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越是遇到這種令人氣憤的事,自己越是要冷靜才行。
蘇沐瑤想著,平復(fù)了心緒,在眾人看去,她的神情一片坦然,絲毫不見慌亂。
本來舒舒覺羅氏·諾萱頂著御前失儀、觸怒圣上的罪名,也要將怡太常在設(shè)計她的事說出來,雖說沒有真憑實據(jù),但也有幾分可信度。
何況諾萱跪在地上,雙眼哭的通紅,看起來確實可憐。
但現(xiàn)在,怡太常在的樣子又讓人心里犯嘀咕。
就那樣平平淡淡、居高臨下的坐著,看底下的諾萱,如看跳梁小丑。
她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心虛,表現(xiàn)的太平靜了,仿佛這件事完全跟她無關(guān)一樣。
到底是心理素質(zhì)太好,還是確實無辜?
眾人摸不透,選擇了靜觀其變。
緊接著,就是皇后的質(zhì)問。
“怡太常在,對于此事,你還有何話說?”
蘇沐瑤聽到皇后的質(zhì)問,才轉(zhuǎn)過頭,看向烏拉那拉氏時,微微挑了挑眉。
“你還有何話說?”而不是“你有何話說?”
多了一個“還”字,意思可就不一樣了。
蘇沐瑤不傻,自然能聽出里面的區(qū)別。
這是要以皇后的身份來壓制她,試圖直接給她定罪?
但凡是正常人,遇到這樣疾言厲色的質(zhì)問,還是來自當今皇后,都很難穩(wěn)得住。
蘇沐瑤也有點,但因為之前皇史宬的事,她知道皇后大概率是向著諾萱的,所以還算有心理準備。
心里雖氣,面上卻不顯。
蘇沐瑤緩緩起身,向皇上、皇后方向福身行了一禮,垂下眸子,不緊不慢的說道:“啟稟皇上,嬪妾有話要說!
她的一舉一動皆從容不迫,看起來溫柔得體、不卑不亢,和階下哭哭啼啼的諾萱形成了鮮明對比。
眾人看著她溫柔的樣子,微一怔神。
面圣時,確實就該是這副樣子。
雍正微擰眉頭,正打算處置舒舒覺羅氏,卻被蘇沐瑤打斷了,他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道:“你說。”
蘇沐瑤勾唇道:“方才舒舒覺羅氏說的,她幼時與嬪妾是緊鄰,兩家交好,她常來找嬪妾玩耍,在此期間,嬪妾還教她彈過琵琶……這些話,皆是真的!
此話一出,惠澤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旁邊的皇后烏拉達拉氏。
烏拉那拉氏眼里滿是不可置信,她本以為,瓜爾佳氏說“有話要說”,是要開口替自己解釋,卻沒想到,她一番話,竟直接承認了諾萱的指控。
她是瘋了嗎?
蘇沐瑤當然沒瘋。
不但沒瘋,她還很清醒。
諾萱指控她的這番話,完全沒有真憑實據(jù),但她為什么敢說呢?
因為,“碰瓷”這件事,從古至今,根本說不清。
放到現(xiàn)代,有監(jiān)控攝像頭拍到還好些,若沒有攝像頭,那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麻煩的很。
還有一點就是,諾萱話里的背景是對的,原主瓜爾佳氏確實和諾萱認識,而且很熟悉。
所以諾萱這些話出來后,效果就類似于現(xiàn)代網(wǎng)絡(luò)上的那些“小作文”,真憑實據(jù)沒有,全是情感輸出,但總有不明真相、心疼“弱者”的吃瓜群眾,吃這一套。
輿論的力量是可怕的。
那么,正常來說,擺在她面前的,有兩種選擇。
第一,和諾萱對嘴對舌,殿前辯論;
但她又不能否認說,她不認識諾萱,因為,在場的人,不是名門顯貴,就是王親貴胄。
這種事情,一查就查到了。
那辯論的結(jié)果,只會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畢竟,在別人眼中,她既承認了曾經(jīng)和諾萱交好,那她再說:“我從沒教過諾萱彈琵琶!
別人會信嗎?
就算信了她,難道心里就沒有疑問了嗎?
口舌之爭,爭不出一個結(jié)果。
且只要她一下場,諾萱的這盆臟水,就算沒把她潑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也多多少少也會濺到一些。
且這樣做的話,豈不是讓諾萱達到目的了?
諾萱彈琵琶出錯,拉她下水,就是要通過抹黑她,挽回她自己的名聲。
古代人,尤其是古代女子,名聲有時候比性命還重要……
她何必要和諾萱“同歸于盡”呢?
第一個選擇,是弊多利少。
第二個選擇,則是直接否認,說自己沒做過這件事,然后默而不談,交由皇上處置。
看剛才的樣子,雍正應(yīng)該是會向著她的。
他是皇上,一句話下去,在場的所有人都得閉嘴。
但借助權(quán)勢,只能保證別人不敢明面上談?wù)撨@件事,但背地里呢?
輿論這種東西,壓的越猛,反彈的越厲害。
中國人骨子里具有兩個特性,一是天然的對弱者的同情心;二是對強權(quán)的反抗精神。
雍正向著她,其他人自然就會覺得,諾萱說的是對的。
那等她成了雍正的妃嬪,今天雍正不由分說,向著她的事,更成了板上釘釘?shù)蔫F證。
連帶著雍正的名聲也會被連累。
情況就更糟糕了。
歷朝歷代的皇帝,哪怕對某個妃嬪稍微偏寵一點,御史和諫官都會上書彈劾,更不用說,有引誘圣明君主失察之罪的嫌疑了。
八王和九王是雍正的敵對黨,方才在那里一唱一和,不斷地挑燈撥火,明擺著是想找機會做文章。
她又豈能傻乎乎的入局,成為他們弄權(quán)的棋子呢?
所以,第二個選擇,看似利大于弊,但卻是后患無窮。
這兩個選擇都要不得。
那應(yīng)該怎么辦呢?
蘇沐瑤頂著一眾,或詫異、或不解、或質(zhì)疑的目光,抬眸看向雍正。
雍正眉頭緊擰著,眼中帶著濃濃的不滿。
早知道,她會肯定舒舒覺羅氏說的話,他就不讓她開口了。
女子的名聲一旦毀了,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嗎?
他費盡心力的想要維護她,她倒好……
雍正雖然在生蘇沐瑤的氣,但心里卻已經(jīng)為她找好了借口。
她年紀輕,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又害怕朕不會護著她,所以有些慌亂。
很正常的。
但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雍正正凝神思索著,蘇沐瑤勾了勾唇,又接著自己方才的話,繼續(xù)道:“但舒舒覺羅氏·諾萱后面說的那些,嬪妾居心險惡,教她彈錯琵琶,意欲使她有朝一日,身敗名裂……純純子虛烏有之說,乃是她為了逃脫御前失儀的罪名,故意構(gòu)陷嬪妾!
她的聲音雖不大,但語氣擲地有聲,神色堅定中,又流露出三分委屈,動作也恰到好處,雙手握拳,背挺得很直,像是被冤枉了,又不得不強裝出來的鎮(zhèn)定。
讓人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她。
底下的諾萱聽到了,心里暗恨,但她并不覺得瓜爾佳氏這個蠢貨,有反轉(zhuǎn)的可能。
所以咬了咬下唇,眼淚從潔白的臉頰上滑落下來,如梨花帶雨一般,啜泣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女一區(qū)區(qū)白身,承蒙太后厚愛,才有幸進宮,豈敢構(gòu)陷太常在?還望您明察啊……”
伏身跪地扣頭,哭的越發(fā)令人憐憫了。
廉親王允禩溫柔道:“諾萱姑娘,你先別哭了,皇上是承平君主,英明神武,自然能明察秋毫,分出是非對錯,若你真的有冤,今天必定能還你清白!
他說話不緊不慢,很令人舒服。
諾萱咬了咬下唇,道:“多謝廉親王……”
旁邊的九貝子允搪聽到允禩的話,立即反應(yīng)過來了,反正就是要逼雍正當場斷這出說不清的案子唄。
沒有真憑實據(jù)的事,無論他怎么斷,都會留下話柄。
哼,那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給他先戴高帽,把他“此事容后再議”的后路給斷了。
允搪一拍桌子,大大咧咧的應(yīng)和道:“對啊,諾萱姑娘,咱們皇上是明君,這點小案子,他當場就能斷出來,你不用怕,且安心吧!
諾萱又楚楚可憐道:“多謝九貝子……”
“八哥九哥莫要著急,”
怡親王允祥等他們拱完火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盞,笑道:“既是小案子,何須皇上親自來判案?八哥和我同是皇上親封的總理事務(wù)大臣,深受皇上信任,”
“俗話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看八哥方才安慰諾萱姑娘,似是對此案已經(jīng)胸有成竹,不若先說說自己的意見,興許你的想法和皇上的想法正相吻合,也許還能傳出一段君臣之間,心有靈犀的佳話。”
允禩忙擺手笑道:“十三弟取笑了,愚兄不才,在判案上沒什么天賦!
他一句話,又將自己淡淡的隱了下去。
允搪繼續(xù)當出頭的椽子,點頭附和道:“十三弟,我是想著,皇阿瑪既然將皇位傳給四哥,那必然是看出了四哥的天縱奇才,四哥之才勝我們兄弟百倍,當然不同,”
“至于什么心有靈犀的佳話,我和八哥還是算了,不過,我覺得,十三弟你倒是可以試一試,這青史留名的大好機會,當兄長的自然要讓給弟弟……”
胡亂判案,留下臭名的機會,當然要讓給雍正和允祥了。
允搪雖是想把允祥架在火上烤,但殊不知,此話正合允祥心意。
他是標準的春秋時期士大夫思想,為人做事,認為是對的就一定會去做,并不在乎外人怎么評判,也不在乎史書工筆怎么寫,哪怕將他寫成一個佞臣賊子,也無所謂。
但今天,他一定要幫四哥解了這個圍。
連旁邊的十三福晉兆佳氏,擔心的在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允祥也沒有去管。
他一味笑著,道:“九哥說的對!
他轉(zhuǎn)過頭,眼神變得銳利,審視著地上的諾萱,道:“諾萱姑娘,你方才指控怡太常在居心險惡,故意害你,可有真憑實據(jù)?”
“怡親王……”諾萱嚶嚶哭著:“這種事,臣女怎么可能會有證據(jù)……”
允祥定定道:“既沒有證據(jù),那只能疑罪從無,你方才說的話,只能以誣陷罪論處了……”
諾萱沒想到怡親王這么麻木不仁,一時慌了手腳,道:“臣女沒有,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乃一國之母,深知國法,自不會偏私偏向!
允祥沒等烏拉那拉氏開口,就直接堵住了她的話。
九貝子允搪道:“十三弟這樣判案,恐怕會令人不服。”
允祥反駁道:“按國法判案,有何不服?”
允搪轉(zhuǎn)移話題,道:“沒有證據(jù),就想辦法找出證據(jù)嘛,怎么能直接定諾萱姑娘的罪?”
允禩道:“諾萱姑娘敢在皇上面前喊冤,勇氣可嘉,依本王看,不像那等惡意構(gòu)陷的小人!
又對旁邊的恒親王允祺和淳親王允佑問道:“五哥和七哥覺得呢?”
允祺和九貝子允搪同為宜太妃所生,這會兒就犯難了,他最頭疼的,就是動不動讓他選擇站隊。
從前奪嫡的時候就是,現(xiàn)在也是。
允祺看了看允搪,看了看允禩,又看了看允祥,糾結(jié)道:“那個……八弟、九弟,十三弟……你們…”
能不能不要再爭了?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動了動唇,道:“都行吧,我沒想法,也沒意見!
允佑生來就有腿疾,身子不好,咳了兩聲,打圓場道:“皇上文治武功,還是聽皇上的吧!
雍正點點頭,道:“朕看十三弟說的有理,既無真憑實據(jù),那就按疑罪從無……”
話未說完,蘇沐瑤上前一步,喚道:“皇上!
“嗯,你說!
蘇沐瑤認真道:“嬪妾有證據(jù),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在場諸王和諸妃嬪再一次愣住了。
不是,你有證據(jù),你早說啊。
我們都就此事辯論一整圈了,結(jié)果你忽然開口說,你有證據(jù)?
