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無論是從之前云墨提到十四王爺時的小心,還是從胤禵絮絮叨叨的感慨過往的事情,蘇沐瑤都能察覺到,她接收的原主的記憶,有一部分是缺失的。
屬于私人感情的那部分。
原主對十四王爺有意。
蘇沐瑤這個結論不是隨便下的。
她在調查原主進宮一事時,仔細整理過幾次原主記憶,當時就察覺到一些疑點。
有些事情太過巧合了。
首先是原主剛進宮就抱病,病是真的,原主打小身體就不好,但也讓她一度懷疑,原主是為了避寵。
還有后來那場奪去原主性命的高燒,正好發生在十四王胤禵迎娶舒舒覺羅氏·諾敏為側福晉的時候。
祖父病逝,心上人娶了別的女子,自己又被困在深宮里頭……
重重打擊下來,光是想想,就讓人絕望。
若說之前還只是猜測,如今加上胤禵這一句“對不住”……
猜測得到印證,蘇沐瑤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她神色愈發冷淡,一味的看著溪上漂浮的水草,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死者不能復生,再說“對不住”又有什么用?
“你說的沒錯,”胤禵從手邊撈了一顆石子,用力往溪中一甩,濺出一個又一個連綿不斷的水花。
他拍了拍手,撣去灰塵,道:“過去的事且不提了,那現在呢?”
他指的是皇上和蘇沐瑤的事。
在景陵的時候,他就聽到有些傳聞,說是皇上欲納先帝的太常在瓜爾佳氏,只是當時聽了,他不太信。
他四哥這個人,別的不管怎么樣吧,在女色一途上,一直以來,比他們幾個阿哥看的都要淡。
他聽著過耳也就算了。
可來到京都后,這樁傳聞竟得到了印證,他皇額娘身邊跟著的嚴嬤嬤,總不至于信口開河。
這也讓他開始設身處地的擔心起蘇沐瑤來。
本身在宮里就沒個親眷,還被迫和皇上有牽扯,萬一哪天皇上膩味了,頭一個死的就是她。
“現在什么?”蘇沐瑤有點懵。
胤禵定定道:“你若想出宮離開,本王能幫你。”
他對瓜爾佳氏雖然沒什么男女之情,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將她看成自己的小妹妹。
他很不希望,她成為權利斗爭的犧牲品。
如今他雖沒了軍權,但在宮里也有幾個可靠的人,上頭還有太后保駕護航,若是蘇沐瑤想要出宮離開,他還是有幾成把握的。
蘇沐瑤眼底劃過一抹復雜,再次看向胤禵。
因原主的死,胤禵在她心里,基本就是一個大渣男形象,但現在,她對這位年輕的王爺倒是改觀了。
心腸不錯,只是,略微有些天真。
如今已經不是康熙當政的時代了。
名義上,他依舊是十四王爺沒錯,可實際上呢,他一個受寵的阿哥,變成一個遭天子忌憚的臣子。
手中權利被剝奪,恐怕身邊也少不了監視的探子。
他自保尚且困難,都需要太后從中周旋,更遑論主動對抗雍正……
說不定才露出點苗頭,就被人收拾了。
和他牽扯上,對自己來說,絕不是什么好事。
蘇沐瑤心里下了決斷,聽胤禵解釋著自己的想法,以及要如何布置帶她出宮,索性也不轉彎抹角,直白的點評道:“王爺,行不通的。”
胤禵反射性的問道:“為什么?”
蘇沐瑤站起身,語氣閑淡道:“王爺回京之后,可有去過宮外的府邸?”
蘇沐瑤的意思很明顯。
雍正雖未下明令,但為了防止胤禵和八王、九王、十王他們私下聯絡,必然在暗中叮囑過,不許胤禵離開皇宮。
胤禵一怔。
他昨晚才回來,一到京,就立即進了宮,拜見皇上和太后,因著太后生病,他晚上也是住在慈寧宮側殿的,哪兒有功夫去宮外的府邸?
可是,自己不出去,跟別人不允許他出去,是不一樣的。
胤禵額角的青筋已經繃了起來。
蘇沐瑤話說到這里就收了,她并不是故意要挑起雍正和胤禵兩兄弟矛盾,只是,胤禵這會兒一心想著要把她帶出宮,她拒絕也不是,同意也不是。
無論選哪個,都會授人以柄。
再聊下去,指不定會招來什么禍事。
所以她找個話題,轉移一下胤禵的注意力,好成功把自己擇出來,算是金蟬脫殼之計。
蘇沐瑤福了福身,道:“嬪妾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也不管旁邊的胤禵,招手將云墨叫來,沿著原路往外走,才出了花陰,就看著雍正的鑾駕停在浮碧亭下,她抬頭往上一看,果然,雍正正坐在亭子里,旁邊陪著的是年妃。
雍正的目光暗沉沉的,向著她這邊,神色間看不出喜怒。
云墨嘴唇動了動,小聲道:“小姐,那個,你看春蘭……”
蘇沐瑤這才看到,春蘭也在,她臉色蒼白,手里拿著一方茶盤,正站在亭柱邊侍立著。
這一大幫人臉色肅穆,在亭中嚴陣以待的樣子,就跟捉奸大隊似的。
春蘭就是那個被他們扣住的人證。
蘇沐瑤眉頭狠狠皺了皺。
她很想一走了之,但春蘭在那里,她又不能放著不管,只好硬著頭皮去浮碧亭,行了禮,道:“皇上,年妃娘娘。”
年儀柔站起身,喚道:“怡太常在。”
她瞅了一眼雍正,解釋道:“本宮正準備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路上遇到了皇上,所以跟著一起過來了。”
言下之意,是眼前這個場面跟她沒關系。
雍正道:“你先去吧。”
“是,嬪妾告退。”
年儀柔一福身,帶著人退下了。
其他人也很有眼力勁的去亭子外守著了。
偌大的亭子里,只剩下雍正和蘇沐瑤兩人。
“過來,坐朕旁邊。”
蘇沐瑤抿了抿唇,坐到他旁邊的石凳上。
“方才和允禵聊的高興嗎?”
語調雖然淡淡的,但那股子陰陽怪氣的勁兒,任誰都能聽出來。
蘇沐瑤本來就不自在,聽他這么一說,更是渾身不舒服。
她能有什么辦法呢?
他們一個兩個三個,太后、皇上、王爺,她哪個都得罪不起。
難道太后讓她來園里摘些玫瑰花瓣,她能說不去?
難道見著十四王爺,她能像避貓鼠似的,拔腿就跑?
她在花陰底下待了不到一炷香時間,雍正就追過來,莫不是平日里就派人監視著她,所以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蘇沐瑤一時間,有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沖動,梗著脖子,硬生生頂了一句。
“皇上要是看嬪妾不順眼,直接處死嬪妾算了!”
“你……”
雍正愣了愣,萬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擰著眉頭,端看她好半天,放緩了聲音,道:“誰給你氣受了?是不是允禵?不怕,朕幫你出氣。”
揚聲吩咐道:“來人,去將十四王爺傳來。”
蘇沐瑤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種無力的感覺更強烈了。
她動一動腳趾都能想到接下來的劇情,雍正將十四王爺傳過來,八成是為了宣示主權……
還故意借著她的名頭。
這種一個皇帝,一個王爺,兩兄弟為自己鬩墻的場面,放到電視劇里,或許會挺好看的。
但真正發生在蘇沐瑤身上,實在讓她如坐針氈。
你們斗你們的,跟她有什么關系。
第72章
雍正大約是知道他將十四叫過來的行為,更惹蘇沐瑤生氣了。
他是吃老十四的醋不假,也有自己的一番心機,想借著這個機會,將老十四這個“情敵”按到土里去,但卻并不想因為此事,和蘇沐瑤吵架。
這種感覺很矛盾,可偏偏實打實的存在著。
他暗覷蘇沐瑤神色,見她一臉冷淡,心里尋思道:她能生他的氣,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在意他的表現,自己無論是作為皇上,還是作為她未來夫君,都應該大度的包容她。
將自己安撫好后,再看蘇沐瑤時,心里更是一股柔軟。
他臉上陪著笑,將一旁的一碟綠豆糕遞過來,柔聲道:“御膳房新作的糕點,清熱降火,你嘗嘗?”
蘇沐瑤瞅了一眼,道:“多謝陛下,嬪妾不餓。”
雍正聞言,臉上的笑容愈發盛了,又親自斟了一杯涼茶,放到她面前,道:“那喝點茶吧?“
“嬪妾也不渴。”
雍正兩次討好,均以失敗告終,摸了摸鼻子,神色一動,又想到了一個主意,從石桌上取過方才年妃落下來的團扇,輕輕給她扇著風,溫柔道:“大夏天的,別熱著你。”
蘇沐瑤被他這一通沒臉沒皮的操作給整無奈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這會兒想要再生氣,氣已經生不起來了,默了默,好笑道:“皇上還是放下扇子吧,被人看到了,成什么樣子?”
這半晌做小伏低的討好,她總算肯露出笑模樣了。
雍正暗松了口氣,隨意道:“朕才不在乎別人怎么看。”
往她那邊傾了傾身,找了個話題道:“你摘這么多玫瑰花做什么?”
蘇沐瑤看他的樣子,似乎真不清楚,自己倒是一愣,她以為雍正來這里堵她,對大體情況是知道的。
想了想,將太后讓她來后花園摘花,要給十四王做糖漬玫瑰的事說了一遍。
話音落下,雍正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一大早,他預備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走到半路上,見年妃正向一個跪在地上的婢女問話,遠遠看去,那婢女像是瓜爾佳氏身邊的春蘭,所以他格外留了下心。
命人不要發出動靜,走到近前,就聽春蘭說,是十四王爺命她去臨近的膳房倒茶水……
他聽著心里就生疑惑,瓜爾佳氏身邊的婢女,怎么會碰到老十四?
審問過春蘭后,心里立時不舒服起來,所以才改道來了浮碧亭。
但現在聽瓜爾佳氏的意思,今天她在月渡溪遇到十四,竟是太后一手安排。
康熙四十六年,修葺御花園,從護城河引了一道水過來,形成月渡溪,因為這條溪流地方偏僻,周圍又全是帶刺的重瓣玫瑰,所以很少人去。
唯有老十四,從小喜習劍法,常去月渡溪洗劍,所以這條溪流,就成了老十四專用的洗劍池。
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那太后的目的是什么呢?
雍正腦子里轉了許多念頭,但其實也就一瞬間的事。
他想定之后,將手小心翼翼的伸過去,輕輕拉了拉蘇沐瑤的袖子。
“干嘛?”
蘇沐瑤不明所以的轉過頭,正對上一張大大的笑臉,她眉毛猛的一跳。
她總覺得,雍正今天不是很正常。
說好的冷面帝王呢,奇奇怪怪的。
雍正意識到自己誤會了蘇沐瑤后,愈發心虛,一邊笑著,正想說話,蘇培盛就帶著允禵過來。
雍正收了臉上笑容,恢復一貫平靜冷淡的樣子。
允禵也是一樣,臉上的神色冷冷的。
他從小被寵著,性子直,與八王允禩不同,允禩就是見著不喜歡的人,也會裝出一副和氣的樣子。
他是裝都不肯裝一下。
“皇上。”
允禵屈膝行了一禮,也不待雍正叫起身,自己站起身,棱角分明的下顎緊繃著,雙眼垂眸看地,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雍正神色不變,往允禵腰間配劍上掃了一眼,向著一旁的侍衛揚了揚下巴。
旁邊的御前侍衛首領高力過來,道:“十四王爺,請您卸劍。”
允禵冷聲道:“本王這把青虹劍,是先帝所賜,先帝賜這把劍的時候同時說過,本王可隨時入宮,佩劍見駕。”
高力依舊寸步不讓,仿佛沒聽到他說話一樣,聲音放大了一點,重復道:“十四王爺,請您卸劍。”
“你……”
他半晌不動,高力已經準備讓幾個侍衛過來,壓住允禵,強行卸劍了。
雍正手一抬,制止眾人,云淡風輕道:“十四弟,朕沒別的意思,只是借你這柄寶劍一觀。”
先帝當年確實發過話,如果雍正用皇帝的威勢,硬是逼著允禵卸劍,有些說不過去。
但若改成“借劍一觀”,對于允禵來說,無論雍正是作為皇上,還是作為兄長,他這把劍都得借。
不借的話,反顯得自己很小氣。
允禵猶豫了一會兒,解下劍,遞到高力的手中。
高力捧著寶劍,走到雍正跟前,躬下腰身,道:“皇上。”
“嗯。”
雍正取過劍,卻不細看,而是遞到蘇沐瑤眼前,柔聲問道:“你看這柄劍怎么樣?”
