欲望,便會蠢蠢欲動,一旦得了機會,就會蔓生滋長,就像昨晚之事一樣……”

    說了半天,她的核心思想就是,皇上以前有個不好色的名聲,是因為想爭天下,所以必須偽裝,現在當了皇上,不需要偽裝了,自然會露出些許苗頭來。

    嚴嬤嬤道:“昨日之事,是不尋常。”

    別的不說,就說皇上怕怡太常在摔了,把她抱在懷里,就不符合皇上一貫的行事作風。

    頓了頓,又道:“皇上若真如此,于我們倒是有益。”

    無論是瓜爾佳氏,還是諾萱,只要有一個拴住了圣心,十四王爺回京之事,都有希望了。

    嚴嬤嬤沒有直接舍瓜爾佳氏而選擇她的意思,讓諾萱倒有幾分緊張了,她咬了咬下唇,道:“怡太常在身份特殊,臣女愿為……愿為太后分憂。”

    之前還百般推諉不愿,現在倒著急起來。

    嚴嬤嬤眼神閃了閃,笑道:“諾萱姑娘對太后的一片孝心,太后自然知曉,只是此事需要從長計議,您先回去吧。”

    硬是將舒舒覺羅氏·諾萱打發走了。

    回來后,太后坐起身,冷哼道:“出息,皇上沒陷進去,她倒先陷進去了。”

    嚴嬤嬤道:“皇上龍章鳳姿,倒也不怪她,只是,接下來該怎么辦?”

    “你說呢?”

    “有個雙重保障,總是好的。”

    太后道:“皇上已經警告了哀家,再貿然將萱兒推出去,不太妥當,而且,越容易到手的,越廉價。”

    嚴嬤嬤笑道:“諾萱姑娘是個有主意的,恐怕不用您操心,她自己就能想辦法靠近皇上。”

    太后點頭道:“吩咐咱們的人,見機行事,能幫的時候,就暗中幫她一把。”

    “是。”

    …………

    蘇沐瑤寫給“伽陵方丈”的信,雍正很快就收到了。

    她的信寫的很長,興許是怕“迦陵方丈”不肯出手幫她,所以將當年選秀的疑點,講的很清楚。

    雍正這時,也感覺到了幾分奇怪。

    瓜爾佳氏,雖是滿洲八旗出身,但明顯不符合皇室參選秀女條件。

    第一:禮部選來為皇家綿延子嗣的秀女,必須身體健康,這是硬性指標,瓜爾佳氏身體體弱多病,按理說,連初篩都過不了;

    第二:滿蒙人看重血親教養,對于秀女的出身背景,要求很苛刻,瓜爾佳氏父母早亡,在祖父膝下養大,這一點,參選皇家秀女也不過關;

    第三,提前有了婚約的女子,自動排除在參選秀女之外,瓜爾佳氏當年既有婚約在身,怎么可能成為參選秀女。

    (因蘇沐瑤并未提及自己的婚約是和十四王爺,所以此時雍正尚未多想。)

    不管怎么說吧,有了這三點,瓜爾佳氏就不可能成功選進宮來。

    雍正覺得疑惑,著人召來粘桿處的首領侍衛劉滿,正欲讓他仔細查證這件事,心念一動,又改了主意。

    劉滿正跪著等吩咐呢,等了半天,卻見皇上擺了擺手,道:“你下去吧。”

    劉滿:“???”

    把他召來養心殿,又讓他下去,皇上這是幾個意思?

    試探他前來面圣的速度嗎?

    他著實有些懵逼。

    蘇培盛早已察覺到皇上對瓜爾佳氏的不同,眼見皇上猶豫,以為皇上這是面上抹不開,遞了個臺階過去,小心翼翼道:“昨日怡太常在惹惱了您,您不幫她,也是應該的,只是,您貴為天子,有無限容人之量,又何必跟她一個小小女子計較呢?”

    雍正似笑非笑道:“你倒會為她說話。”

    蘇培盛陪笑道:“奴才只是說自己的心里話。”

    雍正嗤笑一聲,也沒說可,還是不可,手指指腹輕輕摩挲著蘇沐瑤手書的信紙,眼里帶上了一絲笑意。

    “皇上?”蘇培盛提醒道:“劉滿還等著呢。”

    到底是幫瓜爾佳氏查,還是不幫她查,您倒是說句準話啊。

    “不是說過了,”雍正漫不經心道:“下去吧。”

    “是。”

    劉滿起身抱拳,退出了殿外。

    誒?

    蘇培盛呆愣住了。

    原來皇上真沒有幫瓜爾佳氏的意思啊!

    合著這半天,都是皇上在耍著他玩。

    倒應了古人常說那句話,叫皇上不急太監急。

    蘇培盛訕訕的扶了扶頭頂花翎,沒事,耍他的是皇上,別人想讓皇上耍,還沒這資格呢。

    雍正淡淡的瞥向他,問道:“你看這封信,發現了什么沒有?”

    蘇培盛剛從呆愣中回神,一時沒反應過來,湊近看了一眼,實話實說道:“怡太常在這字,寫的挺好看的。”

    他雖是個太監,但跟在皇上身邊多年,什么名家書法見得多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簪花小楷飄然清婉、多姿柔美,是許多名門貴女習字的首選。

    但要寫就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并不容易。

    它因是楷體,要求圓潤自然,所以在運筆方面講究一氣呵成,不能斷,一斷就毀了。

    正因如此,通常小字運筆的時候,宜用尖峰,次用中峰。可怡太常在卻用的是最難寫的藏峰,逆峰起勢,回峰斂芒,在柔美中又添了一絲凝重和含蓄,使得字體更加沉穩。

    而且看整封信,都是如此,看來是習慣這樣行文寫字,并非刻意為之。

    蘇培盛想到這里,忽然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哦,他想起來了,皇上日常練習草書時,也常這樣運筆。

    不過,這樣類比似乎有些牽強,楷書和草書是兩種字體,怎么能胡亂對比呢?

    他立馬又把這個想法給剔除出去了。

    雍正聽他這么一說,點點頭,笑道:“她的字寫的確實不錯,不過……”

    “朕要你看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

    蘇培盛腦子糊涂了,苦著臉道:“皇上,奴才實在愚笨,還望您提點一二。”

    雍正并不覺得有提點他的必要,輕描淡寫道:“你仔細看。”

    蘇培盛接過信,這次真的認認真真看了一遍,內容沒有問題,也不是字的問題,那能是什么呢?

    隨著他湊近了去看信,一縷清清淡淡的松香從紙頁上傳了過來。

    剎那間,蘇培盛醍醐灌頂。

    “陛下,怡太常在用了您昨兒賞賜的徽墨!”

    哎呀,他剛才怎么把這么明顯的事給忘了呢?

    他這一句話,正中雍正心懷,一時間,他心情大好,勾唇道:“她嘴巴雖不討喜,身體卻很誠實。”

    前來謝恩,還沒呆多久呢,就開口要走。

    一時把他氣的夠嗆。

    可她回去后,還不是用了他賞賜的徽墨和硯臺。

    口嫌體正直,說的就是這個女子。

    蘇培盛:“……”

    皇上這情緒起伏,跟過山車似的,完全讓人捉摸不透。

    而且他覺得吧,瓜爾佳氏用了徽墨,那是因為徽墨比其他墨條要好,完全代表不了什么,可皇上就是很高興,導致他也不好說什么。

    蘇培盛沉默半晌,忍不住問道:“既然皇上對怡太常在并不厭煩,何不答應幫她這個小忙呢?”

    雍正再次展現出他的小心眼來,輕哼一聲,語氣漫不經心道:“昨天她那樣氣朕,朕還這么簡簡單單的幫她,朕在你們眼里,就這么不值錢嗎?”

    這話,蘇培盛可沒法接。

    不幫就不幫唄,他一個做奴才的,主子怎么吩咐,他怎么做就行了。

    可他這次,下結論又下早了。

    蘇培盛在旁邊侍立著,親眼看到皇上從旁邊拿過一頁信紙,在上面提筆揮就:

    太常在的疑問,可在皇史宬(皇家檔案庫)里能得到解答。

    那里陳放著往期秀女檔案、秀女初篩結果、秀女復篩意見、審核篩選官員簽字,禮部會審蓋章等等,均不可能造假。

    貧僧已著人安排,明日傍晚子時,皇史宬外一眾守衛皆被提前調離,太常在可進去翻看相關資料。

    蘇培盛:“……”

    皇上這是在玩什么情趣嗎?

    明明一句話就能把事情查個底朝天,可他偏偏不,反而是讓瓜爾佳氏自己去找答案。

    難道說,皇上是害怕瓜爾佳氏不相信他?

    但看這樣子也不像。

    雍正寫完信,吩咐道:“把信送去乾西四所,再去皇史宬傳朕令,明晚子時,讓那里的一干人等都離遠些,還有,跟宮里巡邏守衛也說一聲,別壞了事。”

    “是是是,您放心。”

    蘇培盛連連答應,立刻馬不停蹄去安排了。

    第43章

    收到“迦陵方丈”的來信后,蘇沐瑤糾結了好一會兒。

    去還是不去呢?

    去的話,冒的風險有點大。

    入夜后私自行走、潛入皇史宬、翻看皇家檔案,條條件件,都是違反宮規的事。

    萬一被人當賊抓住,拉去慎刑司審問……

    想到古代的那些刑罰,蘇沐瑤心就有些怕怕的。

    她性子沒那么嬌貴,也并非不能吃苦,但她能接受的“吃苦”,絕不包含受刑時吃的苦頭。

    從小到大,她沒受過凍、挨過餓、中過暑,作為地地道道的現代人,她是被暖氣和空調養大的。

    完全不能想象,皮鞭子抽在身上,是什么感覺。

    本來吧,電視劇里演演,自己看看就罷了。

    但她現在穿到了清朝,那沒辦法,只能謹慎謹慎再謹慎,茍住小命才是她的第一要務。

    可偏偏別人不讓她安寧,先來了個碰瓷的常雯兒,倒還好對付,畢竟她是包衣宮女出身,家世背景什么的,等于幾乎沒有。

    這次卻不一樣,諾萱來者不善,又有背景有靠山,她若不弄清楚原主身上發生的事,有一天糊里糊涂的死在她手里,也不知道。

    而且,“迦陵方丈”能幫她調開一眾侍衛,想必走了許多關系,他是得道高僧,應該不至于害她。

    不去的話,以后“迦陵方丈”恐怕也不會幫她了。

    蘇沐瑤拿定了主意,決定冒一冒這個險。

    為了不被人認出來,她扮成宮女的樣子,梳著普通的小兩把頭,頭上插著絨花,衣服是統一淡綠色的宮裝,青鞋白襪,因怕入了夜外頭冷,她又套了一件石青色繡蝶紋的鍛繡坎肩。

    換好衣服,蘇沐瑤對著全身鏡繞了一圈,問身旁的云墨、春蘭她們,道:“怎么樣?認不出來吧?”

    她對這副偽裝還是相當滿意的。

    發型換了,衣服換了、鞋子也換了,從頭到腳,每個細節都照顧到了,照鏡子的時候,她差點都嚇了一跳。

    可云墨和春蘭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閃過無奈。

    她們家小姐啊,就是披個破麻袋,扔到宮女堆里,也能被人一眼認出來。

    不是因為小姐長得標致,而是她身上清雅出塵的氣質,一舉手一投足,就會顯露出來。

    怎么可能認不出來呢?

    春蘭叮囑道:“您和云墨,待會兒最好是順著沒點燈的暗處走。”

    蘇沐瑤認真點頭道:“我知道。”

    亥時之后,皇城各處都點上了燈。

    蘇沐瑤吩咐完水生和來福,讓他們留神守門,便跟著云墨一前一后的出了乾西四所。

    宮里的夜晚很靜,踩到地上的一根樹枝,發出的“咔嚓”聲,都能嚇人一跳。

    “誰在那里?”

    不遠處的侍衛們正在巡邏,聽到動靜,喝問著。

    蘇沐瑤被嚇出了一身白毛汗,趕緊拉住云墨,往旁邊一棵大梧桐樹后面一躲。

    侍衛手里的宮燈朝這邊一晃。

    “看著不像有人,或許是貓吧。”

    “走走走。”

    蘇沐瑤長松一口氣,撫了撫胸腔里快要跳出來的心臟,剛才可真嚇人吶。

    兩個人一起行動,目標大,容易被發現,但一個人出來,沒有人望風的話,更糟糕。

    經歷了這一遭,蘇沐瑤和云墨愈發小心了,貓手貓腳的穿過御花園,眼見著就到皇史宬了。

    蘇沐瑤在階下仔細觀察了一回,發現“迦陵方丈”沒騙她,皇史宬外頭確實沒有守衛和宮人。

    她轉過頭,對云墨道:“你在這里看著,我進去找。”

    說完,她小跑步上了臺階,推開朱紅色雕花大門,溜了進去。

    里頭的空間很大,就像一個大型圖書館一樣。

    一眼望過去,浩如煙海,一排排古樸的檀木書架看不到盡頭,書架足足高出蘇沐瑤半身,上面整整齊齊,擺滿了書。

    夜深了,四面靠墻處點著防火的紅漆戧金彩繪座架挑桿燈,將宮殿內部照的一半昏黃一半陰影,明明滅滅的燭光搖曳著。

    蘇沐瑤深吸了一口氣,這要是一一找下去,她得找到什么時候去?

