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按雍正的原計劃,是借著太后身患沉疴,讓迦陵方丈入宮,假意測算一番,說瓜爾佳氏命格貴重,能旺國運,他好借此言,順理成章的納瓜爾佳氏為妃。
可是,計劃才進行到一半,就受到了阻力。
讓迦陵入宮倒挺容易的。
雍正在潛邸時,和他結(jié)交,經(jīng)常坐在一起講經(jīng)論禪,且雍正現(xiàn)在是皇上,迦陵方丈出世又入世,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清宮里面,信奉佛法的人很多,在慈寧宮后殿,就建有一座大佛堂,面闊7間,進深3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是順治帝當年為孝莊皇后建的,后來成了一眾太后和太妃們的禮佛之所。
迦陵方丈一入宮,就住進了大佛堂。
雍正元年陰歷六月二十六日,晴。
這日,雍正一下朝,就聽到迦陵已入住宮中的消息,迦陵在國中聲望很高,又是他的舊友,不好怠慢,雍正當即吩咐人,擺駕去大佛堂。
他在一路上,把心里想的事捋了一遍。
誰知等到了大佛堂,在角屋的靜室見到迦陵,才把話說出口,就被迦陵一臉正色的拒絕了。
“皇上恕罪,出家人不打誑語。”
說完,他就把眼睛閉上了,手中拿著一串念珠,慢慢的打轉(zhuǎn),進入了坐定模式。
雍正:“……”
這個犟脾氣的和尚。
他派人請迦陵入宮的時候,沒說實話,就是這個原因。
要讓迦陵提前知道,他費盡心思的賺他入宮,不是為了太后的病,而是為了納妃,那他肯定不會來的。
迦陵這個人,雖然是個和尚,但有些地方,和朝里有的御史鑒臣很像,譬如說:不會轉(zhuǎn)彎的正直。
俗稱,死腦筋。
有時候,雍正覺得,他要還俗了,來朝里當官,絕對和唐朝的魏征有一拼。
這會兒把實話一說,迦陵也不顧他是個皇上,直接把他晾到一邊了。
他要是個昏君,就該讓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但理虧的到底是自己。
雍正無奈又氣結(jié),又說了幾句諸如“君子有成人之美”之類勸解的話,見迦陵始終不為所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只好暫時放棄了。
懷著煩悶的心情,出了大佛堂的大門,看著階下空地上的進香大銅鼎,只覺得那銅鼎就跟迦陵一樣,脾氣又臭又硬,絲毫不通人情,讓他很想一腳踹翻在地,閉了閉眼,到底忍住了。
平復(fù)好心緒,又不禁苦笑,怎么自己想做成一件事,就這么難呢?
要是瓜爾佳氏不是先帝妃嬪該多好。
他下一道旨,就能直接將她召進宮來,到時候想怎么樣就怎么樣,誰也管不著。
可要真是那樣的話,他也遇不著她了。
顯然,這是個謬論。
還是得想辦法,讓迦陵轉(zhuǎn)過彎,幫他這個忙才行。
要不,找個人去勸勸他?
雍正心里正物色合適的人選,慈寧宮一個近侍帶著一隊宮婢過來,屈膝跪下,恭敬道:“皇上,太后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太后?
想到太后,雍正便皺了皺眉。
“何事?”
那近侍小心道:“太后她老人家,沒跟奴才說。”
“罷了,”雍正道:“朕去看看吧。”
反正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在慈寧宮后殿了,離慈寧宮也不遠。
…………
太后烏雅氏理好了妝,坐在窗邊炕沿上,腿上搭了一條蠶絲薄被。
她一句一句的囑咐著旁邊人。
“昨兒皇上踢十四的那一腳,太醫(yī)看過,雖說不要緊,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但哀家還是放心不下……”
“等會兒十四起身了,再請?zhí)t(yī)來看看,記得一定要讓薛太醫(yī)來,十四從小的脈案就是他負責(zé)的。”
“對了,早膳多加幾道補氣血的菜,紅棗對身體也好,吩咐壽膳房,熬一道紅棗燕窩羹,等十四起身了用……”
“還有……”
嚴嬤嬤一一答應(yīng)著,讓底下宮人去辦了。
又笑道:“太后不必多慮,十四王爺身體健壯,不會有事的。”
太后想了想,也笑了,道:“哀家知道,可就是放心不下,總覺得他還是個小孩子,怎么一眨眼就長大了,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啊!”
她感嘆了這么一聲,又問道:“宜太妃那邊怎么樣了?”
嚴嬤嬤老實回答道:“聽宮里人說,她對太后您怨懟良多。”
太后默了默,道:“隨她去吧。”
嚴嬤嬤道:“您不打算,幫她一把?”
自皇上登基后,宜太妃生怕皇上記舊仇,遷怒郭絡(luò)羅家和九貝子,和她麗太妃天天來慈寧宮,對太后殷勤的不行,就是想著,萬一出了事,太后能保保他們。
宮里人都看到的。
如果太后完全不管,依附太后的一眾后妃,恐怕會覺得心寒。
太后淡漠道:“哀家管不了那許多。”
太醫(yī)說過,她這病,長則一年,短則半載……
以前或許還想著,怎么籠絡(luò)人心,逼老四退位,等老十四登基,她再做明正言順的皇太后。
可現(xiàn)在,隨著朝堂越來越穩(wěn)固,她已經(jīng)沒有那么多心力了。
她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等她撒手歸西,雍正會對十四下毒手。
她得替十四留好一條后路。
至于其他人,各掃門前雪吧。
嚴嬤嬤憂心忡忡道:“您不打算跟十四王爺說一聲,您的病情?”
滿宮里的人都以為,太后身體漸愈,可實際上,卻是一眾太醫(yī)在太后的強制要求下,被迫改口的。
因為十四王爺回京,太后不想讓十四王爺擔(dān)心,所以才這樣做。
但瞞是瞞不住的。
萬一太后有一天忽然倒下,讓十四王爺情何以堪呢?
太后沉聲道:“不要說,哀家還要別的打算。”
話已至此,嚴嬤嬤也就不多勸了。
待雍正進來,其他宮人低頭出去,嚴嬤嬤見宮里氣氛不對,因著昨天的事,太后和皇上心里頭都留著一個結(jié),她便將茶盤端過來,道:“皇上,這是內(nèi)蒙進貢的奶茶,太后吩咐過,專門給您留的。”
皇上端起茶盞,淡淡道:“太后有心了。”
他沒心思跟太后演母子情深,太后也沒心思跟他演母子情深。
喝了一口清茶,開口道:“皇上,可是想納瓜爾佳氏為妃?”
雍正靜靜地瞥了她一眼,太后知道這事一點兒也不稀奇,自他回宮后,就沒有掩飾的意思。
朝堂反對的奏折一封又一封。
且他近一段時間,常常去看望瓜爾佳氏,數(shù)不清的好東西,流水一般送進乾西四所,宮里的人只要有些腦子的,都能猜出來。
但以太后和他的關(guān)系,無緣無故的提這件讓他頗為頭疼事,讓他不得不防。
雍正點點頭,冷聲道:“太后有何意見?”
他語氣壓低,帶上了幾分威嚴。
他以為太后會嚴辭反對,已經(jīng)想著她一開口,就拂袖而去了。
可太后揉了揉額頭,忽然笑了,道:“恐怕這事要辦成,不太容易。”
雍正淡漠道:“這就不勞太后操心了。”
太后道:“若是哀家開口的話,這件事的阻力會小很大。”
雍正微微一怔。
確實是這樣的。
太后負責(zé)管理一眾太妃,只要她開口,說:皇上跟前沒個貼心的人,她見瓜爾佳氏溫柔端莊,想讓她去皇上身邊服侍他。
那些擁護理學(xué)的臣子還有什么好說的。
只能說,太后一片慈母之心。
可問題是,太后怎么可能這般好心的幫他?
里面必定有其他的事。
雍正手指在桌上敲著,等太后繼續(xù)往下說。
果不其然,太后緊跟著道:“只是,哀家也有件事,想要拜托皇上。”
“請皇上加封十四為鐵帽子王。”
鐵帽子王是世襲罔替的永久王爵,比一般的親王享有更優(yōu)厚的待遇和特權(quán),同時還享有配饗太廟的殊榮,基本上都是立了功才受封的。
大清建朝以來,凡被封為鐵帽子王的,從沒有削爵和降位之說。
換句話來說,類似于現(xiàn)代人追求的“鐵飯碗”。
一旦老十四被加封,將來雍正想動他,也很難動得了。
雍正的臉色沉了下去,半天不說話。
顯然是不愿意。
太后見狀,臉色也有幾分難看,反問道:“十四和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皇上為何不能一視同仁?”
能加封十三為鐵帽子王,怎么就不能加封十四了?
雍正垂下眸,并不做回答,冷硬道:“換一個條件。”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老十四本就頗具野心,再加封他,那不是自尋煩惱嗎?他以后恐怕得睡不著覺了。
他是絕對不可能答應(yīng)的。
太后沒想到雍正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氣結(jié)道:“皇上能封年羹堯為大將軍王,封十三為鐵帽子王,為何對自己的親弟弟這般狠心?”
話說到這里,顯然是進行不下去了。
雍正站起身,道:“皇額娘保重身體,朕還有事,改天再來看望您。”
“皇上!皇……”
話音未落,雍正的身影已消失在門畔。
嚴嬤嬤忙扶住喘吁吁、晃悠悠的太后,在她后背婆娑著,急切道:“太后,您千萬別……”
“行了,哀家知道。”
太后累了一般,靠在枕上,疲倦道:“你出去吧,哀家想睡一會兒。”
第82章
慈寧宮中靜的可怕,能聽到不遠處柜頂上的鐘表指針,噠噠噠走動的聲音。
太后躺在軟枕上,眉宇間一片蕭索。
她有些懷疑自己了。
莫非瓜爾佳氏在老四心里沒那么重?
若真如此,她費心籌謀許久的美人計,可真要落空了。
作為“美人計”本人的蘇沐瑤,此時正在用早膳。
她和雍正不同。
雍正這個人自律的很,不論晚上睡多晚,他早上都按時起床,往往等蘇沐瑤醒來,枕邊就空空的。
雍正就像一陣風(fēng)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讓她不禁懷疑,晚上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其實是她的幻覺。
蘇沐瑤只有在有事情要做的時候,才會晚睡早起,通常情況下,她晚上睡得晚,早上也起得晚。
云墨她們知道她的習(xí)慣,所以一般來說,只要蘇沐瑤不特別吩咐,她們便不去打攪她睡覺,直到蘇沐瑤自己起來,她們才去打水準備,幫她梳妝。
今天也是一樣。
因昨晚和雍正說話說的太晚了,所以今天蘇沐瑤也起得晚,用早膳的時間,也比平時推遲了大半個時辰。
正用膳時,陳太貴人身邊的婢女小泉來到乾西四所,喜沖沖的說:“聽說迦陵方丈來宮里誦經(jīng)禮拜,為太后祈福,我們家貴人讓奴婢過來,邀您用罷早膳,一起去大佛堂見一見呢。”
彩蝶道:“徐太常在她們也去?”
小泉笑道:“這當然啦,宮里的人誰不想見見迦陵方丈呢?”