劍身雖未見,但光從外面的劍鞘看,上面嵌著許多拇指大小的圓形珠寶,映著日光,發著各色光芒,有金絲玉,紅寶石,綠翡翠……
除此之外,劍鞘上雕刻的紋路也十分精致。
看著就貴氣的不行。
蘇沐瑤老老實實道:“先帝所賜,自是不凡。”
雍正將劍身抽出來一點,一股冷厲的寒芒逼射出來,直晃人眼。
雍正將劍一合,笑了笑,道:“朕記得,先帝的這把青虹劍,有削鐵如泥,吹毛利刃的贊譽?”
蘇培盛附和道:“皇上說的不錯。”
雍正道:“不若今天開開眼吧。”
他將青虹劍隨意扔給高力,指了指腳邊的一個石凳,道:“就用它來試。”
“皇上!”允禵不禁著了急。
雍正閑閑道:“十四弟有意見?”
允禵氣道:“皇上明明知道,根本不存在能削鐵如泥、吹毛利刃的寶劍,那都是民間小說里的夸大之語。”
大清朝要是真有能削鐵的寶劍,邊疆還會連綿發生戰事?
那些所謂的寶劍之說,都是子虛烏有。
他作為一個曾經帶兵打仗的王爺,很清楚,雍正作為皇帝,應該更清楚。
那個石凳是用青石做的,又沉又笨又重。
青虹劍再好,用劍刃往石頭上砍,跟拿雞蛋往石頭上,沒什么區別。
要不卷刃,要不斷刃。
雍正笑道:“十四弟莫非忘了?太宗爺為了安天下,留下了“事必躬行”的祖訓,寶劍到底好不好,所傳贊譽是不是符合事實,都要試一試才知道,十四弟何必這般惜劍?就是斷了也無妨,朕的庫房里多的是好劍,隨你去挑。”
說著,擺了擺手。
兩個有力氣的侍衛走過來,將那個石凳搬遠了些,高力拿著青虹劍走過去,雍正用手護住蘇沐瑤,兩人前方亦有許多保護的侍衛。
只聽“當啷”一聲清響,眾侍衛散去,高力捧著端成兩截的青虹劍過來,放在石桌上。
“啟稟陛下,石凳與劍刃接觸的地方只磕出了一點白色裂口,其他地方分毫未損。”
“那就好。”
雍正一句輕飄飄的話,在允禵看來,卻是可惡至極。
他從不離身,萬分珍貴的青虹劍,在雍正嘴里,竟還不如一個破青石凳子值錢。
允禵看著桌面上端成兩截的劍,眼睛都紅了,深吸了幾口氣,定定道:“皇上這樣做,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你的。”
雍正一曬道:“十四弟以為,朕浪費這么多時間,目的是為了損毀你的青虹劍?”
他揚了揚唇,不屑道:“朕只是想教會你一個道理,劍這種兵器,劍身筆直,劍尖尖銳,能輕易刺破甲衣,對敵時,殺傷力極強,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太過剛強,古人不也常說嗎?過剛易折,強極則辱。”
所以他此時此刻的斷劍之辱,都是自己討來的嘍?
允禵咬著牙,一字一頓道:“臣弟必然謹記。”
允禵退下了。
蘇沐瑤凝神不語,似乎還沒有從這一出大戲中回過神來。
雍正握了握她的手,吩咐道:“蘇培盛,你親自將這籃子玫瑰送去太后宮里,告訴太后,朕找怡太常在有事,她就不過去回命了。”
“是。”
蘇沐瑤道:“皇上有何事?”
雍正深深的看著她,道:“跟朕到養心殿來,朕告訴你。”
移步到了養心殿。
一入夏季,養心殿里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放著足量的冰,一進去,一股冷氣撲面襲來,很舒服。
雍正坐到殿內案桌前,輕聲道:“坐。”
蘇沐瑤一看,御座旁邊不知何時放了一把圓凳,上次她來養心殿謝恩,還是沒有的。
她也沒多想,坐在圓凳上,靜等著雍正發話。
雍正從右邊桌角處拿過一摞折子,大約數了數,取過上頭十來份折子,遞給蘇沐瑤,道:“你先看。”
蘇沐瑤一怔,這可是奏折啊,她看什么?
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她還是知道的。
第73章
蘇沐瑤發現,雍正總是想引誘讓她犯忌,上次是讓她坐龍椅,這次是讓她看折子。
要說他是故意害她吧,他一個皇上,真不喜歡她,弄死她就跟弄死一只螞蟻一樣。
可要說他喜歡她吧,他的喜歡,又實在讓她承受不住。
她本身的性格屬于那種躺平型的,來到古代后,只想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不想參與任何政治斗爭,也不想和人卷生卷死,用盡手段的爭名奪利。
雍正這種特殊對待,對她而言,歡欣極少,反而會讓她想很多。
像是現在的話,蘇沐瑤就情不自禁的想著,如果她翻看奏折的這件事,被別人知道了,會如何彈劾抨擊她,以及萬一將來有一天,雍正不喜歡她了,她會如何的倒霉。
拿著奏折的手,停了老半天,才緩緩的打開。
這十來份奏折來自于朝里不同的大臣,言辭比較委婉,但意思很明顯,就是反對皇上納她為妃。
大約是因為現在雍正想納她的事還沒擺在明面上,所以這些大臣不好點的太直接,首尾部分都是在強調禮儀孝道,中間再舉幾個例子,什么道武帝拓跋珪納小姨賀夫人為妃,唐高宗李治納武則天……
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其他大臣也就罷了,唯有兩個上折子的人比較特殊,一個是十三王允祥,一個是張廷玉。
他們二人的言辭就更委婉了,但話說的再圓再漂亮,還是持反對意見。
蘇沐瑤一邊翻看著,一邊想,雍正讓她看這些折子,是什么意思呢?
為了表現自己很不容易,還要頂著群臣的壓力跟她好?還是放棄了納她的想法,欲要讓她做他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第一種必要性不強,應該是第二種吧。
他不直接說也能理解,他一個皇帝,答應的事情做不到,面子上過不得去,所以,好讓她看了折子,主動開口。
蘇沐瑤想著,就翻到了最后一份奏折。
這份奏折和前頭奏折的內容大相徑庭,是僧錄科右善使徐達呈上來的。
僧錄科是禮部祭祀司底下的一個機構,負責管理佛教、道教事務,最高長官為左右善使,品級同為正六品。
朝里的折子一般來說,都是一層層往上報的。
僧錄科遇到難事,先寫折子遞到祭祀司,祭祀司
給出處理意見,再將折子遞交到禮部,禮部給出意見再往上呈,重新抄錄后,才到了皇上的面前。
這是一般正常的流程。
但還有一種折子,不用經過其他官員的手,就能直接呈到皇上那里:一是逢年過節,給皇上的請安折子;二是不方便被其他官員看到的密折;三是每月每年官員對自己所處理事務的總結匯報。
徐達作為六品小官,正常來說,他的折子很難呈到皇上面前,而這份折子,從封面來看,既不是密折,也不是月報年報,更不是請安折子,確實就是普通的折子。
里面的內容也很普通。
大概意思是,他最近聽聞先帝駕崩后,太后悲傷過度,身體抱恙,久久不愈,他雖只是僧錄科一介小官,但對太后、皇上都十分關心,太后崇信佛教,所以他覺得,如果能讓國內有名的方丈禪師進宮,為太后講經排憂,興許太后的病會有所好轉。
在折子末,推薦了幾個佛法高深的方丈,為首的自然是迦陵方丈。
這份折子,左看右看,都沒什么特別的。
同意也行,不同意也行,雍正做主就行了,跟她有什么關系。
蘇沐瑤眨眨眼,困惑的瞅向雍正。
雍正方才一直都在偷偷關注著她,她看折子時,神情沉靜安甯,透著一股認真勁兒,在雍正眼里,怎么看怎么可愛,一時都移不開眼。
他心熱起來,甚至想干點壞事。
蘇沐瑤忽然一抬頭,眼眸清澈純潔,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產生那些壞心思,真是太可惡了。
雍正輕輕咳嗽道:“怎么了?”
蘇沐瑤食指在折子上輕輕扣了扣,道:“這份折子……”
雍正眼波一閃,知道讓她困惑的地方,笑道:“徐達是朕的學生。”
康熙五十九年,也就是兩年前,那次春闈大考,是他主持負責的。
按著歷來的規矩,那年考中的進士,都是他的學生,前三甲一起來雍親王府拜謝時,他留下幾個覺得不錯的,專門和他們會談過,讓他們有事可以寫信來王府求助他。
徐達的折子,就是先投遞到雍親王府,然后他在王府的管家又進宮呈上來的。
不得不說,他真是個聰明人。
不破例,但又能把事情辦好,自己的眼光果然沒有錯。
雍正解釋道:“朕之前在行宮答應過,回宮后,就冊封你,但現在太后生著病,朕還沒開口,只是傳了點風聲出去,就收到這么些折子,如果朕直接冊封,估計朝里攻詰你的人更多,所以朕想了個法子……”
“先讓徐達上折子,召迦陵方丈進宮,讓他幫忙批一卦,說你是貴女,能旺國運,然后朕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冊你為妃了。”
雍正的這個法子雖然老套,但可行性高,迦陵方丈在國內名聲大,說話很有分量。
有他一句話,肯定能抵消掉不少阻力。
蘇沐瑤看著雍正,滿眼都是無辜。
雍正補充道:“朕怕你覺得,朕言而無信。”
上次只是簡單解釋了幾句,這會兒拿出確切的證據,和確切的方案,是想讓她看到,他要她的決心。
蘇沐瑤怔住了。
她雖然知道史書上對雍正的評價,說他乾綱獨斷,決定要做的事情,哪怕天下人都反對,他也不會改變主意。
但直到此刻,她才切身的感覺到這一點。
“皇上……”
她很想問一問,他到底為什么會看上她。
但接下來卻沒有機會問出口了。
不知何時,雍正已經靠了過來,她還正想著事,就忽然被抱在他大腿上,一聲急促的驚叫后,軟軟的紅唇被堵住……
蘇沐瑤呼吸不及,用力推著他肩膀,卻被吻的更深更狠了。
他的吻技著實不怎么樣,純憑著男人天然的本能索取,那股兇狠的蠻力,感覺恨不得將她一口吃掉。
一吻罷,蘇沐瑤軟倒在雍正胸膛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清澈的明眸里帶了水光,迷蒙而誘人。
雍正心動的厲害,恨不得現在就把她就地正法了,憑著過人的忍耐力,硬生生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喚道:“小怡……”
蘇沐瑤迷茫中聽到,怔愣了半晌,恢復了神智,道:“皇上,您剛才叫嬪妾什么?”
雍正捏了捏她泛著紅暈的臉頰,眼神笑意明顯,問道:“你的名字,不是祜怡嗎?”
他都和她是這么親密的關系了,叫的親密點,有什么問題。
蘇沐瑤古里古怪的瞅了雍正一眼,這個“怡”字吧,不是她不喜歡,而是雍正這樣叫她,讓她有點不適應。
一呢,因為“祜怡”是原主的名字,二呢,因為怡親王的親王封號中,也有一個雍正御賜的“怡”字。
想了想,蘇沐瑤決定還是順從自己的心意。
“皇上,嬪妾的小名叫瑤瑤。”
“瑤瑤?”
“嗯。”
雍正在口里咀嚼了一遍名字,“瑤瑤”,似乎也極好聽,興致起來了,掀起唇角,又道:“朕給你取個蒙語名字,就叫……烏希哈……怎么樣?”