還有,你能有什么證據(jù)呢?
這種說不清的事,怎么可能有證據(jù)?
反正,她說出這句話時,在場沒有一個人信她。
包括雍正在內(nèi)。
雍正看著她,沉默不語。
眼里的意思很明顯:你是不是想氣死朕?
蘇沐瑤彎了彎唇,莞爾解釋道:“皇上,只要讓舒舒覺羅氏·諾萱再彈奏一曲《夕陽簫鼓》即可。”
雍正一怔,隨即恍然,再看蘇沐瑤時,又氣又愛又恨,簡直是……
恨不得將這個拿捏她心的女子,揉碎在自己懷里。
他微一抬手,道:“準!
第62章
蘇沐瑤一句話,階下的諾萱臉上血色全無。
重新彈一遍《夕陽蕭鼓》?
不行的。
她方才說,自己彈曲出錯,是因為瓜爾佳氏·祜怡教她的琵琶樂曲,有許多處錯誤……
既然錯誤原本就存在,那無論在彈多少遍,錯誤都不會改變。
如果再彈一遍,除非她彈的曲中的錯誤,跟之前彈的模一樣,否則,她的謊言就直接不攻自破了。
可她剛才彈時,太慌亂了,哪里出了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諾萱聲音顫抖道:“啟稟皇上,臣女、臣女因傷心過度,無法再彈一遍,不如改日……”
“彈!
雍正薄唇中,冷冽而又威嚴的吐出一個字。
殿中的值事太監(jiān)走過去,將琵琶強行塞進諾萱手里,尖聲細氣道:“諾萱姑娘,請吧。”
諾萱抬眸,看向上首的皇后,烏拉那拉氏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端著酒盞慢慢的品著,仿佛根本不認識她。
諾萱瞳孔一縮,又看向了座中的八賢王,允禩正和旁邊的七王爺頭挨著頭,低聲談笑風生的交談著。
方才向著她說話的九貝子允搪,此刻也閉口不談,夾著菜吃,當做剛才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諾萱有生以來,頭一次這么絕望,這么孤立無援,她哆哆嗦嗦的抱著琵琶,拉動琴弦,硬著頭皮,將一曲《夕陽蕭鼓》彈完了。
出錯的地方比剛才更多,幾乎覆蓋了整曲。
孰是孰非,已經(jīng)分明了。
再無人有異議。
雍正一錘定音道:“舒舒覺羅氏·諾萱御前失儀,惡意構(gòu)陷后宮妃嬪,居心險惡,本應(yīng)處死,朕念在太后面上,饒你一命,沒入奴籍,逐去甕山除草,永不許再入宮!
話音落下,兩個侍衛(wèi)從外走進來,將諾萱拉著,往外拖。
“我不去!”諾萱凄厲的大喊:“我不唔唔……”
還未說完,已被堵住了嘴,再發(fā)不出聲音,拖了出去。
皇后站起來,屈膝福身,道:“皇上,此次舒舒覺羅氏一事,皆因嬪妾失察,還請皇上責罰!
她這一請罪,底下的妃嬪也跟著起身。
齊妃李金枝道:“皇上,舒舒覺羅氏是太后的侄女,皇后也是看在太后的情面,才讓她出現(xiàn)在宴席上,今日端午佳節(jié),還請您不要再過多追究了!
她起頭一句話,其他妃嬪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面子上的功夫總是要做的,紛紛跟著求情。
唯有年儀柔既不起身,也不開口求情。
眾人也都知道,她一向的性子,所以都當沒看見。
雍正神色淡淡的,問道:“年妃怎么看?”
年儀柔這才站起來,溫柔道:“嬪妾認為,有功則賞,有過責罰。”
雍正點點頭,道:“年妃說的有理,但今日端午,也不宜罰的太過,就罰坤寧宮三個月月例吧!
烏拉那拉氏恭順道:“謝皇上!
三個月月例,對于她一個皇后來說,其實算不了什么,但皇上當著這么多王親貴胄的面,沒給她臺階下,才是真正的處罰。
不過,她也不能說什么。
宴席又重新開了,歌舞表演比方才還要精彩。
蘇沐瑤卻沒什么觀看的心緒了。
今天的事,雖然扳倒了她的死敵諾萱,但留下來的后患都有很多。
一個是太后,一個是皇后。
無論她有意無意,都間接的開罪了她們。
也許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她賭不起,賭不起太后和皇后不會記恨她,所以,她以后不但得步步小心,還得想辦法,找一個能對抗太后和皇后勢力的靠山。
雍正這個始作俑者,能靠得住呢?
蘇沐瑤深表懷疑。
她心里暗暗的謀劃著,驟然,感覺到身體一陣不對勁,她臉色一紅,發(fā)現(xiàn)自己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從座上起身,道:“皇上,嬪妾身體不適,想申請?zhí)崆巴讼。?br />
烏拉那拉聞言,和氣的問道:“怡太常在,不會因為剛才的事,對本宮心懷芥蒂吧?”
蘇沐瑤笑道:“皇后娘娘想多了!
雍正眼里滿是關(guān)心,溫柔的問道:“哪里不舒服,讓太醫(yī)給你看看吧?”
蘇沐瑤忙道:“不用了!
要讓太醫(yī)把脈,把出來她是因為葵水來了,那她,可得被人活活笑話死。
蘇沐瑤咬了咬下唇,小聲補充了一句,道:“嬪妾需要去更衣。”
古代更衣,有換衣服、整理儀容的意思,也有上廁所的意思。
她說這個話,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雍正頓了頓,也覺得自己多此一問,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嗯,那讓宮女帶你去吧!
蘇沐瑤去了后殿,辦完大事,蘇培盛迎著游廊走過來,笑道:“怡太常在,皇上想著,您身體不適,所以留您在惠澤殿住一晚。”
又對她身旁的云墨和春蘭道:“惠澤殿里配有服侍的宮女,奴才讓人送兩位姑娘回去吧。”
蘇培盛將話說的很明白,蘇沐瑤不笨,自然也猜到了雍正的野心,她笑了笑,道:“云墨,春蘭,還不多謝蘇公公!
云墨、春蘭擔心道:“小姐,你的身體……”
葵水來了,不能承寵的。
“沒事,你們?nèi)グ!?br />
云墨、春蘭雖有些不放心,但看她很堅持,只好跟著蘇培盛帶來的人走了。
蘇沐瑤微微一笑,由蘇培盛帶領(lǐng)著,去了惠澤殿后殿的寢宮。
蘇培盛到了門口,就停住了腳步,笑咪咪道:“怡太常在,您先在房里等著吧,皇上忙完前面的事,一會兒就過來!
蘇沐瑤點了點頭。
房間的門關(guān)上后,她踱步往里走。
說是寢宮,真的是一間宮殿。
里面空間很大,地上鋪著紅毯,一路往里延伸,四處點滿了龍鳳紅燭,照的宮內(nèi)很亮堂。
難為她更衣的功夫,還不到一炷香時間,蘇培盛就帶著人,布置的這樣周全。
蘇沐瑤摸了摸窗邊炕桌上放的一身新娘嫁衣,勾唇輕輕一笑,卻并不打算穿上身,她四處打量著,自然也看到了小圓桌上放的酒盞和酒杯。
喝交杯酒嗎?
蘇沐瑤正想著,忽然腰身一緊,被人從身后牢牢抱住了。
“唔……”
她真被嚇了一跳,剛才都沒有聽到雍正過來的腳步聲。
蘇沐瑤垂眸看向腰間橫亙的強壯的手臂,輕輕道:“皇上說話不算數(shù)!
雍正將她身子扳轉(zhuǎn)過來,笑道:“朕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了?”
蘇沐瑤示意性的瞥了瞥一旁的嫁衣,揚起下巴,問道:“您這是什么意思?”
他才說了,他不著急,會等著,結(jié)果沒兩天,就等不及了。
雍正理直氣壯的不行,反問道:“明天回宮,今晚圓房,怎么了?”
他從方才在宴席上,看她機智的扳倒舒舒覺羅氏,就心動的不行,所以才想迫不及待的擁有她。
雍正瞇了瞇眼,道:“難道你不愿意?”
第63章
蘇沐瑤瞪大雙眼,沒想到雍正這么不要臉。
她推了推雍正胳膊,發(fā)現(xiàn)推不開,抿了抿唇,露出一點不高興的樣子,道:“嬪妾當然不愿意!
她并不是很怕觸怒雍正。
一是因為想到了后面的說辭;二是這幾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雍正心里,還是有些分量的。
雍正確實不生氣,他低下頭,往前挨近了一些,近的能看到瓜爾佳氏細而密的長睫毛,幾乎沒有毛孔的白皙光潔的臉部皮膚,鼻尖傳來淡淡的清香,不像是任何一種香料的味道,自自然然的,很好聞。
他能感覺到,瓜爾佳氏像是在他心里藏了一把小鉤子,只要一看到她、一想到她,他的心就被鉤的癢癢的。
雍正喉結(jié)滾了滾,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臟,放柔了聲音,像是怕嚇到她一樣,輕輕問道:“為什么不愿意?”
蘇沐瑤認真道:“嬪妾出身蘇完瓜爾佳氏族,雖不算朝中顯貴,但也是詩書名門,自小熟知禮儀……”
頓了頓,瞥了他一眼,又道:“您自己心里應(yīng)該也很清楚!
沒有名分,沒有冊封,就是無媒茍合。
哪怕他是皇上,也一樣。
雍正道:“朕不是說,明天就回宮嗎?”
他作為皇帝,信譽度在她這里,就這么低?
蘇沐瑤垂下雙眸,沒搭理他。
雍正勾唇道:“那,你今晚怎么來了呢?”
他的心思這么明顯,她就不信,她這么冰雪聰明的一個人,會猜不出來。
他眼神暗下來,一字一頓道:“朕可不是什么圣賢之人,你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說著,雍正打橫抱起她,快走兩步,到了一邊大床上,將她直接壓在床上。
俯下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就要吻她的唇。
蘇沐瑤將臉偏向一旁,慌忙的喊了一聲。
“皇上!”
“嗯。”
雍正停住了動作,靜靜的等著她說。
蘇沐瑤沒想到這個男人這么不講道理,瞪著雍正,義正辭嚴道:“您不能這樣!
雍正好笑道:“為什么?”
蘇沐瑤臉色紅紅的,尷尬道:“那個,嬪妾身體不適!
“騙人!
“沒騙人,嬪妾葵水來了。”
雍正一愣,隨即咬著牙,捏著她的臉頰,氣道:“你故意耍弄朕是不是?”
“哎呀,”
蘇沐瑤猛的一皺眉頭,露出痛苦的表情。
雍正被嚇了一跳,趕緊松開手。
“怎么了?朕弄疼你了嗎?”
他也沒有用力啊。
蘇沐瑤眼眸往下垂了垂,示意道:“不是,嬪妾肚子痛。”
雍正立即就要起身,道:“朕去叫御醫(yī)!
要是叫御醫(yī)的話,她的戲不就露餡了嗎?
蘇沐瑤趕緊抱住他的胳膊,阻止道:“不行,皇上不能去!
雍正皺緊眉頭,道:“為什么?”
蘇沐瑤道:“太丟人了,嬪妾寧愿死,也不愿因為這種事,請御醫(yī)把脈!
雍正愣了楞,隨即溫柔道:“你放心,有女醫(yī)官的!
蘇沐瑤被噎了回去,只好訕訕道:“那個,嬪妾已經(jīng)好多了!
“乖,松手,”雍正拉著她的手腕,道:“還是讓御醫(yī)看一下,朕才能放心!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
蘇沐瑤抱著他胳膊的手,越發(fā)用力了。
今日宴席上,她發(fā)現(xiàn)雍正很吃她裝可憐這一套。
索性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一副“你要是敢去叫御醫(yī),我就哭給你看”的樣子。
雍正無奈,道:“你這是做什么呢?”