    想到這里,她走到近處的書架,隨手拿出一本書,翻了翻,換了一排書架,又翻了翻。

    不對啊,這里放著的都是藏書古籍,都是豎著擺放的,并沒有她想要的禮部篩選秀女資料。

    她往周圍看去,借著燈光,眼尖的看到不遠處有一個旋轉的雕花樓梯。

    對了,這里還有二樓……

    她提起裙擺,輕手輕腳的上了樓梯,到了二樓,果然就不一樣了。

    書架上層層堆放著封著牛皮紙的資料,看樣子,她這次是找對地方了。

    蘇沐瑤也沒急著去翻找,而是順著另一處的樓梯看了一眼,二樓往上,似乎還有一個小閣樓,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

    她靜下心,沿著書架上貼著的標簽,找了過去,第三排最底下有一個紅木箱子,她看到箱子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用館閣體書寫著:康熙六十一年八旗秀女大選。

    蘇沐瑤蹲下身,想要把箱子打開,還未用力,忽然看到箱子上面掛著一把銅鎖。

    蘇沐瑤撓了撓額頭,真的好煩吶!

    都到這一步了,結果卻被一把鎖給絆住了手腳。

    擱誰誰不破防?

    蘇沐瑤抿了抿唇,尋思道,要不直接把這個箱子偷走吧,回去再想辦法打開。

    她屏住呼吸,手上用力,試圖抱起箱子,良久,她吐出一口氣,看著始終都紋絲不動的箱子,無奈了。

    現在該怎么辦呢?

    總不能無功而返吧?

    她手撐著下巴,想了半晌,拔下發髻上的粉色的珍珠銀簪,拿著簪子的尖端,戳進銅鎖的開口處,開始研究起來。

    她不會開鎖,這樣做也沒什么把握。

    只是以前看電視劇和電影,見過用鐵絲、銀簪之類的尖銳物品開鎖的場面,而且,古代的鎖,沒有現代的鎖復雜,應該不難吧?

    蘇沐瑤專心致志的研究起怎么撬鎖。

    閣樓樓梯處,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佇立在那里。

    雍正穿著一身玄色便服,束玉帶,看著蘇沐瑤的方向,眼里滿是笑意。

    皇史宬里,陳放著舊年資料的木箱子,為了防潮防蟲,常常要搬出去晾曬,所以都沒有上鎖。

    瓜爾佳氏面前的那個木箱,當然也沒有鎖。

    至于現在多了一把銅鎖的原因嘛……

    雍正將手上的鑰匙隨意的塞到腰間的蹀躞帶中,朝著蘇沐瑤,緩步走了過去。

    昏黃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正好罩在蘇沐瑤的斜上方,她意識到有人,心里咯噔一聲,手上的珍珠銀簪,隨之跌落在地。

    雍正站在蘇沐瑤背后,他看向蹲在地上,鵪鶉一樣縮著,恨不得將自己隱身的女子。

    勾了勾唇,故意壓低了聲音,威嚴道:“你是哪宮的宮女?夜闖皇史宬,意欲何為?”

    聲線慵懶而性感,很有辨識度。

    蘇沐瑤立刻就聽出來了,來人是雍正。

    一時間,她大腦有些宕機,皇上怎么會在這里?

    她深吸了一口氣,慢吞吞的站起身,轉過來,她把頭壓的低低的,盡可能不讓雍正看到她的臉,眼睛則在暗暗的往樓梯處瞥,想著從雍正身邊越過去,直接跑路的可行性。

    雍正立刻就明白了出她的意圖。

    笑話,他讓她跑了一次,還會讓她再跑第二次嗎?

    他用手臂撐著靠外的書架,將眼前人籠罩在自己的身影下,湊近俯身,輕輕道:“朕問你話呢,怎么不回答?”

    他見她害怕,心里又不忍起來,語氣比方才溫柔了許多,到了一種讓人耳朵懷孕的程度。

    蘇沐瑤簡直欲哭無淚,被皇帝抓包,眼看跑是跑不了了,作為先帝嬪妃,出現在皇史宬,本來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難道說她的小命今夜就要交待到這里了?

    不行。

    想到方才雍正將她錯認為宮女的事,蘇沐瑤咬了咬下唇,捏著發汗的手心,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怯怯道:“奴婢……奴婢是皇史宬的值班宮女,因聽到宬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為有老鼠,所以進來查看,不想驚擾到您,還望……還望皇上恕罪。”

    她這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若不是雍正提前知道這件事,說不定真被她騙了。

    都被他抓包了,還敢撒謊,膽子真大。

    雍正笑道:“你的樣子和聲音,朕看著,倒挺像一個人。”

    蘇沐瑤的心再次提了起來,磕絆的問道:“世上相貌相似之人有很多,皇上興許……興許是認錯了也說不好,畢竟奴婢只是一個小小宮婢,從未有幸目睹圣顏……”

    “是嗎?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雍正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嗯,皇上若無事,奴婢便不打擾您了,奴婢告退……”

    蘇沐瑤側過身,想要從另一邊繞開,還未走兩步,就被人牢牢拉住了胳膊。

    “你還要演到什么時候?。”

    一聲炸雷在耳邊驚響。

    被認出來了??!

    蘇沐瑤身子一頓,杏眸瞪大,抬起頭,入了一雙漆黑到能將她吸進去的眸子,愣住了。

    就見雍正靠近她,一字一頓的篤定道:“怡、太、常、在。”

    蘇沐瑤被逼迫的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挨在書架上,退無可退。

    欺君之罪,這下徹底完蛋了。

    她泄了氣一般,道:“嬪妾并非故意欺君的。”

    說完,又覺得這辯解的話,太過蒼白無力。

    故意欺君和無意欺君,不都是欺君嗎?

    而且,她分明就是故意欺君的。

    說不是故意欺君,還是欺君。

    蘇沐瑤頓了頓,只得改口道:“嬪妾有罪,隨您發落吧,只求死前,別讓嬪妾受苦就行。”

    毒酒和白綾她尚能接受,被打去慎刑司,她真的受不了。

    雍正看她這副擺爛的樣子,既覺好笑又覺無奈,略過之前的篇章,不再多提,問道:“你想要這個箱子?”

    蘇沐瑤呆愣了一瞬,話題怎么忽然歪了?

    不過,雍正沒處置她的意思就行。

    她點了點頭,老實承認道:“嬪妾想知道,自己當年參選秀女的事。”

    雍正從腰間取出那把銅鑰匙,遞給她,道:“打開看看,里面有沒有你要的東西。”

    蘇沐瑤接過鑰匙,雖不是很明白,皇上為什么會把皇史宬的鑰匙隨身攜帶著,不過這會兒也沒有精力思考這些事。

    她蹲下身,用鑰匙將箱子打開,取出里面的一沓沓資料來,依次篩選,選出和自己有關的。

    “皇上,就是這些了。”

    “嗯,跟朕過來。”

    雍正抬步往閣樓上走去,蘇沐瑤無法,只好跟在他身后。

    第44章

    走上最后一層樓梯,蘇沐瑤向四周看去。

    閣樓之上,是一間附帶露臺的靜室,裝修的很別致。

    不遠處墻邊立著一個博古架,架上陳放著瓷器、青銅、玉器等貴重文物。

    架前有一個紫檀如意云頭紋大畫案,案上置文房四寶、筆洗、筆注、筆筒和鎮紙等,還有一個精致的三角熏香鼎爐,裊裊白煙從中升起。

    正對面和斜側面的墻掛著許多幅掛畫,墻邊設有放著白色夜明珠的矮架,將小小一間閣樓照的亮如白晝。

    這地方一看,就是皇上的私人領域。

    雍正帶她來這里干嘛?

    夜半更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蘇沐瑤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安。

    她現在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若雍正提出潛規則的要求,她確實不好拒絕。

    而且,人家還是帝王。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蘇沐瑤捏了捏發汗的手心,喚道:“皇上,不知您帶嬪妾來這兒,所為何事?”

    她立在樓梯口,猶猶豫豫的,像是一只縮在殼里的小烏龜。

    雍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溫聲道:“你過來。”

    蘇沐瑤按住旁邊的雕花扶手,抿唇道:“嬪妾天生耳朵靈,您說的話,嬪妾在這里也能聽見。”

    既“自小膽壯”后,又多了一個“天生耳朵靈”的借口。

    雍正撓了撓耳朵,故意裝作聽不見的樣子,問道:“你說什么?”

    蘇沐瑤只好聲音大了些,將方才的話重復一遍。

    雍正似乎還是未聽清楚,復道:“你說,你上樓梯腿疼?那朕抱你過來好了。”

    踱著步子,作勢要過去抱她。

    蘇沐瑤:“……”

    她是說她“天生耳朵靈”,什么時候說她“上樓梯腿疼”了?

    就這么一點兒距離,哪里就耳背如此了!

    分明是眼前這個壞心眼的男人,故意裝聽不見,作空耳大師狀,來戲耍她。

    蘇沐瑤繃著臉,都快被氣成河豚了。

    她不等雍正過來,自己走過去,福了福身,淡淡道:“不知萬歲爺有何吩咐?”

    說“爺”字的時候,語調刻意加重了一些。

    暗戳戳的說雍正老,也是對他方才故意裝耳背的反擊,畢竟,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耳背。

    但即便她這么說了,也無可指摘。

    因為“萬歲爺”三個字,本來就是對清代皇帝的口語稱呼。

    雍正好笑,他才二十八歲,哪里老了?

    又一轉念,瓜爾佳氏今年好像才十五六歲,對比一下,自己確實比她“老”上很多。

    他一時有些說不出的憋悶,想要質問瓜爾佳氏:是不是真的覺得朕老?

    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改口道:“先帝爺九歲繼承大統,執政六十一載,你進宮不久,先帝就駕崩了,你………”

    你才十五六歲,又沒承過恩寵,難道準備一生為先帝爺守節?

    他頓了頓,礙于繼任皇帝的身份,沒說后面那句不合禮法的話。

    蘇沐瑤不知他好端端的為何提起這個,暗想,難道雍正把她叫到這里來,是想跟她一起追思先帝?

    她點了點頭,再次歪曲了雍正的意思,道:“皇上說的是,嬪妾沒見到先帝的英姿,屬實遺憾。”

    雍正深吸了一口氣。

    他想表達的不是這個,算了。

    嘆了一口氣,走了幾步,對著墻上第三幅掛畫,道:“不必遺憾,你來看這幅畫。”

    蘇沐瑤跟著走過去。

    古代的畫作按著色不同,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水墨畫,一種是設色畫。

    水墨畫不用說,就是用水和墨調成不同深淺的墨色,然后畫的畫作,畫中只有黑白二色;

    水墨畫進階之后就是設色畫,在畫中運用礦物顏料和水溶性顏料,使畫作呈現出更多的顏色。

    譬如丹青、就是朱砂和藍靛①調和而成,還有石綠、白粉、赭黃等等顏色。

    當然,因為古代的化學工藝不夠發達,設色畫中的顏色,也遠遠沒有現代畫中的繁多。

    即便如此,上好的顏料畫筆價格昂貴,能呈現多種顏色的設色畫,更貴,并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

    皇上不是普通人,這間靜室里,所有的掛畫都是設色畫,畫中的顏色,自然也是天下最多的。

    蘇沐瑤順著雍正目光看去。

    第三幅掛畫上,畫著一男一女,并肩坐在高處寶座上。

    大約是放的時間久了,紙張氧化,呈現出淡黃色,人物線條用毛筆勾勒的非常仔細,導致靜態感和藝術感很重,就像從歷史書上挖下來的一樣。

    少了幾分真人的感覺。

    其中,中年男子戴黑金色朝冠,穿龍袍,頸上掛著一盤朝珠,手上又拿了一串佛珠,威嚴而又肅穆。

    相應的,女子也戴東珠壓頂的朝冠,穿朝服、朝裙、朝褂,頸上掛著一盤朝珠,手上戴著護甲,放在膝上,金銀寶珠滿身,珠翠滿頭,看起來格外華貴。

    聯想到方才的話題,蘇沐瑤看向雍正,道:“這是先帝爺的肖像?”

    雍正頷首道:“不錯。”

    “那……”

    康熙一共有三位皇后,畫上的,又是哪位皇后呢?

    未等蘇沐瑤問出口,雍正已解答了她的疑問。

    “那是先帝的原配妻子,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也是先帝一生最愛的女人。”

    蘇沐瑤如有所感的點點頭。

    歷史書上記載,孝誠仁皇后,就是廢太子胤礽的母親。

    據說,胤礽是康熙一眾兒子中,唯一得到康熙父愛關懷的一位。

    在二廢之前,康熙對這位太子可是愛重的不得了,無論胤礽犯了多么荒唐的錯誤,朝臣再怎么彈劾他,康熙都粉飾太平,沒有半點懲治胤礽的意思。

    母憑子貴,子亦憑母貴。

    如果不是出于對赫舍里氏的喜愛,康熙怎么可能早早立了胤礽為太子,還親自放在膝下撫養?