蘇沐瑤道:“……”
她覺得不怎么樣。
她的蒙語不怎么好,不知道“烏希哈”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雍正喜歡給人其別號,而且是出了名的。
他曾經給八王允禩和九貝子允搪起了兩個蒙語外號,一個叫“阿其那”,一個叫“塞思黑”,都寫到歷史書里了。
今天要是她同意讓他給了取“烏希哈”的別號,等到來日,史書工筆一些,后世之人,保不準會把她和八王九王放在一起對比。
還有,“烏希哈”念起來也不好聽,還沒有阿其那和塞思黑朗朗上口。
蘇沐瑤難得的為這點小事較起真來。
雍正看她著實不愿,只好悻悻然作罷。
心里又想著,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叫她“烏希哈”吧,反正她在他心里,就是他的“烏希哈”。
朝里的事,沒有一天能消停下來的。
雍正還有新的折子要批,就先讓蘇沐瑤回去了。
到了自己宮中,水生和來福迎上來,說是年妃來訪,已經在客廳等了她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了。
蘇沐瑤有些驚訝,她猜不透年儀柔的來意,她和她又沒有什么交集,她來找她做什么。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沒什么好怕的。
蘇沐瑤雖然見過年儀柔很多次,但她這還是第一次正式和年儀柔打交道。
年儀柔穿了一身鵝黃色繡蝴蝶的旗裝,鵝黃色一襯,顯得她皮膚很白很白,一眼看去,像是雪堆出來的玉人一樣。
這位在歷史上,聽說備受雍正寵愛的年妃,論長相,確實不錯,但就是過于瘦弱了。
唇的顏色很淺,臉上也沒有絲毫血色。
蘇沐瑤不懂醫術,但光憑經驗判斷,就覺得她是那種,重癥低血糖低血壓人群。
月妍攙扶著年儀柔,兩人互相行了禮入座。
蘇沐瑤不喜歡繞彎子,靜等著年儀柔說來意,年儀柔似乎也和她一樣,不喜歡說那些虛言假意的客套話,輕輕抿了一口茶,直接道:“本宮有一事,還望怡太常在屏退左右。”
第74章
廳里其他人都出去了。
年儀柔做了個手勢,旁邊的月妍打開帶來的匣子,從里面取出一沓紙張來,交給了蘇沐瑤。
蘇沐瑤信手打開,不禁有些迷惑。
這里面,都是宜太妃過去幾十年來,在宮中索取賄賂的證據。
頭一份寫的就是:去歲秋,綠營提督—舒舒覺羅氏·介甫,在宜太妃過壽辰的時候,送她一尊玉座金佛,總價值超過三十萬兩白銀的事。
毋庸置疑,這些是蘇沐瑤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蘇沐瑤不明所以的瞅向年儀柔。
年妃將這些東西交給她,顯然是知道她想要做的事。
只是,她和年妃非親非故,她為什么要幫她呢?
年儀柔卻并不著急解答她的疑惑,而是示意她往后翻看,那后面是一張附錄。
上頭,的是舒舒覺羅氏家族的內部親屬關系。
首先就是,和原主有關聯的,舒舒覺羅氏家族,屬于哈什圖舒舒覺羅氏,世居長白山地方,因國初來歸,被分在鑲藍旗下。
哈什圖舒舒覺羅氏的先祖,為舒舒覺羅氏·法都,曾被授世管佐領,當時家族勢力并不顯赫。
及至順治帝入關,法都之子—舒舒覺羅氏·介山得到重用,從一小小的戶部筆貼式一路升官,成為戶部尚書。
康熙帝三十一年,介山年邁致仕,康熙體恤老臣,破例將介山之子舒舒覺羅氏·介甫提拔為綠營提督。
綠營提督這個官職,聽著很體面,但皇太極當年,為了削弱八旗手中的軍權,在軍中設了許多虛銜,綠營提督就是其一。
至此,哈什圖舒舒覺羅氏家族就跟《紅樓夢》中的賈家一模一樣:朝里沒了人,政治上處于邊緣化,但因為之前攢下的老本,里頭再衰弱,外頭看著卻還是光鮮亮麗,應和了那句老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直至康熙五十七年,諾敏嫁給了炙手可熱的十四王當側福晉,舒舒覺羅氏家族又有了復起之勢。
不過,雍正登基,舒舒覺羅氏家族這一注是壓錯了。
這一點,也和賈家的境遇剛好對上。
賈家也是在政治上站隊錯誤,后來才沒落的。
蘇沐瑤再往后翻,還有幾頁,寫的是這幾年舒舒覺羅氏家族在房莊地產上的進項,以及一應例行的支出,比對一下,能清楚的看出來,這幾年,舒舒覺羅氏家族,每年都要虧損兩三萬兩銀子出來。
但上面并沒有寫,是怎么產生這么多虧空的。
年儀柔解釋道:“他們家,因世居長白山,主要經營人參生意,康熙二十一年后,政府將原本的八旗參山制度改用人參票制度,每年放票刨參,俱派員嚴查,并設卡倫,參戶再想私下交易賺錢,就很難了。”
這么一說,蘇沐瑤就明白了。
怪不得沒寫,原來是涉及到國策。
但這跟她沒什么關系,真要說一句,蘇沐瑤只能說,他們作惡多端,倒霉也是活該。
有了這些證據,完全能夠替原主平反了。
蘇沐瑤看完這沓紙,臉上并未顯現出激動之色,思索了半晌,問道:“年妃娘娘,莫非是為了皇上?”
她想不到其他原因,她身上,目前沒什么值得一個寵妃利用。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年儀柔把這些東西給她,是為了跟她做交易,或許是想讓她從此離皇上遠些?
年儀柔怔了怔,解釋道:“確實是為了皇上,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大約是想到了雍正,她的目光變得柔軟起來,唇角輕輕勾起,露出一抹很好看的笑容。
“皇上是天子,本就與等閑男子不同,后宮中多幾位姐妹,也是為皇家開枝散葉,理所應當的事,本宮不至于那般小氣。”
她不承認這一點,蘇沐瑤自然也不能認。
蘇沐瑤笑道:“您誤會了,嬪妾的意思是,您辛苦搜集這些證據,是為了替皇上分憂。”
年儀柔也笑了,站起身,道:“九王十王他們倚靠宜太妃、麗太妃家族勢力,在前朝不斷生事,若將她二人定罪,皇上會省心不少。”
“只是,本宮和她們二人無仇無怨,就算查到了這些證據,也不方便直接交給皇上,所以才把這些東西交給你,你是當事人,由你出面,更加合理,更加公正。”
說完,年儀柔就帶人離開了。
似乎她這一趟來,就是為了把蘇沐瑤想要的東西交給她。
蘇沐瑤不禁有些懷疑,天上真的有掉餡餅的好事呢?
不過,不管怎么說吧,年妃確實幫了她一個大忙。
年妃走后,蘇沐瑤思量了半晌,坐到書桌前,讓春蘭研墨,提筆寫了一封狀紙。
按著正常的程序,她這封狀紙是要想辦法交到大理寺去的,然后經大理寺調查、審批,再上報給皇上,由皇上確定主審和副審,這樁案子才能定下來。
因為涉及到皇親國戚和一眾官員,所以中間鬧出的動靜不會小,出意外的概率也會上去。
譬如,還未定案,風聲就先傳出去,宜太妃等命人去銷毀相關證據,到時候,再查起來,她手頭上的這些證據,說不定就“過期”了。
蘇沐瑤并不想要打草驚蛇。
她想了想,轉過頭,問身旁的春蘭:“前陣子,內務府分給各宮消暑的綠豆粉,咱們還有剩的嗎?”
“多著呢,”春蘭笑道:“一共分了兩大包,我去看了,都是新鮮上好的,因著咱們小廚房里還有綠豆,那些就還沒打動。”
“我去看看,”
蘇沐瑤將狀紙用鎮紙壓住,放在桌上等待墨跡晾干,起身去了后院廚房。
她性情獨立,做不來女子天然那種溫柔如水,撒撒嬌,就能討男子歡心,從而讓男子心甘情愿幫她辦事。
她只能按著正常求人辦事的流程走。
求人辦事的第一步,就是請客吃飯。
請雍正過來并不難。
自從上次雍正夜潛乾西四所后,就跟上了癮一樣,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趁著夜深人靜,偷偷跑到蘇沐瑤這里來,抱著她睡覺。
但問題是,他每次來的都很晚。
蘇沐瑤想讓他今天早點過來,所以得花些心思。
她準備親手做些甜點,待會兒讓云墨拿去養心殿,送了禮品,再說晚上請客,這一整套流程下來,雍正大約也能猜出來,她是有事求他。
現在正值盛夏,最消暑最符合季節的,就是綠豆糕和蓮子粥。
蓮子粥很好熬,先將一杯大米、一杯小米、半杯薏米仁放進去,接著再放入其他配料,首先是現成剝好的蓮子,然后是冰糖、紅豆、綠豆、黑豆、百合、花生米,最后再加三碗水,蓋上鍋蓋,熬煮就行了。
做綠豆糕的話則有些麻煩。
一般做綠豆糕,要先進行綠豆泡發、蒸煮,打泥,炒制等過程,蘇沐瑤沒有這個時間,所以準備直接用綠豆粉做。
將綠豆粉和白糖混勻之后,用水調節,直至粘稠,然后再上鍋炒制,定型后就完成了。
她難得自己親手做甜品,做好之后嘗了一下,大約是調節水的時候,放了幾滴靈泉水進去,所以味道還不錯。
至少雍正應該嘗不出來,這盤綠豆糕,是用綠豆粉炒出來的“速制品”。
蘇沐瑤將冰糖蓮子粥和綠豆糕放進盒里,囑咐云墨道:“待會兒你到了養心殿,見了蘇公公,可千萬別說漏了話。”
“小姐放心。”云墨抿唇一笑。
蘇沐瑤叮囑完云墨,又想起來一件事,她記得歷史上記載,許多清朝皇子都喜歡吃鴨肉,不知道雍正是不是,但不管怎么說吧,可以先試試,想到這里,又轉頭吩咐春蘭,道:“你待會兒再讓來福去壽膳房要兩只新殺的鳳頭鴨來,晚上做道清燉肥鴨,還有,其他的菜色也不能少……皇上有可能會來。”
…………
養心殿。
蘇培盛捧著紅色抬盒從外面進來,對著正在伏案批閱奏章的雍正,輕聲喚道:“皇上。”
雍正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抬盒,蘸了蘸墨汁,皺起眉頭,略不耐的問道:“誰送來的?”
他之前專門吩咐過,不讓后妃往養心殿送吃食,就是很煩他在處理政事的時候,有人來打攪。
一趟趟如流水般的補湯甜品,既浪費人力不說,還浪費糧食,他想吃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吩咐御膳房,不需要她們整天圍著他轉。
沒想到他說的話,居然不好使了。
也不知是誰這般膽大。
雍正在問蘇培盛的當下,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給后宮眾妃來一次殺雞儆猴。
蘇培盛見狀,忙躬身解釋道:“皇上,是怡太常在派她宮里的云墨姑娘送來的,她應該不知道……”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蘇沐瑤又不是雍正的妃嬪,所以對于雍正在后宮立下的規矩,也不清楚。
俗話說,不知者無罪嘛。
雍正聽到蘇沐瑤的名字,拿筆的手一頓,轉頭看向蘇培盛。
漆黑的眼眸雖然平靜,但很有威勢。
蘇培盛渾身一凜,立即低下頭。
雍正放下筆,追問道:“那宮女人呢?”
蘇培盛道:“送完東西就回去了。”
頓了頓,又試探的問道:“要不,奴才馬上命人叫她回來?”
雍正想了想,擺手道:“不必了。”
說著,目光落在桌上那個精致的食盒上。
蘇培盛很有眼色的打開,道:“聽云墨姑娘說,這蓮子粥和綠豆糕都是怡太常在親自下廚做的,現在天氣熱,皇上批閱折子乏累,正好可以用一些。”
將里面的白玉瓷碗,和盛放著綠豆糕的冰梅盤拿出來,一一擺放在雍正面前。
雍正望著眼前的粥和點心,竟不由得怔仲了。
他現在的心情,說是受寵若驚也不為過。
雖然他可以運用權勢,強行的將喜歡的女子逼到自己身邊,但他并不能靠權勢,得到瓜爾佳氏的心。
甚至很多時候,一想到她心里看待他,可能是:霸道、跋扈、不講道理……等等,他就很是忐忑。
大概這就是做了壞事的下場。
說后悔當然不至于,但對著瓜爾佳氏的時候,那份討好的意思卻很明顯。
包括,他雖然很想,但還是壓抑著,沒給她明確位份的時候,他不敢真正碰她。
就是怕她更生氣。
那么,現在……
雍正再能按捺得住,這一刻,也忍不住心臟怦怦亂跳起來,他萬萬想不到,一直對他恨不能敬而遠之的蘇沐瑤,今天會這般體貼熱情,為他親自下廚……
他都懷疑蘇培盛是在騙他。
但欺君之罪,可不是好受的。
而且看蘇培盛這樣子,也確實不像。
雍正深吸了一口氣,道:“朕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
他需要獨自一個人,平復一下心情。
蘇培盛應了聲“是”,又補充道:“皇上,云墨姑娘走之前還交待奴才,讓奴才跟您說一聲,怡太常在那里備好了飯,在等您呢,您今天若有時間,能不能過去用晚膳。”
此話一出,雍正的心情,是徹底平復不了了。
他矜持的“嗯”了一聲,即使薄唇淡淡的抿著,也未能掩飾笑意。
蘇培盛眼觀鼻鼻觀心,看破卻不敢說破,帶人退下了。
第75章
有了中途這么一個小插曲,雍正再無心思繼續批折子了,時不時的要問一下身邊人,現在是什么時辰。
他已經等不及要去蘇沐瑤宮里“用晚膳”了。
但其實,說是“晚膳”,實際只是晚上的加餐,清宮里正兒八經的晚膳有點像現代的午膳,是在午后一兩點左右用的,夏天稍微能推遲一會兒。
顯然,雍正已經用過了。
而蘇沐瑤命云墨送來食盒是才發生事,現在才下午三點,離晚上加餐還有至少四五個小時。
雍正等的望眼欲穿,終于等到酉時,實在等不住了,索性也不管那么多,吩咐人立即擺駕乾西四所。
蘇沐瑤壓根沒想到雍正會來的……這么早。
誒,她的清燉肥鴨,還在鍋里燉著呢。
話說,請客的時候,客人來的太早,飯菜還沒準備好,應該怎么辦?