他關(guān)心則亂,一點兒也沒注意到蘇沐瑤眼中狡黠的光芒。
蘇沐瑤看著眼前這個,史書中記載著的大名鼎鼎的雍正帝,心下暗忖。
自己往后既要跟著他,當他的嬪妃,得先摸清楚他是個什么性子,有沒有暴力傾向,會不會別人稍有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會直接弄死。
以及,他對自己有多少包容度。
試探感情固然不好,但那是放在現(xiàn)代。
如今,她和雍正身份地位并不平等,也不是正常的戀愛關(guān)系,她為了以后能更好的在皇宮生存,就不得不多為自己考慮一些。
蘇沐瑤推開雍正,緩緩的坐起身,脫鞋上床,靠在幾個軟枕上,問道:“有熱茶嗎?”
雍正楞住了,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指派他做事。
端茶倒水,那是奴才干的活。
他一路走過來,當阿哥、當貝勒爺、當親王,當皇上,都是主子,從來沒做過端茶倒水的事。
不過,看在她今天身體不舒服的情面上,他倒是可以破一次例。
雍正給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設(shè),起身去外頭倒了熱茶,親自端過來,柔聲道:“喝吧。”
這下給蘇沐瑤看的有點傻眼。
她說那句話的當下,是想讓他出去叫一個宮女進來,能讓他一個皇上親自為她走一趟,她都覺得相當不容易了。
蘇沐瑤心里怪怪的,道:“皇上怎么親自端著茶過來了?”
雍正:“???”
他會錯意了嗎?
這里就只有他和她,他不去給她倒茶,讓誰去呢?
雍正下意識的忽略了他可以叫人進來的可能性。
兩人一時面面相覷。
還是蘇沐瑤率先打破了寂靜,接過他手里的茶盞,慢慢的喝了半杯,又將茶盞遞回給他。
雍正去外頭放茶盞的功夫,蘇沐瑤已脫去外衣,打理好自己,躺下來,準備入睡了。
雍正坐在床畔,撫摸著她的臉,道:“好些了嗎?”
蘇沐瑤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心虛,道:“嗯,皇上,您也早點睡吧!
她的話外之音是:皇上,你該離開了。
雍正卻完全沒聽懂,點點頭,將外頭的龍袍脫下,掛在橫架上,走到床畔,道:“往里挪一點!
蘇沐瑤一動不動,他這是什么意思?
她都大姨媽來了,他還不肯放過她嗎?
雍正理所當然的道:“朕今晚召你過來,卻獨自去偏殿睡,讓那些下人以后怎么看待你?”
他不由分說的上了床,道:“放心吧,朕不會動你的。”
雍正揭開另一床被子,側(cè)躺了下來,將蘇沐瑤連著被子一起抱在懷里,手從她被子下伸了過去,放在她小腹的位置上,緩緩揉著,溫柔的問道:“這樣會舒服一些嗎?”
他的手掌心很熱,溫度透過里衣傳進來,確實很舒服。
蘇沐瑤便沒有阻止他。
夜色確實已經(jīng)深了,困意漸漸上頭,蘇沐瑤也管不得身旁睡了一個皇帝兼男人,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枕著雍正的胳膊,睡著了。
第64章
翌日,啟程回宮。
闊別熟悉的乾西四所幾日,再一回來,蘇沐瑤心里莫名升起一絲“回到家”的喜悅。
不過,她很快就把自己這種喜悅感給打消了,在這深宮里生存,哪有什么家不家?
水生和來福將乾西四所打理的很好,即便主子不在,他倆也每天除塵掃地,過端午時,還按著云墨的吩咐,將廊根墻角處全部用艾草熏了一遍。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的艾草的清香。
蘇沐瑤吸了吸鼻子,倚在門邊上,看水生和來福將她的東西往里搬,隨口問道:“這幾日我不在,咱們宮里可發(fā)生過什么事?”
水生道:“咱們宮里倒沒有,但……太后病了!
太后烏雅氏這次的病,來的又急又兇。
大約人上了年紀,免疫力降低,稍微不注意,就會生病,更不用說有許多舊疾在身的烏雅氏了。
說起來也是個意外。
過端午節(jié)那天,太后還好端端的,等到晚上用完膳,坐著步輦前去御花園散步,路過先孝懿仁皇后佟佳氏舊居的景仁宮時,忽見一道黑影從宮墻上“嗖”的一下閃過去,烏雅氏膽子小,被嚇了一跳,差點從攆轎上跌下來。
宮人去調(diào)查,說是只黑貓,烏雅氏心才定下來,想到恰逢端午,忙命人去燒紙祭靈,不提。
烏雅氏受了一驚,回到宮里,就惡心嘔吐,渾身發(fā)熱,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來福道:“聽永壽宮那邊的宮人說,御醫(yī)院里的太醫(yī)都去慈寧宮了,會診之后,說是太后受了暑氣才病了,情勢似乎不大好……”
但到底怎么個不好法,他也說不好。
水生小聲補充道:“奴才早上去壽膳房時,聽那里的太監(jiān)說,皇上一回宮,就去慈寧宮看望太后了,連著幾位朝里重臣的覲見,都給推了。”
既然驚動了皇上,那此事便做不得假。
…………
太后這一病,連著幾日,越發(fā)嚴重。
皇上親自去侍疾,還要處理朝里事務(wù),忙的腳不沾地。
在行宮時,說好的封妃,自然也得往后推了。
蘇沐瑤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她這幾日,除了待在自己宮里,就是去永壽宮和陳太貴人、徐太常在她們一起幫太后抄佛經(jīng)祈福。
因著太后重病,整個后宮蒙上了一層陰霾。
一切的娛樂活動停止,連著御花園,都沒幾個妃嬪敢去逛了。
轉(zhuǎn)眼到了五月底,太后似乎好些了,眾妃嬪終于松了一口氣。
蘇沐瑤去永壽宮的時候,卻越發(fā)長了。
除了大家在一起閑聊、刺繡、下棋,能消磨時間之外,還有一個次要原因。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內(nèi)務(wù)府發(fā)放的冰也下來了,她們幾個低位先帝妃嬪,分到的冰并不多。
所以她們一早就說好了,五個人把自己每日份例的冰拿出來一部分,都歸到陳太貴人的配殿里,白天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能省點就省點。
蘇沐瑤不缺冰,但她和陳太貴人她們關(guān)系不錯,現(xiàn)在又是“養(yǎng)老圈”的一員,如果陳太貴人她們天天聚在一起,她卻總是托辭不去,久而久之,在這個小團體里,她就成了邊緣人了。
在后宮中,成為邊緣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許多宮里的消息,她就得不到了。
所以,無論是出于人情世故,還是在后宮中生存考慮,她都得多多去永壽宮。
這一日,太后身邊的嚴嬤嬤過來,蘇沐瑤正和妙太答應(yīng)兩人正在下棋,旁邊陳太貴和瑞太常在一邊看著她們,一邊做刺繡,見嚴嬤嬤進來,都起身了。
嚴嬤嬤行了禮,環(huán)視了一圈眾人,目光停留在蘇沐瑤身上,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怡太常在,太后傳您過去呢!
瑞太常在看了眼蘇沐瑤,轉(zhuǎn)過頭,詫異的問道:“太后只傳了怡太常在嗎?”
如果是傳召,不該連著她們五個一起召過去嗎?
嚴嬤嬤神色一絲未變,點頭道:“太后只點了怡太常在的名字!
蘇沐瑤暗忖,她就算問嚴嬤嬤,太后召她所為何事,恐怕也問不出來,還不如不問。
“您稍等一下,嬪妾去換件衣服,再同您前去!
她因為天熱,外頭穿著輕紗裙裝,平日在自己宮里這么穿沒問題,但要面見太后,就得換成得體的旗裝了。
這是清宮的禮儀規(guī)矩,嚴嬤嬤也沒話說。
蘇沐瑤帶著云墨和春蘭去了側(cè)室更衣,云墨和春蘭兩人都擔心的不得了,太后單獨召見她家小姐,連個緣由也不說,也太奇怪了。
這就不得不讓她們聯(lián)想到舒舒覺羅氏·諾萱的身上了,諾萱再怎么說,也是太后的表侄女。
興許前段時間太后生著病,所以沒空理會,這會兒病稍有起色,想起這事,就要秋后算賬了。
才一進房門,云墨立即關(guān)緊房門,壓低聲音,慌亂的問道:“小姐,我們該怎么辦?”
抗旨是不能抗旨的,且嚴嬤嬤在外頭守著,明擺著一定要帶著小姐去慈寧宮。
萬一太后對小姐做了什么,即便事后皇上生氣,可太后正病著,皇上又能拿自己的生母怎么樣呢?
現(xiàn)在就是最后的轉(zhuǎn)機,若想不出辦法,等小姐去了慈寧宮,到了太后的勢力范圍,那只能束手待斃了。
“別急,”
蘇沐瑤頭一次遇到這事,心里也亂,手里發(fā)著虛汗,坐在椅上,沉吟片刻,道:“你們先幫我梳頭!
趁著梳頭換衣服的功夫,她已經(jīng)想定了主意,如今只能兵分兩路,她和春蘭去慈寧宮,讓云墨去養(yǎng)心殿找蘇培盛,蘇培盛大約會跟雍正說這件事。
算是給她留一條后路。
但這一次,蘇沐瑤卻是白擔心了。
太后召她過去,并不是要為難她。
對于太后烏雅氏來說,說白了,舒舒覺羅氏·諾萱和瓜爾佳氏·祜怡都只是她手上的兩個棋子。
原本,舒舒覺羅氏家族依附于十四王爺,諾敏又是十四王的側(cè)福晉,而瓜爾佳氏·祜怡只是對十四王爺有舊情。
所以一開始,在烏雅氏心里,作為老十四這邊的人,諾萱這顆棋子的分量明顯重一些。
若諾萱能成功引誘到皇上,她肯定會舍瓜爾佳氏而取諾萱,
哪怕按著諾萱的意思,讓瓜爾佳氏給諾萱做墊腳石鋪路,也無所謂。
可惜,諾萱她不中用啊。
不但沒有勾引男人的本事,還蠢得把自己給賠進去了,徹底成了一顆廢棋。
反觀瓜爾佳氏,皇史宬那次全身而退,倒也看不出什么。
但能在端午家宴上,當著一眾妃嬪和王親的面,諾萱使手段拖著她下水時,她能臨危不亂,瞬間想出辦法,給了諾萱致命一擊,將自己成功擇出來。
無論是頭腦智商、臨場反應(yīng),還是大局觀,都不普通人能達到的水準。
烏雅氏在宮里聽到這件事后,就拿定了主意。
自去年入冬以來,她的病情反反復(fù)復(fù),即便有太醫(yī)院仔細調(diào)養(yǎng)著,也不見起效。
胤禛心太狠,她這身子估計撐不了太久了,在她臨走之前,必須給老十四留一條后路。
瓜爾佳氏就是她準備要給老十四留的后路。
但目前還有一些問題。
她得確定,瓜爾佳氏會站在老十四這邊。
甚至,會為了老十四,背叛皇上。
沒有家世來拿捏,純粹憑著舊情,烏雅氏并不放心。
蘇沐瑤踏進慈寧宮大門時,一抬頭,看到朱紅色的宮門立在她面前,她來慈寧宮給太后請安,足有幾十次了,以前從不覺得有什么。
可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朱紅色的宮門像一道血盆巨口一樣,似乎能吞噬掉人的生命一般。
她心里忽然有一種很不舒服、很不安的感覺,她也說不好是為什么。
按理說她來到清宮后,也經(jīng)歷過許多驚險的事了,對上過諾萱,對上過皇后,不該這樣穩(wěn)不住的。
興許這一次,她要面對的是太后吧。
畢竟,太后的地位和分量遠遠高于諾萱,也高于皇后。
她給自己做好心里建設(shè),隨即踏入了宮門。
慈寧宮里,門窗都關(guān)著,沒有放冰,又熱又悶,氤氳著一股濃郁的藥氣。
當然不是放不起冰。
嚴嬤嬤見到蘇沐瑤臉上的困惑,解釋道:“太醫(yī)說了,太后剛有好轉(zhuǎn),還不能受風;放冰的話,夏天冰塊融化時,騰升潮氣,容易使病人生褥瘡!