    雍正眼神晦暗不明的看向她,問道:你剛才點頭,是什么意思?”

    像是隨意問的一般,語氣里聽不出來喜怒。

    但蘇沐瑤憑敏銳的直覺,覺得雍正這話像是在質問,問的很認真。

    蘇沐瑤:?

    她點頭有錯嗎?

    蘇沐瑤暗吸一口氣,道:“嬪妾是在認可您說的話。”

    雍正意有所指道:“你知道就好,身為皇帝,后宮女人雖然有很多,但能走進帝王心里的,只有一個。”

    蘇沐瑤:??

    弄了這半天,雍正原來是想埋汰她。

    他是想告訴她:康熙帝早已有了最愛的女人,所以惦記也白惦記?

    呵呵。

    如果她真的仰慕先帝的話,他說的話興許對她有幾分殺傷力。

    可是不好意思,她又不是地地道道的古代女人,有那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封建思想,何況,她還不是“嫁”,她的位份,在康熙后宮中,連個妾都算不上,更不用說,她從來沒有見過康熙,也沒侍過寢了。

    對于一個陌生的、名義上的、已經掛了的“夫君”,他愛喜歡誰喜歡誰去,跟她有什么關系?

    蘇沐瑤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面上卻很恭敬,一副側耳聆聽圣上教誨的樣子,道:“皇上說的是。”

    雍正以為她終于開竅了,又讓她去看另外兩幅掛畫。

    一幅是皇太極和海蘭珠,另一副是順治帝和董鄂妃。

    都是清代歷任帝王和他心中最愛女人的肖像畫。

    蘇沐瑤看著看著,再次陷入茫然。

    拿康熙帝和孝誠仁皇后的愛情故事來埋汰她,尚有幾分道理,可皇太極和順治帝跟她半毛錢關系沒有,雍正讓她看他們的畫做什么?

    難道是自己誤會了?

    雍正只是想要顯擺一下,他們做皇上的,也很癡情?

    蘇沐瑤對接不上雍正的腦回路,古怪的瞥了他一眼,道:“皇上明天不用上早朝嗎?”

    大半夜的不睡覺,還有拉著她觀賞老祖宗肖像畫的心情。

    雍正道:“明天休沐。”

    他特意挑的這一天。

    蘇沐瑤:好好好,您愛怎么樣怎么樣吧。

    雍正頓了頓,又柔聲問道:“你困了?”

    蘇沐瑤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假笑道:“嬪妾略有些倦乏,但……還能堅持。”

    不錯,她是困了,很困,趕緊放她回去吧。

    雍正道:“朕派車送你回去。”

    “不必了,”蘇沐瑤忙道:“皇上的好意嬪妾心領,但嬪妾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是偷偷跑出來的,倘若大張旗鼓的回去,宮人知道了,還不定傳成什么樣子。

    而且,云墨還在外頭侯著呢。

    雍正沉吟道:“也好。”

    說著,踱步走到畫案前,將畫案上放著的一幅畫卷了起來,深深看著她,叮囑道:“這個你帶著,回去再看。”

    他也沒說送她,就只是讓她拿回去看。

    古古怪怪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蘇沐瑤一心想著回乾西四所去,并未猶豫,接過畫,福了福身,道:“嬪妾告退。”

    “等等。”

    才剛走到樓梯處,又被叫住了。

    蘇沐瑤轉過身,雍正站在露臺那邊,皺著眉頭,不知看到了什么。

    蘇沐瑤走過去,到了跟前。

    皇史宬是紫禁城最高的建筑,從三層的露臺處,可以縱觀整座皇城。

    雖子時過半,但各宮廊上中照明的燈還亮著,星星點點的,映著夜空中的漫天星辰,愈發顯得靜謐。

    而這份靜謐,如今卻被打破了。

    蘇沐瑤看著不遠處,朝著皇史宬疾步走來的,一隊打著燈籠的宮人,皺了皺眉頭。

    她在高處,看不清來人是誰,但立即就分析出:來者不善。

    畢竟,大半夜的,氣勢洶洶的朝皇史宬撲來,能是什么好人好事?

    倒很像是宮廷戲里演的那種“捉奸大隊”。

    而且,來人要來捉的“奸”,十成十和她有關。

    畢竟,皇史宬里,現在除了她,就是皇上。

    即便皇上有“奸情”,普天之下,誰敢來捉皇上?笑話。

    來人肯定不知道皇上也在這里。

    幸虧雍正叫住了她,她方才若一下樓,剛好和那些人打一照面,豈不是被逮了個正著?

    現在該怎么辦呢?蘇沐瑤看向雍正。

    這并不是她一個人的事。

    要是那些人闖進來,撞見她和皇上共處一室,那可真是,怎么說都說不清了。

    就算雍正不在乎她的小命,他自己的名聲,他總要想辦法保一保吧。

    果不其然,雍正沉吟半晌,吩咐道:“你在這里待著,朕下去看看。”

    由他出面遣散那幫來找事的人,再合適不過了。

    第45章 (修改)

    雍正離開后,蘇沐瑤并未按他說的,待在原地。

    她先跑到露臺欄桿邊,往下看,雖然皇史宬大門口處掛著宮燈,也有宮人打著燈籠,但視角有限,她只能看清楚一隊梳著兩把頭的宮女、戴著花翎帽的太監簇擁著一個女子。

    女子頭發松松挽著,身上披了一件華貴的外氅,看樣子是已經卸了妝,準備睡下時,匆匆忙忙起身過來的。

    蘇沐瑤看不清楚那女子面容,只覺得她的身形有點像她之前在太后宮中見過的皇后。

    這個排場,也很像皇后的排場。

    蘇沐瑤又往其他人身上看去,接著,就看到了皇后身旁,站著一個戴著面紗的女子后。

    那不是舒舒覺羅氏·諾萱嗎?

    上回在太后壽宴,她就戴了個淺粉色面紗,這回又是。

    蘇沐瑤眼底閃過一抹深思,收回視線,走下樓梯,到了一樓。

    趁著眾人都圍在正門口的時候,她偷偷的從后面的小門溜了出去,又繞了一圈,到了廊角下,拍了拍云墨的肩膀。

    云墨被嚇的一哆嗦,差點驚叫出聲。

    蘇沐瑤忙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道:“是我。”

    “小姐!”云墨從上到下看了她一遍,見她安然無恙,幾乎快哭了出來,吸著氣道:“我想進去給你報信,可是,可是……”

    皇后來的太快,緊接著,皇上又出來了。

    她不知具體情況,生怕自己發出動靜,反而把自家小姐給害了。

    “行了我知道,”蘇沐瑤柔聲道:“走,咱們先回去再說。”

    她和云墨作普通宮人狀,趁眾人目光都集聚皇上和皇后身上時,從旁邊悄無聲息的繞了過去,切身演繹了一把“燈下黑。”

    回到乾西四所,蘇沐瑤終于松了一口氣。

    水生和來福在廊下守著,四個丫頭跟著進了房。

    秋蕊將蘇沐瑤脫下的夾衣拿去掛好;春蘭取來干凈的毛巾和放著溫水的銅盆,伺候蘇沐瑤洗手;坐定后,彩蝶端了兩杯熱騰騰的羊奶茶進來,一杯放在蘇沐瑤跟前,一杯遞給云墨。

    云墨臉色白白的,端著茶杯,卻不肯喝,即使已經平安回來,她還有一種不真實感,就跟魂被嚇跑了的人一樣,好半天,長呼出一口氣,道:“方才我們差點被抓包。”

    春蘭等聽這話,都被嚇了一跳,趕忙追問起來。

    云墨搖搖頭,撫著胸口道:“我也說不清楚……”

    想到當時的場景,頓了頓,試探道:“對了,你們幾個,剛才一直都待在所里嗎?”

    春蘭等皆點點頭。

    彩蝶道:“我和秋蕊等的著急了,本來想出去探查一下情況,但被春蘭姐姐攔住了,說我倆這么沉不住氣,出去后,要不小心被侍衛發現了,準會連累主子,所以我們就都在垂花門那里等著。”

    云墨打量著她,問道:“那水生和來福呢?”

    秋蕊奇怪道:“他倆也一直在啊,云墨姐姐,怎么了?”

    云墨垂眸,不說話了。

    “好了云墨,”蘇沐瑤無奈道:“你就別往自己人身上懷疑了,不會是他們的。”

    云墨猶豫道:“可是……我當時見皇上從宬里出來,臉色冷冷的問皇后,半夜三更,為何大張旗鼓的帶一群人跑來皇史宬?皇后說,是接到了宮人奏報,有賊人夜闖皇史宬,她想,皇史宬是皇家重地,不容有失,所以才匆匆忙忙帶人趕來捉賊。”

    在她看來,皇后和她們無冤無仇,能這么巧的帶一群宮人來皇史宬抓賊,又說接到了宮人奏報,那必然是她和小姐夜探皇史宬的消息,走漏了風聲。

    宮里知道她們今晚要夜探皇史宬的,沒別人,除了她和自家小姐,就春蘭、秋蕊、彩蝶、水生、來福五個。

    他們之前又是從其他宮里遣送回敬事房的,現在家里度過危機了,誰知道會不會忘恩負義、背主求榮,再去和之前所在宮里的人接觸聯系。

    那個鐘粹宮的常貴人就和小姐不睦,說不準就是她收買了春蘭她們,再給皇后報的信。

    蘇沐瑤喝了一口熱奶茶,渾身舒坦,往后歪了歪身子,對云墨道:“你都說了,皇后接到的奏報是,有賊人夜闖皇史宬,而不是指名道姓,直接說是我夜闖皇史宬,這說明皇后知道的并不清楚,那就不可能是他們幾個了。”

    秋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云墨姐姐,你、你懷疑是我們報的信?”

    云墨心虛道:“我……”

    彩蝶從她手里搶走茶杯,重重的墩到一邊桌上,賭氣道:“這熱好的羊奶茶,不給你喝了。”

    春蘭亦有幾分生氣之色,只是她性子要比彩蝶和秋蕊沉穩,皺著眉頭,沉聲道:“云墨姐姐,我只有一句話要說,主子救了我們一命,是我們全家的恩人,我們不報恩,反去害主子,那我們還配當人嗎?”

    云墨被懟的啞口無言,眼神飄忽道:“我沒那么說啊,是小姐,小姐會錯了意。”

    蘇沐瑤悠閑的喝著奶茶道:“你不要試圖把鍋甩到我身上,我可沒像你一樣,遇到點子事,就被嚇破了膽,連自己人都開始懷疑。”

    她這話,看似在指責云墨,實際上是幫她解圍。

    若不是太過害怕,她也不會這樣。

    云墨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一回來就審問她們。便起身挨個去哄,晃著彩蝶胳膊,哄了一會兒,把她拉回來,又對著春蘭福了福身,權當賠禮道歉。

    秋蕊氣呼呼的指著自己鼻子道:“云墨姐姐,你怎么光顧著她們,卻不理我?”

    云墨故意道:“誰讓你剛才瞪我來著?”

    秋蕊被氣的跳腳,就去咯吱云墨的腰,云墨忙躲到蘇沐瑤后面,秋蕊見蘇沐瑤手里端著茶杯,怕鬧開了灑了奶茶,反不好去抓云墨了,一甩袖子道:“我不理你了。”

    云墨笑著又去拉她,兩個打鬧了好一會兒,都累了,倒在炕上,相視一笑,方罷休。

    春蘭無語道:“這都多晚了,虧你們還有精神鬧。”

    云墨起來,整理了一下發髻,道:“小姐,你困不困?我伺候你歇下吧。”

    蘇沐瑤道:“你們安置吧,我還有些事。”

    她將帶回來的牛皮紙資料打開,炕桌上的蠟燭有些暗了,她拿開燈罩,下意識的抬手去摸發髻,想拔簪子去挑亮燈芯,摸了半晌,卻只摸到了兩把頭旁邊的絨花。

    咦,她的珍珠銀簪呢?

    蘇沐瑤眨了眨眼,忽然想到她在皇史宬拔簪開箱的時候,因為雍正突然出現,她被嚇了一大跳。

    莫非是那個時候,簪子掉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有些麻煩了。

    古代注重女子名聲,像發簪、耳環、荷包、手帕等女子私人物品,一旦被人撿到,傳出去,風言風語是少不了的,說不準還會被定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

    蘇沐瑤揉了揉眉心,看樣子,她得盡快再去一趟皇史宬,將丟失的簪子尋回來了。

    但她的打算注定落空。

    此時,引起蘇沐瑤百般煩惱的簪子,落在了雍正的手里。

    雍正冷著臉,從皇史宬大門一出來,圍在門外的一眾人,頓時臉色都變了。

    烏烏泱泱的跪了一地。

    雍正并未叫“起身”,皇后烏拉那拉氏,只好維持著半蹲的姿勢,垂眸看著地面。

    她手心發汗,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雍正剛一問,她就將自己如何接到奏報的事說了一遍。

    話到最后,又補充解釋道:“臣妾身為皇后,維護后宮安定是臣妾的職責。”

    她也不想來的,都準備睡下了,可諾萱是太后身邊的人,前段時間,太后還囑咐她,讓她多多照顧諾萱。

    如今諾萱大晚上的過來請她,她不去,豈不是平白得罪太后?