她瞪大雙眼,楞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跟著雍正走進小花廳內,見他目光落在桌上寥寥幾道剛切好的涼菜上,想了一下,問道:“皇上要不要先用些點心,墊墊肚子?”
她覺得皇上來的這么早,唯一能給的解釋就是:皇上餓得狠了。
雍正聽她說“墊肚子”,不禁勾唇一笑。
很奇怪,明明有時候,有的話沒什么,但偏偏從瓜爾佳氏嘴里說出來,他就覺得格外有趣。
大約,這就是愛屋及烏?
反正她怎么樣,他都喜歡就是了。
“沒事,朕不餓。”
不餓,你來這么早?
好巧不巧,蘇沐瑤迷茫的神情,被雍正看了個正著,他頓了頓,又描補了一句:“朕今天有閑時間,所以過來看看你。”
“哦。”
蘇沐瑤還是覺得奇怪,她記得她早上離開養心殿的時候,御桌上還有厚厚兩大摞的折子。
雍正這么快就批好了?
但這也不關她的事。
蘇沐瑤端來茶水,遞給雍正,心里暗暗忖度,那件事,她是現在說,還是等一會兒說。
看雍正心情好像還不錯,要不……
蘇沐瑤想的很快,下決心也很快,往后退了一步,“撲通”一下,雙膝跪在地上。
“求皇上為嬪妾做主。”
雍正舉著茶杯剛放在唇邊,一口茶水沒喝下去,被驚的差點嗆住。
“你快起來。”
他連忙起身,伸臂去拉蘇沐瑤。
蘇沐瑤本來準備補一句,“皇上不答應,嬪妾就不起來”,但奈何雍正力氣太大,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他拉起來,按到炕沿上,坐下了。
“皇上……”
雍正擰緊眉頭,沉聲道:“誰欺負你了?”
怪不得她今天行為反常,原來是……
自己喜歡的人,在宮里被人欺負,這還了得。
雍正心里大怒,只是礙于蘇沐瑤在這里,他不好表現的太過分,免得反讓她害怕。
蘇沐瑤瞄了他一眼,沒想到啊,自己在雍正心里,分量還挺重。
不過,就目前來看,這是件好事。
她從袖中取出折好的狀紙,雙手遞向雍正,道:“皇上請看。”
雍正微微一愣,接過狀紙,打開。
此刻,他的心情很是復雜。
他本以為,瓜爾佳氏請他“做主”,是她在別的妃嬪那里受了委屈,后宮女人爭風吃醋,他見多了,所以下意識的往這方面去判斷。
但看到這張狀紙,他才發覺,是自己太粗心了。
從上回她冒著違反宮規的風險,去皇史宬調查她入宮一事時,他就應該想到,其中必有蹊蹺。
雍正沉吟半晌,長臂一伸,將蘇沐瑤攬入懷中。
“你自己查這件事,查了多長時間?”
明明只要跟他提一句,他就能直接派人幫她去查,不就是要收拾舒舒覺羅氏一族嗎?多簡單的事。
偏偏她一聲不吭,直到好不容易把證據集齊了,才跟他說。
要他氣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朕在你心里,就這般靠不住?”
他摟著她的手臂很用力,蘇沐瑤掙扎不開,只好任憑他抱著,臉側著,看向地面。
雍正見她答不上來,一味的躲避,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她的下巴,讓她面對著自己。
這下子,就是蘇沐瑤想躲也躲不過去了。
兩人離得很近,鼻尖相對,蘇沐瑤都能感受到男人的呼吸,她一抬眸,就對上雍正深不見底的眸子,幾乎能把人的魂兒給吸進去。
“皇上……”
叫皇上也沒用。
雍正快被她氣笑了,再一次發問道:“朕還沒問你,你是怎么收集齊這些證據的?是不是十四?”
她在宮里勢單力薄,該不會是走了老十四的門路吧?
要真是這樣,他非得,非得……狠狠的教訓她不可。
蘇沐瑤忙道:“是年妃幫了嬪妾一把。”
怎么可能是十四王爺呢?
她找誰也不可能找他。
要她說,原主倒霉就倒霉在兩件事上。
頭一件,是原主祖父錯信了好友舒舒覺羅氏·介山,授命帶兵去甘肅,臨行前,將自己孫女托付給了舒舒覺羅氏家族,從此滋長了他們的野心;
第二件就是他們瓜爾佳氏家族,在九龍奪嫡的時候,站錯了隊,壓錯了寶,上了十四王爺允禵的船。
雖然說吧,早上在月渡溪,允禵對她很友好,還說要想各種辦法,帶她出宮。
可在蘇沐瑤看來,允禵這一表現,屬于對曾經支持他奪嫡的朝臣的安撫。
她的祖父瓜爾佳氏·祜滿,為了幫他,在已經致仕的年紀,接了朝廷的任命,允禵若現在只顧自己不管她,其他那些支持他的家族,恐怕也會寒了心。
凡上位者,似乎都天生帶著親和力,具備籠絡人心的本事。
蘇沐瑤算的很精。
如果允禵真心為了她,那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被舒舒覺羅氏家族設計的事。
原主家的家產,被舒舒覺羅氏家族侵吞,除了用于賄賂宮里的宜太妃,必定還有一部分,用來支持十四王爺上位。
舒舒覺羅氏·諾敏可是允禵親自扶正的福晉。
他既然知道,卻在見到她后,閉口不提此事,那表現得再友好,又有什么用?
不過是浮于表面的關心罷了。
反而這一次,她實實在在的承了年妃一個人情。
雍正聽到年儀柔的名字,倒不覺得驚訝,點了點頭,輕飄飄道:“年妃一向懂事。”
蘇沐瑤聞言,倒有些詫異。
男人評價女人,“懂事”可不是什么好詞。
雍正隨口說了這么一句,接著剛才的話題,沉吟道:“人證物證俱在,這件案子,只要按著流程審下來就行了,不過……”
他頓了頓,繼續道:“案子的主犯是舒舒覺羅氏·介甫,侵吞財產,行使賄賂,再加上買通欽天監和禮部一干官員,這三條加起來,舒舒覺羅氏·介甫必死無疑。”
蘇沐瑤追問道:“那宮里的宜太妃呢?”
雍正道:“查抄賄賂所得,一輩子禁足宮中。”
宜太妃曾貴為四妃之一,為先帝孕育過子嗣,且郭絡羅家族祖上當初為大清建國立過汗馬功勞,他不能殺她。
理是這么個理,但他擔心瓜爾佳氏對這個結果不滿,所以語氣里帶著幾分猶豫。
但他卻是白擔心了。
蘇沐瑤展顏笑道:“若能如此,就再好不過了。”
一輩子禁足宮中,相當于無期徒刑。
而宜太妃犯的賄賂罪,放到現代,只要把收受錢財還上去,大約還能判輕點,不會到這個程度。
所以,對于這個結果,她覺得很公正。
雍正暗松了一口氣,又道:“到時候查抄出來的銀錢,不用充入國庫,都補償給你。”
這一點,也是應該的。
舒舒覺羅氏家族侵吞了瓜爾佳氏的家產,蘇沐瑤作為蘇完瓜爾佳氏家族唯一的后人,本來就該拿回自己的家產。
不過,往常官員犯罪抄家,都是充入國庫,沒有還回去一說,這一次,算是雍正開了一個特例。
蘇沐瑤笑道:“多謝皇上。”
解決了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一件事,蘇沐瑤看雍正,也看順眼了不少。
長得帥,能力強,又處事英明。
就是可惜命太短……
她心里暗暗嘆息,在飯桌上,也有些心不在焉,給雍正飯碗里夾了好幾塊苦瓜。
苦瓜清熱解火,夏天吃對身體好。
雍正似乎一點兒沒感覺,她夾什么他吃什么,就算是苦瓜,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吃下,看得旁邊服侍的蘇培盛連連抽氣。
皇上不是最討厭吃苦瓜了嗎?
難道是他記錯了?
今天晚上,雍正自然也是留宿在乾西四所的。
蘇沐瑤躺在床上,望著床帳上懸掛的流蘇。
她數了數日子,算起來,雍正已經連著七八天,在她這里過夜了……
但他好像打算遵守約定,并并沒有碰她的意思,那為何不去其他后妃宮里逛逛呢。
話說,他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也是有那方面需求的吧。
還有,其他妃嬪等不到皇上,就一點兒不著急?
蘇沐瑤東想西想,不但沒有睡意,反而精神起來了。
她側過身,忍不住輕聲喚道:“皇上。”
“嗯。”
“明晚是月圓之夜。”
“嗯?”
“按著規矩,您該去皇后宮中。”
“不去。”
雍正一分一秒猶豫都沒有。
“啊?”
蘇沐瑤萬沒想到,雍正會直接甩出這么兩個字。
她眨了眨眼,問道:“為什么?”
人都是有好奇的天性的,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有。
雍正轉過身,將她連人帶被子的抱入懷里,讓她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柔聲道:“之前,皇后帶人去皇史宬,你差點被她抓包的事,你難道忘了?”
“還有在行宮的時候,舒舒覺羅氏·諾萱為難你,皇后幫著她說話,你也不記得了?”
即使她不記得了,他的氣還沒消呢。
蘇沐瑤笑道:“皇后并不是要刻意針對嬪妾。”
雍正自然也知道,皇后是不想得罪太后,太后讓她關照諾萱,她便看在太后的份上,偏向諾萱。
他手臂緊了緊,沒有說話。
他不是很想跟瓜爾佳氏聊這個話題。
他最近對皇后冷淡,當然不止是因為皇后為難了瓜爾佳氏,還有其他的原因。
皇后烏拉那拉氏·景嫻,在當四福晉時,對外得體規矩,對內治理有方。
無論是先皇,還是太后,或是其他福晉妯娌,對她的評語都相當不錯。
景嫻這個人,很會為人處世,可以說八面玲瓏,平日不得罪人,不喜生事,在閨中的時候,就贏得了烏拉那拉闔府上下的尊重和喜歡。
所以他才會同意娶她。
但自他登基后,她身上的這些優點,在他眼里,就隱約變得刺目了。
他一個皇上,不需要一個為人圓通、處處賣好的皇后。
治理天下,注定是要得罪人的。
尤其是他和太后對立的關系,滿宮里人人清楚。
她一個皇后,眾妃表率,不明確表示站他這邊,選擇了從中周旋……
以致其他妃嬪也向她看齊。
蘇沐瑤眼神一閃,雍正的意思,她大概能明白。
不過嘛,她的看法卻和雍正不同。
皇后的心態,就跟現代大公司里的職員一樣。
頂頭兩個上司,互相不對付,她一個打工人,最好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
不去摻和上司之間的矛盾,兩個都別得罪就完事了。
可雍正呢,卻要求忠心。
皇后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高級職員,就得只聽自己的話,想做墻頭草,兩邊倒,那他怎么能容忍呢?
反正他也沒想過,他是皇上,當然沒事,可皇后作為太后的兒媳婦,怎么可能帶頭和太后作對?