蘇沐瑤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你們家貴人說,我一會兒就過去。”
“哎。”小泉脆脆的答應(yīng)了一聲,走了。
蘇沐瑤吃完飯,換了一件得體的水綠色旗裝,帶著云墨、春蘭、彩蝶、秋蕊、水生、來福六個人一起往永和宮而去。
這是頭一次,他們整個乾西四所的人集體出動。
沒辦法,迦陵方丈實在太出名了,云墨、水生他們也都想見見。
永和宮門口,陳太貴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應(yīng)她們正等著她,身后跟著烏泱泱一群宮人,都是想借著這個機會,看一眼迦陵方丈到底長什么樣子的。
眾人集合完畢,一邊說說笑笑,一起往大佛堂而去。
等到了大佛堂,外頭有幾個和尚在掃地,還有幾個和尚在清理銅鼎香爐里的余灰。
看到這么一大幫子人過來,紛紛停住手中的動作,不明所以的看過去。
到了近前,和尚們只在衣服上看了一眼,立即合十了雙掌,垂下眸子,念道:“阿彌陀佛。”
他們是新從大覺寺調(diào)過來的和尚,雖然不認識眼前這幾位貴人,但他們也知道,宮里規(guī)矩大,他們雖是和尚,也不能直視后妃的臉。
陳太貴人笑著解釋道:“我們來求見迦陵方丈。”
“哎。”
為首的和尚答應(yīng)了聲,進去稟報了。
蘇沐瑤抿了抿唇,難得的,心里有些忐忑。
除了說,迦陵方丈的名頭很大,她身邊人常常提起之外,還有一點,論起來,她是迦陵方丈的“筆友”了,因為海東青的事,兩人常常書信來往,后來,她還和迦陵方丈談成了一筆生意……
第一次見自己的“筆友”兼“生意伙伴”,她還真有點好奇。
據(jù)說,迦陵方丈今年五十有五,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古代人老得快,大概迦陵方丈已經(jīng)胡子斑白了吧?
她心里想著,之前那傳話的和尚出來了,在前頭帶著路,繞著游廊,一直帶著她們往靜室去。
路上,瑞太常在問法會的事。
那和尚笑著回道:“給太后祈福的法會明天開始,師傅會在前頭拜佛帶我們輪番念經(jīng),一直持續(xù)八天,一二日略誦,三四五六日為廣誦,第七日上午略誦,下午是送祟儀式,第八日沐浴供經(jīng),這八日所誦經(jīng)文有《善寫母》《釋迦牟尼佛贊》《行愿品》《初中后善愿》《獻浴》《王道普門品》《回向發(fā)愿品》《懺悔文》《圣教弘法》等等……貴人們要有空,可過來聽講經(jīng)文。”
說著,到了靜室門口。
云墨她們在門口等著。
蘇沐瑤和陳太貴人、瑞太常在等一起進去了。
見到迦陵方丈的第一眼,便讓蘇沐瑤驚訝的不行,年近六十的人,保養(yǎng)的非常好,盤坐在蒲團上,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雖穿著寬大的僧袍,但虎背熊腰,身量高大,能明顯感覺到眼前人很強壯。
蘇沐瑤暗想,說不準這位迦陵方丈,真的會少林功夫。
她正想的入神,迦陵方丈站起身,行了禮,抬首時,目光落在靠后站著的她身上,忽然凝住不動了。
蘇沐瑤被那清透的目光一看,愣了愣,心下不禁惴惴,她還沒介紹自己是誰呢,難道迦陵方丈這就認出來了?
旁邊的陳太貴人見狀,回過頭,介紹道:“這是怡太常在,”
頓了頓,疑惑的問道:“大師,可有什么不妥?”
她聽說,修為高深的禪師一眼就能看到人身上的吉兇禍福,莫非怡太常在有災(zāi)?所以迦陵方丈才露出這樣的神色。
瑞太常在、徐太常在、妙太答應(yīng)也擔(dān)心的看著蘇沐瑤。
鬧得蘇沐瑤倒有些不好意思。
迦陵方丈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問道:“太常在可是康熙四十六年九月初九生人?”
蘇沐瑤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迦陵方丈笑道:“貧僧當年夜觀天象,看到有一火流星劃過,始為綠,后為金,途經(jīng)兩次爆閃,心中震撼,掐指一算,發(fā)現(xiàn)是有吉星降落我大清,只是多年尋覓,卻不知是何人也……”
“今見太常在,方解心中所惑,太常在命格貴重,能旺大清國運,以至于貧僧剛才失神,還望諸位貴人莫怪。”
蘇沐瑤:“……”
她猛然想起來,雍正請迦陵方丈進宮的目的。
就是欲借迦陵方丈之口,改換她的身份。
可是,火流星什么的也太扯了吧?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火流星不過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
直徑達1米以上的流星體進入大氣層,因為質(zhì)量較一般的流星體大,所以和大氣摩擦,流星體會燒灼開,最后引發(fā)空爆,流星體瓦解。
夜晚在地上看過去,就像一條閃閃發(fā)光的金色火龍,因為流星體中蘊含的元素不同,顏色也會有差異,綠的、金的、紅的、白的……都是有可能的。
她覺得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但她根本不知道,雍正不久前才被迦陵方丈狠狠拒絕過,根本就沒有串通之說。
迦陵方丈這么一說,陳太貴人她們都信了,喜形于色的看著蘇沐瑤。
“我看妹妹也不是普通人……”
“對對對,怡太常在平日里,行事就與我們不同……”
“自從認識怡姐姐,宮里給咱們這些太妃們的賞賜越來越多了,看來都是怡姐姐的功勞……”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恨不得將今年以來,發(fā)生的所有好事,都安在蘇沐瑤的身上。
直到蘇沐瑤回到乾西四所,心累了一般,往搖椅上一躺,云墨她們還在旁邊喋喋不休。
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今兒迦陵方丈說的話,恐怕很快就要像一陣風(fēng)一樣,傳遍整個皇宮了。
蘇沐瑤擺擺手道:“子虛烏有之事,你們別再提了。”
“怎么會是子虛烏有之事呢?”
她這么說,云墨可不同意,認真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迦陵方丈說的肯定是真的。”
春蘭道:“一定是真的,咱們主子福澤深厚,我和彩蝶、秋蕊要不是遇到主子,早就沒了。”
她還找出了許多例子來佐證自己的論點。
蘇沐瑤和她們辯論不過,索性找了幾件事把她們都打發(fā)走,這下,耳朵根子總算清靜了。
她躺在階下?lián)u椅上,抬頭看向院中的天空,這會兒的天忽然變得陰陰的,起了風(fēng),一層一層的云卷積起來,似乎快下雨了……
她閉上眼睛,盤算著,下雨也挺好,一場透雨后,她在院子里新栽的花苗就該開花了。
…………
蘇培盛從養(yǎng)心殿外急匆匆的走進來……
雍正一抬頭,驚訝道:“真的?”
迦陵那個老禿毛,明明當著他面拒絕了的,怎么會突然改變主意?
“是,宮里都在傳呢,恐怕再沒幾天,前朝就要聞到風(fēng)聲了。”
“好,”雍正一拍桌子,做出一個慶祝的動作,高興道:“不要阻止,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蘇培盛愣了一下,皇上一直討厭宮里傳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嚴令阻止的,怎么今天……不對,或許這個傳言,就是皇上放出來的。
他心念電轉(zhuǎn),很快想通了其中的楚竅,答應(yīng)著,立馬出去辦了。
事情傳的很快,等到晌午的時候,慈寧宮那邊就得到了消息。
彼時,太后正在喝藥,聽宮人稟報完,手里端著的瓷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幾瓣。
“太后!”
嚴嬤嬤慌了,忙道:“您別著急,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
太后抬起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命其他人下去,手緊捏著被角,臉色慘白,好半晌,道:“哀家不甘心。”
她費心籌劃了這么久,本以為是勝券在握。
她以為,老四看上了先帝的太常在,要想光明正大的納妃,不惹人詬病,只能依靠她出面……
那么,她就可以和老四做交易,給十四謀劃一條安安穩(wěn)穩(wěn)的后路。
即便將來她閉了眼,也能放心。
可現(xiàn)在……
是她大意了,居然忘了還有迦陵方丈。
太后手指甲已經(jīng)陷入了肉里,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眸中已是一片冷寒。
連一旁的嚴嬤嬤都覺得心驚。
太后定定道:“看來,只能如此了。”
第83章
彩蝶端著銅盆,將用過的水往假山底下一潑,恰好看到水生拎著兩個竹籃子從二門外頭走進來,她好奇的往籃筐里瞅了一眼,見里頭滿滿當當?shù)模胖眯﹤油紙包。
“這是什么?”
“內(nèi)務(wù)府新發(fā)下來的,說是分給各宮的花種。”
“這么多呀!”
水生露出潔白的兩行牙齒,笑道:“不多,咱們乾西四所地方大,前前后后都種上,這些也就消耗光了。”
“你忘了,前段時間云墨姐姐才托采辦處買了許多花種,”彩蝶手往花圃處一指,道:“喏,你看那邊,都抽出枝了。”
“那這些要怎么辦?”
水生一時有些發(fā)愁。
彩蝶不假思索道:“拿出來挑一挑吧,能放的就先放著,等明年種,放不了的,先種到花盆里。”
花盆在倉庫里,庫房的鑰匙是云墨保管的,彩蝶去放了銅盆,順便把這事跟云墨說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云墨、春蘭、彩蝶、秋蕊四個人都過來了,每人手上都抱著幾個空花盆。
各色花種在陰涼處擺了一地,水生正蹲在地上一一分類。
有些花的種子長得太像了,油紙包上也沒有標注名字,他只能憑借經(jīng)驗,像是比較干燥的種子一般都能放一段時間,而像是濕潤的,還有種球之類的,那是立馬就要下土栽種的。
秋蕊大略掃了一眼,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著近處的一包種球,道:“水生你干嘛?這不是蒜頭嗎?怎么把它分出來了?”
那包種球很新鮮,還帶著根和濕濕的泥,有的種球頂上還結(jié)出了小小的芽,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蒜苗初發(fā)的樣子。
水生道:“不是蒜頭,不信你們聞。”
幾個人好奇的蹲了下來,你拿一個,我拿一個,仔細辨別后,發(fā)現(xiàn)確實不是蒜頭。
“這個有點臭,蒜頭是帶著沖味的。”
“比蒜頭嫩些。”
“這個外皮也能剝開,里頭卻是一片一片的,跟洋蔥一樣。”
…………
彩蝶還想掰一塊,放在嘴里嘗嘗,看看和大蒜是不是一個味道。
蘇沐瑤從房內(nèi)走出來,見她們幾個交頭接耳的聚在一起說閑話,悄悄的走過去,只看了一眼,就制止道:“別碰,這是風(fēng)雨蘭的種球,有毒的。”
眾人都轉(zhuǎn)過頭,好奇的看向她。
“小姐,什么是風(fēng)雨蘭?”
蘇沐瑤這才想起來,古代還沒有這個稱呼,頓了頓,道:“也就是韭蓮。”
她前世的時候,在自家陽臺種了好些盆花花草草,其中,許多花的苗子和種球都是從拼夕夕上買的。
有一天,她很想研究一下怎么種水培花卉,作為新手,就買了一包郁金香的種球,按著商家教的,把花種下去,結(jié)果一天天過去了,事情越來越不對勁。
她明明買的是郁金香,怎么長出來的,卻不是郁金香。
而是一種粉紅色的,類似于蘭花的花?