蘇沐瑤點點頭,跟著她進入內(nèi)室。
太后烏雅氏又瘦了許多,躺在床上,大熱的天,她身上還蓋著一床錦被,眼窩發(fā)黑,凹陷了下去,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很差。
水生和來福說太后這次病情嚴重,確實不假。
嚴嬤嬤擺了擺手,兩個在旁邊打扇捶腿服侍太后的婢女退了下去。她走過去,扶起太后,墊了個枕頭放在太后身上,然后又站在一旁侍立著。
“嬪妾參見太后!
蘇沐瑤行了禮,垂眸靜站在地上,等著太后吩咐。
烏雅氏眼神卻很亮,和藹的笑道:“你坐吧!
“謝太后!
蘇沐瑤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烏雅氏道:“你可能猜到哀家召你來所為何事?”
蘇沐瑤并不打算瞎猜,猜錯了顯得自己自作聰明又愚蠢,猜對了也沒好處,裝這一下,只會使上位者感到忌諱,認真道:“嬪妾愚鈍,還請您明示!
第65章
果然是個極聰明的,難得的是,還不驕矜倨傲。
烏雅氏深深的打量她一眼,笑道:“哀家抱病以來,你們夜以繼日的幫哀家抄佛經(jīng),這幾日,哀家精神好些了,也看了你們呈上來的經(jīng)文,幾個妃嬪中,就數(shù)你抄的最認真!
她說著,指了指蘇沐瑤旁邊的桌子,那里散亂的放著一沓宣紙,最上首的,是蘇沐瑤抄寫的《金剛經(jīng)》。
蘇沐瑤道:“太后謬贊了,嬪妾愧不敢領(lǐng)。”
烏雅氏正要說話,忽然皺了皺眉,手放到唇邊,嚴嬤嬤適時的遞上帕子,烏雅氏咳嗽了一陣,緩緩道:“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沒什么不敢領(lǐng)受的!
“對了,你今年多大?”
蘇沐瑤道:“嬪妾十六了!
“還是花骨朵一樣的年紀,”烏雅氏嘆道:“看到你,哀家就想起了溫憲,溫憲當年出嫁時,也才十六歲……”
溫憲是康熙帝的第九女,由烏雅氏所生,很受康熙寵愛,也是一眾公主中為數(shù)不多沒有遠嫁蒙古的。
溫憲及笄后,和佟國維的孫子舜安顏定了親,十六歲出嫁,夫妻和睦,本該是一對恩愛眷侶。
可惜,兩年后,康熙帶著先皇太后前往熱河行宮避暑,溫憲同往,中途受了暑氣,不久就過逝了。
烏雅氏每每想到這件事,哀傷難抑,一時之間,眼睛都濕潤了。
嚴嬤嬤忙勸道:“太后,您要保重鳳體,太醫(yī)說了,您不宜……”
“好啦好啦,”烏雅氏打斷她的話,道:“哀家知道了,”
轉(zhuǎn)頭看向蘇沐瑤,笑道:“哀家看到你這孩子就喜歡,你每日也別光悶在自己宮里,多來慈寧宮陪陪哀家!
這是讓她侍疾的意思了。
蘇沐瑤起身,福身道:“嬪妾遵旨。”
烏雅氏又問了蘇沐瑤許多家里的事情。
約有一盞茶的時間,太后神色有些疲倦了,擺擺手道:“好了,哀家今日也乏了,你自去吧!
“是!
蘇沐瑤原以為太后會提到諾萱,沒想到從始至終,太后都沒提過一句,言語中,不但沒有為難她,還有拉攏之意,倒讓她有些詫異。
她剛走出門,雍正從游廊大踏步走過來,蘇沐瑤低著頭看前面臺階,雍正步子急快,也沒注意到她。
兩人撞了個正著。
蘇沐瑤穿花盆底,身子不穩(wěn),往后跌去,雍正眼疾手快,忙拉住了她胳膊。
借著這股力,蘇沐瑤穩(wěn)住了身形。
蘇沐瑤抬頭,楞了一愣,隨即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屈膝下跪請罪。
雍正卻皺緊眉頭,牢牢拉著她的胳膊不放。
“皇上?”
“你沒事吧?”
兩人同時開口。
蘇沐瑤明白,雍正是在問她有沒有被太后為難,她搖了搖頭,道:“多謝皇上關(guān)心,嬪妾很好。”
將胳膊往回拽了拽,示意雍正撒手。
雍正連著多日忙的不行,根本抽不開身去見她,只有從底下人口中,才知道她每日在做什么。
心里掛念的緊。
這會兒好不容易見到了,雍正根本不想放開,只是當著這么多人面,一直拉著先帝妃嬪,很不像話。
雍正縱不想放手,也得放手。
門前廊下烏泱泱的跪了一地人。
“起吧。”
雍正負手而立,看向跟著蘇沐瑤出門的嚴嬤嬤,問道:“太后可還好?”
嚴嬤嬤道:“太后今日精神不錯,剛才喝了藥,有些疲倦,已經(jīng)歇下了。”
“既已歇下,那朕便不打攪了,改日再來看太后,”
雍正道:“對了,太后喚怡太常在過來,所為何事?”
嚴嬤嬤笑道:“無甚要事,太后喜歡怡太常在,召她過來,說說話,打發(fā)時間罷了!
雍正淡淡“嗯”了一聲,對蘇沐瑤道:“難得你得太后青眼,陪朕出去走走吧,朕有話要問你。”
這會兒嗎?
蘇沐瑤古怪的瞅著雍正,大太陽底下,有什么好走的?
不過,他一個皇上,既然當眾開口吩咐了,她也沒法拒絕。
“嬪妾遵旨!
兩個人沿著宮道往御花園方向走去,身后跟著一大幫人。
雍正身子往她這邊傾著,偏頭看她,見她手上拿了柄苔綠色蠶絲半透明團扇,正慢悠悠的扇著。
那扇子上綴著一個綁了冰花絡(luò)子的流蘇,在她的手腕處拂動,看起來又精致又好看。
“這個絡(luò)子是你編的嗎?”
蘇沐瑤聞言,瞅了瞅,道:“嗯。”
雍正笑道:“唐朝詩人王勃的《丹青賦》中有一句,“金聲玉韻,蕙心蘭質(zhì)”,朕覺得形容你極恰當!
蘇沐瑤手中動作一頓。
他這夸的,也太生硬了吧!
只是編一個絡(luò)子,都能被夸成蕙心蘭質(zhì),那滿紫禁城里無數(shù)比她技藝高超的宮女妃嬪,都是什么?
蘇沐瑤往旁邊躲了躲,道:“嬪妾倒是覺得,皇上腰間玉帶上繡的五爪金龍,威武霸氣,繡者技藝必超出嬪妾百倍!
雍正又往她跟前靠了靠,將她都快擠到石子路邊邊上了,他卻絲毫沒有察覺,柔聲道:“這是內(nèi)務(wù)府針工局的制式,繡的再好,也不過如此,朕還是喜歡你繡的東西,荷包、香囊、繡帕,朕都喜歡。”
蘇沐瑤:“……”
不就是想讓她給他繡東西嗎?直說好了。
說話間,到了一處亭子里。
蘇沐瑤和雍正坐在石桌旁,外面一圈人守著。
雍正悄悄的把手伸過去,拉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道:“朕這一段時間,一直沒睡好。”
不但是為了太后的病,還有立她為妃的事。
朝里的幾個老臣,不知從哪兒提前得了消息,鍥而不舍的上奏折,以太后抱病、不宜封妃為借口,反反復(fù)復(fù)的勸諫。
他們說的是有幾分道理,他也知道,但……
他一想到這件事要拖延下去,心里就煎熬的不行。
蘇沐瑤去看雍正,他眼底確實有一片青黑色。
眨了眨眼,勸說道:“皇上,您不用擔心嬪妾的想法,嬪妾不著急!
她確實不著急,每天不是躲在自己宮里吃各種美食,就是去永壽宮其他妃嬪那里嘮嗑。
逍遙自在的不得了。
想到這個,雍正更是滿腹怨念。
“這十多天來,你壓根沒想起過朕,是吧?”
蘇沐瑤心虛的移開眼睛,道:“當然不是!
她常從底下人口中聽到皇上的消息,那也算是想起他了,不是嗎?
雍正哼了一聲,沒好氣道:“遇到事,你倒是想起朕了,朕就是“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是不是?”
鐘無艷和夏迎春都是女子啊。
蘇沐瑤滿眼無辜,反駁道:“皇上怎么可以這樣說自己?”
第66章
雍正并沒有就這個話題,跟她糾纏下去的打算。
漆黑的雙眸盯了她半晌,忽然開口道:“太醫(yī)說,太后這次的病,起于沉疴痼疾,實難痊愈,只能憑良藥吊著,挨一日算一日……朕想著,怎么也得讓十四王爺回來一趟,以全母子之情,你覺得呢?”
蘇沐瑤聞言一怔。
雍正一句話,突然爆出兩個大信息,倒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首先就是太后的病。
這幾天,宮里人來來回回都在說,“太后病情漸好”,包括慈寧宮那邊,放出的消息,也是“太后好很多了,諸位妃嬪不必再辛苦抄經(jīng)頌福!
還有,方才她看太后的神態(tài),雖臉色黃蠟,形銷骨立,病容猶存,但精神還好,和她談笑自若,完全不像病入膏肓的樣子。
可雍正能這么說,自然不會無端放矢。
太后……恐怕真的不行了。
那實際的病情,和宮里的消息相悖,是什么情況?
這一個謎團,蘇沐瑤倒不著急去想。
她正在思索,另一個關(guān)乎己身的問題:
十四王爺回不回來,雍正為什么要問她的意見?
難不成,她曾經(jīng)和十四王定過親的事,被雍正知道了?
蘇沐瑤猜的不錯。
這幾日,雍正才露出那么幾絲想立她為妃的意思,就受到了不少來自朝臣施加的阻力,明里暗里的,都有。
別的倒無所謂,唯有一樣,卻讓雍正耿耿于懷。
他從前竟不知道,瓜爾佳氏和老十四從小認識,還有過一段無疾而終的婚事。
理性角度上,他說服自己,不要去在乎。
他是皇上。
齊恒公和管仲有一箭之仇,卻能不計前嫌,立管仲為相;魏征是舊太子李建成的人,唐太宗卻能賦予重用;楚莊王不計較唐狡在宴會上非禮自己的寵姬,唐狡為了他的不究之恩,才能以命相報……
皇上就該有皇上的氣度,他連那些個曾幫著八王對付他的政敵都能容納,更何況瓜爾佳氏的過去呢?
他此前,不讓粘桿處的密探去查瓜爾佳氏,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可理性終究只是理性。
雍正避免不了的去在乎,瓜爾佳氏對于十四王的態(tài)度。
所以這會兒,既已說到這個話題了,他還是沒忍住,試探她一句。
他想,瓜爾佳氏聰慧過人,想必明白自己的意思,大概會給他一個回應(yīng),從此跟老十四劃清界限。
蘇沐瑤確實懂了,可她并沒有打算順從帝心。
懷疑這個東西,就跟種子一樣,一旦種下了,一有機會,就會在心里生根發(fā)芽。
她這會兒越是表現(xiàn)得與十四王爺生疏,說不得之后雍正一回想,還疑心自己是欲蓋彌彰。
委屈自己不說,還落不著什么好。
蘇沐瑤想著,索性把自己的手從雍正手里抽回去,施施然道:“皇上有這份孝心,是萬民之福,嬪妾能有什么意見?”
雍正沒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一股說不出口的煩躁在心里涌動著,瞇著眼,語氣古怪道:“朕想著,你和十四認識,他能回來,你興許會很高興?”
蘇沐瑤反問道:“皇上這是在審問嬪妾嗎?”
“……”
好不容易能見一面,他一點兒也不想和她鬧別扭,可她為什么不能說一句軟話,讓他安心呢?
想著怎么找個臺階下,能把這個小摩擦給抹下去,但又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且明明心里吃味的緊,還要做小伏低的哄她,到底不甘心。
良久,雍正站起身,負手而立,沉聲道:“老十四回來了,不準你和他見面,否則,沒你的好果子吃!
放下這么一句威脅的話,就揚長而去了。
看的蘇沐瑤莫名其妙。
是他自己提的十四王爺,然后他又生氣……
怪不得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當皇上的,脾氣都這么陰晴不定嗎?