前朝后宮,多少人盯著她這個位置呢。
一旦開罪了太后,皇上再不保她,她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總之,為人是難的。
當然,蘇沐瑤也沒好心到真為皇后說話。
她話到嘴邊,換了個話題,道:“年妃娘娘也有好些日子沒見您了。”
不去皇后的宮里,那就去年妃的宮里吧。
今兒年妃幫了她一個忙,論理,她也該還回去。
而且看年妃的樣子,很在意雍正,雍正去她宮里過夜,她肯定高興。
原只是隨隨便便的聊幾句,這會兒雍正忽然覺得不對味起來,她這明明是一味的把他往外推啊。
他用力捏了一把蘇沐瑤的臉頰,咬牙問道:“你什么意思?嫌棄朕?”
“呀……”蘇沐瑤被捏疼了,皺起眉頭,喊道:“皇上!……”
“解釋。”
解釋什么解釋?她只是提個建議而已,他愛聽不聽。
蘇沐瑤不滿的瞪著雍正,理直氣壯道:“年妃娘娘今天幫了嬪妾……”
“所以,朕是禮品?”
蘇沐瑤別開眼,道:“年妃娘娘不好嗎?”
第76章
她這話只是隨口一問,但說著無意,聽者有心,在雍正耳朵里,就有了別樣的意味。
他發出“呵”的一聲低笑,道:“關心朕的想法?”
廢話。
蘇沐瑤有些無語,斜瞥了他一眼。
他是她的頂頭上司,抬手之間就能決定她生死,她在這宮里生存,不關心他的想法,那不是有毛病嗎?
雍正見她沒有否認,更高興了。
他一時激動,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口,道:“親親,只要你想知道,朕都說給你聽。”
重新躺下來,靜靜地看著床帳。
他還是頭一次跟人提起這些陳年往事。
其中,有一些是蘇沐瑤知道的,還有一些,如果不是他親口講出來,恐怕永遠會湮沒在歷史的角落里。
譬如說年妃的身世。
就像之前云墨說的那樣。
雍正的養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在雍正剛年滿十四的時候,就給他定好了親事,女方是她的親侄女佟佳·婉兒。
當時孝懿仁皇后想的很好,雍正雖是養子,但娶了自己家的人,也就沒差了。
只可惜佟佳·婉兒生來體弱,定親后不久就病逝了。
雍正不得不按著康熙的意思,改娶了烏拉那拉氏·景嫻為福晉,也就是現在的皇后。
孝懿仁皇后親上加親的打算出了差錯,對烏拉那拉氏這個兒媳婦并不滿意,尋思著得再物色一個自己人,給雍正納為側福晉。
年儀柔就這么被物色中了。
年儀柔原是佟佳氏家族的包衣奴出身。
清朝入關之后,發動了圈地運動,強行沒收了一批土地分給滿人,土地上的漢人充為滿人的奴隸。
其中,漢人奴隸被分為兩類,一類是旗下家奴,一類是包衣奴。
旗下家奴不用多說,和《紅樓夢》中的家生子很像,他們是滿人的私有財產,沒有人身自由,生下來的子女也世世代代都是奴籍。
而包衣奴的地位能好些,他們屬于整個八旗貴族,上三旗的包衣直接服務皇帝,下五旗包衣則服務于王公貴族和各個旗主。
年家是下五旗之首的鑲白旗包衣,原來在佟佳氏族治下。
年儀柔曾是佟佳·婉兒的貼身婢女,因常常跟著佟佳·婉兒進宮,孝懿仁皇后見她小小年紀忠心穩重,很喜歡她。
而她的兩個兄長,年希堯和年羹堯自小在雍正身邊伺候。
所以,在雍正受封貝勒的時候,年家便從佟佳氏族,轉到了他治下。
巧的是,當時,年遐齡官運亨通,受到了康熙重用,從一小小的筆貼式累官升至二品湖廣巡撫。
孝懿仁皇后見狀,算了一番,年儀柔怎么算,都是自己人,家世也還可以,便做主將年儀柔納為雍正的側福晉。
雍正說到這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年妃和皇后不同,她是母后留給朕的人。”
蘇沐瑤敏銳的注意到,他說的是“母后”,而不是“先皇后”。
她忍不住想到太后烏雅氏,那可是雍正的生母,但自己從沒聽過雍正喚她一句“母后”。
她想了想,道:“您一定很懷念孝懿仁皇后。”
“嗯。”雍正微微點頭,認真的看著她,道:“你大約不明白,其實朕有時候也想不明白。”
“明明朕和太后才是血脈相通、骨肉相連的至親,但朕卻對她絲毫沒有親近之意,反而是孝懿仁皇后,她雖是朕的養母,但朕一直把她當做親生母親看待,即便她病逝了這么多年,朕還是很想念她……”
“民間有句話,叫生恩不及養恩大,朕深以為有理。”
雍正的這種情況,蘇沐瑤前世的時候,從不知哪本科學雜志上看到過。
就是說,親情的產生,并不是以血緣為紐帶,而是因為嬰兒期的陪伴而產生的。
但凡哺乳動物,越小的時候,力量就越薄弱,尤其是人,人一生下來,基本沒有自理能力,在嬰兒三歲之前,雖然沒有記憶,但求救的本能,會讓嬰兒天然的親近給他喂奶、幫他翻身的人。
甚至,這種親近感會持續一輩子,也就是俗稱的親情。
所以才會有抱錯孩子,孩子長大后只認養母,不認親娘的事情,以及狼群養出來的小孩,把自己誤當成狼的事。
這些心理科學范疇的知識,雍正一個古代人,無從知道,自然會覺得迷惑。
想想也真夠好笑的。
大清開國以來,就倡導以仁孝治天下,但偏偏雍正身為大清國的皇帝,對自己親娘孝不起來,這要怎么破?
說白了,這和雍正沒關系,也和太后沒關系,都是清朝那些森嚴的等級規矩鬧出來的。
親母身份低微,親兒子一生下來就會被抱走,在其他高位妃嬪處撫養。
親媽見不到親兒子,時間久了,也就不親了。
不過,事實雖如此,話卻不能這樣說。
蘇沐瑤搜腸刮肚,終于憋出一句安慰的話。
“其他王親貴胄不也一樣嗎?”
雍正道:“怎么說?”
蘇沐瑤掰著指頭算道:“您看看啊,恒親王和九貝子同為宜太妃所生,但據說兩個人關系就不怎么親,還有,恒親王和宜太妃也不親,而九貝子和廉親王、敦郡王的關系卻親近的很。”
除了她舉的這幾個人,怡親王和十四王爺也是活生生的例子,皇上和怡親王親近,和同母所生的十四跟仇敵似的。
不過,礙于剛才雍正差點因為十四王跟她生氣,算了,她就不提這茬了。
“你說的對。”
雍正成功的她安撫好了,又總結性的來了一句:“自古以來,虎豹成群,狼狽為奸,君子和小人豈能共處一室乎?”
得,反正是只要提起八王他們,他就忍不住diss幾句是吧。
蘇沐瑤眼觀鼻鼻觀心,不接他的話。
雍正也無所謂,這會兒他心情是大大的舒暢,且越看蘇沐瑤越愛,心窩里熱乎乎的,覺得這個人從頭到腳都合他心意。
“唔……”蘇沐瑤不適的動了動身子。
“怎么了?”
怎么了?他抱她的力氣太大了,都弄疼它了。
蘇沐瑤顰起眉頭,道:“皇上,嬪妾想睡了。”
大夏天的,擁在一起睡,多熱。
“哦。”
雍正一臉遺憾的放開了手。
他一點兒也不覺得熱,很想抱著她軟乎乎的身體睡,但奈何她不愿意,他也不好勉強。
經過這么一個晚上,兩人都很滿意。
雍正滿意的是,他覺得自己和瓜爾佳氏的關系更親密了。
而另蘇沐瑤滿意的是,雍正處理事務的效率。
原主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結果。
先是宜太妃當年所居的翊坤宮首領太監張起用,被茶馬御史以買賣生利頗多告了一狀,內務府抓人入監,不過一夜,就錄出了口供,交待所有的商鋪買賣產權人是宮里的宜太妃。
接著就立刻抓了宜太妃宮里的一應太監宮女,一個一個的核對口供,拔出蘿卜帶出泥,很快,舊年舒舒覺羅氏·介甫賄賂宜太妃之事,也被牽出來了。
案子審到了最后,大理寺給出的定案結果,正如雍正看完那張狀紙,初步判斷的那樣:
舒舒覺羅氏·介甫被判死罪,秋后問斬;
哈什圖舒舒覺羅氏家被查抄,其余人流放儋州;
宜太妃交還賄賂所得,禁足宮中,無詔不得外出;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涉案官員。
欽天監五官正焦秉貞欺君犯上,但念其悔改之心甚誠,網開一面,拔除官身,三代不得入朝;
翰林院編修秦道然仗勢作惡、家產饒裕,追銀十萬兩,貶為庶民,以贖其罪;
張起用、李盡忠等內務府太監,發配至云南,充當苦役。
對于判案結果,蘇沐瑤表示非常滿意。
接著她需要做的,就是靜待舒舒覺羅家被抄,她好替原主拿回家產。
但一連等了好幾天,等來的消息卻很不理想。
舒舒覺羅家是被抄了,但誰能想到,錢也跟著沒了啊!
蘇沐瑤知道,也聽年妃說過,自舒舒覺羅·介山致仕后,舒舒覺羅家就開始走下坡路,一年虧出足足兩三萬兩銀子。
她聽的時候沒太放在心上,但等抄家的賬簿放到了面前,她才發現,是自己大意了。
舒舒覺羅家豈止是窮,簡直就是窮得透透的了。
賬簿里全是虧空,田莊商鋪抵的抵,家里的珠寶首飾當的當……
總家產加起來,連五萬兩銀子都不到。
蘇沐瑤很想問一問,原主家產兩三百萬兩,他們是怎么做到,在兩三年之內,用得底兒朝天的?
這也太不合理了吧。
但查也查不出來什么了。
舒舒覺羅·介甫一口咬定,是家里的人參生意落下了虧空,一投錢進去就賠,才把家產賠的一干二凈。
不過,縱然他不說,蘇沐瑤也大約能猜到。
那些錢大約是拿去襄助十四王爺了。
他不說出十四王,也是人之常情,現在,十四就是他們家的救命稻草,一旦跟著折進去,連撈他們哈什圖舒舒覺羅家的人都沒有。
蘇沐瑤沒辦法。
這會兒太后生著重病,雍正不可能處置十四王,而且,就算處置了,清朝也沒有查抄親王阿哥府的先例。
所以,原主的家產,只能跟著打水漂了。
一想到這里,蘇沐瑤就是一肚子氣,氣的連飯都不想吃了。
她并不是貪財,就是損失厭惡。
若是自始至終,這件事情都沒有進展的話,也就罷了,可現在案子都定了,偏偏遇到這么一件糟心事。
而且,因為中途這個小插曲,她心里隱隱覺得,雖然翻了案,但還是沒能徹底替原主出這口惡氣。
她憋屈的不行,越想越氣,索性把自己摔在床上。
云墨正要去勸時,就聽門口有動靜,一回頭,看到那身明黃色的衣袍,連忙跪下。
“參……”
“參見皇上”的參字還沒說出口,就被雍正打住了。
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輕手輕腳的進了門。
蘇沐瑤毫無發覺,還在那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捶著枕頭出氣,口里喃喃的念叨著:“討厭,真討厭……”
“你在說誰?”
雍正饒有趣味的勾起唇。
冷不丁的身后傳來男人的聲音,把蘇沐瑤嚇了一大跳,她猛的回過頭,見是雍正,忍住了想罵出聲的沖動,抿了抿唇,漫不經心的喚道:“是您啊。”
從床上坐起來,攏了攏頭發,也不去行禮。
她一向都是很規矩的,除非有人惹她不高興了。
雍正絲毫沒有感覺到被慢待,柔聲問道:“不是朕,還能是誰呢?”
他只是隨意一說,并不打算就這個話題說下去,所以也不等她回答,又問道:“大理寺傳來的判牘①朕讓人給你送來了,你看過了沒有?”
第77章
蘇沐瑤坐直了身子,道:“看了,連著哈什圖舒舒覺羅氏家抄出來的賬簿,都是一起送來的。”
她目光往炕桌上一示意,道:“喏,這不就是嘛?”