    而且,萬一皇史宬出了事,皇上勢必要追責。

    她身為后宮之主,這個“失察”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一個太后,一個皇上,兩座大山壓在她頭頂,她能不來嗎?

    雍正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捻著一串念珠,語氣隨意道:“所以,你就帶人到這兒來堵朕?”

    烏拉那拉氏心中一緊,忙辯解道:“臣妾確實不知是您在這里。”

    雍正淡淡道:“皇后要維護后宮安定,也該有自己的思考,偏聽者是非不分,求全者反得毀譽,這個道理總該明白。”

    烏拉那拉氏恭順道:“皇上說的,臣妾以后一定牢記在心。”

    “嗯,”雍正道:“夜深了,皇后回宮去吧。”

    今晚的事,牽涉甚廣,他假扮迦陵方丈的事,瓜爾佳氏當年進宮的事,太后那邊的事,還有,大半夜的,他和瓜爾佳氏在此相會的事……

    一旦鬧大,拔出蘿卜帶出泥,結果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而且,瓜爾佳氏還在閣樓上等著,他面上雖未顯露半分,但心里其實有點著急。

    不想讓她等太久了。

    幾句話將眾人遣散,雍正轉身返回閣樓,閣樓上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雍正對著空空如也的靜室,怔了半晌,發出一聲低笑。

    虧他方才還擔心她等久了著急,匆匆忙忙的趕回來,結果呢,人早跑了。

    之前說,讓她待在這里等著,完全被她當成了耳旁風。

    連皇上的話,都敢不聽,實在可惡。

    雍正想著蘇沐瑤種種,從閣樓下來時,下意識的朝她方才待過的書架處掃了一眼。

    落在地上的珍珠銀簪,反射著燭火的光芒,很容易就被發現了。

    雍正踱步走過去,撿起那支簪子,簪身是銀制的,雕刻著云紋,顯得很精致,頂端是銀刻花盤,托著一顆小拇指指頭大小的淡水珍珠,珍珠呈粉白色,圓圓小小的。

    簪子不怎么名貴,樣式在宮中也很普通。

    雍正緩緩摩挲著那顆光滑潤澤的珍珠,仿佛能嗅到上面淡淡發香……

    等等。

    雍正頓了頓,并不是好像,簪子上確實一縷木槿葉的清香,被他敏銳的捕捉到了。

    很輕很淡,但格外的好聞。

    蘇沐瑤頭發保養的很好,一頭秀發如絲滑的綢緞般,所以平日梳發髻時,不用宮人涂在發絲上用來保持頭發柔順的桂花油。

    再之,她不喜歡用皂角洗頭,所以改用木槿葉。

    木槿葉中含有肥皂草素、胡蘿卜素、葉黃素、菊花質和木槿粘液等物質,肥皂草素有去除油污的功用,胡蘿卜素、葉黃素等能為頭發提供營養,改善頭發多油出屑的問題。

    木槿葉的作用,在古籍中,早有記載。

    蘇沐瑤讓春蘭將院里的木槿葉頂芽摘下,洗干凈后搗成枝,兌著靈泉水,平日用來洗頭。

    所以連帶著頭發,也有一股淡淡的木槿葉的香味。

    和宮里其他女子都不相同。

    雍正想到方才瓜爾佳氏蹲在這里,拿著簪子研究怎么撬鎖,有幾分笨拙,又有幾分可愛。

    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騰升出來,流入四肢百骸,他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從方才湊近她時,他就想要低頭親親她。

    哪怕只是小小的親一下她柔軟白皙的臉頰。

    現在這股沖動更強烈了,一陣一陣的鼓動著,催使著他,讓他壓抑不住的渴望著,想要親近她。

    這種感覺極陌生但又極強烈,雍正后知后覺的發現,不知何時,他對瓜爾佳氏動了心,且已有了一發不可收拾的苗頭……

    雍正握著簪子的手不禁有些發緊,閉上眼,平復住這股幾乎能影響他理智的沖動,半晌,重新睜開眼,眼底一片平和,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不一樣。

    唯有那只攥住珍珠銀簪的手,始終緊緊的,絲毫不肯松開。

    恢復理智后,雍正如有所察的朝著樓梯口處看去,就看到年妃和她的陪嫁丫鬟月妍站在那里。

    年妃視線定格在他手上的簪子,面色蒼白,連一絲血色也無,身子更是如弱柳扶風般纖弱。

    如果不是月妍扶著,恐怕她會支持不住的倒下去。

    雍正眉頭微皺,走到跟前,道:“你身體不好,怎么出來了?”

    又看向月妍,沉聲道:“你們怎么服侍的?”

    月妍一慌,忙要下跪。

    “不怪她們,”年儀柔拉住害怕的月妍,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解釋道:“妾身聽宮人說,有賊人夜闖皇史宬,皇后帶人前來抓賊,后來聽說,鬧了個烏龍,原是皇上在這兒,妾身想,大晚上的,皇上獨自來皇史宬,興許有什么心事,妾身實在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

    她一連著說這么多話,實在有些費力,說到最后,用帕子捂住唇,咳嗽了兩聲。

    “胡鬧。”

    雍正眉頭皺的更深了,吩咐月妍道:“還不快扶你家娘娘回去歇著!”

    年儀柔推開月妍的手,并不肯走,執著的看著雍正,問道:“皇上,您手里的發簪,可以讓妾身看一看嗎?”

    雍正薄唇輕抿,這是他不高興時下意識的小動作,但看著一陣風都能吹倒的年儀柔,又不忍說太重的話,語氣略沉的喚了一句:“儀柔。”

    這便是答案了。

    皇上的反應并不在年儀柔意料外。

    只是她還是忍不住,心里抱著一絲僥幸……

    年儀柔慘然一笑,福了福身,道:“是,妾身告退。”

    第46章 (修改)

    今晚,注定是一個難眠之夜。

    蘇沐瑤靜靜的躺在床上,望著頭頂寶羅帳的流蘇,開始思索最近發生的事。

    原身破格成為選秀秀女的原因已經查清楚了。

    她從皇史宬拿回來的那些資料上,詳細的記載著一行字:

    康熙六十一年七月十七日,欽天監五官正①焦秉貞②沿例觀星打卦。

    一卦,上吉,瓜爾佳氏·祜怡,此女甚貴。

    后面有破格允準進宮選秀的禮部特批,蓋章簽字的是時任禮部給事中秦道然③。

    也就是說,原身雖不符合滿洲八旗選秀的條件,但因為欽天監算了一卦,說她是貴女,禮部那邊根據此卦象,便開了后門,把原主名字添上選秀名單。

    這不是瞎胡扯呢!

    蘇沐瑤又不傻,自然能看出里面的門道。

    歷史上有許多利用星象算命,影響朝政的事件,譬如說,武則天當政后,揚言小時候,袁天罡為其母楊氏算了一卦,說她是貴婦人之命,又看了她的面相,說是龍睛鳳頸,將來必為天下之主。

    后代有人分析過,這個事件很大可能是武則天自己編造出來,目的是為了平息朝中關于自己“得位不正”的非議。

    沒想到今天給自己遇到了。

    除此之外,原身被選進宮的流程格外暢通無阻,從初選到復選,跟開了綠燈似的。

    別人想通過大選,身高,長相、女紅、文墨,樣樣都得過關,可到了瓜爾佳氏這里,什么篩選條件都沒了,憑著一句“此女甚貴”,就直接進了宮。

    誰能有這么大的權利呢?

    欽天監五官正焦秉貞、禮部給事中秦道然、內務府掌儀司管事李盡忠④、原翊坤宮首領張起用⑤……

    條條線索都指向了如今壽安宮的宜太妃。

    畢竟,去年的那場選秀是宜太妃負責督辦的,宜太妃出身郭絡羅家族,又是九王的生母,家族勢力顯赫。

    焦秉貞是南懷仁的徒孫,南懷仁作為比利時傳教士,曾蒙受開國八大親王—多爾袞重用,而多爾袞直代血親—愛新覺羅·塞勒與曾經的和碩裕親王福全關系親密,焦秉貞又是鄂倫岱的至交。

    無論是福全還是鄂倫岱,都是八王黨的重要成員。

    而秦道然,他就更明顯了,他是康熙四十八年己丑進士,在任禮部給事中之前,曾在九阿哥允禟的貝子府當過管領和財務經辦。

    李盡忠和張起用更不用說,他倆本就是宜太妃的人。

    想想也是,當年的宜妃頗受先帝寵愛,弄一個女子進宮,對她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只是,她記得,原主和宜太妃并沒什么交集,瓜爾佳家族和郭絡羅家族關系也處的不錯,宜太妃無緣無故的,為何要這樣害她?

    蘇沐瑤回想起宜太妃的樣子,想不太明白。

    那位宜太妃,似乎身體很不好,總是咳嗽,走路時,還要麗太妃攙扶著,腿腳也不好。

    但她還是每天一大早堅持來向太后請安,別的妃嬪沖她行禮,她雖表現淡淡的,但還算客氣。

    除了說穿的衣服、戴的首飾格外華貴外,這位宜太妃,完全可以用“人淡如菊”四個字來形容了。

    而且,宜太妃見到她時,從未有過絲毫的神情變化。

    若是她設計的原主進宮,見到受害人,總該有一點點心虛吧?

    不過,即便真是宜太妃做的,她現在也沒什么好辦法。

    自己勢單力薄,唯一有的,就是些許錢財,幾個忠仆,連消息靈敏,在宮里待的久了,發展出諸多耳目的瑞太常在都比不上。

    何談對付家族勢力龐大的太妃呢?

    而且宜太妃是八王黨在宮里的靠山,現在雖是雍正登基,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一屆孤女,根本比都比不了。

    興許,宜太妃認出了她,但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也說不好。

    蘇沐瑤有些出神,她原來想的,在宮里當個隱形人,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如今看肯定是不行了。

    她還什么都沒有做呢,就被裹挾著,被迫卷進政治和權利的漩渦,無法脫身。

    太后、太妃、皇上、皇后,還有一個背靠舒舒覺羅氏家族的諾萱。

    座座都是大山,堵在她面前,讓她看不著前路。

    想養個老,怎么這么難呢?

    蘇沐瑤也不知自己何時睡過去的。

    第二日,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從炕上起身,拉開手邊窗簾,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水生拿了個笤帚在掃地。

    高粱桿扎的笤帚接觸到青石板地面時,發出“簌簌”的聲音,這個聲音聽起來很舒服,讓人的心都平和了。

    想起昨晚,似乎還有一件未完之事。

    蘇沐瑤洗漱罷,坐在書桌前,讓云墨把雍正交給她的那副畫取出來。

    云墨、春蘭她們知道自家小姐在皇史宬遇到了皇上,皇上還給了她一幅畫,本來昨晚就催促蘇沐瑤,讓她打開看看。

    只是,蘇沐瑤看完那些帶回來的資料后,心里煩亂,不愿再想別的事,把她們都攆去睡了。

    這會兒,云墨、春蘭她們見小姐要看畫,都圍了過來。

    解開捆在上面的紅絲線,卷軸一點一點的呈現在人眼前。

    眾人看到整幅畫作時,都楞了。

    這上面畫的是……小姐?

    云墨看了眼蘇沐瑤,又對比著看了眼畫,相當懷疑畫上人物是自家小姐。

    畫上的女子站在朱紅琉璃瓦的宮墻邊上,穿了一件白狐皮繡紅梅的大氅,頭發只輕輕挽著,打扮的很素淡,雙手垂著握在一起,眼神亮閃閃的,唇角微彎,含笑看著畫外人。

    與人相映襯的,是從身后宮墻處探處的一枝斜梨,時近初春,梨花朵朵盛放,嫩白柔美。

    畫作的下方,有皇上的寶印。

    還寫著日期:雍正元年四月二十六日作。

    充分證明了,這是雍正的親筆畫作。

    一時,春蘭、彩蝶、秋蕊都沉默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云墨深吸了一一口氣,壯著膽子道:“小姐,皇上他……他莫非對你有意?”

    不然根本解釋不通。

    皇上花費心力畫這么一副肖像圖,還送給自家小姐,總不能是出于孝道吧?

    太曖昧了。

    本身男子送自己的親筆畫作給女子,就有傳情的意思在里頭,更遑論畫像上畫的還是收畫女子本人。

    皇上對她們小姐有那種念頭,這個結論讓她們倒抽了一口冷氣。

    小姐的身份……

    云墨可一點兒沒忘,蘇沐瑤是先帝妃嬪的事實。

    蘇沐瑤摸著下巴,眼里閃過一絲不明的光芒,她望向幾個丫頭,問道:“你們覺得……這畫上的人是我?”

    她感覺吧,其實自己和畫中人是有幾分相像,但也不能一口咬定畫中人就是她吧?