她就拍照上網(wǎng)搜了一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花叫做風(fēng)雨蘭。
種球類似郁金香,但實際上不是郁金香,而是石蒜科的一種植物。
對于自己買花的種球被騙的事,蘇沐瑤心情還挺復(fù)雜的,不過,既然費盡心思的養(yǎng)了起來,也舍不得把那盆花直接扔掉,所以她還是選擇繼續(xù)養(yǎng)。
也因此,蘇沐瑤對這種花很了解。
風(fēng)雨蘭,又叫韭蓮,長得像韭菜,屬于石蒜科,因為每次一下雨就開花,所以有個雨中蘭花的雅稱。
耐寒耐旱,四季都能種植,長出來的花也好看。
不過,它也有兩個缺點。
一是它身上的味道不太好聞,離近了,能聞到一股腥臭味。
二是它的花瓣和鱗莖會分泌一種帶有毒性的植物堿,一旦誤食,會出現(xiàn)頭暈、嘔吐、皮膚過敏等現(xiàn)象,嚴重的甚至?xí)滤馈?br />
對于自己宮里出現(xiàn)這種有毒的種球,蘇沐瑤心里難免升起幾絲防備。
這東西不能種,一種下去,萬一將來有人因為誤食這個出事,自己就是嫌疑人。
那,讓人拿出去扔了呢?
這是內(nèi)務(wù)府分發(fā)下來的,那邊有自己宮里領(lǐng)取的記錄,領(lǐng)完再去銷毀,就跟銷毀證據(jù)似的。
好像也不太妥當。
蘇沐瑤沉吟了半晌,道:“留十來個種球,放到那兩個盆里種著吧。”
“主子,那其他的呢?”水生問道。
這包種球分量不少,至少也有一百多個吧。
蘇沐瑤看那包種球,就跟看燙手的山芋一樣,糾結(jié)了半晌,終于咬定了主意。
“給其他太妃嬪的宮里都分一分,對了,也別光拿這個種球,其他花種也包一些進去……”
“還有,送去時,千萬提醒清楚了,這個種球可不是韭菜,不能吃,小心別誤食了。”
頓了頓,又道:“她們宮里要原就種有這個的話,你打探清楚了,回來再跟我說一聲。”
她也覺得自己心機,可她也實在沒其他好辦法,只能分擔(dān)風(fēng)險了。
如果大多數(shù)妃嬪宮中都種有韭蓮的話,一旦有人誤食出事,想必也是法不責(zé)眾。
怪不到她頭上。
蘇沐瑤囑咐完,就暫時把這事放下了。
近兩天,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聽了宮里的傳言,當真以為她命格貴重,白日的時候,總讓她過去,說是侍疾,其實也不干什么,就是偶爾陪太后說說話,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獨自坐在外間案前抄寫祈福經(jīng)文。
抄經(jīng)這活兒,蘇沐瑤已經(jīng)輕車熟路了。
太后催的不緊,所以她也不算累。
蘇沐瑤蘸了蘸墨汁,將《金剛經(jīng)》翻了一頁,正準備抄寫下一頁時,嚴嬤嬤從內(nèi)室走出來,笑道:“怡太常在受累了,今兒已經(jīng)晚了,太后讓老奴來跟您說一聲,您早點回去歇著吧,明兒再來。”
“哎。”
蘇沐瑤答應(yīng)著,將今日抄好的經(jīng)文整理好,放在案邊一角,用鎮(zhèn)紙壓著,對著里間福身行了一禮,出了慈寧宮大門。
夏天晝長夜短,天兒還亮得很,只是這幾天總下雨,地上濕濕的,空氣很清新。
蘇沐瑤也不著急往回走,踱著步子和云墨等繞著宮道走了一圈,權(quán)當消食了,等到日暮之時,才回到乾西四所。
雍正今日好像很高興,似乎發(fā)生了什么喜事,將蘇沐瑤壓在床上,咬著軟唇,親了好一會兒,親的她嘴巴發(fā)麻,又紅又腫,實在受不了,給他推開了。
蘇沐瑤有些無語,問道:“您這是怎么了?”
不高興了親她,高興了也親她。
合著她是天生就該挨他親的是吧?
或者說,他這皇帝有點變態(tài),患有皮膚饑渴癥。
蘇沐瑤在心里腹誹雍正,神色多多少少也流露出來了一點兒。
雍正看出來了,但完全不在意,扯起唇角笑了,打著啞謎,道:“明日大起。”
蘇沐瑤眨眨眼。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大起的意思她當然懂,大起比平日上早朝隆重些,平日上早朝,俗稱“叫起兒”。
能來參加早朝的,要么是皇上點了名,要么是軍機大臣、王公、滿漢大學(xué)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一干位高權(quán)重的重臣。
但大起呢,是凡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得來上早朝,哪怕乾清宮里站不下,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到外面廣場上,直到皇上宣布退朝為止。
可那又怎么樣呢?
不過是普通朝會、和大朝會的區(qū)別。
開個大朝會,不至于讓一個皇上高興成這樣吧?
她眼神茫然,明顯沒領(lǐng)略其中的涵義,雍正也無意點醒她,露出一抹很有魅力的笑容,道:“睡吧。”
該有的鋪墊已經(jīng)都有了。
明日一早,他就準備在大朝會上,宣布納她為妃的消息。
…………
雍正元年六月三十日,晚間一場風(fēng)雨,至晨時方歇。
一大早,蘇沐瑤和雍正就各忙其事去了。
雍正去乾清宮召開大朝會,蘇沐瑤去慈寧宮為太后侍疾。
但怎么說呢,蘇沐瑤覺得自己今天大概要走霉運。
一大早起來的時候,右眼皮就跳個不止。
用早膳時,又被一口紅棗熱粥燙到了舌頭。
出宮門的時候,宮墻旁的梨花樹上停著兩只烏鴉,扯著沙啞的破鑼嗓子,叫個不休。
過轉(zhuǎn)角的時候,差點和一個拎著灑水壺的宮女撞上了,新上身的青花瓷馬面裙被濺出了一小塊淺淺的濕痕。
好在不要緊,平平安安的來到慈寧宮。
一向跟在太后身邊寸步不離的嚴嬤嬤竟然不在。
聽宮人說,去壽膳房給太后看膳去了。
蘇沐瑤看了看空空蕩蕩的外間宮室,皺了皺眉,按著往日的習(xí)慣,坐在案前,開始研墨抄經(jīng)。
經(jīng)文才抄了沒兩行,一個宮婢端著托盤走進來,托盤上頭,是一個小小的白瓷碗和白瓷勺,里頭放的是給太后熬好的藥。
蘇沐瑤聽到動靜,抬眸看了一眼,就低下頭繼續(xù)抄經(jīng)了。
那宮婢進了內(nèi)室,過不多久,就聽到里頭傳來太后不滿的聲音:“你不中用啊,哀家要嚴嬤嬤,服侍哀家喝藥的一直是她。”
宮婢聲音怯怯的有點小,聽不太清楚,蘇沐瑤猜測,大概是解釋嚴嬤嬤為什么不在吧。
反正不關(guān)己事,她沒怎么放在心上。
倒是很快,太后揚聲喚道:“瓜爾佳氏,你進來。”
蘇沐瑤拿著毛筆的手一頓,搭在硯臺上,心下暗嘆,莫非太后不滿意那個婢女,所以想讓她來喂藥吧?
這可是個容易挨罵的活。
但目前也沒辦法拒絕。
她依言進了內(nèi)室,那婢女退了下去,離開了慈寧宮。
宮內(nèi),只剩下太后和她兩個人。
蘇沐瑤看向四周,忽然有些不安,道:“嬪妾出去叫人把嚴嬤嬤找來。”
“不用了,”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聲吩咐道:“你過來。”
蘇沐瑤沒辦法,只好一步步的走過去,坐在床畔的杌子上,如坐針氈。
太后看她這樣,驟然笑了,搖頭嘆道:“哀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蘇沐瑤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端起放在托盤上的瓷碗,用勺子攪了攪黑乎乎的中藥湯,道:“您喝藥吧,一會兒涼了,就沒有藥效了。”
太后往床沿方向配合的靠了靠。
蘇沐瑤松了口氣,舀了一勺,放在太后唇邊,太后喝了下去,眉頭驟然擰的死緊。
不知是被這藥苦到了,還是燙到了。
蘇沐瑤差點以為這藥有問題,想也沒想,舀了一勺正要親自嘗嘗。
“別,”太后忙阻止住她,好笑道:“這藥的效力強的很,你一年紀輕輕的女娃娃,可喝不得。”
蘇沐瑤聽出話里的好意,道:“多謝太后關(guān)心。”
太后臉上的笑容又淡了些,咳嗽了幾聲,緩緩的絮叨著,像是對蘇沐瑤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哀家時日不多了,臨了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十四……”
“皇上和您的事,哀家一早就知道,皇上眼光高,京中貴女那么多,他都瞧不上,唯獨瞧中了你……”
“可你的身份又是這樣,一般人也就放棄了,好的是,皇上的性子,別人越阻攔,他就越堅定……”
“哀家想,你將來一定能榮獲圣寵,到時候,你一定得幫著老十四……”
“幫著老十四,你好,皇上好,大家都好,若是你不肯,那就別怪哀家心狠了……”
太后這樣子,就像瘋魔了一樣,看的蘇沐瑤心驚肉跳。
她實在坐不住,正欲起身,卻被太后死死拉住了胳膊,她不能強行掙脫,覓詞道:“太后,您……”
她話說到半截就停了。
太后烏雅氏的嘴角蔓延出黑色的血跡,緩緩流著,一直延伸到耳邊。
她倒在床上,雙眼瞪大,向著頭頂床帳的方向,不知何時,已沒了氣息。
那句“幫著老十四”的話似乎還帶著余音,反復(fù)不斷的在蘇沐瑤腦子里響起。
蘇沐瑤驟然渾身發(fā)冷,一眼看向手中盛著黑乎乎藥湯的白瓷碗,“當啷”一聲,手一松,那瓷碗落在地上,摔成了幾瓣。
蘇沐瑤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退后了幾步。
涉嫌毒殺當今太后的罪名,她有十條命,十條命也沒了。
她能肯定的,是自己中了圈套。
一個早早布下的,為她所設(shè)的,以命相博的圈套。
這個圈套近乎無解。
大約從她今早一步踏進慈寧宮,就沒有辦法了。
平反?
太后處心積慮,以性命為代價設(shè)下圈套給你,會讓你有機會平反嗎?
那么,太后傳召讓她來,她不來呢?