雍正撈起來那本簿子,隨手翻了翻,揚起眉毛,打趣道:“怪不得你發這么大的火。”
他頭一次假扮怡親王來乾西四所,她就因為交稅的問題糾結來糾結去,這回又是。
倒是一點兒也不掩飾。
他雖然沒直接說出口,但蘇沐瑤是聽出來了。
他是覺得她貪財唄。
可那又怎么樣?她不認為貪財有多寒磣。
有錢行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
多少古今圣賢的道理,明晃晃在那兒擺著呢。
蘇沐瑤在心里暗翻了一個白眼,道:“皇上富有四海,當然不會把區區小財放在眼里。”
“怎么會呢?”雍正笑道:“圣訓日,克勤于邦,克儉于家,就算是朕,也得尊崇,不過……”
他話說到這里,忽然頓住了,用一種不明意味的眼光看著蘇沐瑤。
蘇沐瑤被看的渾身發毛,默默的往旁邊移了移,悶悶問道:“不過什么?”
雍正見她躲他,不滿起來,伸臂攬住她,一用力,蘇沐瑤因為慣性,不得不往他懷里倒去。
“哎……”一聲驚呼。
蘇沐瑤回過神,發現自己的手按在他大腿根處,臉唰的一下紅了。
忙抬起手,目光游移不定,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
雍正深吸了一口氣,半晌都不說話。
蘇沐瑤偷偷抬頭看他,見他呼吸粗重,額角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青筋迸發,似乎忍得辛苦極了。
她心里一驚,有些忐忑,瞬間不敢做聲,也不動彈。
室內寂靜無聲。
忽然,外頭傳來敲窗戶的聲音。
雍正沉聲道:“什么事?”
傳話太監回道:“皇上,壽安宮那邊傳來消息,說宜太妃不吃不喝,只求見您一面,您看……”
宜太妃雖說被定了罪,如今禁足在壽安宮,但到底是兩位王爺的親額娘,出了事,身邊伺候的太監宮女,還有外頭守宮的侍衛都得跟著倒霉。
所以宜太妃一絕食鬧事,侍衛首領不敢馬虎,立刻派人過來給皇上匯報。
但匯報歸匯報,是為了摘除自己的責任,并沒想著皇上真的答應去見宜太妃。
定罪后喊冤要見皇上的人多了去了,今年初那幾個八王一黨的官員就是,被革職后,嘴上就沒停過,一會兒嚷嚷著要見皇上,一會兒嚷嚷著自己冤枉。
可皇上是什么身份,能讓他們想見就能見的嗎?
蘇沐瑤聽到有事,就從雍正懷里站起來了。
雍正沉吟著,他知道宜太妃的性情,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在這個關口鬧騰著要見他,恐怕真有什么事情要說。
“朕去看看。”
其實讓人把宜太妃帶過來也行,但一呢,會攪擾瓜爾佳氏的清靜,二呢,她到底上了年紀,又是先帝的妃嬪,還不如自己去一趟。
蘇沐瑤自然沒有意見。
宜太妃雖被禁足,但待遇依舊不變。
她坐在炕沿上,穿金戴銀,華服美裳,她的表姐麗太妃在旁邊陪著。
雍正進來的時候,麗太妃起身行禮了,她卻半天不動,直到麗太妃伸手去拉她,她才很不情愿的站起身,微微屈膝,算是勉強行了禮。
雍正也不在意,他當皇子時,宜太妃就這副做派,他登基后,大約是怕他為難老九,她的氣勢稍有掩飾,做出一副人淡如菊,看破一切的樣子,到了現在,不過是圖窮匕見,故態復萌。
他施施然坐下,淡淡道:“聽底下人說,兩位太妃有事要見朕?”
麗太妃陪著笑臉,道:“皇上,沒什么事,都是我這不懂事的妹妹鬧的……”
雍正黑眸掃向宜太妃。
“姐姐,你出去。”
“你……”
“你出去,我自己跟皇上說。”
麗太妃無法,只好離開了。
殿里沒了其他人,宜太妃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尖刻起來。
她就知道。
舊太子胤礽還在的時候,她就跟老九說過,不要和老八他們整天盯著太子,當心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果不其然。
在一眾皇子阿哥中,唯有胤禛少言寡語,整天跟在太子身后,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
到頭來,他卻是最心機深沉的那個。
“皇上真是好手段啊!”
雍正聞言,微微皺起眉頭,她這是瘋了嗎?
“宜太妃,朕念你多年來盡心盡責的伺候先帝,所以才給你幾分面子,你收受賄賂,貪贓枉法,才落到如今的下場,誰料你不知悔改,還在這里口出狂言。”
他以為宜太妃幌他過來,純是為了發泄情緒,正準備離開。
誰料宜太妃忽然冷冷道:“你別得意。”
這話像是留有后手的意思。
雍正心念一動,面上卻不顯,端著茶盞,等宜太妃繼續往下說。
宜太妃卻不接剛才的話茬,譏諷道:“你們母子倒同出一派,同樣的背信棄義,同樣的刻薄寡恩。”
雍正漫不經心道:“太后又怎么了?”
宜太妃鼻腔輕嗤一聲,一副不屑的樣子。
雍正卻已經猜到了,輕笑道:“朕記得,自從朕登基后,你和麗太妃便天天往太后宮里跑,大冬天的,天還沒亮,就在慈寧宮門口等著,呵……”
“莫非是以為有太后做主,你們為了扳倒舊太子,做的那些勾當,就能一筆勾銷了?還是說,怕朕秋后算賬,拿老九開刀,所以拿太后當擋箭牌?”
“宜太妃不妨猜猜,朕明知道這些事,為什么不去阻攔你們接近太后?”
宜太妃雙眼粹毒一般死死的盯著雍正,一字一頓道:“皇上可真是個大孝子。”
不去在意她們接近太后,無非是覺得太后威脅不了他,可太后身為雍正生母,正常人都會有所顧忌,而雍正不在意的唯一的原因,就是根本不把這層血緣關系放在眼里。
他根本不在意太后,所以太后也牽制不了他。
聯想到太后對她打的那些包票,宜太妃心里全是恨意,為了籠絡太后,她花了多少銀子,結果呢。
她收受賄賂的事一發,太后一聲都不敢吭,全程都在裝死,像是生怕自己把她也拉下水。
更可恨的是……
宜太妃索性破罐子破摔,抱著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情,道:“皇上恐怕還不知道吧,太后還是德妃的時候,明目張膽的收受賄賂,索取錢財,還有愨惠皇太貴妃,她也不干凈……”
“是嗎?”
“皇上不是重用張廷玉嗎?他是兩朝老臣,皇上去問問他就清楚了。”
“朕不用去問他。”
宜太妃對上雍正冷靜的目光,真的不理解了,問道:“為什么?你不是揚言說,要肅清前朝后宮的貪腐之風嗎?”
雍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評價她了。
說宜太妃聰明吧,她也是真聰明,沒點手腕在宮里活不了這么久,但要說她天真,也是真天真。
大約是大清定下的祖制,后宮不得干政,所以像宜太妃這樣,再厲害,對政治方面卻是一無所知。
治貪治腐是勢在必行,但就目前的形勢來說,八王黨猶在茍延殘喘,他要做的首要之事,就是收籠權利,掌握大權。
那么在這個時候,治貪治腐,就只是他收籠權利、掌握大權的途徑。
太后的手里也不干凈,他當然知道。
許多高位后宮妃嬪,手里都不干凈。
只要是人,處在一定位置上,誰能保證自己徹底干凈呢?
他這個當皇帝的,要做的,不過是因時而異、因事而異,從政治角度去衡量罷了。
宜太妃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指甲陷入肉里,聲音尖銳道:“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雍正挑了挑眉,權當受了她這一句話,摩挲著手中白玉扳指,又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太妃,允搪為了替你減輕罪責,私下賄賂大理寺卿唐執玉十萬兩銀,左右少卿各五萬兩銀,還有為了疏通關系,賄賂的刑部一干官員十萬兩銀,總計三十萬兩……”
“他們不敢隱瞞,將此事上報給朕,朕命他們盡管收,收的銀子越多越好……”
“盡管哈什圖舒舒覺羅家沒抄出來什么東西,但有這筆銀子,就當是給蘇完瓜爾佳家的補償了。”
“所以,太妃和允搪也不必疑惑,那些官員為何敢收了銀子不辦事,那是朕下的令。”
他把這事一挑明,宜太妃腦子嗡的一聲,頓時殺了他的心都有。
恨到極致,也顧不得什么了。
只想著,怎么能打擊到眼前這個歹毒到極致的男人。
她一時口不擇言,破釜沉舟一般,辱罵道:“雍正,你別得意!你當了皇上又怎樣?你從生來就不祥,孝懿仁皇后就是因為你,才被太后害死的!”
“你說什么?”
雍正瞳孔猛的一縮。
什么叫做,孝懿仁皇后是因為他,才被太后害死的?
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有點兒大。
宜太妃說出口后,對上雍正的目光,立馬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的宮闈秘事。
說到底,她們和太后是一條船上的。
這個當口,整倒太后,對她們什么好處都沒有。
宜太妃臉色蒼白,閉了嘴,任雍正再逼問,她也不肯開口了。
第78章
其實很多真相,在沒有浮出水面的時候,早有蛛絲馬跡顯現出來了。
太后和孝懿仁皇后的矛盾由來已久,想掩也掩飾不住。
雍正只要稍微一回想,就能發現許多不對。
譬如每年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太后從來不去參加;譬如宮里人提到孝懿仁皇后的時候,太后的臉色總是不好;譬如端午節那晚,太后輦駕經過景仁宮時,被一只路過的黑貓嚇到,從而舊疾復發……
一個人如果心里沒鬼的話,怎么會被嚇到重病。
因為是舊年的事,粘桿處的人查起來有些慢,但最終還是有了結果。
當初,孝懿仁皇后是因為八公主早夭,郁郁而終,這一點在景仁宮舊年伺候的一干宮女、太監,以及太醫院院士口中都得到了證實。
但是,八公主的早夭,卻是疑點重重。
基本能夠斷定,和太后脫不了關系。
養心殿中央的地上跪著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婦人,那是當年為孝懿仁皇后接生的乳娘,八公主夭折后,她就出了宮,之后消失不見,再也找不著人。
要不是粘桿處拜唐阿們按圖索驥,發現她改了名字戶籍,僅憑官府還真找不到她。
蘇培盛將口供從侍衛劉滿手里接過來,呈了上去。
里頭記錄的很詳細。
和乳娘聯系的是太后身邊的嚴嬤嬤,給了京里恒和錢莊的銀票三千兩,還有一箱金銀珠寶,要八公主的命。
乳娘收了定銀,按著上頭交待的,給八公主喂奶時,偷偷在她囟門處使勁按了一下,之后,八公主總是哭,不久就陷入昏迷,沒幾天就不行了。
當時景仁宮大亂,一個叫小順子的太監接應她,將剩下的錢交給她,偷偷送她出了宮。
所有的證據都是現成的,除了那位叫做小順子的太監,說是前面得了天花病歿了,還有恒和錢莊掌柜的口供,以及從乳娘家里搜出了一箱金銀珠寶,制式都是宮里的。
雍正不懂醫術,眉頭緊鎖,問道:“囟門是什么?”
劉滿抱拳回道:“啟稟皇上,奴才問了太醫院的太醫,據說嬰兒一出生,顱骨骨縫還未閉合,顱頂有個軟軟的部位,叫做囟門,那個地方很脆弱,用力按的話,會造成嬰兒顱腦部位的損傷,輕則致殘,重則致死,所以摸孩子腦袋的時候要格外小心。”
雍正不說話了,靠在御椅上,用手撐著額頭,靜默了許久許久,輕輕擺了擺手,道:“拉下去,杖斃。”
一聲令下,乳娘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堵了嘴,被兩個侍衛拉出了養心殿。
蘇培盛眼觀鼻鼻觀心,皇上處置了人證,也就是說,不打算追究太后的責任了。
想想也是。
像現太后害先皇后這種宮闈秘事,就跟妃嬪偷情,給皇上戴綠帽子一樣,一旦傳出去,皇室的尊嚴何在?寫到史書上,愛新覺羅家就成笑話了。
而且,對于皇上來說,估計更棘手更頭疼。
自己的生母害養母的子嗣,這都算什么事啊!
反正蘇培盛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雍正閉了閉眼,從座上起身,吩咐道:“擺駕,去慈寧宮。”
他要親自去問一問,太后為什么要這么做?
八公主不過一個女兒,又不是皇子,招她惹她了?