但總之,蘇沐瑤聽雍正的話音還好,便沒怎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她現(xiàn)在回到宮里,也有了空閑,正想辦法繼續(xù)調(diào)查原主瓜爾佳氏當年進宮的問題。
上次去皇史宬一趟,她已經(jīng)確定了,原主破格進宮,是宜太妃一手安排的。
但她不知道宜太妃為何這樣做。
這段時間,跟陳太貴人她們打牌,閑聊中,聽她們說了許多宮里的秘辛。
譬如說當年的奪嫡之爭。
舊太子二廢后,眾皇子里,四阿哥和八阿哥成了爭儲的熱門人選。
圍繞在八阿哥身邊的,有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
其中猶以這位九阿哥出力最多。
聽瑞太常在說:“要說怪,真的怪!
“十四王爺不必說了,他和皇上一母同胞,為太后所生,太后烏雅氏是包衣宮女出身,沒什么背景,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很得先皇寵愛!
“而九貝子的生母宜太妃郭絡(luò)羅氏,家世確實不錯,樹大根深,但不如十王爺,敦郡王出身顯貴,他的生母鈕鈷祿氏,可是滿族第一大姓。”
“但在奪嫡時,十王爺?shù)氖止P卻遠不如九貝子,當時九貝子為了替廉親王籠絡(luò)朝臣,銀錢如水一般流出去,也不知道上哪兒來的那么多錢!
陳太貴人在宮里最久,聽瑞太常在的疑問,很是不以為然:“宜妃現(xiàn)在看著人淡如菊的,當年整個就是一個錢罐子,先帝讓她負責協(xié)理六宮,她每個月發(fā)給我們低位宮嬪的物例和份例,都得延遲個十多天,說的理由冠冕堂皇的,實際上誰不知道,她是把我們的錢,偷偷拿出去放利了!
陳太貴人這話,倒是給了蘇沐瑤一個新思路。
之前她見宜太妃,不大認識她的樣子,就覺得疑惑。
現(xiàn)在想想,她一手安排自己進宮,極大概率是收了黑錢。
如果只負責收錢辦事,次數(shù)一多,對所辦的事、所害的人,沒什么印象,就很正常了。
這就跟,從古至今那些大貪官,貪了多少銀子。心里門兒清,但當被他們害的傾家蕩產(chǎn)的人站在面前,他們?nèi)徽J識,同一個道理。
至于給宜太妃塞錢的人,也很好猜出。
原主進了宮,最大得利者,不就是舒舒覺羅氏家族嗎?
第一,當時十四王爺是大將軍王,奪嫡的熱門人選,原主進了宮,自然而然的和十四王爺?shù)幕樯砀娲担犹孢@樁婚事的舒舒覺羅氏·諾敏,直接攀上了十四王的這棵大樹,將來甚至有機會問鼎后位;
第二,原主是蘇完瓜爾佳氏直系唯一的繼承人,原主的祖父瓜爾佳氏·祜滿將她托付給了好友舒舒覺羅氏·介山,那么,弄走原主后,舒舒覺羅氏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吃絕戶;
既能得財又能得利,舒舒覺羅氏家族有什么理由不去這么做呢?
只可惜原主祖父的一片苦心。
蘇沐瑤嘆了口氣,原主進宮的謎團是基本解開了,接下來最重要的是找到證據(jù),有了充分的證據(jù),她可以找雍正幫她主持公道。
但想要找到證據(jù)何其艱難。
首先就是舒舒覺羅氏家族和宜太妃這條賄賂線,但凡能收黑錢的,行事都極隱蔽,且時間過了這么久,證據(jù)估計也毀滅的差不多了。
然后就是違反禮制,讓原主通過選秀,但這點宜太妃做的很巧妙,用的是欽天監(jiān)卜測做借口,這在從前也有例子,論起來,也說過得去。
唯一能入手的,就是原主的家產(chǎn)。
可現(xiàn)在原主家里的情況,她一無所知。
畢竟,原主進宮之后,就和宮外斷了聯(lián)系。
這倒也不能怪原主,按著清朝的制度,嬪妃進宮之后,除非得到皇上恩準,可以和家里人會面外,其他情況都不能出宮,家里人也進不來,就連寫信,都得經(jīng)過檢查。
當然,平時送禮送東西進來,是沒問題的。
這一條制度之所以定的這般嚴格,是因為后妃基本出身背景都不錯,家里都有在前朝當官的官員。
和后宮不得干政這一條一樣,目的在于分割前朝后宮,防止前朝和后宮相互勾結(jié),威脅皇權(quán)。
今晚外面的風很大,縱然下了窗屜,還能聽到風拍著窗戶噼里啪啦的聲音。
蘇沐瑤平躺在床上,抬眸看著床帳,靜靜地思索著。
現(xiàn)在出宮是出不了的,只能想辦法和府里通信。
其實之前聽陳太貴人的話音,她應(yīng)該有和宮外人聯(lián)系的門路。
不過她不好直接開口問。
她和陳太貴人雖相處的還不錯,但沒親近到,陳太貴人愿意主動向她交付把柄。
而且,涉及到違反宮規(guī),她也不能全然信任陳太貴人。
開口問是絕不合適的。
但不直接開口問,旁敲側(cè)擊,這種隱秘之事,也打探不出來。
到底該怎么辦呢?
蘇沐瑤正想的入神,忽然聽到外面門口有一聲輕微的響動,她側(cè)過身,疑惑道:“云墨?”
好半晌,聽不到答話。
她正要伸手拉床帳,才起身起了一半,就被一陣大力壓了下去。
“唔……”
唇被咬住,剛要喊出聲,卻被惡狠狠的堵了回去。
這個霸道的吻法,太熟悉了,除了雍正,不會再有別人。
蘇沐瑤又氣又羞,使力推著男人的肩膀,好不容易才將男人推開幾分。
她偏過頭,咬牙道:“皇上!你做什么?”
他親的時候不老實,身上的寢衣都被他弄亂了。
雍正抬頭盯著她,眼里暗沉沉的,反問:“你說呢?”
她是問了一句廢話。
蘇沐瑤往里挪了挪身子,給他騰出一個地方,果然看到雍正脫去外袍,施施然躺在她剛才躺的地方。
蘇沐瑤抿了抿唇,糾結(jié)道:“您是怎么進來的?”
乾西四所門口,有水生和來福守著,門閘關(guān)著,從外面只能破門而入。
除非,他是翻墻進來的?
雍正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覺得呢?”
他這眼神,她是又問了一句廢話?
也對,他是皇上,整個紫禁城,都是他的后花園,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蘇沐瑤一時被繞進去了,沒發(fā)現(xiàn)不對。
第67章
雍正今晚過來,并不是要將蘇沐瑤怎么樣,只是因為白日的事情,實為不甘心。
所以大晚上的,到乾西四所來,找回場子。
這會兒看蘇沐瑤乖乖的,胸口的那股氣總算平順了,毫不客氣的占據(jù)了蘇沐瑤床的一大半,把她抱過來,頤指氣使道:“睡覺!
蘇沐瑤:“???”
那就……睡吧。
翌日清晨,已經(jīng)不見雍正蹤影。
蘇沐瑤洗漱罷,照舊去慈寧宮請安。
興許是得到十四王馬上要回京的消息,太后今日是前所未有的高興,給一眾來請安的后宮妃嬪們通通賜了賞,蘇沐瑤按著她太常在的位份,領(lǐng)到了一匹湖綢、兩匹浣花錦。
太后給的賞賜還是很不錯的。
綢緞布匹在古代是硬通貨,跟黃金白銀一樣。
老百姓家里,衣服被褥什么的都是傳家寶,傳了一代傳一代,衣服呢,都是姐姐穿完妹妹穿,妹妹穿完弟弟穿。
縱然衣服破了,也不會扔,縫縫補補還能用,實在不行,拿到當鋪里去,怎么也能當幾串銅錢。
世家貴族也是這樣,用上好的綢緞布匹做出的成物,都是傳家的,越是有底蘊的名門,家里的東西越是半舊不新。
而湖綢和浣花錦都是極名貴的綢緞,能裁制兩身像樣體面的正式旗裝,以后宮里有什么重大的慶典活動,都可以穿。
領(lǐng)了賞,蘇沐瑤并沒有回乾西四所,同陳太貴人她們一起去了永壽宮。
路上,就聽瑞太常在說:“這么好的料子,要交給宮里裁衣局普通的繡工做,就可惜了。”
裁衣局的繡工也是分品級的,手藝最好的繡工平時只負責皇上、皇后、太后等上層主子的衣服,像是她們這些低位妃嬪,四季衣服都是裁衣局里普通繡娘負責趕制的。
要想尋一個手藝不錯的繡工,就得額外花錢。
宮里物品精貴,人力更貴,再加上湖綢和浣花錦價值不菲,裁制、刺繡都是些極耗時間的活兒,這兩身衣服要想做出來,少說也得花一百兩銀子。
徐太常在道:“這也沒什么,讓人拿去宮外做就行了,京都有一家寶月齋,那里的老師傅都是各地織造出身,手藝精湛,制式好看,我家里在那兒有熟人,價錢上能給便宜。”
妙太答應(yīng)露出兩個酒窩,笑道:“那感情好,我打算做一身衣服,其它布料再做些內(nèi)襯、單件什么的!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著,唯有陳太貴人一言不發(fā),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種集體的賞賜,即便到了她手里,也不真正屬于她,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自己母家找各種理由討要去。
這個話題,她參與不進去,也沒心情參與。
眾人見狀,一時你看我,我看你,都安靜了下來。
瑞太常在嘆息道:“陳姐姐,要我說,你不能總這樣啊!
她們這些低位的太妃嬪們,再想往上升是不可能了。
將來是什么境況,基本都注定了的。
要在這深宮中安安穩(wěn)穩(wěn)的度過一生,就得在自己手邊存點養(yǎng)老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鬼也不上門。
現(xiàn)在不存錢,等有了年紀,各種病一找上來,那就只能干瞪眼的份了。
宮里的太醫(yī)院、御藥房可不是慈善機構(gòu)。
說白了,她們存錢,存的是安心,是未來的保障,就跟現(xiàn)代的醫(yī)療保險、養(yǎng)老保險一樣,是為了預(yù)防萬一的。
像陳太貴人這樣,月例銀子都交還娘家,連一應(yīng)賞賜也被娘家索取走,輪到自己,只能每日每夜點燈熬油的做繡活,才能勉強養(yǎng)活一宮的人……
長此以往,可怎么了得?
徐太常在苦口婆心道:“咱們二十來歲,做做繡活,掙點銀子,這沒什么,但三四十歲的時候,眼睛不好了,手腳又遲笨,可就不能了。”
“要我說,陳姐姐,這回啊,你索性別理你娘家那些打秋風的,將這些料子拿出去當了,自己手頭也寬裕些!
“你們說得倒輕巧,”陳太貴人哭笑不得道:“我倒也想和我那吸人血的嫡母切割開,可我娘怎么辦?還有我妹妹,她快及笄了,我真怕……”
怕自己一時給不上錢,惹惱了家中嫡母,她將自己妹妹隨便嫁出去,讓她一輩子過苦日子。
陳太貴人一席話,蘇沐瑤便明白了。
各人有各人的難,陳太貴人家庭條件雖不錯,但奈何是庶出,母親是妾室。
那些話本里出現(xiàn)的,所謂的寵妾滅妻,都是極個別例子。
在古代,正兒八經(jīng)的,絕大多數(shù)有些名望的家庭,都是等級分明,正妻管著妾室,包括妾室所生的子女,都寄在正妻的名下,府里的子女嫁娶,都由老爺和正妻商議決定,妾室根本沒有話語權(quán)。
陳太貴人進了宮,若是位份再高些,膝下有個一子半女的,興許她的嫡母還會有所忌憚。
但先帝已經(jīng)駕崩,她的位份也定了,作為一個遠離政治和權(quán)利中心的小小太貴人,要想自己的親娘和胞妹生活好些,她就不得不討好嫡母。
細論起來,陳太貴人比她還慘些。
她是沒有母家撐腰,陳太貴人卻是受制于人。
蘇沐瑤正想著,若自己是陳太貴人,該如何破這個局時,就聽旁邊的妙太答應(yīng)出主意道:“陳姐姐,依我看,你也不必這么老實,像今天這種,太后給的額外賞賜,你偷偷昧下來,料想你家里也沒人知道!