不行的,這是抗旨。
怎么都是錯,怎么都是罪。
怎么都是被上位者利用的棋子。
她連說“不”的權(quán)利都沒有。
蘇沐瑤忽然覺得很難過,很絕望,她閉了閉眼,強行逼自己鎮(zhèn)定下來,去思考眼下的處境。
太后生前說,讓她幫著十四王爺,那她現(xiàn)在就因為“涉嫌毒殺太后”死了,顯然是沒辦法將來幫十四王的。
所以,“毒殺太后”的事,大約只是拿捏她的手段。
接下來,必有人來掃尾……
她只要在這兒等著就行了。
第84章
雍正一早起來,在蘇沐瑤這里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就起駕回到了養(yǎng)心殿。
他不想驚動人,所以都是回到養(yǎng)心殿換朝服的。
一排宮女端朝服的端朝服,端東珠的端東珠,靜靜的侍立在一旁。
蘇培盛駕輕就熟的幫雍正穿衣服,正佩戴腰間的裝飾時,他的干兒子安達從殿外邁著小碎步走進來,屈膝半跪在地上,道:“皇上,太后身邊的嚴嬤嬤在外求見。”
這一大清早的,又鬧什么幺蛾子?
雍正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問道:“太后怎么了?”
安達遲疑道:“皇上……她是自己過來的。”
不是奉太后的命令?
雍正納了悶,問道:“何事?”
安達道:“嚴嬤嬤說,之前太后跟您提的事,還望您再仔細想一想,看看有沒有……”
話還未說完,雍正已經(jīng)打斷了他的話。
“讓嚴嬤嬤回去吧。”
他這個人,生來最討厭別人要挾自己。
太后三番五次的以自己心愛的女子為條件,逼他立允禵為鐵帽子王,好不容易他找到了解決之法,現(xiàn)在太后是不來了,她身邊的老嬤嬤又跟著攪合……
感情是感情,朝政是朝政。
他再喜歡瓜爾佳氏,也不可能拿著江山社稷鬧著玩。
老十四這個人,本來就有野心,他還沒登基前,允禵就為了太子之位,敢豁出性命,到戰(zhàn)場上打仗。
身負軍功,又有野心,朝里一群朋黨,還有太后做后臺。
他忌憚打壓尚來不及,怎么可能讓他再進一步?
老八是無所謂,他討厭歸討厭,但當年斃鷹事件一出,皇阿瑪已親口絕了他的皇位。
他如今讓他任總理王大臣,是要穩(wěn)定朝綱,讓那些支持過八王的臣子安心辦事,他不會秋后算賬。
提拔老十四為什么?給自己找麻煩?
雍正隨意就把前來討情說話的嚴嬤嬤給打發(fā)了。
卯時正,天已大白,乾清宮前的漢白玉石階下,一個頭戴花翎的太監(jiān)手持鋼鞭,遠處一聲尖細的“鳴鞭”傳來,那太監(jiān)手臂用力一揮,“啪啪啪”的三聲脆響,順著清晨的風(fēng)傳的老遠。
原還站在殿中央、廣場上的眾臣子們還在交頭接耳的小聲說著話,鞭聲一過,立即靜了下來。
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了一下衣冠,微微低著頭,以示臣服。
不久,蘇培盛的聲音響了起來。
“皇上——駕到!”
雍正從殿內(nèi)的側(cè)門進入,邁上階梯,高坐在上首的龍椅上。
他穿著繁重的龍袍,看著很威嚴,但動作姿態(tài)什么的卻肉眼可見的閑適,和跪伏在地上的朝臣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手里慢慢捻動著念珠,也不言語,而是往下首隨意一瞥,像是在檢視誰來了,誰沒來。
被他目光掃到的臣子,后背一涼,屏住呼吸,更加的恭敬小心。
“起吧。”
雍正抬了抬手,往后一靠,笑道:“今日叫大起,是有這么幾件事,朕想和諸位愛卿商量一下……”
說是商量,其實只是把話說的好聽點。
真遇到不好處理的政事,皇上都是將有關(guān)臣子叫去南書房,或者在平日早朝商議的。
一般大起,都是直接宣布結(jié)果。
這些,一眾朝臣心里也都清楚,眼觀鼻鼻觀心,等著他繼續(xù)往下說。
雍正帶著幾分親和力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說起來,都是朕的家務(wù)事,不過朕身為一國之君,家事也是國事,所以還是要跟大家說一說,聽聽愛卿們的意見……
雍正頓了頓,看了一眼下首最前列的怡親王允祥,緩緩道:“諸位應(yīng)該都知道,朕自登基以來,每日政務(wù)繁忙,后宮諸事,朕沒太多精力去管去問,原來都是太后和皇后商量著辦,可最近太后病著,皇后又年輕,很多事情就都集聚在朕這里……”
說到這里,他還舉了幾個例子。
“譬如說,過陣子的七夕要怎么過,內(nèi)務(wù)府新到的南洋東珠要怎么分,這些瑣碎小事,攪得朕頭疼的很吶……”
允祥出列,拱手道:“皇上,太后病重,宮里還有愨惠皇貴太妃,先帝在時,常命她協(xié)理后宮,對于六宮事務(wù),愨惠皇貴太妃已是輕車熟路,可為您分憂。”
“嗯,”雍正點點頭,道:“朕也是這個意思,前陣子,朕已經(jīng)跟皇后說了,有什么事,讓她去問老太妃,但也不能白讓老太妃操心,”
“之前朕說要加封老太妃為皇考皇貴太妃,但因為先帝的喪事,一直沒為她辦加封禮,這次就讓欽天監(jiān)則一吉日,辦了吧,眾卿以為如何?”
這沒什么,已經(jīng)定好的事,過一個明路罷了。
應(yīng)該的事,沒什么說的。
眾臣一致應(yīng)道:“皇上圣明。”
唯一神色有變化的,就是隆科多,他眉眼間俱是喜色。
前朝后宮,可是分不開的。
愨惠皇太貴妃出身他們佟佳氏族,皇上抬舉她,那也是皇上對他們佟佳氏族的看重。
尤其是,前不久,皇上才為他父親佟國維封了太傅,賜了謚號,現(xiàn)在又想起了她姐姐……
以后,他在朝里,真是可以橫著走了。
“既然眾卿沒意見,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不過,也不必急著去宣旨……”
雍正道:“朕想,既然晉封了活人,死的人也不能忘了,正如先帝常說的,生者已矣,逝者安息。”
“十三王爺?shù)纳该籼录咽希鹊墼?jīng)親口夸贊過她,說她,性行溫良,克嫻內(nèi)則,久侍宮闈,敬慎素著。朕記得,朕幼年在阿哥所讀書時,因長身體的緣故,常感腹中饑餓,敏太妃知道后,總讓人將她親手做的糕點送來……”
“朕想,借著這次封老太妃的機會,將她的位份也提一提,就追晉為敬敏皇貴太妃吧,眾卿覺得如何?”
他此話一出,怡親王吃了一驚,雍正做這個決定之前,并沒有提前跟他透露口風(fēng)。
但說實在的,這些年他在宮里,就因為他生母章佳氏位份不顯,瞧不起他的、怠慢他的宮人比比皆是。
包括先帝,他的生母不受寵,他也不得先帝喜愛。
允祥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家皇兄,這是一直惦記著他呢。
想為他出口氣。
連封號都提前想好了,為了今天這道旨,也不知籌劃了多久。
大約讓人把老太妃加封禮壓下來,就是為了他。
允祥垂下眸子,隱去眼底的濕意。
給生身母親追封,允祥自然愿意,不過,朝堂有避親之說,他不好直接站出來。
而追晉敏太妃為皇貴太妃,和給愨惠皇貴太妃補上加封禮不同。
補加封禮,是應(yīng)該的,是正常的。
沒有人會有意見。
但去世的敏太妃章佳氏,出身不怎么樣,位份又低,直到去世的時候,康熙才封她為妃的。
大清的規(guī)矩,后宮妃嬪的位份要往上提,那得一級一級的往上升,就是去世的妃嬪也一樣。
妃上面,是貴妃;貴妃之上,是皇貴妃。
同樣的,太妃之上,是貴太妃;貴太妃之上,才是皇貴太妃。
現(xiàn)在,去世的章佳氏位份是太妃,就算要封,也該追封為貴太妃,一下連跳兩級,升到和愨惠皇太貴妃一樣,還給多加了一個“敬”字,算怎么回事?
敬,是可敬、尊敬的意思,用在謚號上,一般都是給皇太后、皇后的。
皇上這是要將章佳氏當母親一樣尊敬?
沒這個先例。
表示同意呢,要冒著被彈劾的風(fēng)險。
但表示反對呢,仔細琢磨琢磨,皇上只是為死人破個例,事情又不算很大。
何必為了一樁小事,既得罪皇上,又得罪十三王爺。
所以,雍正提到這件事時,在場的文武百官都不言語了。
不言語也沒事,沉默就是同意,皇上可以自行拍板定奪。
可偏偏在一眾衡量利弊的朝臣之中,站出來一個“刺兒頭。”
這個“刺兒頭”不是別人,就是九貝子允搪。
其他人不過是覺得這件事不符合規(guī)矩,但允搪那是聽到雍正開口,氣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他的母親宜太妃前腳才被雍正判了個終身幽禁,雍正后腳就要追晉老十三的母親敏太妃。
他奶奶的,這是在羞辱誰呢?
允搪黑著臉,略微拱了拱手道:“皇上,咱們大清沒有妃嬪連升兩級的規(guī)矩,就是先帝爺在時,也沒這樣干過。”
允搪這一開口,朝里的八王黨開始蠢蠢欲動。
附和的聲音從一個兩個,變成三個四個……
到了最后,同意的聲音是一個沒有,滿殿都是反對的聲音。
雍正靜靜的看著底下鬧哄哄的場景,似乎在等著什么。
允祥見狀,不愿雍正為難,正要上前勸雍正收回成命,忽然,隆科多上前一步,揚聲道:“皇上,大清以仁孝治天下,祖宗的規(guī)矩也皆是從“仁孝”二字出來的,如今皇上因為孝道,才要晉封敏太妃,諸位同僚豈能舍本逐末,只講規(guī)矩,反忘了著規(guī)矩背后的孝字呢?”
方才皇上抬舉他,他這會兒也得“識抬舉。”
隆科多的話一出來,附和的朝臣也不少。
兩方辯論起來,最后還是要雍正圣裁獨斷。
雍正沉聲道:“隆科多說的有理,就這樣辦吧。”
允祥默默的退了回去,他家皇兄連這個轉(zhuǎn)折點都鋪墊好了,他還有什么好說的。
老十三的事辦完了,接下來該辦自己的事了。
雍正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朕為了太后的病,夜不成眠,前幾日,僧錄科的右善使徐達呈上了一道折子,薦大覺寺的迦陵方丈入宮為太后做法祈福,朕覺得有道理,不論對太后的病情是否有益,試試倒也無妨,便立即命人請進宮,誰知遇到了一樁異事……”
“迦陵方丈入宮后,占卜吉兇,算出宮里有一位康熙六十一年進宮的太常在,命格貴重,能旺我大清國運,巧的是,這位怡太常在當年選秀進宮的時候,欽天監(jiān)也算過,說她是天命貴女,這豈不是同迦陵方丈的卦象,不謀而合?”
說著,狹長的眸子瞥向下方的鄂爾泰。
鄂爾泰身子一僵。
張廷玉是漢臣,這話不好說,終究,這傷害還是要他承擔(dān)。
鄂爾泰往中央走了一步,拱手道:“皇上,臣對此事也有所耳聞,臣想,迦陵方丈佛法高深,又是大覺寺的主持方丈,深受國人信重,他既然這么說,一定不會有假,且還有欽天監(jiān)的卦象作為輔證……”
深吸了一口氣,道:“臣以為,皇上應(yīng)為大清著想,納怡太貴在為妃。
他話音未落,就有幾個胡子花白的老臣聽不下去了。
“鄂爾泰,你安的什么心?”