    蘇沐瑤的懷疑很合理。

    因為什么呢,之前說過,古代設色畫技藝有限。

    古人畫的肖像畫,畫的再逼真,也只能接近本人樣貌的七八成,做不到完全一樣。

    畫就是畫,和照片不一樣。

    照片看一眼,就能看出誰是誰,畫卻不是。

    尤其是中國古畫,和西方不同,中國古代人很有自己的一套美學理論,畫人物圖的時候,更多是去表現人物神韻。

    所以,古代畫像上,美人的樣子都差不多,寥寥幾筆,細眉長眼懸鼻櫻唇,再加一個長發若瀑。

    要辨別出畫像本人,只能從衣著、首飾、妝容、發髻、背景環境等方面綜合判斷。

    不會讓人一眼覺得,這就是自己。

    云墨她們方才那般確定畫上人是自家小姐,有以下幾個方面原因:

    第一,畫上女子穿的那件白雪紅梅狐皮鶴氅,小姐就有一件,且去歲冬天常常穿;

    第二,小姐平日妝容素淡,首飾簡單,畫上女子也是如此;

    第三,宮墻上探出來的那枝梨花,直接就讓她們聯想到了乾西四所的春梨。

    可這會兒,經蘇沐瑤一問,她們就又有點不確定了。

    不確定的原因和確定的原因一樣:

    第一,這件白雪紅梅狐皮鶴氅,是去年宮廷裁作的,各宮宮嬪都有一樣的樣式;

    第二,畫上女子佩戴的首飾,普普通通,是八旗貴女都能擁有的,不算獨一份;

    第三,梨花就不用說了,到處都有,做不了她們家小姐的代名詞。

    唯有一點,解釋不了。

    云墨沉吟道:“如果畫中女子不是您,皇上為何要把這幅親筆畫交給您呢?”

    不是傳情達意,難道還有其他意圖?

    蘇沐瑤也在思考這一點。

    說實在的,她有些怵雍正。

    這個男人,城府太深了。

    如果不是他主動挑破,她恐怕這一輩子都會誤以為那日梨花暴雨,來乾西四所扣門的是“怡親王”。

    甚至她仔細回想前事,都得暗暗揪心,雍正的演技未免太好了,自始至終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他把她玩的團團轉,她卻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還有,安達和蘇培盛,這兩個人也古里古怪的,怎么可能調職調的這般容易?

    或許,那次太醫院來診平安脈,蘇培盛上門討要梨花,都是一場精心的騙局和設計。

    只是,她雖心有懷疑,但卻什么都不能做?

    查嗎?皇上要瞞的事,查不出來的。

    就是查出來了,她也不可能要去和雍正對線,指著他鼻子罵:你一個當皇帝的,怎么可以對一個女子,使出這樣欺負人的手段?

    還有,她不知道,雍正到底想做什么。

    當時,他在皇史宬看到她時,似乎并不意外。

    史書記載,清代雍正時期,皇權高度集中。

    前朝有特務部門—粘桿處,臣子無意說過的一句話都會被記錄下來,呈給雍正;

    民間有暗殺機構—血滴子,全國被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只要有反對勢力冒頭,就會被直接絞滅。

    興許,她去皇史宬的消息,早有人報給了雍正,所以,她才那么“不幸”的,被雍正當場抓包。

    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依舊有解釋不通的地方。

    譬如說,雍正在那里貓逗老鼠似的,故意候著她,等著抓她的小辮子,就夠奇怪的了。

    她一個太常在,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哪里值得他一個當皇上的,浪費這么多精力。

    難道是……一時興起?覺得好玩?

    她不覺得這個解釋有任何合理性。

    眾人聽著,也都陷入了沉思。

    彩蝶想了想,歪頭道:“或許……皇上對您是一見鐘情?”

    民間話本不都是這么寫的嗎?

    蘇沐瑤古怪的瞅了瞅她。

    彩蝶眨眨眼,小姐怎么這般看她?

    蘇沐瑤莞爾道:“你是不是覺得,你家小姐長得傾國傾城,能隨隨便便就把一個見過無數美人的皇上,給迷的七葷八素的?”

    彩蝶垂下眸子,絞了絞手帕,小聲嘟囔道:“小姐,長得是很漂亮嘛。”

    “可也沒到那個份上。”

    蘇沐瑤無奈道:“而且,皇上假扮怡親王來乾西四所之前,只路遇過我一次,那一次,我和他的妃嬪常貴人在慈寧宮門口鬧的很不愉快,皇上過來給太后請安,正巧碰上了,只跟常貴人說了幾句話,壓根沒搭理我,估計連我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指了指云墨,道:“不信你問云墨。”

    云墨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個解釋,咽了咽口水,艱難道:“皇上莫非……莫非把您當替身了?”

    第47章 上章有修改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朝云墨投了過去,云墨略顯局促不安。

    她說錯話了嗎?

    “小姐,我……”

    蘇沐瑤和顏悅色道:“沒事,你繼續說。”

    云墨鼓足了勇氣,道:“皇上隱瞞身份來乾西四所避雨,派人送小姐去麗景軒休息,送小姐徽墨、硯臺、還有這副畫作,自己在皇史宬撞見小姐幫忙隱瞞……這些事情,都能證明皇上對小姐的特殊……”

    “可是,這份特殊來的太快,也太過莫名,如果不是一見傾心,那就只能往小姐相貌上去想了。”

    “小姐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南唐后主李煜寵愛周娥皇,周鵝皇病逝后,他便喜歡上了與周鵝黃相貌相似的妹妹周女英,還封她做了小周后……”

    “之前我聽宮里人說,皇上還是雍親王時,先帝給他訂下的正牌福晉,不是現任皇后烏拉那拉氏,而是應了孝懿仁皇后(雍正養母佟佳氏)的意思,來了一個親上加親,訂下了佟佳氏族的女子,也就是現任禮部尚書佟佳·隆科多的弟弟——佟佳·慶復的女兒……”

    “那女子小名叫婉兒,論起輩來,是皇上的表妹,我想,既是表妹,那必然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了,聽說那叫婉兒的小姐先天體弱,又是過敏體質,胭脂水粉什么的,都不能接觸,所以總是素面朝天,倒和小姐有幾分相似……”

    春蘭她們聽的入了神,見她不往下說了,紛紛催促起來。

    “后來呢?”

    “你快說呀!”

    云墨肩膀一垮,嘆道:“后來,聽說那叫婉兒的小姐還未及笄,就得病去世了,當然和皇上的婚事也就無疾而終了。”

    說到這里,她咬了咬下唇,描補了一句,道:“咱們小姐長命百歲,這一點可和她不一樣。”

    佟佳氏是滿洲大姓,家族勢力顯赫,大清開國以來,從佟佳氏族出去的皇后、妃子、親王妃、郡王妃等,數不勝數,除了雍正的養母,早逝的孝懿仁皇后,現在居住于壽康宮的愨惠皇太貴妃也是其中之一。

    蘇沐瑤聽著云墨的話,不禁陷入了沉思。

    雖然現在還不能確定她和那位婉兒長相是否相似,但她和婉兒身上類似的地方,確實有很多。

    都是先天體弱型,都是不怎么裝扮型。

    當然,人家不精心裝扮,是因為對胭脂水粉過敏,她則純粹是因為嫌麻煩。

    若是,她和婉兒長的很像……

    那有很多事情就說的通了。

    譬如說愨惠皇太貴妃,是婉兒的姑母,她在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表現的很熱心。

    讓身邊的嬤嬤帶她去見其他的妃嬪,還向太后引薦了她。

    以致于太后一句話,她的生活水準直線上升,那一天請完安回去,壽膳房、廣儲司、敬事房的人擠滿了乾西四所,東西擺了一地,就跟過年似的。

    如果中間沒有愨惠皇太貴妃,她保不齊現在還在過著被壽膳房克扣的日子。

    那雍正呢?

    會不會也是因為婉兒,所以來了個“梨花暴雨,喬裝扣門”?

    蘇沐瑤抿了抿唇,想到自己可能被“婉婉類卿”了,便覺得一陣不舒服。

    別人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接受不了替身文學那一套。

    不過,這些也只是猜測。

    雍正給了她這么一幅畫,又沒交待什么,所以她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蘇沐瑤將畫作重新卷起來,綁好了,順手放到書桌邊畫缸里,手指輕輕扣了扣桌面,問道:“我記得,再過幾天就到端午了?”

    端午是每年農歷五月初五,今天是農歷四月二十七,算起來,只有七八天的時間了。

    云墨等點點頭,春蘭調侃道:“主子可是等不急想吃粽子了?”

    彩蝶正在廳中小圓桌上擺早膳,聞言,不等蘇沐瑤回答,回頭笑道:“內務府送的粽葉前兩日就到了,我在后院水缸里浸著呢,主子要是想吃,今天就能包。”

    “我哪兒有那么饞?”

    蘇沐瑤莞爾道:“我是想說,端午之前,有放風箏的習俗,民間百姓稱之為“放殃”,把風箏放到空中,剪掉線,讓它越飛越遠,消失不見,一年的災難和疾病也會跟著遠離,對不對?”

    她邊說,邊起身走過去,坐在圓桌前。

    今天的早膳很豐盛,都是蘇沐瑤平日愛吃的。

    菜有素熇插清汁、兩熟煎鮮魚,湯是攛雞軟脫湯,主食有香米飯、泡茶、薏仁粥、和筭子面。

    色澤鮮美,有葷有素,看的人胃口大開。

    蘇沐瑤吸了吸鼻子,贊嘆道:“好香!”

    她一個人吃不完這許多,坐到圓凳上,道:“今天一起吃吧。”

    “不了,”云墨笑道:“這是給小姐準備的,我們幾個有我們幾個愛吃的,廚房鍋里正熱著呢。”

    她話雖這么說,實際上,春蘭她們沒來之前,她都是跟著小姐一起吃飯的。

    但現在不行,乾西四所多了春蘭她們三個,外面還有水生、來福兩個。

    沒有主仆之分,以后全亂套了。

    蘇沐瑤知道,社會環境就是這樣,當主子的,和丫頭一桌吃飯,偶爾一次是寬仁親和,但時間長了,卻會被說是沒規矩,讓下人騎到脖子上了。

    主仆一體,主子不好,仆從自然也不好。

    她暗嘆一口氣,沒再說什么,坐下來,卻不讓旁邊的春蘭她們幫她添飯夾菜。

    她有手有腳,并非殘疾,吃飯的時候,還是喜歡想吃什么菜,就自己夾什么,不需要別人喂到嘴里。

    而且,在她這里,也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所以云墨緊跟著之前的話題,道:“小姐方才說的,宮里也有“放殃”的習俗,但現在離端午節還有七八天,還未見有人“放殃”的。”

    蘇沐瑤慢慢喝著燕窩粥,道:“待會兒吃罷飯,去庫房里找幾個好的風箏出來,再讓水生和來福跑一趟永壽宮,問問陳貴人她們,有沒有空,今天一起去御花園放殃。”

    早晨天氣涼爽,外面刮著小風,是個放風箏的好時候。

    眾人答應著,云墨去抽屜里取了鑰匙,和春蘭一起往庫房去。

    乾西四所因為是供秀女住的地方,庫房里沒別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很多。

    女兒家喜歡的風箏,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蘇沐瑤說要幾個上好的,所以兩人看都沒看角落里堆的那一摞紙糊的硬翅風箏,而是開了箱子,取出幾個裝著絲絹裹面的折疊軟翅風箏的盒子。

    軟翅風箏和硬翅風箏不同。

    硬翅風箏的翅膀是由兩根主翅直接固定好的,結構簡單,多為沙燕型和元寶型,受風力強,也較為普遍。

    相比較之下,軟翅風箏顯得稍微高級一點,它有很多樣式,什么蝙蝠、金魚、蝴蝶、鳳凰、蜻蜓、仙鶴、美人等等,骨架也有單層、雙層、復式的區別,使用前還要先花費時間組裝。

    軟翅風箏飛的或許沒有普通的硬翅風箏那么高,但在天空中卻很顯眼。

    當然,哪個貴就不用多說了。

    云墨想,小姐讓她多拿幾個,大概是給陳貴人她們預備的。

    風箏屬于應季物品,只有春日才會放,往往想到的時候,自己宮里是沒有的,還要往廣儲司去尋找。

    她便挑了五個盒子抱著,鎖上門,和春蘭一起到了前院,等將風箏組裝的差不多的時候,水生和來福也回來了。

    報說,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應都高高興興的答應了,一會兒換好衣服就過來。

    反正現在不用去給太后請安了,她們這些“養老圈”的選手都閑了下來。

    每天在宮里呆著,嗑瓜子嘮嗑也憋悶,一起出來放風箏散散心,自然不會拒絕。

    唯獨讓蘇沐瑤驚訝的是,陳太貴人來不了,說是有幅繡圖繡了一半,正準備趁月末,加班加點的繡完,讓人拿出去變賣,沒有空余時間。

    按理說,她是貴人,份例銀子比她們這些常在、答應要高好大一截,手頭應是不缺錢的,怎么這樣緊巴巴的,需要跟宮女一樣,變賣繡圖賺取銀子?

    去御花園的路上,瑞太常在聽到她的疑問,用一句話點評道:“她那是黃柏木做磬槌子,外頭光鮮里頭苦。”

    蘇沐瑤詫異道:“這話怎么說?”