還不等她說完,瑞太常在就搖著頭無奈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只要有銀子,還有傳不出去的消息?”
妙太答應(yīng)困惑道:“太后宮里的事,有誰敢往外亂說?”
“何況,陳姐姐家里頭,在京供職的官員不過兩個,父親陳參是翰林院編修,官從正七品,叔父陳讓是光祿寺署正,也不過從六品,都是低階官員,怎么嫡母就那么神通廣大,后宮里的事她全知道?”
陳太貴人苦笑一聲,沒有做答。
到了永壽宮,眾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漸漸散去了。
唯有蘇沐瑤還坐在冰鑒跟前,低頭翻看幾張繡圖,陳太貴人走過去,笑道:“妹妹有事?”
她還算了解瓜爾佳氏,知道她不怎么喜歡刺繡,留在這大半天,肯定有緣故。
蘇沐瑤抬起頭,勾唇道:“我有件事想要請教姐姐!
“什么?”
“方才我聽姐姐說,家里妹妹快要及笄了……”
“嗯!
蘇沐瑤緩緩道:“及笄后,便要議親,議定親事不需要多久,算起來,再過幾個月,姐姐的家里就得給姐姐的小妹準備嫁妝了。”
此話一出,陳太貴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眉目間還染上了一絲怒氣。
她可以確定,瓜爾佳氏說這話是故意的。
故意戳她的痛處。
她為了家里妹子議親的事,愁的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
女子的嫁妝是在夫家生存的保障,嫁妝少了,嫁過去,會被夫家人看不起的。
但以自家嫡母厲害摳門的性格,根本不會給她妹妹添多少嫁妝。
她想著存點錢,偷偷給妹妹添妝吧,可她的份例和宮里的賞賜都是有數(shù)的,瞞不過家里的嫡母,她只能一邊省吃儉用,一邊做些繡活兒,讓人拿出去變賣。
可終究是杯水車薪。
陳太貴人冷著臉道:“不勞妹妹操心,我累了,妹妹請回自己宮吧!
她們幾個先帝妃嬪里,她雖和瓜爾佳氏認識的最晚,但她最佩服的就是她。
瑞太常在是真“社牛”,消息靈通,在宮里認識的人也多,跟她在一起,能得知不少一手的小道八卦,可相應(yīng)的,她也是個“大喇叭”,無論跟她說什么,她都能給你傳出去,弄的滿宮里人盡皆知;
徐太常在話少,性子老道穩(wěn)重,讀過的書,也只有《女則》《女訓》等,這樣的性格很適合在宮里生存,但跟她在一起,太累了,她就跟“悶葫蘆”一樣,無論說什么,她都靜靜聽著,偶爾才接上幾句,實力證明上什么叫“話不投機半句多”;
而妙太答應(yīng)呢,性子活潑,有時候說話挺有趣的,有一股子新鮮勁,但因為年紀小,見識淺顯,在很多事情上,表現(xiàn)的有些天真,她還得悉心教她;
唯有瓜爾佳氏,進退得宜,說話妥當,和她相處,讓人很舒服,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而且,很明顯能感受出來,她讀過許多書,談吐很好,但偏偏又收斂著鋒芒,不喜驕縱顯擺。
陳太貴人很樂意同這樣的人交好。
可今天,也不知道瓜爾佳氏怎么了?
忽然開始故意刺她的心。
她也沒做什么得罪她的事情啊。
陳太貴人心里煩悶著,她不想和瓜爾佳氏鬧得太僵,所以簡單的下了逐客令,算是表達不滿。
就這,還不當面罵她?
蘇沐瑤心里好笑,收斂了臉上的散漫隨意,坐直身子,認真道:“陳姐姐誤會了,我并沒有埋汰你的意思,而是,”
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我有一個法子,可幫姐姐,破除眼前的困境!
陳太貴人聞言一愣。
半晌,揮了揮手,淡淡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宮內(nèi)的侍女都下去了,大門關(guān)上。
陳太貴人深吸了一口氣,攥緊袖帕,試探問道:“妹妹不是說玩笑話吧?”
蘇沐瑤莞爾,反問道:“姐姐何時見過,我拿這種事開玩笑?”
“是是是,你是正經(jīng)人,”陳太貴人連連點頭。
之前瓜爾佳氏和內(nèi)務(wù)府合作,靠雪頂春梨大賺一筆的事,她也有所耳聞,她當時聽著羨慕極了,只恨自己沒有培花插瓶的手藝,又打心底佩服瓜爾佳氏,在這深宮之中,沒有背景沒有勢力,僅憑自己一人,就能發(fā)大財。
她既然能這么說,必然胸有成竹了。
陳太貴人小心翼翼問道:“那妹妹說的法子是……”
第68章
陳太貴人想的,是瓜爾佳氏大概有什么賺錢的門路,愿意帶她入伙。
但實際上,蘇沐瑤不是要帶陳太貴人賺錢,而是要幫她藏錢。
以陳太貴人的情況,就算帶她賺再多錢,也會被她家里剝削的一干二凈,什么都不剩。
而且,她只帶著陳太貴人一個賺錢,那瑞太常在、徐太常在、還有妙太答應(yīng)她們知道后,會怎么想呢?
倘若她們也要摻和一腳,那她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在這個養(yǎng)老圈里,大家關(guān)系很簡單,沒有競爭也沒有勾心斗角,她很喜歡這種純友誼關(guān)系,可如果涉及到金錢利益,說不得就變味了。
除此之外,蘇沐瑤也有自己的心機。
她今天來找陳太貴人,費這么一番功夫,目的是為了從陳太貴人口中,套出和宮外聯(lián)系的法子。
這是違反宮規(guī)的事。
涉及到自身安危,得先想法兒將陳太貴人和她捆綁在一條船上,才能免除后患。
說白了,就是手中得攥住陳太貴人的把柄。
幫陳太貴人是真,著意設(shè)計陳太貴人也是真。
蘇沐瑤柔聲道:“我雖然和姐姐相識只有幾個月,但姐姐對我卻很照顧,如今你有了困難,我怎么能視而不見?”
“自古以來,女子出嫁是大事,沒有豐厚的嫁妝撐腰,即便嫁過去了,在夫家也少不得要低人一頭。“
“姐姐應(yīng)該也知道,我手頭有些余錢,可以先借給你,幫姐姐家里的小妹添上嫁妝,等姐姐手頭寬裕些,再還給我也不遲……“
她說的話,字字句句暖人心窩子,語氣又輕柔,像山澗的泉水一般讓人舒適,眼神里帶著關(guān)心和小心翼翼,似乎還怕自己貿(mào)然言借,會讓對方難堪。
陳太貴人垂下眸子,掩去眼眶中的淚意,緩緩?fù)鲁鲆豢跓釟猓肷危瑩u頭拒絕道:“好妹子,謝謝你,但我不能拿你的銀子。”
“我家里的情況你知道,今日我拿了你的銀子,明日又拿什么來還呢?”
“還不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是想著,我那嫡母是個“周扒皮”,我的份例和一應(yīng)賞賜被她索凈就算了,萬一讓她知道,我還能往外借銀子,她肯定要各種要挾我,讓我找你們借,到時候更糟糕……”
她雖是庶出,但禮儀教養(yǎng)很好,縱然現(xiàn)狀艱難,那股子自尊心和傲氣還在,不肯借自己還不起的銀子。
陳太貴人的拒絕,亦在蘇沐瑤的意料之中。
有此拒絕,她才能放心的進行她的下一步計劃。
不然,陳太貴人今日能朝她借銀子,改日手頭緊,也能沖其他人借銀子。
她也就沒辦法,通過金錢利益關(guān)系,將陳太貴人綁在她的船上了。
且她得確定一下陳太貴人的品行……
現(xiàn)在看是沒什么問題了。
“姐姐的擔心有道理,”
蘇沐瑤默了片刻,輕聲道:“不過,我既然主動開口說要借姐姐錢,就有辦法能保證姐姐能還上我的這筆錢!
“什么辦法?”
蘇沐瑤口中吐出一個字,道:“賭!
“賭?”陳太貴人不解。
蘇沐瑤定定道:“對,就是賭!
她說的這個“賭”字,就是字面意義上的賭。
不但要賭,而且要輸。
陳太貴人的嫡母就跟附在人皮肉間的吸血蟲一樣,陳太貴人越有錢,她就吸的越狠。
只有讓陳太貴人窮的透頂,甚至倒欠外界一大筆銀子時,她的嫡母才能停止吸血的行為。
而最快能達到窮透頂?shù)霓k法,就是賭。
賭博嘛,越賭越窮,越窮越賭。
至于陳太貴人一個正常人,忽然變成了一個爛賭鬼的事,就是傳出去,也沒什么稀奇。
類似這樣沉迷賭博,導(dǎo)致窮家敗業(yè)的故事,從古至今,那可多了去了。
蘇沐瑤的計劃安排的很周密。
“從明日起,姐姐叫上徐太常在、瑞太常在、還有妙太答應(yīng)幾個人,一起打小牌,咱們打個五六圈,注底不壓太多,一次幾文錢就行,打的時候,姐姐看我手勢,給我喂牌,到最后的時候,佯裝輸急了,約定第二日再來……”
“一連三日,姐姐只輸不贏,我只贏不輸,姐姐氣急,要和我對桌猜花色,這次壓大注,注底一次一百兩,姐姐依舊輸給我,到最后,要想再賭,只能向我借……”
“至于借的金額嗎?我想定為四千兩銀子,其中兩千兩銀子,用來給姐姐家里的小妹添嫁妝,另外兩千兩,作為姐姐私房錢,預(yù)防將來有個萬一……”
陳太貴人如有所感的點點頭,正聽到關(guān)鍵之處,見她停住不說了,追問道:“然后呢?”
她要怎樣才能還得上這筆銀子?
蘇沐瑤頓了頓,笑道:“要想做成這件事,咱們得簽三份契約,兩份明面上的,還有一份,是暗地里,只有咱們兩人知曉的。”
陳太貴人道:“你仔細說!
蘇沐瑤道:“第一份契約,是借錢文契,就寫上某年某月在永壽宮打小牌,輸給我四千兩銀子即可,瑞太常在、徐太常在、妙太答應(yīng)她們都是見證人,抵賴不得!
“拿到這份文契后,我讓家里的老奴去你們陳家要錢,姐姐的嫡母見到文契,不得不信,就是著人往宮里打探,也不怕,消息對外都是一致的!
陳太貴人道:“那第二份契約呢?”
蘇沐瑤笑道:“第二份契約,是分期還款文契,以姐姐嫡母的性格,必然不會幫你還錢,這分期還款文契上,就寫,以后姐姐的月例銀子,其中八成用于歸還我的欠款,也是給家里一個交待!
“有了這份文契,從此,姐姐的份例,就不用如數(shù)交給嫡母了,太貴人的份例是每月一百兩銀子,姐姐可以偷偷存下八十兩,只將其中的二十兩銀子交給本家!
陳太貴人又道:“那第三份契約呢?”
蘇沐瑤道:“第三份契約,是欠款兩清文契,每月八十兩,四千兩銀子,要還上四年零一個月,我會在文契上寫清楚,姐姐的欠款已在大后年七月份,如數(shù)歸還,不拖不欠!
“當然,這份文契目前不能見天日,得等四年后再拿出來!
陳太貴人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瓜爾佳氏的計劃,簡直堪稱無懈可擊,根本找不出一個漏洞。
不但邏輯合理,而且思維縝密,考慮的非常周到。
她因家里逼著要錢,所以手頭缺錢,想要多賺些錢,因此和宮里其他妃嬪賭錢,賭錢便會欠錢。
就算家里嫡母知道了,估計也只會罵她幾句財迷心竅,昏了頭了,不會疑心自己忤逆她,也不會責難到自家母親和妹妹頭上。
欠了錢就得還。
大家族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父親和叔父在朝里當著官,面子和名聲很重要,嫡母不愿為她掏銀子還債,那必然會允準她拿出自己每月份例銀子的一部分來還錢。
這樣子,她每月可以順理成章的偷偷攢下一筆銀子。
留給小妹添妝也好,留給自己作私房錢也罷。
最妙的是,瓜爾佳氏為自己解決了隱憂。
欠款兩清文契一簽,她完全不用擔心,瓜爾佳氏會憑著借錢文契和分期還款文契,真的沖她要錢。
簡直體貼的不行。
陳太貴人越想,越覺得可敬、可嘆、可贊。
到底是怎樣聰慧的一個女子,才能想出這樣一個完美解決所有問題的辦法呢?