“讓皇上納先帝的妃嬪,虧你能想得出來!”
“你真是千古第一佞臣!欲陷吾主于不義啊!”
…………
鄂爾泰聽的來了氣,他是侍衛(wèi)出身,當過佐領(lǐng),有武將的底子,即使人到中年,也不是好惹的,瞪著銅鈴大的眼睛,氣如洪鐘,毫不客氣的指著那幾個老臣,大罵道:“你們幾個老叼毛,少在這里扒瞎!”
滿人說“閉嘴”,就是扒瞎。
他這一嗓子,直沖霄漢,頓時將滿堂文武給鎮(zhèn)住了。
雍正象征性的訓(xùn)斥道:“這是上早朝,不是在菜市口打架,鄂爾泰,站回你的位置去。”
鄂爾泰垂著頭,退了回去。
反正他的任務(wù)是完了。
張廷玉見勢,出了列,道:“皇上,西林覺羅大人雖然話糙,但理不糙,滿人自來就有父妻子繼、兄死妻嫂的習(xí)俗,且怡太常在入宮后,并未承寵,納她為妃,微臣以為,并不為過。”
張廷玉是康熙朝的老臣,他公開表示同意,一時雖然激起了一些風(fēng)波,但卻不如剛才那般猛烈。
底下人搖頭的搖頭,皺眉的皺眉,喃喃自語的喃喃自語。
大約一時接受不大了。
不能接受,就不能接受吧。
反正,他是來通知此事,不是跟他們商量的。
雍正瞇了瞇眼,正打算一錘定音,忽然,守在殿外通傳的太監(jiān)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砰”的一下,撲跪在地上,悲號道:“皇上,太后娘娘——薨了!”
就像一滴清水濺在熱油中,頃刻間炸了鍋。
雍正條件反射性的從龍椅上站起來。
眾臣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再看殿中的十四王允禵,他楞了片刻,隨即大吼一聲“母后!”
沖出了殿外,向慈寧宮方向飛跑去了。
雍正也來不及跟他計較,定了定神,下令道:“隆科多、馬齊,你們二人在這兒主事。”
“其他王親貝子同朕一起,前往慈寧宮。”
朝會進行了一半,就被迫中斷了。
雍正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他的養(yǎng)母孝懿仁皇后、十四公主、還有早上嚴嬤嬤忽然來養(yǎng)心殿……
直到到了慈寧宮門口,他還是心緒萬千。
前幾日,在知道太后害死了孝懿仁皇后的事后,他心里就種下了一根梗刺,一想到太后,就不舒服。
他怨太后,更怨自己。
就因為他是皇上,太后是他生母,所以,他不能為自己孝懿仁皇后報仇。
而現(xiàn)在,太后沒了,他心里那根梗刺也奇異般的,跟著消失了。
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感傷……
進了內(nèi)室,允禵跪伏在太后的床前,哭的幾乎要暈厥過去。
嚴嬤嬤眼里滿是擔(dān)心,在旁邊輕聲勸慰道:“十四王爺,您千萬不要傷心,太后到了天上,看到您這樣子,會難受的……”
允禵難過的不可自抑,哪里聽得進去這些,搖頭淌淚的,頹靡的軟倒在床邊。
整個人身上,都彌漫著悲傷、絕望的灰色氣息。
雍正見狀,皺了皺眉,吩咐道:“扶老十四下去休息。”
允禵整個人木木的,像是沒了直覺,三王和五王走過來,扶著他,“十四弟,走吧。”
允禵反應(yīng)過來,不肯,欲要掙扎,硬是被三王和五王合力駕走了。
第85章
蘇沐瑤很難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她在一旁涼榻邊坐了沒一會兒,嚴嬤嬤就進來了,她看到這副場景,似乎一點兒也不訝異。
她靜靜的走過去掏出手帕,緩緩替太后擦去唇邊的烏血,整理好遺容,將地上的碎瓷片撿起,用帕子包起來,放在懷中。
做好所有的善后工作后,掀起衣擺,跪在床榻邊,目光投向蘇沐瑤。
蘇沐瑤沒辦法,只好走過去,跟著跪了下來。
接著,嚴嬤嬤閉了閉眼,兩行清淚順勢流下來,大喊道:“太后!”
守在門外的宮人聽到里頭的動靜,都進來了,見此境況,跪的跪,哭的哭,負責(zé)管事的太監(jiān),一邊哭著,一邊吩咐人去請?zhí)t(yī)。
平日負責(zé)給太后診脈的孫太醫(yī)很快就拎著箱子到了,顯然是早被買通了,象征性的把了把脈,說太后是“痼疾發(fā)作致死。”
緊接著,就是傳人去三宮六院報喪了。
蘇沐瑤再在這里也不合適,退出內(nèi)室后,余光瞥到外頭桌案上,自己早上抄寫的經(jīng)文已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人收走了,連著方才嚴嬤嬤收起來的碎瓷片,都是她“投毒謀害太后”的罪證。
也是要挾她的把柄。
不過她還是想不明白,她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在雍正這個皇帝心里有多少分量,她們這群瘋子,憑什么敢把賭注壓在她身上?
真是活見鬼了。
蘇沐瑤換過宮人遞的喪服,按著愨惠皇太貴妃的安排,和幾個親王貝子,還有一眾后宮妃嬪依序去前面新搭好的靈堂跪著哭靈去了。
唯獨皇上和十四王爺還沒有來。
說是太后薨逝,皇上有許多事務(wù)要忙,十四王爺傷心過度,暈倒被人抬去側(cè)殿了。
午時用了一些茶點,下午繼續(xù)跪著哭。
前頭的事她一概都不知曉。
一直等到下午,皇上和十四王爺才露面,兩人都穿著白色的孝服,按著流程點香燒紙祭拜哭靈。
愨惠皇太貴妃過來,勸著雍正,嘆氣說:“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太后走了,您不能也倒下啊。”
雍正方罷,被蘇培盛扶起,道:“這段時間,要辛苦老太妃了。”
“這是嬪妾分內(nèi)的。”
…………
正說著,嚴嬤嬤捧著一個楠木金匣從外頭一步一步走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慈寧宮的掌事宮女。
一直走到了靈堂前,嚴嬤嬤也不跪,向著雍正低頭微一致意,肅容道:“皇上,這是太后生前所立遺詔,請您和眾王公、后妃們跪下接旨。”
聞言,雍正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底下跪著的蘇沐瑤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古人都很看重自己的后事。
像是太后、皇上等能影響到國本的重磅人物,更不用說了。
他們在還未亡故時,就得考慮到自己的身后事,以預(yù)防萬一。
甚至很多帝王在剛登基不久,就開始為自己修建陵墓了,就是怕自己臨到死了,萬事都沒備好。
留遺詔、遺旨什么的,很正常。
皇上要交待的事就比較多了。
太后則稍微簡單些,一般來說,都是講清楚,自己死后,想要葬到哪里,怎么舉辦喪事,以及一些跟著自己的人,要怎么安排……
人死為大。
皇上為了彰顯孝心,基本都會依言順從。
不過,眾所周知,太后與皇上不合,這個關(guān)卡,忽然來了一道太后的遺詔。
對于雍正來說,可是大大的不妙……
尤其是,這段時間,太后一直逼著趕著,想讓雍正立十四王爺為鐵帽子王,雍正給拒絕了。
這么說的話,太后遺詔的大致內(nèi)容應(yīng)該也是……
但現(xiàn)在這個場面,雍正再拒絕,就不合適了。
這道從天而降的遺詔,一瞬之間,成了燙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雍正顯然也想到了這里,他冷著臉半天不說話,弄得靈堂的空氣凝結(jié)成冰了。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都不敢動彈。
唯一表現(xiàn)不同的,就是十四王爺允禵,他在聽到太后留了一道遺詔后,心里一酸,一時忍不住,伏身跪在地上,重重地捶著地,痛苦的抽噎道:“母后,允禵不孝,允禵不孝啊……”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縱然他是王親貴胄,也拿生死之事沒辦法。
嚴嬤嬤深吸一口氣,又重復(fù)了一遍,道:“皇上,請您接旨。”
再默不作聲下去,場面就不像話了。
怡親王允祥在后面輕聲道:“皇兄,先接旨吧。”
他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
要太后真的在遺詔里,逼迫皇上封老十四,他就起身,以“后宮不得干政”的規(guī)矩阻止。
雖然后續(xù)可能會有言官彈劾他,說他對太后不敬,但皇上的名聲卻能保住了。
雍正閉了閉眼,掀起下袍,對著太后的遺詔,跪了下去。
嚴嬤嬤松了口氣,將遺詔打開,念道:“誥日:予以薄德,承侍圣祖仁皇帝,夙夜兢業(yè),不幸龍馭上賓,予哀催斷腸,愿以身殉,然今皇帝再三諫阻……”
“……予患沉疴,每逢季節(jié)更替之際必發(fā),今年猶重,約不能久,皇帝視膳問安,皇后奉侍勤恪,諸妃抄經(jīng)祈福,其中,先帝之常在瓜爾佳·祜怡誠切肫肯,甚慰予懷……”
“……予大期將至,愿承圣祖仁皇帝之遺德,晉瓜爾佳·祜怡為太妃,安養(yǎng)宮中……”
“……今天下大定,四海歸心,予無慮也……”
再到后面,就是一些套話了。
太后遺詔里的意思很清楚。
別的沒有,就是要晉封一直為她侍疾的瓜爾佳氏為太妃。
這遺詔一念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本來以為的,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一場大戲,沒了。
太后竟連提都沒提老十四。
這是什么意思呢?
眾人狐疑之中,有聰明人,立即聯(lián)想到近來宮里的秘聞,說是皇上看上了先帝的常在……
還有今兒早朝上,鄂爾泰、張廷玉兩位帝王心腹,聯(lián)名進保瓜爾佳氏為皇上妃子……
想明白后,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太后這……明顯是要跟皇上作對啊!
一個小小的,沒承過寵的太常在,皇上要納為自己的妃嬪,雖會遇到些阻力,但有欽天監(jiān)、迦陵方丈的批卦,還算說得過去。
但如果瓜爾佳氏成為太妃,那可就不一樣了!
妃子的位份可不低啊,僅次于皇后、貴妃之下,因此,清宮里頭也有規(guī)矩,妃子這個位份的名額最多只能四個。
就跟普通官宦之家娶妻納妾一樣,家里有妻、平妻、貴妾、妾、通房……的區(qū)別。
通房可以送人,妾可以轉(zhuǎn)手,但到了貴妾這個位置,就不是外人可以染指的了。
譬如說《紅樓夢》里面,賈赦把自己的暖房丫頭秋彤賜給兒子賈璉,賈母不會說什么。
但要想把妾室嫣紅、翠云、嬌紅等賜過去,賈母肯定不能同意。
這是極違背人倫禮數(shù)的。
當兒子的,可以碰父親的通房,但要是敢碰貴妾和平妻,那就跟辱母沒區(qū)別了。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先帝的正式妃子,死后是要入葬先帝的妃陵的。
今日這么一封,先帝妃陵那邊就該修了……
到時候要怎么辦?