    徐太常在道:“陳太貴人和我一樣,屬于漢軍旗,不過她進宮比咱們都要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康熙五十一年進的宮……對,應該沒錯……”

    “她進宮后,一直怎么不受寵,因為懷過一個孩子,才升了貴人位份,但后來那孩子又流掉了,她就徹底成了先帝后宮的邊緣人……”

    蘇沐瑤道:“難道是內務府那邊克扣她的份例?”

    瑞太常在點頭道:“或多或少是會克扣些,但這都沒有她母家過分。”

    “她領到的份例銀子,每月都得如數交給母家,她自己手頭一分銀子落不下,還要在宮里生活,可不得靠自己嘛。”

    蘇沐瑤不解道:“這又是為什么?”

    她們這些人,位分雖低,但都是八旗貴女,家世差不到哪兒去,沒得自己進了宮,還要補貼母家的道理。

    徐太常在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

    妙太答應道:“我們之前問她,她也不說。”

    幾個人說著閑話,就到了龍潭湖畔。

    一大清早,御花園湖畔的石子路上,零星只有幾個灑掃的太監宮女,以及拎著早膳提盒的宮人。

    沒其他宮里的妃嬪,她們正得自在。

    跟著的丫頭將栓頂線綁在風箏上,順著小風,蝴蝶、金魚、蜻蜓、葫蘆串四個風箏漸漸升了起來。

    “快看,我的寶葫蘆飛起來嘍!”

    “哎哎哎,我的大蜻蜓別落下去呀!”

    “徐姐姐,你的金魚往邊上點,擠到我了!”

    …………

    蘇沐瑤的風箏是最邊上的蝴蝶,她見瑞太常在她們都將精力放在手頭的風箏上,唇角扯出一抹微笑,往后退了退,退到湖邊,拿著線頭的手一松。

    天上那只飛的最高的蝴蝶,沒了扯線的人,蕩悠悠的扯著一個線輪,沿風朝著湖對岸飛去。

    五彩斑斕的蝴蝶,在視線里漸漸化成一個小黑點。

    “哎呦!”

    瑞太常在看到了,驚呼一聲,發愁道:“你的線沒剪,風箏就飛了,這可怎么好?”

    她們到此“放殃”,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剪線。

    扯風箏的那根線代表一整年的疾病和災難,不剪的話,豈不是意味著要倒霉一整年?

    若說放不起來,也還好,她們帶著備用風箏,換一個就行了。

    可偏偏風箏放了起來。

    按“放殃”的規矩,那只蝴蝶風箏,已經被天上神明看到,再換別的,就不做數了。

    徐太常在、妙太答應剛才的好心情也沒了。

    瓜爾佳氏身體不好,開開心心的出來“放殃”,卻遇到了這種事,太不吉利了。

    蘇沐瑤表現自若,笑道:“沒事,我的蝴蝶上扯著線輪呢,飛不遠,你們在這里繼續玩你們的,我去湖對面,把我的蝴蝶找回來。”

    這倒是個不錯的解決方案。

    眾人都松了口氣,徐太常在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沿龍潭湖畔往北走,沒過多久,就到了皇史宬。

    大門口沿伸到兩旁走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守著一排戴紅翎、穿明黃馬褂的內廷侍衛。

    蘇沐瑤停住步子,低聲囑咐了云墨幾句。

    云墨神色凝重起來,點了點頭,道:“小姐放心。”

    二人到了跟前,云墨對守在門口的侍衛長,點頭行禮道:“這位大人,我們主子剛才“放殃”時,手沒拿穩,風箏連著線就飛了出去。”

    “我們一路跟過來,看見那只風箏像是落到皇史宬閣樓的露臺上了,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尋一尋?不用太久,若是沒有,我們馬上就出來。”

    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一個五十兩的銀錠,塞到那侍衛長手里。

    “這錠銀子給大人們打酒喝,希望您別嫌少。”

    少是絕對不會嫌少的,正一品侍衛的俸祿是年俸一百八十兩,祿米一百八十斛,五十兩銀子,是他年俸的小三分之一了。

    只是,這銀子收的卻有些燙手……

    取個風箏沒什么,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皇史宬是重地,沒有上命,私自把人放進去,萬一宬里出了什么事,他們項上腦袋,還要不要了?

    云墨見狀,道:“要不,您派個人,跟我們一起進去?”

    那侍衛長聽她說的有理,想了想,便松了口,也不用別人,他選擇自己跟著。

    上到二樓,蘇沐瑤扶著欄桿,氣喘吁吁道:“云墨,我走不動了,你隨這位侍衛上去尋吧。”

    “哎。”

    云墨一口答應著。

    待調走了跟著的內廷侍衛,蘇沐瑤走到昨晚來的第三排書架邊上,在地上仔細找了半天,卻什么都沒有找到。

    不是,她的簪子呢?

    精心謀算了一番,還賠進去五十兩銀子,結果什么都沒有找到?

    她昨晚子時過半離開的皇史宬,今晨一大早就過來找遺失的簪子。

    中間只隔了一夜,按理說,應該沒有其他宮人來過。

    那會是誰把她的簪子拿走了呢?

    蘇沐瑤抿了抿唇,腦子里一個可惡的男人身影浮現出來。

    好像也只有他了,雍正。

    他昨晚讓她待在這里,那她離開后,他一定還回來過。

    蘇沐瑤深吸了一口氣,悻悻的從地上起身,同空手而歸的云墨一起下了樓。

    出了皇史宬,云墨低聲問道:“小姐,簪子找到了嗎?”

    蘇沐瑤搖了搖頭,咬牙道:“估計是被皇上撿去了……”

    “啊?”

    云墨趕緊捂住嘴,瞪大雙眼,道:“那該怎么辦?”

    能怎么辦呢?

    她又不可能沖到皇上面前,質問他,是不是偷偷藏了她的銀簪?

    蘇沐瑤直接擺爛道:“算了,不管了,回去吧。”

    第48章

    回宮路上,云墨一直保持沉默。

    蘇沐瑤感覺到身邊人低落的情緒,無奈道:“你這是怎么了?”

    她自己的丫頭,自己清楚。

    當初她們沒飯吃、沒炭燒,幾乎要冷死餓死的時候,也不見云墨這個樣子。

    她還常常反向來安慰她,說是只要熬過冬天,日子就會變好。

    如今日子好了,銀子有了,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了,她反而emo了。

    不就是丟個簪子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墨被她語氣溫柔的一問,心里更難過了。

    她是真的心疼自家小姐。

    早上的時候,她和春蘭她們幾個,為了誰陪小姐一起出門,鬧了好半天,小姐一句話拍板,說:“不需要許多人,只讓云墨跟著就行了。”

    為此,她高興了好半天。

    但直到剛才她才知道,小姐這次出門“放殃”,還讓水生來福去請徐太貴人她們,都是預先設計好的。

    怪不得出門之前,還叮囑她帶些銀子呢。

    原來真正目的是為了那簪子。

    更可氣的是,小姐費盡心力籌劃,結果呢,那支破簪子還沒有找到……

    云墨賭氣道:“小姐有事,早應該告訴我嘛。”

    她也能幫小姐分擔一二。

    又或者說,小姐不肯提前告知,是不放心她……

    怕她口風不緊?

    “你想哪兒去了?”蘇沐瑤既覺好氣又覺好笑道:“我不提前跟你說,是怕你晚上睡不著。”

    要是她昨晚就跟她說了她的計劃,她恐怕還得擔心,萬一早上下雨了,或是天氣不好、不適合放風箏怎么辦?

    她是會看點天氣,但也不是氣象預報學家,能跟她拍著胸脯打包票,說第二天一定適合“放殃”。

    一番話,將云墨勸慰回來,重新展露笑顏。

    緊接著,云墨又問蘇沐瑤午膳想吃什么,又開始喋喋不休的說著今年端午節要怎么過。

    蘇沐瑤深深覺得,自己這丫頭,雖然沒心沒肺的樣子看起來很順眼,但也挺聒噪。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龍潭湖畔,和徐太常在等匯合后,幾人見她手里空空,想必是沒找回那只風箏,臉上都露出擔心的神色。

    她們作為純種古代人,對那些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講究”,很是信服。

    蘇沐瑤對上她們一雙雙“你今年肯定要走霉運”的眼神,心里好笑,面上卻分毫不顯,強行擠出一抹微笑,道:“沒事,我回頭再派人找。”

    她這樣子,在眾人眼里,就是為了不讓她們擔心,故意裝成沒事人的樣子。

    一直走到乾西四所的門口,徐太常在幾個人還在柔聲哄著她。

    瑞太常在道:“好妹子,你一定會沒事的。”

    徐太常在道:“回頭我給菩薩多上幾炷香。”

    妙太答應道:“好人有好報,姐姐放寬心吧。”

    蘇沐瑤一一謝過她們,等進了門,轉頭將自己宮里的人都叫來,吩咐道:“水生,來福,你倆等會兒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說我身體不舒服。”

    “春蘭、彩蝶、秋蕊、還有云墨,你們四個將我“放殃”不成功,風箏帶線跑脫的事傳出去,凡有宮人問起,就說我因為被風箏“反噬”,生病了。”

    又囑咐道:“這幾天,乾西四所閉門謝客,無論是誰,一律稱病不見。”

    六個人看她面色紅潤,語氣輕快,身體要多健康有多健康,均露出不解之色。

    秋蕊郁悶道:“主子,您怎么好端端的,詛咒起自己來了呢?”

    蘇沐瑤嘆道:“外頭風雨大,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昨晚,皇后帶著一眾人來皇史宬抓賊,八成是因為乾西四所被盯著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她不裝病,別人再設計什么圈套等著她往里跳,她能避開一次,還能避開兩次三次嗎?

    蘇沐瑤已經下定決心,準備先茍一段時間,蒙一蒙外頭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觀察觀察局勢再說。

    云墨聞言,眼神亮晶晶的。

    原來今晨的“放殃”,用意頗多,尋簪子只是其一。

    又是被自家小姐智商折服的一天呢。

    蘇沐瑤“生病”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養心殿。

    雍正拿著毛筆的手一頓,眉頭皺起,看著跪在地上的安達,目光凝重道:“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安達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雍正忍不住擔心道:“去診脈的太醫是哪個?診脈結果怎么樣?嚴不嚴重?”

    安達忙道:“去診脈的是太醫院的劉裕鐸,劉太醫說,怡太常在脈相平和,不像患有內疾,若按宮內侍女說的,太常在是因“放殃”不利,外感病邪,那應在宮內燃燒艾葉,再輔以附子理中丸調理,靜養一段時間,想必能恢復健康。”

    劉裕鐸是太醫院的掌印御醫,兼上藥房值宿供奉官,他的醫術精湛,世代為皇家宮廷御醫。

    他的診脈結果,還是很有信服力的。

    只是,劉裕鐸說的最后一句話……

    什么叫,想必能恢復健康?

    雍正眉頭皺的更深了,道:“具體癥狀如何?”

    安達道:“聽太常在身邊侍女云墨說,太常覺得身上發冷,還有些怕風嗆咳,其他倒沒什么。”

    怕冷怕風,都是外感入體的癥狀。

    倒是和病因對上了。

    雍正擺了擺手,先讓他退下,轉頭吩咐蘇培盛,道:“傳朕令,著宮中侍衛仔細搜尋,務必將怡太常在丟了的那只蝴蝶風箏找回來。”

    把那只害她生病的破風箏找到,剪了線放走,她的病就能好吧?

    蘇培盛答應著,立即安排人去執行圣命了。

    雍正吩咐完,提起朱筆,繼續伏案看折子。

    可不知為何,方才還批閱的很順利的奏折,到這會兒無論怎樣都看不下去。

    一想到瓜爾佳氏的病,他心里就一陣煩躁。

    到最后,雍正合上折子,背著手在殿內來回踱步,忽然步子一頓,想起一件事來。

    皇城北部不遠處,就在小湯山那里,有一座湯泉行宮,是先帝五十四年派人修建的。

    小湯山溫泉源于遼代,因蕭太后去那里沐浴過而得名,元代稱小湯山湯泉為“圣湯”,明朝武宗去過那里泡湯,還留下了“泡海隆冬也異常,小池何自暖如湯”的詩句。

    湯山溫泉作為皇家溫泉,不但能驅除疲勞,還有驅邪解百毒的功效。

    想到這里,雍正摸了摸鼻子,當即詔來殿里的值官,下了一道圣旨:

    值此春夏之交,易發病癥,朕憫宮中妃嬪體弱,立決,今年端午佳節于皇城以北湯泉行宮操辦,近日宮中妃嬪凡有疾在身者,皆可先行移步行宮,前往泡湯驅病,欽此。

    寫完圣旨,立即讓人去前朝后宮宣讀。

    蘇沐瑤成功將來診脈的老太醫糊弄走,沒想到緊接著,就來了一道晴天霹靂。

    劈的她里焦外嫩,欲哭無淚。

    要早知道雍正有這么一道圣旨,她就不裝病了!

    等宮里的妃嬪都去行宮游玩了,她一個人待在紫禁城里,豈不正得自在?

    可現在呢,她已經對外說患了病,再不去,那就是辜負圣恩,所以說,她不但得去,還得立即出發,當圣旨上最早過去的那批人。

    蘇沐瑤躺在搖椅上,郁悶的吸了一口奶茶。

    今天怎么這么不順呢?