…………
宮里掀起的一連串風波,卻波及不到蘇沐瑤這里。
乾西四所里,一片寧靜。
早上的時候,蘇沐瑤看了查抄的簿子,確實郁悶了好一會兒,但沒過多久,她就想開了。
事情已經注定,再郁悶,也沒什么用。
人活在世,總不能為了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
而且,雖然沒能替原主收回家產,但抄了舒舒覺羅氏的家,革了舒舒覺羅·介甫的頭,也算是為原主報了仇。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現在是六月下旬,再過十來天,就到七夕了。
七夕是每年的七月七日,牛郎織女團聚的日子,放到現代,許多人都把七夕節當做情人節來過。
但對于古代女子來說,七夕很重要,是一年一度的大節,是作為乞巧節過的。
原因很簡單。
古代社會對女子的評判和要求,總結來說,就是“德言容工”,工指的是女紅,包括描花刺繡、紡紗織布、裁衣縫紉等等,女紅越厲害的女子,越受社會退崇。
通常媒人為女子說親的時候,去男方家,也會帶上女子的繡品,證明自己所說女子的優秀。
基于這一點,織女作為傳統神話中,心靈手巧,最會紡織的女神,便格外受古代女子尊敬。
每年七夕,女子們都要提前準備好自己的繡品,放在奩盒里,等到七夕節那一天晚上,在空地置好香案,擺放果點,再將奩盒放到正中,于案前焚香禮拜,據說這樣,織女就能保佑自己從此以后心靈手巧。
所以宜太妃的案子剛收了尾,暫時沒有其他的事,云墨她們就催著蘇沐瑤,讓她準備繡品了。
對此,蘇沐瑤沒辦法反駁。
她們肯定是知道她女紅不咋的,需要比別人提前繡,所以才暗戳戳催她的。
不明說,是給她留面子。
唉。
那便繡吧。
雍正最近也暗示過幾次,想要她的繡品。
不如這次一次解決,等她繡出來,先拜過織女娘娘后,再送給雍正。
一件繡品兩種功用,正好。
只是,繡什么好呢?
蘇沐瑤支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思路。
她正想著,云墨在旁邊回憶道:“我記得,小姐以前繡的鴛鴦最好。”
這一句話,倒提醒了她。
繡鴛鴦,確實是個挺不錯的主意。
一呢,七夕是牛郎織女團聚之日,鴛鴦象征夫妻恩愛,正好應了節,二呢,就她目前和雍正的關系來說,送他鴛鴦,他大概也會喜歡。
那就這樣吧。
決定好了之后,蘇沐瑤便讓春蘭去拿花樣子,對比著挑了一會兒,從里面挑出一副鴛鴦戲水的花樣子來,決定繡一個鴛鴦戲水的荷包了。
云墨湊近去看,看到花樣時,微微一怔,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來,半晌,試探性的問道:“小姐,你真要繡這個嗎?”
蘇沐瑤沒想太多,點點頭,又笑道:“怎么?你怕以你家小姐的技藝,繡不好這個啊?”
“那倒不是。”
蘇沐瑤打趣道:“那是因為什么?”
云墨剛要說話,就見院里鬧哄哄的,接著,水生從外面進來,往前屈膝一行禮,道:“請主子安。”
“怎么了?”
水生笑道:“主子,內務府的安達總管來了,說是奉皇上的命,給您送東西,正在院里等著呢。”
“什么東西?”
“好幾個大箱子,奴才也不知道,安總管說,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蘇沐瑤不知道雍正是在賣什么關子,到了院里,安達帶著人站在階下,旁邊是四五個紅木箱子。
看到蘇沐瑤出來,安達行了禮,又朝后面人一招手,紅木箱子一打開,竟擺滿了銀錠子,映著日光,晃的人眼暈。
別說云墨、春蘭她們,就是蘇沐瑤,上一世連著這一世,她也從沒見過這么多銀子。
安達解釋道:“這些都是宜太妃為了逃脫罪行,賄賂官員的贓銀,被皇上查抄了。”
“皇上說,舒舒覺羅家可惡,祜滿大人于社稷有功,卻不想被人侵占家財,揮霍一空。”
“當年宜太妃壽辰,舒舒覺羅·介甫送了一尊玉座金佛,價值三十萬兩,那花的是人家舒舒覺羅家的錢,如今繳納這么些贓銀,作為補償,也應該還給人家,而不是充入國庫。”
聞言,云墨、春蘭等都喜形于色,激動的看向蘇沐瑤。
蘇沐瑤也挺驚訝,她也沒想到,雍正居然這般大方。
不過仔細想想,她就轉變了思路。
三十萬兩雪花銀,興許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一筆巨款,普通百姓幾輩子也花不完,但對雍正一個皇上來說,只不過是毛毛雨。
沒必要太感謝他。
蘇沐瑤謝了恩,等安達他們一走,轉頭問云墨,道:“家里那邊回信了嗎?”
這么多銀子,干放著也不是事。
她在后宮里也用不著。
她原本就想好的,等查抄舒舒覺羅家的錢財一到手,她就替原主將她們家原來的產業贖回來。
算是以慰原主在天之靈了。
只是,到手的還不到五萬兩,有些緊巴……
現在還行,加起來能有三十五萬兩,在京都夠買好幾處田莊商鋪了。
云墨猜出了她的打算,囑咐道:“來福,你去陳太貴人宮里問問。”
她估摸著也該回信了。
等到午時,來福都沒回來,蘇沐瑤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正想讓水生再去看看,來福卻回來了。
還捎帶了一個最新消息。
說是慈寧宮那邊太后、皇上、十四王爺鬧開了,但具體是因為什么,宮里人都不是很清楚。
來福撓著頭道:“奴才本來拿了信,就準備回來的,誰知瑞太常在急匆匆進來,身后還跟著妙太答應、徐太常在,要陳太貴人一起往慈寧宮趕,像是宮里發生了什么大事……”
“奴才想著,也不急于一時,就跟著過去看了。”
彩蝶瞪大眼睛,催問道:“然后呢?”
來福壓低聲音,道:“奴才過去的時候,就見宮道口,一群大內侍衛冷著臉在趕人,愨惠皇太貴妃從慈寧宮里面出來,攔住了,對陳太貴人她們說,沒多大事,讓大家都回宮去……”
春蘭忙道:“再然后呢?”
來福悄聲道:“再然后,奴才找人打聽去了,聽宮里人說……”
他有些不放心,往左右去看。
蘇沐瑤微微揚了揚下巴,秋蕊很有眼色的過去,將房門掩上了。
第79章
來福轉過頭,繼續道:“聽宮里人說,今兒晌午,皇上來了慈寧宮,和太后說話時,就讓其他宮人出去了,后來,十四王爺從外頭回來,見一眾宮人都在階下站著,就問她們,然后就進去了……”
“過了沒多久,皇上和十四王爺前后腳出來,聽說兩人臉色很不好,在走廊下站了一會兒,不知十四王說了什么,皇上猛的踹了十四王爺一腳,把他踹翻在地,十四王爺氣不過,起身欲要還手,被幾個大內侍衛壓著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再然后,嚴嬤嬤扶著太后出來了,太后撐著病體,替十四王爺求情,皇上便命人放開十四王爺,起駕離開了。”
彩蝶念了一聲佛,感慨道:“我早聽說,皇上和十四王爺不合,沒想到是真的。”
“這話可不能亂說,”水生提醒道:“妄議皇親,要被人聽到了,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知道,”彩蝶辯駁道:“這里都是自己人,我才說的。”
春蘭無奈的搖頭道:“好了,水生說的對,你這張嘴,確實要小心。”
云墨想起來什么,問道:“對了,你拿回來的信呢?”
來福想起來,從衣襟里掏出來,遞給云墨。
云墨接過來,叮囑道:“好了,你歇一會兒,就和水生去后房用午膳吧,這里暫時沒什么事了。”
“哎。”
水生和來福一起出去了。
蘇沐瑤坐在桌前,將信打開。
原主祖父下葬之后,家里一大批仆從被遣散了,剩下的有一個老奴,叫作管叔的,忠心耿耿的跟在原主祖父身邊幾十年,原主進宮后,由他負責家里其他的事。
這封信就是管叔寫的,很厚。
從去年冬,秀女大選入宮后,他就聯系不上她和云墨了,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所以將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都細細復述了一遍。
家里的情況并不好。
首先就是,她才進宮,家里僅剩的幾處田莊房產也被舒舒覺羅家侵占去了,因為沒個主事的男人,管叔他一個奴才,也說不上什么話。
這個情況蘇沐瑤早就猜到了。
接下來,還有另外一件事。
管叔說,他之前典當了一些東西,折成現銀,分成三次,托人往宮里送去了。
但蘇沐瑤一次都沒有收到。
管叔不會說謊,唯一的可能,是中途有人把這筆銀子吞了。
但她和管叔見不上面,這件事暫時也無從查起。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
蘇沐瑤捧著信,繼續往下看,目光定在某處,忽然變得凝重。
云墨她們見她臉色不對,關心道:“小姐,怎么了?”
蘇沐瑤把信往外一遞。
云墨看完,也不吱聲了。
倒是春蘭、彩蝶、秋蕊她們,因不知道前事,臉上浮現出不解的神情。
春蘭動了動唇,問道:“這信里說的,李將軍是誰?”
云墨看了眼蘇沐瑤,小聲解釋道:“李將軍是一直跟在咱們太老爺身邊的副將,叫李繩武①。”
“因他祖父李繹當初是跟著南明候左夢庚投降咱們大清朝的,所以一直不得重用,康熙朝的時候,他父親李起龍老將軍有賴于太老爺的舉薦,被派隨征噶爾丹,后來加一云騎尉。”②
“可惜的是,李老將軍因傷病早逝,李家沒有人,李繩武將軍幼年被咱們太老爺接過來撫養,等同于半個兒子……”
“太老爺帶兵鎮守甘州時,李將軍就一直跟在他身邊,太老爺亡故后,李將軍便襲職補授參領,駐防甘州道。”
彩蝶道:“那也就是說,李將軍相當于是咱們主子的叔父了?”
云墨點點頭。
眾人一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露出愁容。
這要怎么弄?
信里說的是五月份的事,今年夏季,甘肅那邊一直不下雨,發生旱災,涼州百姓流離失所,朝廷下發的救濟錢糧一直不下來,李繩武就拍板將備用軍餉下發,救濟當地百姓了。
可甘州道的備用軍餉是防著四川、寧夏一帶發生戰事的,一旦西南有外敵入侵,軍餉正好可以就近從甘州道押運過去。
六月中旬,四川提督年羹堯來信,說要剿滅本地新起的流匪—啯嚕③,要求他押運軍餉至巴山。
可現在李繩武手里,哪兒還有多余的軍餉?
一連拖了七八天,實在沒有辦法,便給管叔寫信,想借一筆銀子買糧應急。
云墨無奈道:“李將軍一直在甘州駐守,家里這幾個月經歷巨變的事,估計他還不知道呢。”
春蘭道:“主子,要不跟李將軍說實話吧?”
“實話肯定是要說的,”蘇沐瑤沉吟道:“但問題也得解決。”
她抿著唇,眉宇中流露出煩悶之色。
她現在不清楚,朝廷派給涼州的救濟錢糧,為什么會下不來?
居然要當地的駐防將軍拿備用軍餉充數。
是中飽私囊?還是刻意設計?
如果是刻意設計,意圖又是什么?
一時,想的她頭都疼了。
蘇沐瑤閉了閉眼,道:“云墨,等今天傍晚的時候,你讓來福去找周德安來。”
云墨納悶道:“找他做什么?”
蘇沐瑤道:“之前陳太貴人說的話你忘了,周德安有門路,能偷偷將東西往宮外運……”
“你讓他想辦法,將今兒中午咱們得的那四五箱金銀運出去,等事成之后,必有重謝。”
云墨一驚,道:“小姐……”
才得的銀子,這就送出去了嗎?