別說滿朝文武了,恐怕皇帝自己也會尷尬的不行。
所以說,雍正立先帝的常在為妃,雖艱難但有的說,但要立先帝的太妃為妃,根本不現(xiàn)實。
自古以來,從沒有這樣干的。
當年的武則天,在被李治封為昭儀前,雖然服侍過李世民,但也只是小小一個才人。
即便如此,那名聲也不好聽。
所以,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
今兒太后給瓜爾佳氏一抬位,雍正若還硬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封瓜爾佳氏,那大清皇族的名聲也跟著臭了,后世人得戳穿他這個皇帝的脊梁骨。
至少,中國十大昏君榜是少不了他的位置了。
頭一次,雍正的臉色這么難看。
他根本不可能說“謹遵太后遺詔”的話,從地上騰地一下站起來,目光通紅,死死的瞪著嚴嬤嬤手里的詔書,恨不得將它戳一個洞。
從來,太后都是偏心老十四,跟他過不去。
沒想到,她都已經(jīng)亡故了,還要惡心他一把。
是因為記恨他拒絕封老十四為鐵帽子王,所以故意要借此報復(fù)他!
逼他在昏君的罵名和心愛的女子之間選一個。
太后可真的是他的親額娘啊!
雍正恨的咬牙切齒,蘇沐瑤倒還好些。
她當然不會認為太后是因為對她愧疚,所以晉升她位份來補償她。
很明顯,太后這是要一石三鳥。
第一,氣到了雍正;
第二,倘若雍正執(zhí)意要她,這件事有機會動搖他的皇位;
第三,太后對她如此“好”,立遺詔還念著她,倘若有一天她“毒害”太后的事被人知道,恩將仇報的名聲落下來,她必將粉身碎骨,萬劫不復(fù);
蘇沐瑤發(fā)自內(nèi)心的希望雍正“屈服”,就此放棄她。
那樣,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只要雍正不喜歡她,她就會成為棄子,要挾她的把柄,也就沒必要了。
雍正呢,好好當自己的皇帝,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不和先帝妃嬪攪在一起,也就沒了名聲受損的問題。
但希望只是希望。
太后這個老謀深算的老狐貍,是拿捏準了,雍正的性格。
他的人生信條里,從沒有“屈服”二字。
就像歷史上康熙對雍正評價那樣,說他:“金剛不可奪其志,心剛毅、止口怒、懷刑法、性舍得……”
頭一條就是“金剛不可奪志”。
一個寧折不彎的人,你越是阻止他,他越是要將自己所想所思推行到底。
各種思緒交織著,實際才不過一刻。
雍正想定之后,已經(jīng)準備好“摔盤子”了。
這道遺詔,他不想接,也不能接。
不接,大不了落一個“對太后不躬”的壞名聲;接了,等瓜爾佳氏成了先帝的妃子,那真是回天無力。
但總得給出一個不接的理由才行……
可問題是,太后這道晉封的遺詔沒什么可以讓人攻擊的地方。
身為太后,晉封一個先帝妃嬪,合情合理。
理由的話,確實有點不太好想。
第86章
原以為此事無法可解,忽然,靈堂外面?zhèn)鱽硇[,迦陵方丈帶著他兩個徒弟過來了。
雍正心念一動,吩咐道:“來人,將迦陵方丈請進來。”
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主意。
太后的遺愿他不好違拗,但卻可以效法唐朝的幾位皇帝,來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很快,迦陵方丈被請了過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要說太后突然薨逝,滿宮里誰最尷尬。
那就屬他了。
本來這次進宮,是奉旨給太后誦經(jīng)祈福,消除病災(zāi)的,結(jié)果,才誦了一天的經(jīng),祈了一天的福,就把太后給“送”走了。
他一個禮佛多年、深受無數(shù)人信重的老禪師,著實心里有點過不去。
尤其是,他和皇上還算是半個朋友。
所以這會兒過來,是要引咎請辭的,迦陵方丈暗忖:等出了宮,他還是繼續(xù)云游四海、四處游歷吧。
可迦陵方丈的心愿注定是要落空了。
聽完迦陵的來意,雍正道:“話不能這樣說,天命如此,人力豈能強求?禪師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太后的法事,朕還要請你幫忙主持操辦。”
迦陵方丈要拒絕的,雍正又說了幾句,當著這么多王爺貝子、后宮妃嬪,他再拒絕反不給皇上面子,再加上太后的事,他有些內(nèi)疚,一時,面露猶豫之色。
“這……好吧。”
迦陵方丈沉思了半晌,只好答應(yīng)了。
嚴嬤嬤見他們在這里研究這些無關(guān)痛癢的事,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道:“皇上,太后的遺詔……”
您還沒接呢。
“朕差點忘了……”
雍正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道:“既然是太后生前留下來遺詔,那就按著太后的意愿辦吧。”
“就……晉升瓜爾佳氏為太妃。”
話一出口,嚴嬤嬤反而楞在了原地。
難道太后錯了?
皇上對瓜爾佳氏,根本沒多少感情?
或者說,從一開始,皇上就猜出了他們的謀劃,所以來了個將計就計?
想到這里,嚴嬤嬤手心發(fā)冷,臉色一陣白,她也是宮里的老人了,勉強能穩(wěn)住,將太后遺詔放在靈桌上,垂眸道:“既然這樣,奴才就先退下了。”
“嚴嬤嬤不必著急,朕還有話要問你。”
嚴嬤嬤只好停住了步子,雙手交合,站在一旁,等著雍正吩咐。
雍正卻不著急跟她說話,黑眸向蘇沐瑤的方向掃了一眼,略微側(cè)了側(cè)頭,對著蘇培盛揚了揚下巴。
蘇培盛立即道:“太妃娘娘,還不快來領(lǐng)旨謝恩?”
蘇沐瑤從地上起身,走到近前,重新跪了下來,按著宮里的規(guī)矩和禮儀,磕了個頭,道:“嬪妾謝太后恩典,謝皇上隆恩。”
雍正點了點頭,問道:“迦陵方丈,你之前占卜所說的,宮里命格貴重的女子,可是她?”
迦陵方丈雖不解其意,但還是認真回答道:“正是這位太妃娘娘。”
“好,”雍正負手而立,冷聲道:“瓜爾佳氏,太后待你恩寵有加,病重之時,點名要你侍疾,還留下了遺詔,將你位份從一屆太常在升為太妃……”
“你就只有一句謝太后恩典嗎?”
“嬪妾……”
蘇沐瑤聽到這興師問罪的語氣,黛眉輕顰,她完全不知道雍正想做什么。
這個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昨天晚上,還壓著她親了又親,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怎么一轉(zhuǎn)眼,他就變得這般冷漠了?
好似恨不得跟她甩脫關(guān)系一樣。
呵,這就是皇上,這就是男人……
蘇沐瑤心里冷冷的,幸好從一開始,她就沒想著依靠雍正,所以這會兒心里也沒有過多的感覺。
腦子飛速運轉(zhuǎn)著,想雍正這是什么意思。
該不會,是想讓她為太后殉葬吧?
也不對啊,康熙帝才剛廢除了宮嬪殉葬。
那……就是想打發(fā)她去給太后守陵?
不得不說,這個可能性最高。
歷史上雍正就是這樣,看誰不順眼,就打發(fā)誰去守陵,一干和他搶過皇位、作對過的親王貝子,有一大半都被他打發(fā)去守陵過。
旁邊跪著的十四王爺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守陵就守陵吧。
蘇沐瑤盤算了一番,宮外的日子肯定沒有宮里好,但她現(xiàn)在是太妃,物質(zhì)上大概不會受苛待。
且她從此以后,就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想定之后,蘇沐瑤心也定了下來,揚聲道。
“嬪妾得太后抬愛,愿為太后赴湯蹈火、肝腦涂地。”
俯身一大拜。
雍正看她這樣子,忍不住想要笑,但因為場合問題,臉色又沉了下來,頓了頓,道:“既這樣,你便拜迦陵方丈為師傅,當他的記名弟子,朕會著人另起一間佛堂,你便在宮里帶發(fā)修行,為太后積德祈福吧。”
蘇沐瑤:“???”
她沒忍住,抬起頭,眼神迷茫的看向雍正。
什么意思?
不讓她去守陵,讓她當吃齋念佛的尼姑?
也不對,帶發(fā)修行,那就是……半個尼姑?
蘇沐瑤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嚴嬤嬤卻立即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她的手指甲掐在肉里,掐的死緊。
皇上,果然不好對付。
太后之所以沒有在遺詔里要求皇上升老十四為鐵帽子王,就是料中了此事不成,后宮不得干政是清宮的規(guī)矩,即便是太后的遺詔,也是不合理的,朝一反對,皇上便可以就坡下驢……
與其如此,不如曲線救國。
定這一石三鳥之計,其中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讓皇上的名聲掃地
身為太后,升一個先帝妃嬪的位份,那是她的權(quán)利,更遑論是生前留下的遺詔了。
皇上若敢拒絕,那就是不孝,連太后的遺愿都不能滿足。
皇上若不反對,日后還想要瓜爾佳氏,那在不孝的基礎(chǔ)上,還得加一條罔顧人倫。
無論怎么選,名聲都得出岔子。
除非皇上放棄,否則流言蜚語一多,皇位都要不穩(wěn)。
這也相當于變著法兒的給老十四鋪路了。
可沒想到,皇上也用了一招曲線救國。
太后不是要升瓜爾佳氏為太妃嗎?那就升唄。
升了之后,借著太后的名頭,再讓瓜爾佳氏遁入佛門。
大清朝弘揚佛教。
佛教中,有一條重要的教義,就是在你成為佛門中人后,在所有人的眼里,你的前塵往事都會跟著斷絕,連親生父母也跟你沒關(guān)系了。
某種意義上,算是“重新做人”。
就像《水滸傳》里寫的那樣,魯智深殺人犯了法,但成為和尚之后,之前所有罪孽一筆勾銷,連官府也不會追究他之前殺人的罪行了。
武則天成為尼姑,還俗回宮后,便沒什么人再提她是先帝才人的事。
楊玉環(huán)當了女道士,后再被封為李隆基的貴妃,也沒什么人再非議,她曾當過壽王妃的過往。
因為當壽王妃,那是在做女道士之前的事。
所以說,立了瓜爾佳氏為太妃又怎么樣?
皇上讓她帶發(fā)修行當尼姑,當太妃的事,也就跟著抹除了。
可嚴嬤嬤再不愿意,又能怎么樣呢?