    簪子簪子沒找到。

    想要裝病躲是非,也躲不過去。

    話說,雍正是跟她有仇嗎?

    居然下這么一道破圣旨。

    不過,即便滿心怨氣,在去行宮過端午節已是板上釘釘后,她還有許多事情得提前安排好。

    頭一件事是,誰跟著她一起去,誰留在乾西四所守家。

    這一回,倒沒什么爭執。

    云墨、春蘭、彩蝶、秋蕊都是女孩子,跟著去行宮玩這種好事,水生和來福自然會讓著她們。

    蘇沐瑤對這個安排也很滿意,水生、來福留在乾西四所,互相能做個伴,等去了行宮,到底是陌生的地方,有四個丫頭陪著,也不算人多。

    接著,就是收拾行李。

    衣服不用說,行宮建在九泉山,入夜溫度低,厚衣服得多備幾件。

    除此之外,還有出行必備的藥品,蘇沐瑤想到快入夏了,山里晚上可能會有蚊蟲,便讓水生跑了一趟御醫房,要些驅蚊的薄荷和藿香來。

    水生毫不客氣,直接拎了兩大包回來,堆放在小圓桌上,笑道:“主子料事如神,幸虧咱們去的早,再晚一步,就被其他宮人搶完了。”

    彩蝶將油紙包一一打開,指尖捻了一點,評價道:“成色倒好,但用不了這許多。”

    她們不可能直接拎著這兩大包東西過去,待會兒要放到香囊里,隨身攜帶的。

    云墨笑道:“用不了也無所謂,留一半在宮里,等到了端午節,他們順著廊角熏艾的時候,摻一些進去,那味道清香撲鼻,能留存好一陣呢。”

    說著,她從書架上取出一日常放錢的匣子,打開后,里頭放著一底的碎銀子,還有一扎用橡皮筋卷的銀票,她坐在書桌前,正認真的一一清點著。

    蘇沐瑤打趣道:“你帶這么多銀子過去干嘛?”

    難道行宮那邊還能缺吃缺喝不成?

    云墨眨眨眼,道:“不帶不行啊,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萬一有用到的地方呢,我這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反正她是乾西四所的銀庫總管,銀子的事情,她說了算。

    蘇沐瑤笑了笑,沒再多說。

    第49章

    翊坤宮。

    一大早,一個扎著兩把頭的小宮女,手里拿著一個大蝴蝶風箏,沿著游廊,一路小碎步沖正院而來。

    還未至院內,月妍捧著一個放白瓷小碗和勺子的托盤從穿堂緩步過來,看到她時,皺眉嚴厲道:“金珠,讓你去內務府要些蜜棗兒,你跑哪兒去了?”

    看向她手里,道:“這是什么?”

    金珠收了臉上笑容,小心道:“月妍姐姐,這是剛才在翊坤宮門外撿到的,所以拿回來讓你看看。”

    月妍是年妃的陪嫁,也是翊坤宮的掌事宮女,深受年妃信任,宮里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會來過問她。

    “你在這里等著。”

    月妍扔下一句話,端著托盤進了宮門,垂簾處站著兩個值守的宮女,對著她行了禮,其中一個悄聲道:“娘娘醒了。”

    月妍點點頭,走進去,將托盤放到旁邊案桌上。

    “娘娘,該喝藥了。”

    帳子里面傳來了兩聲咳嗽,月妍忙走過去,卷起帳子,拿了一個軟枕,放在年儀柔背后,扶她坐起,慢慢替她順著后背。

    昨晚半夜三更,她們娘娘非要去皇史宬,再勸也勸不住,本來就體弱,再加上受了風,回來后,就起不來床了。

    月妍想到昨晚的事,動了動唇,忍不住勸道:“以后,娘娘要保重玉體,身體好了,皇上也能放心。”

    她也知道,拿別的勸她們娘娘沒什么用,只有搬出皇上來,她們娘娘才能聽進去幾句。

    年儀柔露出一個虛弱蒼白的笑容,道:“放心,我沒事的……”

    月妍心里酸楚,垂下眸子,掩去眼里的濕意,端過托盤里的小碗,吹了吹上面的熱氣,道:“娘娘,快喝藥吧。”

    年儀柔接過月妍手里的藥碗,一口一口的喝著,喝完后,接過帕子擦了擦嘴,重新躺下,問道:“方才外面什么事?”

    她隱約聽到月妍在訓斥什么人,所以問一聲。

    月妍無奈嘆道:“還不是金珠?剛從敬事房調過來,年紀小,沒見過世面,做事情還毛毛躁躁的,從咱們宮外撿了一個大風箏,就獻寶似的跑來找我。”

    風箏啊……

    現在時近端午,宮里定會有許多外出“放殃”的人。

    年儀柔眼底劃過一抹追憶,自己這幾年身體不好,總是待在室內,好多年都沒出去放風箏了。

    她想著,輕聲吩咐道:“讓她進來。”

    金珠拿著那只軟翅蝴蝶風箏,跟月妍從外進來,她因是來見主子,又害怕受罰,垂頭喪氣的,動作都收斂了許多。

    “你不用怕,”年儀柔溫和道:“把那風箏拿來我看看。”

    “哎。”

    月妍從金珠手里接過風箏,捧到年儀柔跟前,笑道:“娘娘你看,這風箏還是用絲絹裹面的,上面的線輪還纏著呢……”

    年儀柔看了看,嘆道:“去各宮問問,有沒有丟了風箏的。”

    絲娟裹面的風箏很名貴,普通宮人可買不起,這風箏,應該是哪個宮嬪的。

    纏著線輪,說明這風箏脫了滑,被不小心放飛了,保不齊這風箏的主人,正在找它呢。

    既如此,還是還回去吧。

    月妍答應著,拿著風箏出去,著人問了。

    過了半晌回來,稟報道:“我讓全子去附近問了一圈,皇史宬的侍衛說,有個嬪妃去找過,但沒說是哪個宮里的,所以得再打聽打聽。”

    皇史宬嗎?

    年儀柔微一怔神,半晌都不說話。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年儀柔抬眼看向月妍,道:“既然這樣,那就先放咱們這吧。”

    等到了快午時,年儀柔坐在妝臺前,身后宮女正在為她梳頭,月妍帶著蘇培盛從外頭進來。

    蘇培盛屈膝行禮,道:“請年妃娘娘安。”

    “蘇公公快起,”年儀柔抬手道:“來人,看坐。”

    蘇培盛手持麈尾,笑道:“多謝年妃娘娘。”

    卻并不坐,躬身道:“奴才此來,是聽宮人說,翊坤宮的宮女今早撿到了一個扯著線輪的風箏?”

    年儀柔道:“確有此事。”

    蘇培盛陪笑道:“那就對了,不知那只風箏可還在您宮里?”

    年儀柔揚了揚下巴,月妍去取過來,好奇的問道:“您找它做什么?”

    蘇培盛滴水不漏的回答道:“奴才只是聽命行事,別的一概不知。”

    又道:“奴才還要回去復命,先行告退了。”

    將風箏接了過來,行了一禮,離開了。

    月妍送他出去后,見年儀柔坐在椅上,楞楞的看著門外的方向,一把及腰黑發散放在身前,旁邊宮女舉著玉梳子,為難的站在原地。

    “月妍姐姐……”

    “你先下去吧。”

    月妍接過她手里的梳子,輕聲問道:“娘娘,您怎么了?”

    話音落下,年儀柔忽然瞪大眼睛,猛的看向她,像是被人從噩夢中驚醒一樣,緊接著,大滴大滴的淚珠從她眼眶里滾落下來。

    將月妍嚇了一大跳。

    “娘娘!……”她一時手忙腳亂。

    年儀柔推開她擦眼淚的手,閉上眼道:“你應該也看到了……”

    看到什么?月妍不解。

    “昨晚,在皇史宬,皇上手里拿的那個簪子……”

    月妍深吸一口氣,勸道:“娘娘,您不要想太多了。”

    年儀柔顫聲道:“可是,本宮心里真的好慌,本宮從來沒有見過皇上那么溫柔的眼神……還有,你再想想,今晨的事……”

    簪子、皇史宬、尋風箏,蘇培盛。

    這幾個關鍵詞聯系在一起,層層推論下去……

    簪子的主人應該就是風箏的主人。

    那女子昨晚在皇史宬和皇上秘會,丟了簪子,被皇上撿到,但她自己尚不知情。

    所以,她第二天才會以尋風箏的名義再來皇史宬,真實目的是為了找自己那支丟失的簪子。

    皇上得到消息后,信以為真,竟派滿宮里的人替她找風箏……

    不論從哪個方向去推,都能得出一個結論:在皇上心中,這名女子的分量極重。

    就是因為得出這個結論,年儀柔心里才極不好受。

    皇上不喜歡她,沒有關系。

    反正這滿宮里的鶯鶯燕燕,也從沒一個能住到皇上心里的。

    皇上天子,胸懷社稷江山,當然不會像尋常男女一樣,留戀于世俗情愛……

    她都能接受的。

    可是,現在為什么變了呢?

    年儀柔道:“去查查,那只風箏是誰的。”

    她的聲音極輕極弱,像一縷煙,如果不是月妍一直關注著她,恐怕會直接忽略掉。

    此時,被年儀柔惦記著的雍正,正坐在書桌前,研究那只大蝴蝶軟翅風箏。

    蘇沐瑤的這只風箏,是雙層的,工藝很復雜。

    放到現代,這種雙層風箏,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

    風箏做支撐的中段主骨,用的是削平的毛竹條,左右兩邊各有兩層翅膀,用的是毛竹尖端,木條中包含多種連接方式,連接主骨部位,大翅膀處用的是固定的榫槽連接,底下的小翅膀,為了放風箏的時候生動好看,用的是活動榫舌連接,兩邊的翅膀中,還有交叉半榫、嵌接、燕尾槽榫連接等多種連接方式。

    這會子,乍一看,風箏整體沒受損害,但左邊的大翅膀處,松松垮垮的,有一個連接部位,活動開了。

    雍正手上微微用力,試圖將那個部位重新固定好,結果一脫滑,只聽“咔嚓”一聲,那側的扇骨,驟然斷成了兩截。

    雍正默然的看著桌上的風箏。

    他真不是故意的。

    蘇培盛貼心的建議道:“皇上,不如派人把這風箏拿去造辦處,興許還能修好?”

    雍正矜持的“嗯”了一聲,又叮囑道:“讓他們抓緊時間修,修好后立即差人送去湯泉行宮。”

    等他抓緊時間,把手頭的事務處理完,也該起駕過去了。

    “是。”

    湯泉行宮離皇城并不遠,全程約十多公里,放到現在,就是從北京東城區到海淀區的距離。

    蘇沐瑤乘坐轎馬,花了不到兩個時辰功夫,就到了。

    她來的最早,到行宮門口的時候,看到后面還浩浩蕩蕩的綴著十來輛馬車,不知是哪個宮嬪的。

    陳太貴人她們都沒來,蘇沐瑤和宮里其他嬪妃也不熟,所以對來者是誰,也不感興趣。

    她在引路太監的帶領下,一路往里走。

    行宮坐南朝北,呈倒座結構,其中主要有四大建筑群,分別是前所、中所、東所、和北所。

    前所和中所,都屬于皇上的私人領域。

    前所是皇上處理政務、接見大臣的地方;中所是獨屬于皇上泡溫泉和玩樂的地方。

    而東所和北所才是設置給后宮中人的。

    東所中的湯泉,只有皇后才能用;只有北所中的湯泉,才供給宮中妃嬪。

    所以蘇沐瑤一路過去,直接來到北所門口。

    北所中有前殿五間,名為“水鏡秋霜”;抱廈三間,名為“光風霽月”;后殿七間,名為“淵清玉潔”。

    蘇沐瑤來的早,可以自己選。

    她喜歡清靜,看了一圈,見為了引水方便,后殿第七間和其他殿落群中隔著一道假山石壁,獨立了出來,便直接選擇第七間宮殿入住。

    將入住的事情安排妥當,吃罷晚膳,蘇沐瑤感覺困困的,忙了一天,她這會兒有些疲乏了。

    正準備安寢時,秋蕊和彩蝶從外頭進來,臉上似有憤懣之色,秋蕊沉不住氣,問道:“主子,你知道剛才跟著我們的那些馬車,是誰的嗎?”

    蘇沐瑤看她們這樣子,猜都猜出幾分了。

    “難道,是舒舒覺羅氏·諾萱?”

    秋蕊重重一點頭,滿臉氣憤,道:“就是她,真夠晦氣的。”

    可不晦氣嗎?

    從一出宮門,就綴在她們馬車后面,等到了行宮,還故意選住在她們住所的旁邊。

    如果不是中間隔著一道假山,她們和舒舒覺羅氏·諾萱都要成為緊鄰了。

    旁邊多了一個陰魂不散的人,晚上要怎么睡得著?