說是在世諸葛都不為過。
她對蘇沐瑤已是佩服到了極點,拉著她,謝字不必說了,只是咬著牙,立誓要將她幫自己這一回的人情記在心里,一時,兩人又開始商議計劃中的細節(jié)。
時近晌午的時候,兩人商議的差不多了,陳太貴人欲挽留她在宮里用飯,蘇沐瑤硬是推辭掉,說還有其他事,帶著自己的一眾丫頭回乾西四所了。
到了自己宮中,吃罷飯,蘇沐瑤將云墨單獨招來,悄聲問道:“我記得,之前在其他秀女房間里,搜出過兩個匣子,一個匣子里裝滿了金元寶,另一個匣子里裝滿了銀元寶,兩匣子東西,折合成現(xiàn)銀,一共多少兩來著?”
云墨不知自家小姐怎么忽然想到了這件事,她們現(xiàn)在又不缺錢,但是小姐既然問,她就認真做答。
“我記得清楚,一共有二十枚金元寶,四十枚銀元寶,都是十兩的錠子,折合一下,總值四千四百兩銀子!
頓了頓,又道:“小姐之前不是囑咐過,在深宮中,憑空生出許多金銀,容易惹人注意,最好暫時別花,也別讓人知道嗎?”
蘇沐瑤勾唇道:“那是之前,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云墨眨眨眼,不是很懂。
蘇沐瑤手放在扶椅上,扣了幾下,輕笑道:“這筆錢,我已經(jīng)想辦法洗干凈了!
那三份文契,足以證明,陳太貴人用自己的月例,共還了她四千多兩銀子。
當然,實際上,銀子還在陳太貴人手里。
不過嘛,她無端端多出來的,四千多兩銀子,就成了明面上的款項了。
就算官府來查她的賬,也查不出任何問題。
陳太貴人需要瞞過眾人“藏黑錢”,她則是有錢,需要在眾人面前“露白”。
通過這么一來回顛倒,她成功把自己手里的銀子洗出來,這也算是她費心謀劃這件事的另一個收獲了。
唉,洗錢、陰陽合同……
放到現(xiàn)代,她肯定不會這么做。
但這是“人吃人”的古代,她不幫陳太貴人,陳太貴人就被她那個嫡母“吃”死了,她不借陳太貴人的資源,又如何幫原主討回公道?
正義需要非正義來維持,在等級分明、階級固化的封建社會,似乎是件無解的事。
第69章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
她們這些“養(yǎng)老圈”的妃嬪,每天打發(fā)時間的方式并不多:去御花園散步、閑聊繡花、再就是聚在一起打小牌。
清宮里打的牌,和現(xiàn)代的撲克牌不太一樣,是一種名叫“葉子牌”的紙牌,中間有宮廷畫師畫著人物版畫、題銘和酒令,首尾處用葉汁凃著表示大小的四種紅黑記號。
所以呢,打小牌,又被稱之為進行“葉子戲”。
葉子戲的玩法有很多種,廣泛流行的是“馬吊”,和麻將的玩法、算法基本一致。
蘇沐瑤會打麻將,所以接觸“馬吊”沒多久后,就學會了,但她的牌技并不算好,只能說一般般。
不過,牌技一般般也沒什么。
牌桌上一共四個人,其中兩個人聯(lián)手出老千,另外兩個人就跟入了彀一樣,不知不覺間,只能順著人家的意思往下打。
整副牌局,就和牌技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但瑞太常在她們也看不出來,別人出老千,目的是為了贏錢,陳太貴人出老千,目的卻是為了輸錢,而且還是單輸給蘇沐瑤錢,這誰能想得到呢?
陳太貴人的演技很好,等輸完第二圈的時候,她臉上流露出些許輸急了眼的人應(yīng)有的惱意,瑞太常在察言觀色,提議到:“不若今天就到這兒吧?”
“好哦,”蘇沐瑤搖了搖匣子里滿當當?shù)乃殂y子,笑道:“我今天贏的可不少!
陳太貴人立聲道:“贏了就想走,那怎么行?再打兩圈!
沒辦法,眾人只好陪著她繼續(xù)打。
一連三天,陳太貴人一直輸一直輸,連著瑞、徐兩位太常在看不過去,都來找蘇沐瑤商議著,在牌桌上給陳太貴人放放水了。
蘇沐瑤卻難得的表現(xiàn)出“正義凜然”的一面,給嚴詞拒絕了。
等到后頭,陳太貴人氣勢洶洶的,單約蘇沐瑤打?qū)ψ缐夯ㄉ鲑,其他人都以為兩人要鬧崩,明里暗里的多次試圖勸和。
但注定是枉費唇舌了。
到了第四天下晌,陳太貴人當著瑞太常在的面,給蘇沐瑤簽下了那張四千五百六十兩的欠錢文契。
算是完成了兩人計劃中的第一步。
云墨是知情人,在蘇沐瑤從永壽宮出來時,就悄悄的拉著她,問道:“小姐,您怎么不提那件事?”
小姐費這么多功夫,又勞心又勞神,可不單純是為了洗銀子,或者幫助陳太貴人。
她們最主要的目的,是從陳太貴人口中套出,妃嬪們聯(lián)系宮外的方法。
為此,才定下了這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方法。
陳太貴人受自家嫡母轄制,她們幫陳太貴人謀劃和隱瞞,自然而然的,她們手里就攥有陳太貴人的把柄。
既然這樣,她們也就不用再擔心,當問陳太貴人聯(lián)系宮外的方法,其中,涉及到違反宮規(guī)時,陳太貴人有可能會背刺她們。
但小姐方才為什么不問呢?
難道還有所顧慮?
云墨想不通,還能讓自家小姐顧慮的點。
蘇沐瑤轉(zhuǎn)過頭,看向云墨,云墨眸子里一片澄澈,她能清楚的看到,里頭蘊含的困惑。
這丫頭,一直保持著對她的全然信任,平日也是有什么說什么,從不偽裝分毫。
蘇沐瑤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輕輕咳嗽了一聲,猶猶豫豫道:“那個……云墨啊,不是我不跟你說,我是怕我說了,你會覺得我心機很深……”
“不會。”云墨斬釘截鐵的搖頭道:“小姐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就算有心機,那也是好心機。”
一句“好心機”出來,蘇沐瑤差點沒被哽住。
她頓了頓,解釋道:“現(xiàn)在當然可以問陳太貴人,她也肯定會把聯(lián)系宮外的辦法如實告訴我們,但這樣做的話,你想一想,陳太貴人會怎么看我們呢?“
云墨沉吟片刻,道:“她會知道,我們幫她,其實另有目的,從而削弱對您的信任。”
蘇沐瑤道:“這還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和宮外聯(lián)系,中間肯定會經(jīng)過其他人,宮女、太監(jiān)、守門侍衛(wèi)什么的,我們怎么知道,這些人靠不靠譜呢?”
“讓你或者春蘭她們?nèi)ヂ?lián)系他們,一旦運氣不好,被抓包,我們整個乾西四所,都得倒霉!
“你莫非忘了上次皇史宬的教訓了?”
云墨道:“那次是因為舒舒覺羅氏·諾萱派人盯著我們。”
蘇沐瑤反問道:“你焉知現(xiàn)在就沒有盯著我們的人?”
雍正想要納她為妃,朝野上下驚動,后宮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可誰知這不是山雨欲來的前奏呢?
大前天太后的態(tài)度突變,不就是一個問題嗎?
云墨恍然的點點頭,又道:“那您準備怎么辦?”
蘇沐瑤道:“要想幫到陳太貴人,最關(guān)鍵的是讓咱們家里的人,拿著這張欠錢文契去陳家要錢,把事情鬧大,陳太貴人的嫡母,才會答應(yīng)讓她拿月例還錢。”
“如果她“欠”我巨款的這件事,只悶在宮里,那還玩什么。”
“所以,陳太貴人必定是要主動開口的,咱們只要安心等著就行了!
云墨若有所思道:“您是要借陳太貴人的手……”
“對,”蘇沐瑤微微頷首道:“她有渠道,但咱們不通過她的渠道,而是把信交到她手里,讓她想辦法送出宮,就算被抓包,違反宮規(guī)的也不是咱們!
云墨總算明白,方才自家小姐為什么會評價自己說“心機太深”了。
陳太貴人不知道小姐的目的,只會以為,自家小姐費心謀劃整件事也好、簽訂各種文契也好、寫信找她送出宮也好,都是為了冒險幫她。
人情一個又一個,落的實實在在。
風險呢,自家小姐是一分都不肯承擔。
最高明的是,小姐的定計謀劃。
恐怕一開始定計時,小姐就想到了。
陳太貴人想要成功瞞過她的嫡母,就必須先想辦法,讓小姐聯(lián)系宮外。
把自己的問題,進行一番嫁接轉(zhuǎn)化,成為了陳太貴人的問題,再讓陳太貴人來解決。
這一招,真是絕了。
云墨心里復(fù)雜的不行,越琢磨,越覺得自家小姐才智過人,只可惜,是一個女子,在這后宮中生存,實在屈才。
但其實,云墨很驚嘆,可辦成此事,在蘇沐瑤這里不算什么。
她在現(xiàn)代的時候,就聽有人說過這么一句話:“少花錢多辦事,不花錢也辦事,最好的是,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
她對最后一句,表示深深的認同。
當一個人沒有資源、金錢、人脈等時,不花別人的資源、金錢、人脈等,怎么可能成功呢?
就得花別人的。
當然,別人也都不是傻子,你想借別人的力,首先得自己本身得有價值。
她的價值,就是幫陳太貴人解決問題。
在蘇沐瑤看來,她和陳太貴人是互利互惠的關(guān)系,并不能說自己完全在利用算計陳太貴人。
事情正如蘇沐瑤所料,等到第二天的時候,陳太貴人就坐不住了,帶著丫頭來乾西四所問她事情發(fā)展的進度。
蘇沐瑤一臉為難,道:“當初想的好好的,卻忘了一點,我得先給自家遞個信,他們才能去找姐姐嫡母逼債,可是,宮里不允許妃嬪往外傳遞消息……”
“當然,為姐姐的事,違反宮規(guī)倒沒什么,只是,我在宮里人脈淺,就是想傳信出去,也沒個門路……”
“我還當什么呢,”陳太貴人松了口氣,道:“你不用怕,我這里有辦法。”
頓了頓,湊過去,壓低聲音道:“宮里有宮里的路子,我也是在宮里待的時間比你們都長,所以才知道的!
“紫禁城的宮規(guī)定的再嚴,也擋不住“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從古到今的定理。”
“在宮里,凡妃位以上的妃嬪,她們想要往外傳信,靠的是權(quán)利。就拿齊妃來說吧,她要想往母家傳信,派人從阿哥所將大阿哥身邊的心腹太監(jiān)召來,把信交出去就行了,根本不用費事。”
“我們這些低位妃嬪呢,則是得靠錢!
蘇沐瑤納悶道:“那要怎么花錢呢?”
總不能在宮里隨便抓一個太監(jiān)宮女,就塞錢吧?
那也太胡來了。
陳太貴人笑道:“你待久了,自然會有人往你宮里偷偷遞消息,業(yè)務(wù)很多的!
“什么從宮外帶違禁品進來,把消息往宮外傳,給想找對食的宮女太監(jiān)牽線,安排時間地點私會……只要你有足夠的銀子,沒什么辦不到的。”
“第一回大約是試探,確定你不是在釣魚執(zhí)法后,再給你辦事,辦成之后,你就是他們的老客戶,他們手里有了你的把柄,也不用怕你把他們給賣了!