太后已經(jīng)薨逝了,她只是一個奴才,縱然發(fā)覺皇上竟有這么一個招數(shù)破解,也沒法兒叫醒太后,再作商議了。
蘇沐瑤自然沒什么意見,細論起來,太后和皇上政治博弈,她是占了一些便宜的。
首先,雖然說她有一個尼姑的名頭,但她是佛門的記名弟子、帶發(fā)修行,所以佛門的清規(guī)戒律她也不用怎么遵守,該吃肉吃肉,該喝湯喝湯。
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每天要改穿僧衣,去佛堂給太后抄抄經(jīng)文,敲敲木魚了。
不過,僧衣穿著,也比宮里的花盆底舒服。
其次,她是以太妃身份加入佛門,為太后祈福的,所以她享受的份例從常在變成妃子了。
物質(zhì)待遇方面是直線提升。
至于其他潛伏在暗處的危機,蘇沐瑤暫時考慮不了那么多。
她領(lǐng)了旨,就跟迦陵方丈去了。
迦陵方丈除了跟她說許多念經(jīng)祈福的事,還按著大覺寺歷來弟子的傳承譜系,給她取了一個法號,叫做“惠音”。
“惠”是這一代弟子統(tǒng)一的字,“音”是因為佛教中有“響,徹,清,柔,哀,亮,和,雅”八音。
音事即佛事,要參好佛,就得聽好音。
太后的法事,要一連做上三個月。
新起的佛堂在距永和宮不遠處,離乾西四所兩條宮道的位置。
蘇沐瑤現(xiàn)在是不用像其他后妃一樣,去靈堂前跪著哭了,但每天都得去小佛堂。
早上是念經(jīng)敲木魚,中午用了飯,開始抄寫經(jīng)文,等到快酉時(五點)時,將所抄經(jīng)文讓人拿去,在太后靈堂前焚燒。
迦陵方丈要帶著其他和尚在大佛堂那邊做法事,忙的不可開交,沒空閑管她。
雍正讓她帶發(fā)修行,本來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真的讓她當尼姑,所以更不可能著人監(jiān)督她有沒有好好念經(jīng),每天抄了多少佛經(jīng)。
小佛堂里,服侍她的人也是云墨、春蘭、彩蝶、秋蕊她們。
以至于,蘇沐瑤敲不敲木魚、抄多少佛經(jīng)全憑自覺,累了就去后面禪房歇一會兒。
外頭包括皇上在內(nèi),一干后宮妃嬪王親貴胄、朝中大臣、每天又累又忙,而她呢,閑的不得了。
第87章
反倒是云墨、春蘭她們兩個,時而露出憂愁的樣子。
這讓蘇沐瑤不明白了。
太后給她埋了個雷,還不知道什么時候爆發(fā),她都不愁,她們愁什么?
難道是看她遁入佛門,擔(dān)心自己以后嫁不出去?
這日,蘇沐瑤實在看不下去,將彩蝶和秋蕊打發(fā)回乾西四所取東西了,小佛堂門一關(guān),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云墨和春蘭一遍。
將兩個人看的莫名其妙。
云墨納悶道:“小姐,你怎么了?”
還她怎么了,她倒想知道她們怎么了?
話一問出口,云墨和春蘭兩人對看一眼,春蘭小心翼翼的瞥著她臉色,嘀咕道:“主子,我是覺得,您這陣子有點不太對勁……”
云墨緊隨其后的連連點頭。
原來問題的根兒是出在她身上啊。
蘇沐瑤怔了一下。
她沒想到,云墨和春蘭竟這般敏銳。
她這段時間,一直想著太后那件事,但沒跟她們說。
沒說的原因不是說不信任,而是她暫時沒想到破解之法,所以不想讓她們跟著瞎擔(dān)心。
但……還是被人看出來了。
蘇沐瑤心下暗忖:其實告訴云墨和春蘭也無妨,一呢是她倆性情穩(wěn)重,不像彩蝶、秋蕊年紀小,有什么事容易浮在臉上;二是她也有個商量的人。
便將當時她在慈寧宮發(fā)生的事,跟云墨、春蘭說了一遍。
兩個人聽完后,臉都白了。
她們甚至都不敢想,要是當朝太后在自己面前毒發(fā)身亡,她們會做何反應(yīng)?
直接嚇瘋都有可能……
虧小姐這幾天裝的沒事人似的。
云墨癱軟在蒲團上,春蘭的手都在發(fā)抖。
蘇沐瑤不禁無奈,她都好了,這兩人卻被嚇成這樣。
云墨也就罷了,春蘭好歹之前還見過被生生餓死抬出正陽門的宮女呢。
她一個生長在和平社會的現(xiàn)代人,除了說親人離世的時候,她看過遺體,其他時候是一點兒血腥暴力的東西不沾惹的。
正因如此,當時見到太后暴斃的時候,才被嚇住了一會兒。
后來沒多久就定住了神。
她們沒親眼見到就這樣,真是,比她還沒出息。
好不容易等云墨和春蘭做好了心里建設(shè),兩個人圍在蘇沐瑤身邊,商量起了對策。
春蘭道:“彩蝶和秋蕊兩個人大大咧咧的,要是透了風(fēng)出去就糟了,這事最好別讓她們知道。”
“對,”云墨道:“還有就是,得想辦法查清楚,太后碗里的毒藥是什么。”
春蘭道:“我猜應(yīng)該是鶴頂紅、砒霜之類的。”
云墨道:“這些東西可進不了宮。”
“進的來,”春蘭道:“你忘了之前,陳太貴人跟咱們主子說的事了?”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恨不得現(xiàn)在就為蘇沐瑤平反。
蘇沐瑤聽了半天,忍不住搖頭,嘆道:“好了,以咱們現(xiàn)在的力量,查是查不出來的。”
太后想害她,都賭上了性命。
怎么可能輕易讓她化解危機呢?
云墨猶猶豫豫道:“那……跟皇上說一下呢?”
“拉倒吧,”蘇沐瑤苦笑道:“皇上看著是挺喜歡我的,但我也賭不起呀,太后可是皇上的生母,我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自己被冤枉,皇上說不定會覺得我是賊喊捉賊……”
春蘭手撐著頭,煩惱道:“那要怎么辦?”
蘇沐瑤咬了咬下唇,道:“先留一條后路吧,倘若有一天,到了逼不得已的境地,咱們就……”
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
云墨和春蘭往前靠了靠,認真的聽著她說。
…………
商議罷,該干嘛就干嘛。
夏天易困,平日,佛堂外頭很熱,里頭放著冰。
偏偏這日,天陰陰的,下了一場透雨,溫度降低了不少。
蘇沐瑤用完早膳,從外頭進來,見不是很熱,便讓云墨她們將各處窗子打開,清晨的小風(fēng)一吹,又涼快又舒適。
蘇沐瑤盤坐在案桌旁,敲著木魚念著經(jīng)文,這項工作太無聊,一會兒她就覺得有些困。
又翻了一頁經(jīng)書,頭就不由自主的往下耷拉,如小雞啄米一般,云墨轉(zhuǎn)頭見著了,不禁一笑,正想說話,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忽然變了,輕聲喚道:“小姐,小姐……”
“嗯。”
蘇沐瑤睜開迷蒙的眼眸,看到是云墨,又閉上眼,這次她也不裝了,直接將經(jīng)書推到一邊,趴在案桌上,光明正大的摸魚睡覺。
云墨聲音著急起來:“小姐!”
“你干嘛?”
蘇沐瑤埋怨了一聲,重新睜開眼去看云墨,見她手指著窗戶的方向,愣了愣,視線看過去。
這下,徹底清醒了。
雍正正站在窗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便裝,手臂拄在窗沿上,饒有趣味的瞅著她。
也不知道他站在這里多長時間了。
蘇沐瑤想到自己剛才的狀態(tài),臉頰上一抹飛紅。
正要起身行禮,雍正勾起唇角,消失不見了,沒過多久,他就從佛堂外走了進來,一步步逼進蘇沐瑤,直到她退到墻邊,輕聲問道:“惠音禪師,你剛才在干嘛呢?”
“貧尼……貧尼在參悟經(jīng)文……”
“參悟經(jīng)文?”雍正在嘴里念了一遍,并不打算輕易放過,輕笑道:“朕還是頭一次知道,參悟經(jīng)文是趴著參悟的……”
蘇沐瑤垂下眸子,道:“貧尼是記名弟子,對佛門規(guī)矩什么的,還不是很清楚。”
反正,不知者無罪嘛。
雍正低頭去看她。
她穿著一身海青色僧袍,寬寬大大的,看著很是莊嚴肅穆,有一股清冷出塵的味道。
要說她是佛門中人,頗像那么一回事。
但越像,他心里就越癢,如同有一個小小的貓爪,在他心里一下一下的輕撓……
雍正猛然覺得,自己也夠昏庸的。
他看她這樣子,不但靜不下心,反而很想對她做一些不軌之事,又新鮮,又刺激。
“你們都出去吧。”
他一發(fā)話,云墨、春蘭兩個只好退下了。
小佛堂里,只剩下蘇沐瑤和雍正兩個人。
蘇沐瑤光是看雍正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懷好意,之前她還是太常在時,他每每夜襲乾西四所,壓著她親之前,就是這樣看她的。
但現(xiàn)在可不成。
雖然她不認為自己是尼姑,但這里是佛門輕修之地,怎么能放任他亂來呢。
且四面的窗戶都開著呢,跟偷·情似的。
她心里涌現(xiàn)的羞恥感,不允許他這樣做。
即便他是皇上。
蘇沐瑤捏了捏衣服下擺,緊張道:“皇上,您快出去吧,貧尼還要誦經(jīng)呢。”
“你怕什么?”
雍正的聲音低沉而又磁性,好聽是很好聽,讓人耳朵懷孕,但能聽出來,里頭帶著調(diào)戲的意思。
“貧尼沒、沒怕啊……”
“不怕你躲什么?”
雍正貓逗老鼠似的低頭看著近前的人,慢悠悠道:“朕給你改這個身份,可不是為了讓你一輩子誦經(jīng)禮佛的。”
“那是為了什么?”
“你說呢?”
“貧尼愚鈍。”
雍正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朕就好這一口。”
啊?
他喜歡尼姑?
史書上沒這么寫啊,野史上也沒有。
難道是他藏的太深了?
蘇沐瑤驚的抬起頭,水汪汪的杏眼楞楞的看著雍正,在雍正眼里,她這個樣子簡直可愛到極點。
真該死啊。
雍正忽然伸出手臂,環(huán)住她的腰身,用力往前一帶。
蘇沐瑤沒防備,順著慣性倒在他懷里。
雍正力道很大,恨不得將人揉碎,融到自己的血脈里。
蘇沐瑤皺起眉頭,才要掙扎,就聽頭頂男人沉聲發(fā)號施令:“別動。”
他是皇上,聲音天然帶有威懾力和壓迫感,語氣又很危險,蘇沐瑤一時不敢輕舉妄動,略不安的喘息著,任他抱著。
半晌。
“這段日子,想不想朕?”