    至于諾萱一個未出閣的貴女是怎么有資格來行宮的,那就不用想了,肯定是太后開了金口。

    蘇沐瑤淡淡道:“睡吧,有事明天再說。”

    不管她這次來,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她都準備好接招了。

    第50章

    諾萱來到行宮后,卻并未輕舉妄動。

    她這次過來,頂著巨大的壓力,有來源于太后的,也有來源于皇后的。

    起先,太后為了給十四王爺鋪路,想要將她進獻給皇上,她是極排斥的。

    排斥原因有二:

    其一,環境影響。

    舒舒覺羅氏家族站位十四王,她身處的貴女圈都是八王、九王、十王、十四王等雍正敵對勢力,平日耳朵種種,都是現任皇帝如何殘暴不仁。

    有了這些先入為主的印象,她自不會甘心為人棋子,蹉跎一生。

    其二,諾萱很懂得為自己謀求打算,換一句話來說就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她對于自己未來有清晰的規劃和認知。

    她雖是庶女,但有舒舒覺羅氏家族的勢力做支撐,她能嫁的人怎么也不會差,比起許給皇親貴胄為妾,找一世家名門,嫁進去當正妻,將來受封誥命,一輩子安享富貴尊榮,豈不更香?

    至于太后pua她的,十四王爺倒臺了,她們舒舒覺羅氏一族也得跟著倒霉,諾萱壓根沒放在心上。

    十四王爺確實是她們舒舒覺羅氏族的靠山,但那又怎么樣呢?

    該倒霉時,大家一起倒霉,沒道理讓她先提前倒霉。

    為家族犧牲自己的精神,不存在的。

    抱著既不能得罪太后,又要想法子保住自己的兩全思想,諾萱選擇轉嫁災禍,讓瓜爾佳氏·祜怡替她頂缸試水。

    成效也確實不錯。

    雖說太后因為那次壽宴的事,被迫在慈寧宮“靜養”,但因為皇上對瓜爾佳氏的態度有些微妙,太后隱隱已經有了舍她而取瓜爾佳氏的打算。

    聽說,太后私下里正和嚴嬤嬤商量著,怎么恩威并施,讓瓜爾佳氏心甘情愿為己所用。

    這本是諾萱謀求的結果,她完全可以趁此機會退步抽身,可真正到了這一步,諾萱卻后悔了。

    非常后悔,悔的腸子都青了。

    她就不該將瓜爾佳氏推給太后。

    池魚笑海淺,蛙坐井觀天。

    諾萱作為太后的表侄女,只在皇宮待了幾日,就深覺自己從前太無知:

    皇家的富貴,根本不是普通的名門貴族能比的。

    她去給皇后請安的時候,僅在宮里稍坐一會兒,看到的一應用度,就完全超出了她對富貴的定義。

    皇后如此,太后亦如此。

    不敢想象,站在權勢頂端的皇上,過得該是什么日子?

    富貴迷人眼,權勢動人心。

    諾萱想到傳聞中雍正的殘暴不仁,好歹忍住了自己心里的動搖,在太后壽宴那一天,照常執行原計劃。

    然而,在麗景軒前,親眼看到雍正時,她實在忍不住破防了。

    諾萱見過許多長相俊美的男子。

    說真的,京都名門圈里的公子少爺,長得都不差。

    可是,雍正長得實在太好了。

    只看一眼,就能讓人芳心亂顫。

    一個年輕有為的帝王,相貌頂級+權勢頂級+富貴頂級……

    光這幾項,加起來,簡直就是核武器,殺傷力堪稱無窮,足以讓全天下女子飛蛾撲火了!

    對于諾萱來說,什么性格殘暴不仁,昏君暴君,和這些比起來,那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小事。

    可是呢,本該屬于她的機會,卻被她生生推給了瓜爾佳氏。

    諾萱氣恨的,咬了一晚上的手帕。

    大約是有幾分聰明的女子,也會有幾分自命不凡。

    在變了主意之后,諾萱絲毫沒覺得自己會比不過蘇沐瑤,命人緊緊盯住乾西四所后,她就在籌備著,怎么將瓜爾佳氏當做一塊踏腳石,送自己步入青云。

    機會來的太快,她都有些始料不及。

    那天晚上,守在乾西四所外的眼線來稟報,說看到有兩個宮女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出了乾西四所大門,朝著皇史宬方向去了。

    諾萱不知道其中一個宮女是蘇沐瑤扮的,也不知道她們去皇史宬干嘛,當然,她也沒興趣知道。

    她唯一感興趣的是,瓜爾佳氏有宮人違反宮規:

    第一:上夜后溜出宮門;

    第二:私闖皇家重地—皇史宬。

    兩條加起來,罪名可不輕。

    至少,把瓜爾佳氏拖下水是綽綽有余了。

    諾萱的算盤打的很精。

    她可以利用此事為把柄,將瓜爾佳氏牢牢捏在手心,等借著她的力,上位之后,再將她一腳踢開。

    可沒想到,出現在皇史宬的,會是皇上。

    皇上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

    明明進皇史宬的是乾西四所的宮女。

    諾萱又驚又怒。

    當時她借口說是抓賊,皇后才出面的,結果卻觸了皇上的眉頭,差點吃了掛落。

    因著此事,皇后對她有了意見,要不是看在太后份上,恐怕當場就要發作了。

    而太后呢,在知道來龍去脈后,斷定皇上和瓜爾佳氏之間沒那么簡單。

    以致瓜爾佳氏這枚棋子,在太后心里的分量更重了。

    自己若再不加把力,和皇上搭上線,等瓜爾佳氏這個狐媚子徹底將皇上引誘了去,又有太后在暗中協助,她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此次溫泉之行,她必須成功。

    諾萱摸了摸自己淺粉色的面紗,不過還好,她還留有一張王牌。

    當初進宮的時候,她為了防止皇帝看上她,特意帶了一張面紗,來遮掩自己驚艷過人的容貌。

    前兩次遇到皇帝,她都沒有揭下面紗,就是為了等待一個絕佳的時機。

    而現在,這個時機已經成熟了。

    她承認,瓜爾佳氏容貌姣好,但她也不輸給她。

    既然瓜爾佳氏能得皇上青眼,那她一定也可以。

    諾萱首先給自己打了一針強心劑。

    云墨、春蘭等都覺得,舒舒覺羅氏·諾萱選擇住處時,選擇離她們家小姐的住處這么近,指不定憋著什么壞水呢。

    所以這幾天都嚴陣以待。

    唯有蘇沐瑤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至少從表面上看,她根本沒把住在旁邊的諾萱放在眼里。

    這就輪到云墨她們不解了。

    她們家小姐,至少也該派她們去打探一下隔壁宮殿的動靜呀。

    不提前做好防備,事到臨頭再任人宰割,怎么行呢。

    這日,蘇沐瑤優哉游哉的坐在湖心亭中垂釣,旁邊的秋蕊動了動唇,終于忍不住了。

    “主子,您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蘇沐瑤從白玉瑪瑙盤里捏了一塊棗泥糕,才咬了一小口,就覺得魚竿有點重,趕緊將手里的糕點又放了回去,扯了扯竿,卻發現沒掛上魚,又將魚竿甩出去。

    這才回過頭,閑適的問道:“擔心什么?”

    秋蕊著急道:“擔心隔壁的舒舒覺羅氏出招害您啊。”

    原來是這個。

    蘇沐瑤從罐子里取了一把餌料,往前傾了傾身子,灑向欄桿下水面。

    “擔心啊。”

    她這般愛惜小命的人,怎么可能不擔心?

    秋蕊想不通了,道:“那您為何……”

    為何能做到這般悠閑?

    爬山、泡湯、釣魚、下棋、賞花、品茶……

    像是來到行宮,就是為了度假一樣。

    一點兒危機意識都沒有。

    不止是秋蕊,身旁的云墨、春蘭、彩蝶也都瞪大雙眼,等著她的回答。

    蘇沐瑤對上眾丫頭不解的目光,眨眨眼,道:“那你們覺得我該怎么辦呢?”

    “先下手為強。”

    云墨脫口而出,手上也配合著做出一個“殺”的姿勢。

    她直接把心底最深處的惡念給說出來了。

    蘇沐瑤輕輕笑了笑,像是責怪,又像是取笑。

    云墨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很不該說的話,非常影響她在小姐心中質樸純真的形象。

    臉騰地一下紅了,訕訕的用胳膊頂了頂旁邊的春蘭。

    你快救救我啊。

    春蘭無奈道:“主子,云墨不是這個意思……”

    蘇沐瑤淡淡道:“我知道。”

    她不欲多說,隨意揭過了這一頁。

    云墨瞥了春蘭等一眼,咬了咬下唇道:“小姐,我想的是,咱們既然帶了那么多銀子過來,可以賄賂一下隔壁宮殿的宮人,問一問舒舒覺羅氏這幾天都在忙什么?”

    從搬來行宮后,舒舒覺羅氏·諾萱就沒有動靜了。

    好似一直悶在宮殿里,也不去泡湯,也不出來玩,奇奇怪怪的,不知在搞什么鬼。

    你要說她沒憋壞水吧,她那么多宮殿不選,就選你隔壁住;可你要說她憋著壞吧,這么長時間了,她那邊也沒什么動靜。

    就跟隱形人似的。

    而且,來了湯泉行宮,卻一味的躲著人,不去泡溫泉,明顯有問題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云墨她們心里的警報已經拉滿了。

    所以,說到去隔壁探聽情報,秋蕊幾個紛紛點頭道:“云墨姐姐說的,我們也贊同。”

    蘇沐瑤:“???”

    你們都有錢沒處花了是吧?

    她恨不得在她們腦袋上,一人敲一下,難得的認真起來,正色道:“你們幾個,不許胡來。”

    “小姐……”

    云墨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看向她。

    開啟賣萌攻勢。

    可惜呀,這一招在蘇沐瑤這里不管用。

    蘇沐瑤壓根不看她,見魚兒遲遲不上鉤,又向水面灑了一把餌料,一錘定音道:“聽我的。”

    她看著溫溫柔柔的,很隨和,平日丫頭們玩笑打鬧,她從不生氣。

    但她實際是軟中帶硬,骨子里隱著強勢的一面,一旦決定好了的事,底下人再說再提,她也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云墨是跟她共患難,一起度過生死的人,她說都沒用,春蘭她們就更沒戲了。

    不過,蘇沐瑤在打斷她們的話后,便開始解釋自己的決定。

    “諾萱和我是舊相識,她的性子,我很了解。”

    云墨心念一動,問道:“小姐,這話怎么說?”

    蘇沐瑤將方才剩下的小半邊棗泥糕一口吃掉,扯過帕子隨意擦了擦手。

    “你們都覺得,她悶在宮里,是憋著什么壞,可我倒不這么認為。”

    “現在行宮里,其他妃嬪都沒來,只有我和她,我出什么事,她逃不了干系。”

    “她自詡聰敏,又愛惜名聲,怎么會做出如此明顯招人非議的事?”

    “我想,她即便要使壞,估計也得等到端午節,行宮里人多的時候了。”

    她說的,自然也有道理。

    只是,有一點云墨著實想不通。

    “小姐,那她這幾天,為什么要整日悶在宮里,難不成毀了容,見不得人?”

    她一時想到諾萱成日蒙著面紗的事,眼里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光芒。

    蘇沐瑤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她也覺得詫異呢,畢竟記憶中諾萱很喜歡打扮,常常借原主的衣服首飾來穿來用,哪些名貴借什么。

    說是借,實際上是要。

    借去之后,壓根沒還過。

    原主心善,知她在家里的處境艱難,肯定沒有這些好東西用,所以貼心的不跟她計較。

    這么久不見,她這么一個愛美的人,居然蒙起了面紗,確實挺奇怪的。

    不過,她成日悶在宮里,應該和那層面紗沒多大關系。

    沒來行宮之前,她不是還挺能折騰的嗎?

    蘇沐瑤心里已有了結論,勾了勾唇角,輕笑道:“她躲在宮里不出來,想必只有一個原因……”

    “什么原因?”

    四雙好奇的眼睛沖她投了過去。

    蘇沐瑤輕飄飄道:“不想見到我唄。”

    還是剛才那句話,現在行宮里頭,只有她和舒舒覺羅氏·諾萱兩人。

    她成日在外頭飄著,諾萱沒病沒痛,手腳健全的大活人,硬生生躲在宮里,不就是在躲她嗎?

    至于躲她的原因嘛……

    就很值得玩味。

    云墨冷哼道:“是啊,她是沒臉見您。”

    春蘭、彩蝶、秋蕊跟著,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蘇沐瑤被逗樂了。

    怎么,她們是覺得,干盡壞事的人,還會心虛?還會不敢面對自己害過的人?

    如果會心虛的話,那也不會干壞事了。

    她的這些丫頭啊,心地還是太良善了。

    “你們可拉倒吧,”

    蘇沐瑤搖搖頭,無奈道:“她躲在宮里不出來,因為她只是個貴女,沒有品級,而我呢,品級再怎么低,也是太常在,她見到我,豈不是要俯身行禮?”

    “舒舒覺羅氏·諾萱心性高傲,自認為現在方方面面都高我一等,怎么可能容忍這等屈辱?”

    她輕嗤一聲,道:“她不想見到我,豈不知我更不想看到她,我來行宮是散心的,又不是來添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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