蘇沐瑤頗為好奇道:“那……姐姐口中所說的“他們”,都有誰呢?”
這般神通廣大,想必在宮里很有根基吧。
陳太貴人搖頭道:“具體幫著辦事的是哪些人,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內(nèi)務(wù)府總部門—內(nèi)管領(lǐng)處,有一個負責看庫房門的太監(jiān),姓包,名叫包町,宮里人私下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包打聽”。”
“但凡有什么事,都能找他。”
“前年夏天,內(nèi)務(wù)府分給我的青黛,不知是受潮還是怎么著,脫了顏色,我本想著讓采辦處再去宮外買些來,可采辦的那些人要價太貴,我就去找了包町。”
“包町這人賊的很,不負責辦事,只推薦門路,當時給我推了營造司的太監(jiān)管事周德安,他常在宮里行走,負責一應(yīng)雜事,夏天分冰、冬天分炭,平日宮里有柱子掉漆了,地磚損毀了,也是由他帶人修繕。”
“你應(yīng)該見過他,那也是個老油條,臉上總是笑瞇瞇的,說話辦事滴水不漏!
蘇沐瑤沒想到,能從陳太貴人口中,再次聽到周德安的名字。
說起來,這人經(jīng)營的業(yè)務(wù)可真廣啊。
要在低位妃嬪中找軟柿子捏,給她們分次等的冰塊和木炭;
還要和內(nèi)務(wù)府其他管事聯(lián)絡(luò)感情,形成關(guān)系網(wǎng),互幫互助,解決問題;
除此之外,還要給各宮行走“辦事”,私底下賺黑錢。
真是難得的“人才”。
第70章
陳太貴人坐了沒多久,就走了。
起因是太后宮里的人過來,說太后要見蘇沐瑤,讓她過去。
這幾日,太后三不五時的派人來乾西四所,但等蘇沐瑤過去后,其實也沒什么事。
要么是讓蘇沐瑤坐在床畔,替她念念經(jīng)文;
要么是太后在那里絮叨著講十四王爺曾經(jīng)的故事,讓蘇沐瑤在一旁旁聽。
往往蘇沐瑤在慈寧宮待的時間也不會太久,最多兩刻鐘,太后精神不濟,或要服湯藥,或要休息,蘇沐瑤就很有眼色的主動提出告退了。
今天慈寧宮的氛圍似乎有些不一樣。
廊上添了一溜兒大葉牡丹的花盆,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jiān)也多了許多。
一進宮門,里面的冷氣撲面而來,蘇沐瑤看著放在墻邊的幾個冰鑒,停住了腳步。
不是說,太后的身體不好,不能受寒嗎?
嚴嬤嬤解釋道:“昨晚十四王爺回來,太后怕他嫌宮里熱,所以讓人放上的!
蘇沐瑤不禁暗嘆一口氣。
偏心的父母常有,但像太后這樣,偏心偏到這個份上,她就不是很能理解了。
這段時間,因西北邊境起了戰(zhàn)事,雍正忙的團團轉(zhuǎn),即便如此,也會在百忙之中抽空來慈寧宮探望太后,可她就沒見過,太后因為雍正過來,就命人在宮里擺冰鑒的。
可十四王爺一回來,都不用說什么,冰鑒直接安排上,哪怕自己身體不好,受不得冷氣。
同為親生兒子,這樣區(qū)別待遇,真的好嗎?
但這話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了。
太后歪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擺著七八個大小不一的纏絲玻璃罐,上面嵌刻的線條不僅唯美,還有藝術(shù)感,看起來精美絕倫。
清代的玻璃工藝已經(jīng)趨于成熟,康熙三十五年,命人在蠶池口開設(shè)了玻璃廠,還請了海外的傳教士來督造,如今出產(chǎn)的玻璃制品樣式繁多,雖然價格還很貴,沒進尋常百姓家,但在清廷中已經(jīng)隨處可見了。
太后順著蘇沐瑤的目光看過去,笑道:“看著不錯吧?”
蘇沐瑤乖覺道:“您使的東西,自然不是凡品!
太后笑瞇瞇道:“這可不是給我使的!
嚴嬤嬤解釋道:“太后夜里的時候,忽然想到十四王爺當年在軍營,曾有一段時間,因軍情緊急,他時常顧不上吃飯,所以落下了胃疾!
“太后之前聽太醫(yī)說過,糖漬玫瑰溫補效果很不錯,吃起來又甜滋滋的,不像那些養(yǎng)生的露啊,藥膳啊,泛著一股苦味,所以一大早就命人開庫房,找來了這幾個玻璃罐子,挑一挑,準備做糖漬玫瑰。”
蘇沐瑤只得繼續(xù)附和。
說著,外面進來了一個宮女,提著一個竹籃子,里面放著半籃子玫瑰花瓣,拿到近前,給太后看了,太后只瞅了一眼,臉上就露出不滿意的樣子,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花?”
那宮女回道:“壽膳房的李總管說,今天的還沒下來,這是昨日做玫瑰糕剩下來的,特意著人挑了還鮮嫩的花瓣……”
“行了行了,”太后不耐煩道:“這些都不中用!
嚴嬤嬤很有眼色的擺手讓那宮女退下,小心道:“太后倒也不必生氣,后花園里玫瑰開的正好,老奴這就讓人去摘就是了。”
“笨手笨腳的,”太后轉(zhuǎn)頭瞅了她一眼,看向蘇沐瑤道:“哀家看你是個細心人,你可愿意幫哀家去摘些上好的玫瑰花瓣來?”
“是。”
太后開了金口,她總不能說不愿意。
蘇沐瑤雖覺得這事出現(xiàn)的有點稀奇,慈寧宮里那么多使婢仆從,太后偏偏看上她,讓她去干摘花的活,但究竟不覺得有什么。
現(xiàn)在是早上,天還不熱,摘些玫瑰花而已,又不累。
皇宮花園里面,各種花卉繁茂,現(xiàn)在是夏天,尤以牡丹、芙蓉、茉莉、梔子、繡球等為盛。
而玫瑰,雖然好看,卻因為節(jié)上多刺,容易扎傷宮中貴人,所以受到了區(qū)別待遇。
像是牡丹,一簇簇的,都種在花園里人來回經(jīng)過的道路兩旁,玫瑰,卻多被種在亭下湖畔。
除了避免扎傷人,也有防止宮中人離湖太近,腳上打滑,跌入湖里的作用。
離著慈寧宮最近的,是浮碧亭,亭下是一條溪流,溪水是從護城河的水引來的,又名月渡溪。
月渡溪兩岸,種著許多重瓣玫瑰,是萬歷年間就有的,說是國外進獻的品種,長得枝繁葉茂,且異常高大,在花枝下站著,花枝比人頭還要高。
許多花枝攀緣在一起,遮出一道道天然的陰亭。
蘇沐瑤拿了剪刀和籃子,跟云墨、春蘭小心的鉆到花枝底下。
她比劃了一下枝干上的刺,又粗又硬又尖,比她的小拇指還要粗,這要是不小心扎一下,非得扎出人命不可。
蘇沐瑤提醒道:“你倆小心點,這上頭的刺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用她說,云墨和春蘭也知道。
幾人一邊剪著花兒,一邊沿著路往里走,外面窸窸窣窣的動靜驚動了里頭在溪邊濃陰下洗劍的人。
十四王爺胤禵眼神倏然銳利,喝問道:“誰?”
他的聲音很有威勢,像被打擾的猛虎般。
蘇沐瑤被嚇了一跳,正想悄然退離,胤禵已走過來,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里。
四目相對之時,兩人俱是一怔。
胤禵作為和雍正一母同胞兄弟,兩人長相上,乍一看去,很是相似,要說區(qū)別,恐怕就是眼神上了。
雍正的眼神,總是平平淡淡的,古井無波,看不出來喜怒;
而胤禵呢,也許是在軍營中摸爬滾打過來的,眼神就像一把出鞘的寶劍一樣,鋒利到讓人不敢逼視。
蘇沐瑤垂下眸子,正在疑惑,方才心口上傳來的那陣疼痛是怎么回事時,就聽胤禵試探性的問道:“瑤瑤?”
瑤瑤是蘇沐瑤的小名,也是原主的小名。
原主在家時,祖父常喚她為“瑤瑤”。
不過,十四王爺是怎么知道的?
蘇沐瑤眼底閃過一絲困惑,按著規(guī)矩行了禮,道:“見過十四王爺!
胤禵看了眼蘇沐瑤身后的春蘭,大約是覺得有外人在場,她才會和他這般生分。
想了想,吩咐道:“本王有些口渴,你們?nèi)ザ吮瓫霾柽^來!
春蘭有些猶豫,蘇沐瑤輕聲道:“去吧!
她大約能猜出來,太后是故意將她調(diào)到這里來的。
但太后到底有何目的?
還有,原主和十四王爺過去的淵源,她總得想辦法弄清楚。
春蘭離開了。
胤禵再次喚了一聲:“瑤瑤!
蘇沐瑤提醒道:“王爺,嬪妾現(xiàn)是先帝的常在。”
胤禵深吸了一口氣,道:“本王知道!
他擺了擺手,示意蘇沐瑤坐在一旁的石頭上。
他自己一掀下袍,也跟著坐下了。
云墨急的不行,但她一個丫頭,又不能直接當著十四王爺?shù)拿,將自家小姐拽走,且看自家小姐,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糾結(jié)了大半天,只好跑到一旁放哨去了。
先帝的妃嬪和當朝王爺單獨在御花園說話,被人看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胤禵打量著蘇沐瑤,幾年不見,她身上的氣質(zhì),已變得沉靜安甯,即使坐在自己面前,也很難想象得出,當初那個一聲聲喚著他“十四哥哥”,眼里帶著淚,柔柔弱弱的小妹妹,會是面前從容自若的女子。
胤禵眼神恍惚了一下,一瞬間,竟覺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很多復(fù)雜的心緒,讓他一時有些難以開口。
好半晌,胤禵動了動唇,問道:“本王聽說,你入宮后不久,大病了一場……”
他說的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事,原主本就身體不好,一進宮就病了,冬天宮里炭火不足,原主受了風寒,又沒得到好的治療,高燒連著三天三夜不退,原主撒手人寰,換了她來。
當時,宮里也換了一位主子,胤禵還在外面打仗。
蘇沐瑤點點頭,淡淡道:“有勞十四王爺掛心,嬪妾的病早都好了!
“那就行,”胤禵擦拭著手里沾濕的寶劍,道:“是本王對不住你。”
他有負于瓜爾佳·祜滿的囑托。
他一出生就是皇子沒錯,但他早期和其他皇子一樣,并不是很受先帝的重視。
母憑子貴,子也憑母貴。
康熙的兒子很多,在平安活下來的一眾皇子中,最受康熙看重的,還屬舊太子胤礽。
胤礽的母親赫舍里皇后,是先帝第一任皇后,也是先帝最愛的女人。
他出生后,就和老九、老十、老十三他們一樣,年滿六歲,遷進阿哥所讀書,配兩個伴讀,還有一個懂拉弓騎馬的陪練。
他們幾個的陪練都是從大內(nèi)侍衛(wèi)中選出來的,當時,他的陪練是蘇完瓜爾佳·祜霖。
因著這層關(guān)系,他出宮建府后,就去蘇完瓜爾佳氏的府邸串門,知道祜霖膝下,只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小女兒,養(yǎng)在深閨中,不怎么見人,他便時常去看人家。
當時將瓜爾佳·祜怡當成自己的小妹妹一樣。
蘇完瓜爾佳氏族,應(yīng)該是最早投靠他的親信。
祜霖病逝后,沒多久,他和祜霖的父親,原三品協(xié)領(lǐng)瓜爾佳·祜滿議定了親事,等他的孫女及笄后,就納她進府當側(cè)福晉。
為此,祜滿一大把年紀,再度領(lǐng)兵前往甘州道,接應(yīng)他,給他供應(yīng)糧餉。
后因為傷病復(fù)發(fā),在甘肅病逝。
造化弄人,他在四川接到京中消息時,祜怡已經(jīng)選秀進宮了,他和她的婚事只能作罷。
他答應(yīng)過祜滿,要照顧好他唯一的孫女祜怡,到底最終沒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