就是要送銀子過去,也不用全送啊。
蘇沐瑤擺手道:“好了,你們不用再勸了。”
現在只有這一個辦法。
私自挪用備用軍餉,一旦被查出來就是死罪,李繩武的事不能再拖了,再拖,就瞞不過年羹堯了。
李繩武是原主僅剩的家里人,她不能眼看著他死。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今年甘肅旱災,除了涼州百姓,甘肅軍也要吃軍餉,甘肅軍是原主祖父一生的心血,她不能為了些許銀子,讓原主祖父在天之靈不得安寧。
如今這三十五萬兩銀子,本來也該是原主家里的銀子,她借此還回去,算是物歸原主。
何況,她本身也是甘肅人。
自己的家鄉百姓有難,她不能袖手旁觀。
三十五萬兩銀子,足夠甘肅軍度過這場旱情了。
想到這里,蘇沐瑤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她在現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沒做過什么特別大的好事。
來到古代后,一直沒有什么歸屬感,可這會兒捐款賑災,忽然覺得自己來這一趟,有了意義。
也不算白來吧。
忙活了一天,蘇沐瑤早早就睡下了。
躺在床上,剛醞釀了些睡意,迷迷糊糊中,聽到門處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雍正喜歡夜襲,她已經習慣了。
蘇沐瑤往里邊挪了挪,也不睜眼,給他讓了一個位置,側過身子繼續睡。
剛躺了沒多久,身子被人使力扳了過來,她不高興的皺起眉頭,嘟囔道:“皇上,你做……唔……”
“什么”還沒說出口,雙唇就被惡狠狠的堵住了。
唇齒被撬開,堅硬而柔軟的舌頭往喉嚨深處撬去,恨不得將人連皮帶骨的吞吃入腹。
他吻的實在太兇了,蘇沐瑤連呼吸都趕不上,黑眸帶上濕潤,雙頰染上了兩抹嫣紅,腦子懵懵的,雙腿都發軟了,抵在男人肩頭的雙手完全用不上勁。
好不容易,他才抬頭放過她。
蘇沐瑤大口大口的呼吸著,黑暗之中,她能感覺到,他用很深很深的目光緊盯著她,像潛伏在暗處看著自己獵物的野獸一般。
好不容易緩過一點兒,蘇沐瑤剛要說話,雍正像被觸怒一樣,低下頭,在她被吻的發麻的唇上咬了一口。
“啊……”
他咬的很用力。
蘇沐瑤擰起眉頭,她快要被氣死了。
這算什么?
夜襲就算了,反正她也習慣了,但現在,她明顯能感覺到,雍正這個討人厭的皇帝,情緒很不好,似乎發生了什么讓他很不高興的事。
但問題是,你不高興就不高興吧,逮著她一個弱女子欺負,算怎么回事?
身上的男人分量很重,像一座山一樣,壓著她,死沉死沉的。
蘇沐瑤用力推了推他胸膛,哼道:“下去。”
雍正嗤笑一聲,“嘶拉”一聲,扯開她上衣衣襟,低頭對著裸露出來的,柔滑白皙的一側肩頭,又是狠狠的一口。
“哎呀……”
狗皇帝真是狗變的嗎?這樣咬人。
“放開,你放……”
蘇沐瑤實在忍不住,出口制止他,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見雍正埋首在她頸窩處,不動了。
頸窩處似乎有濕潤之感……
頓時,蘇沐瑤把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想到白天來福匯報的事,蘇沐瑤忽然不知為何,覺得心里有些酸楚,大約是對雍正的憐憫和同情。
至于她為什么會憐憫和同情一個封建社會的皇帝,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好半晌,她輕聲喚道:“皇上……”
“嗯。”
雍正的聲音很正常,一如既往的沉穩。
蘇沐瑤反而不知道說什么了。
倒是雍正,沉默了一時,主動開口道:“你有什么想問朕的嗎?”
哪兒有人這么說話的呀。
蘇沐瑤聞言,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很快,又隱了下去,就坡下驢的問道:“皇上今晚,為何這般奇怪?”
第80章
奇怪嗎?好像是有點沖動了。
從慈寧宮離開后,就像有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著他,兩旁高大巍峨的宮墻,頭一次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受。
他只想找一個人發泄出來。
然后,他就想到了她。
滿心的不是滋味,看她很好欺負,就想狠狠的欺負她,可看她生氣,他又內疚起來。
雍正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幽香襲入鼻尖,比晨曦中的露水還要好聞。
屬于她的味道。
雍正忍不住想要更多,他在她脖領處大狗撒嬌似的蹭了蹭,弄的蘇沐瑤有些癢,不適的動了動脖子,再一次喚道:“皇上。”
“嗯,”雍正答應了一聲,啞聲道:“朕今天去慈寧宮和太后對質了。”
蘇沐瑤心里猛的一跳,她突然意識到,雍正接下來所說的話,所涉及到的事,不是她一個普通妃嬪該知道的。
她起了逃避之心,可雍正卻沒給她逃避的機會。
他抱著她的手緊了緊,緩緩道:“朕才知道,是朕的生母找人害死了朕養母的女兒,以至于朕的養母生產后不久郁郁而終,你說說看,朕該怎么辦?”
蘇沐瑤:“!!!”
晴天霹靂啊!
她覺得只有用土撥鼠尖叫的表情包,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該怎么說?她要怎么說?
就是放到現代,這種事,也是個無解的難題。
何況是極重孝道的古代。
讓雍正為孝懿仁皇后報仇,將太后繩之於法?
說起來簡單,但雍正不是普通人,他是皇上。
這件事,注定就不能爆出來。
不但不能爆出來,還得想盡辦法的替太后掩飾。
太后作為皇上生母,加害先皇后,皇上這個當兒子的,也會落人口實,說他德不配位。
那,讓雍正撒手不管?
可孝懿仁皇后是他的養母,在雍正心里,是把孝懿仁皇后當做親生母親一樣尊敬的。
更何況,俗話說,養恩大于天,養母被害,他怎么能當做無事發生?
反正蘇沐瑤是頭皮發麻了。
她咽了口口水,道:“興許,事情不是真的呢?”
事情是過去的事了,當初沒有查出來,那就有可能是假的。
雍正心里暗嘆一聲,他何嘗不希望如此呢?只可惜……
他閉了閉眼睛,輕輕道:“有確鑿的證據。”
蘇沐瑤反駁道:“偽造證據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雍正:“也有證人。”
蘇沐瑤道:“證人也可能做假證。”
雍正頓了頓,道:“那太后親口承認了,又要怎么說?”
蘇沐瑤:“……”
她總不能說,太后也說了假話吧。
這太牽強了。
半晌,蘇沐瑤道:“可是,嬪妾想不通,太后為什么要這樣做?”
害人總得有個理由吧。
孝懿仁皇后不過生了一個公主,又不是阿哥,在當時,根本威脅不了太后的地位,她何必這樣冒險呢?
一旦被康熙知道,她可就全完了。
雍正靜默了半日,輕輕道:“太后說,她是為了朕。”
蘇沐瑤怔住了。
雍正苦笑道:“你猜到了,對不對?”
蘇沐瑤點點頭。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清宮里等級森嚴,低位妃嬪沒有資格撫養皇子皇女,孩子生下來不久,就要抱到高位妃嬪身邊,由高位妃嬪撫養。
這也是雍正在孝懿仁皇后膝下長大的前因。
太后烏雅氏是宮女出身,她的父親烏雅·威武在當時是包衣護軍參領,堂叔是內務府總管,品級都不高。
在生下雍正前,她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生了雍正后,才被升為德嬪,自然是沒有資格親自撫養孩子的。
但普天之下,哪個當母親的,能甘心自己十月懷胎,忍受百般痛苦生的孩子,被別的女人搶去呢。
大約當時的太后便是這么想的。
所以恨毒了孝懿仁皇后,要想盡辦法的害她。
蘇沐瑤猜的不錯。
雍正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太后對朕說,她生下朕還不到一個月,先帝就下旨,將朕抱到孝懿仁皇后膝下撫養,因她產子有功,加封為德嬪……”
“她接到圣旨,幾乎暈厥,什么德嬪,她根本不稀罕,朕在孝懿仁皇后膝下撫養的那幾年,她無時無刻不想著把朕搶回來,想的晚上睡不著,睜大眼睛,看著頭頂的床帳,任眼淚浸濕枕頭,一夜又一夜……”
“她想,只有孝懿仁皇后死了,她的孩子才能回到她的身邊……”
“但當時孝懿仁皇后是貴妃,后來又被封為皇后,頗受先皇敬重和寵愛,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下手,直到孝懿仁皇后懷上八公主,才有了一個突破口,就是當時八公主的乳娘王嬤嬤……”
蘇沐瑤吸著涼氣,問道:“可是,太后憑何確定,害死了八公主,就能扳倒孝懿仁皇后呢?”
雍正靜靜道:“她也有賭的成分。”
孝懿仁皇后生產之后,身體不好,是宮里人都知道的。
況且,即便無法扳倒孝懿仁皇后,她也要讓孝懿仁皇后嘗嘗失子之痛。
蘇沐瑤道:“話雖如此,可嬪妾記得,您說過,孝懿仁皇后離世后,您就回到了太后身邊,但不知為何,您對太后,無親近之感,太后對您,亦十分疏遠。”
她不理解,既然太后費勁心力,也要將自己的親生孩子搶回來,那為什么等孩子真的回來之后,卻表現的非常冷漠呢?
雍正道:“太后沒說,不過……”
他垂下眸子,猶豫了許久,道:“其實,朕的生母,不是一開始就心狠手辣的。”
難得的有一次,雍正替太后說話。
蘇沐瑤靜靜的等他往下說。
雍正抿了抿唇,道:“在害死八公主之前,她沒有害過一個人,在宮里,她總是被欺負的那個。”
“當初,太后為貴人時,宮里許多人都說過,烏雅貴人謙儉持躬、慈惠安和,是一個很溫婉的女子,這也是先帝給太后封號中,“德”字的來源。”
他想,這十多年來,太后這般避諱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大約心里也有些不安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太后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會不會每每看到他的時候,都會想起被她害死的八公主,和郁郁而終的孝懿仁皇后?
一片慈母心腸,都給了老十四,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
雍正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脆弱的像一陣輕煙:“迦陵方丈給朕批過字,說朕孤鸞寡宿,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天煞孤星,是民間的說法。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
加起來,刑克厲害,據說,這種命格會給周圍的親戚朋友等帶來一系列的惡運,一般情況家人大多會遭遇不幸直至死亡。
《系辭傳》中對此記載:“支煞看使門,干煞看符宮。干為天煞,支為地煞,兇多吉少。倘所到之煞甚兇,得三奇可解,遇天罡亦可解。”
也就是說,天煞孤星的命格,一般是沒有辦法的,只有遇到天乙貴人才能解除。
蘇沐瑤聽的咋舌,雍正,還信這個嗎?
也對,他到底是古代人,古代人多少都帶些玄學思想,而且,只要是人,都有脆弱的時候,脆弱的時候,都容易想東想西。
她想通后,柔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皇上切不可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雍正本以為,她聽他說到自己的命格后,會感到害怕,說不準還會想著離他遠點,正有些后悔時,就聽到她說了這么一句話。
一時,渾身上下都暖融融的,窩心的不行。
“瑤瑤……”
“嗯?”
朕真的,好喜歡你啊。
這一句話,在心里徘徊了許久,可就是說不出口。
他的性格,本就不擅長將很多情緒表露出來。
好半天,雍正才道:“太醫院那邊,研制了一個調養氣血的方子,據說很有效果,但喝中藥太苦,朕覺得不好,又讓他們想法子配成藥膳,你……”
蘇沐瑤越聽越迷惑,簡直是滿頭問號。
雍正的話,她怎么一點兒都聽不懂了呢。
天煞孤星和調養氣血有什么關系?
這話題怎么轉的這般莫名其妙?
“那個,皇上,”
蘇沐瑤實在忍不住,打斷他,問道:“您在說什么啊?誰需要調養氣血了?”
雍正眼神灼灼的看著她,語氣里帶著幾分討好道:“在行宮的時候,你不是說,你來了葵水,肚子難受嗎?朕一直記著這件事,一回宮,就把太醫院院首劉裕鐸召來問了,他說是女子血氣不足所致,需要慢慢調養,所以朕讓他們想辦法……”
蘇沐瑤:要不是雍正提醒,她差點就忘了,她還有這么一個“病癥”。
說謊一時爽,被拆穿可就是欺君之罪。
看雍正記性這么好,自己以后可得記牢了。
蘇沐瑤暗暗捏了捏手心,道:“皇上日理萬機,不用操心嬪妾的。”
雍正溫柔道:“那怎么行?別的事情無所謂,但關乎你健康的事,朕必須要上心,朕要你長命百歲。”
哦?
原來他是害怕他命格不好,把她克死啊。
那他真是想多了,誰克誰還不一定呢。
歷史上,他自己才是那個短命鬼。
蘇沐瑤覺得有些好笑,道:“皇上也要多保重龍體,健健康康的。”
“嗯。”
蘇沐瑤自己沒覺得,雍正卻把這句話,直接當成她也在意他的憑證了。
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