蘇沐瑤:“……”
她該怎么回答?假話,她有點說不出口;真話,雍正肯定不愛聽。
咬了咬唇,發(fā)出蚊子一般的輕聲:“嬪妾一心為太后祈福念經(jīng),不敢有其他念頭。”
“虛偽。”
雍正用兩個字直接給她定了性,但也沒有要追究她的意思,閉上眼睛,喃喃道:“朕同你不一樣……”
他想她了,很想很想。
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她什么時候在他心里變得這么重要。
明明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女子看著順眼,瞧著舒服,處事自然大方,和一般的宮嬪不一樣。
然后又發(fā)現(xiàn)她一舉一動都很可愛,可愛的不得了。
他的目光就有點移不開了。
特別想親近她。
這段時間忙碌的不行,但他每天都會讓人稟報,她在做什么,都吃了什么,好不好……
恨不得親自來瞧上一眼。
這會兒終于瞧上了,又覺得不夠。
光是抱一抱也不夠,他想徹底擁有她。
“瑤瑤。”
“嗯。”
“朕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自從遇到她后,他就再沒寵幸過別的嬪妃了。
忍的太久太久了,連他自己都佩服他的忍耐力。
雍正言語中的深意,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蘇沐瑤沒想到他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卻能說出這么具有暗示性的話,脖子根都紅透了。
“皇上,太后喪期未過……”
“朕知道。”
他費了這么大功夫,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擁有她。
他讀諸子百家,信奉儒家學(xué)說的一個理論: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事成則禮樂興。
他一個皇上,當然不能帶頭壞了禮數(shù)。
對她不好,他自己心里也過不去。
第88章
宮里面,著急的不止雍正,還有另外一個人。
這幾天,嚴嬤嬤焦慮的不行。
她本是太后身邊的婢女,跟著太后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走過來,到了如今這個位置,宮里的人對她尊敬有加,就連當今皇后都不敢怠慢她。
可她在意的不是這個。
太后將身后事托付給她,要她不惜一切代價,扶持十四王爺?shù)巧匣饰唬荒苡胸撎笏小?br />
迫在眉睫的,有兩個問題。
一是等宮里法事做完,太后就要入葬景陵了,皇上去不了,十四王爺作為太后親子,大概率會成為這扶柩之人。
怕就怕,年初的事情重演,皇上一道旨意下去,再命十四王爺守陵,去了回不來,就麻煩了。
二是皇上初登基,帝位還不穩(wěn),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列王的勢力被瓦解,朝中的人都換成了皇上的人,各處兵馬都由皇上的心腹接管……
到時候她們再有心思,也是回天乏術(shù)。
所以要謀劃大業(yè),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允禵在聽到下人稟報說,嚴嬤嬤找他,倒不覺得驚訝,命人請進內(nèi)室來。
就幾天時間,他憔悴了不少,眼睛泛著紅血絲,吃不好也睡不好,看起來狀態(tài)很差。
嚴嬤嬤一見他,心里暗嘆了一口氣。
她也傷心,可傷心成不了事啊。
允禵手臂一伸,請她坐下,立即關(guān)心的問道:“嬤嬤,可是母后生前有什么話留給本王?”
嚴嬤嬤語重心長道:“王爺切不可意氣消沉,失張忘志,否則太后九泉之下也無法瞑目啊。”
“本王知道。”
嚴嬤嬤點點頭,將太后這些年在宮里埋下的釘子,培植的勢力,一一說給他聽。
說到最后,提到了蘇沐瑤。
“王爺要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怡太妃,她心里還惦記著您呢。”
允禵微微一怔,道:“她還愿意幫本王?”
上回在月渡溪邊遇到她,他就覺得,她心里對他有怨氣,只是他也不好說什么,確實是他先對不起蘇完瓜爾佳一族。
后來,舒舒覺羅家獲抄,他聽宮人說是她的手筆,還蠻意外的。
他看著祜怡長大,知道她性子軟,因身子不好,都不怎么愿意出門,更別提主動出擊,替自己家平反了。
他當時就想,人總是會變的。
她做了四哥的人,自然會遠離他。
就像有幾個曾經(jīng)大力支持他的臣子,在他四哥登基后,瞬間倒戈相向,見著他,唯恐避之不及。
他也能釋懷。
自古成王敗寇,他暫時沒法給他們榮華富貴,又何必拉著人家。
他也有他的驕傲。
正如八哥、九哥說的那樣,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可這會兒聽嚴嬤嬤的意思,她竟還是一如既往,跟從前一樣向著他的。
大約上次待他冷漠,也是迫不得已。
想到這里,允禵心中感動,點點頭道:“嬤嬤放心,本王知道了。”
她既是一片衷心,他也不能辜負她。
嚴嬤嬤深深看他一眼,沒有再往下說。
這就夠了,不能讓十四王爺知道太后真正的死因。
從方方面面來看,都不是好事。
這次密談之后,嚴嬤嬤及一干伺候太后的老人,自請去景山守陵,雍正恩準,賜忠仆美譽,著秋后隨太后靈棺啟程。
時近七夕,因太后喪期未過,宮里一切從簡。
但該有的習(xí)俗還是有的。
蘇沐瑤就從陳太貴人、徐太常在她們那里收到了一堆餑餑,快到晌午時,內(nèi)務(wù)府又送了一大堆。
蘇沐瑤從小佛堂回乾西四所用膳,見后廚房的案板上放了三個大盆子,里頭的餑餑堆的跟小山似的。
這就是把她和她宮里的人撐死,也吃不完。
夏天東西又容易放壞,要么就是把這些餑餑切成片曬干,留著慢慢吃……
她正想著,一個御膳房的管事太監(jiān)帶著人過來了,帶了四五個裝吃食的抬盒,一一放在客廳桌上,滿臉堆著笑,說是皇上賞下來的。
待人走了,蘇沐瑤一看,都是宮里過七夕節(jié)用的點心,有:番餡餅、梅花酥、小印子霜,玉露霜、紅白馓枝、芝麻酥攢、干鮮果品……
琳瑯滿目,類型很多。
另外,就是放在大圓盆里堆著的,兩座小山高的大餑餑和小餑餑。
平日里,雍正也經(jīng)常著人送菜肴、果點什么的,但都是在精不在多。
譬如說送西瓜,就真的只送巴掌大的一小碟,羊脂白玉碟里頭,放著二十來個拇指大小的西瓜塊,形狀迥異,蝴蝶、彎月、花朵……
每一塊都是取自一整個西瓜中間最甜的部位,再用冰好的西瓜汁鎮(zhèn)著,外頭放一個白玉勺子。
看起來不像吃食,倒像博物館里的藝術(shù)品。
頗符合古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風(fēng)。
哪里像今天,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顧,暴發(fā)戶似的送這么一大堆東西,這是把她當豬喂嗎?
不對勁啊。
蘇沐瑤托著腮,直到春蘭提醒她,她才回過神來,道:“除開咱們今天過節(jié)用的,其他的就都分送出去吧。”
她吃不了這么多,放壞了也可惜。
又朝向春蘭她們,問道:“你們說,皇上這是什么意思呢?”
彩蝶分著餑餑,眨著眼打趣道:“什么什么意思?這還用說,皇上疼您唄。”
“你這丫頭,一點兒好事不干,”蘇沐瑤沒好氣道:“等我閑了,就給你找個人家許配出去。”
彩蝶嘻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云墨端著茶過來,笑道:“小姐是當局者迷,您看看這滿桌子的餑餑、吃食、點心,都是干什么用的。”
蘇沐瑤想也不想的回答道:“這我當然知道,過七夕節(jié),祭拜織女娘娘用的啊。”
云墨抿唇一笑,道:“您還不明白嗎?”
蘇沐瑤楞了楞,猛的反應(yīng)過來。
她懂了。
雍正這個心機男,送她這么些七夕節(jié)的吃食,不就是想提醒她,今兒是七夕嗎?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
她收了他這么些東西,沒個回禮什么的,怎么合適呢?
幸好她早有準備。
到了晚上,水生和來福已經(jīng)在院里擺好供桌了,蘇沐瑤換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悄咪咪的祭拜完織女神,又趕緊讓他們把供桌撤走。
今兒各宮的人,大概都是像她這樣,偷偷摸摸祭拜的。
沒辦法,誰讓現(xiàn)在是國喪呢。
才忙的差不多,就聽有人敲門,水生去開了門,來人是蘇培盛,奉雍正的旨意,用車來接她的。
蘇沐瑤聽這話有點沒頭沒腦的,接她,把她接到哪里去?養(yǎng)心殿嗎?
這大晚上的,該不會是想……
蘇沐瑤第一反應(yīng),是雍正說話不算數(shù)。
緊接著,她腦子里浮現(xiàn)出以前看的電視劇中,清宮里侍寢一些畫面。
用鳳鸞春恩車接去,到了偏殿,一群宮女伺候著將她洗成“白斬雞”,再用被子把她包成“雞肉卷”,然后,幾個太監(jiān)抬著她送進養(yǎng)心殿龍榻上。
經(jīng)過這一系列繁瑣的流程,她就成了龍榻上乖乖等著雍正享用的美味……
emm。
所以說,她白日分析錯了,雍正要的“回禮”,根本不是其他,而是她本人?
蘇沐瑤忍不住追問,可蘇培盛是老狐貍了,雍正沒讓他多說,他便一味的搖頭陪笑,只說:“奴才也不知道。”
罷了。
為難別人也沒意思。
蘇沐瑤披了一件外套,車轎已經(jīng)在角門處靜悄悄的侯著了,就只有幾個抬轎的侍衛(wèi)和隨從,她悄無聲息的上了轎,掀了一點簾子往外看,只能看到宮道上宮燈閃爍,至于去哪兒,天色太晚,分不太清。
過了大約一炷香功夫,外頭蘇培盛輕聲道:“惠音師傅,到了。”
蘇沐瑤從轎子上下來,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皇史宬。
老地方了。
她獨自上了樓,到了閣樓處,果然,雍正正在月臺那里等著她。
今晚沒有月亮,星光很明。
星光底下,這個男人站在紫禁城最高的樓臺上,憑欄而立,身上充滿睥睨天下的氣勢。
他興許不是一個好人,但應(yīng)該是一個好皇帝。
莫名其妙的,蘇沐瑤腦子里出現(xiàn)了這么一句話。
又很快被她自己給抹除了。
什么好皇帝,雍正無論在清朝,還是在后世,名聲一直都不怎么好。
罵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不過,這些都跟她沒關(guān)系……
蘇沐瑤走過去,站在雍正側(cè)后方。
“朕的禮物呢?”
這個男人就跟腦袋后面長眼睛一樣,她一靠近,他就發(fā)現(xiàn)了。
轉(zhuǎn)過頭,眼里帶著篤定的笑。
呃。
蘇沐瑤不明白了,大著膽子問道:“皇上怎么知道,嬪妾會準備禮物呢?”
要是她沒準備,他不就尷尬了。
雍正黑眸一閃,薄唇吐出了兩個字:“從心。”
啊?
什么意思?
蘇沐瑤眨眨眼,猛的,腦子里靈光一閃。
什么是從心?“從”和“心”加起來,不就是慫嗎?
他這是變著法兒的在說她慫?
說到這個,蘇沐瑤可就不樂意了。
她是慫,他一個當皇上的,暗示了那么多次,還專門提醒她今天是七夕節(jié),她要是不準備節(jié)禮,真怕惹惱他。
可你不能明晃晃的說出來呀,她面子上多過不去。
蘇沐瑤氣如河豚,紅著臉反駁道:“胡說!”
“真是朕胡說嗎?”雍正勾起唇角。
“嗯!”蘇沐瑤重重的點頭。
雍正不拆穿她,笑道:“那就當朕胡說好了。”
頓了頓,舊事重提:“禮物呢?給朕吧。”
“沒了!”
“剛才……朕是開玩笑的。”
“沒了就是沒了。”
她為了證明自己“不慫”,牙關(guān)咬的死緊。
雍正:“……”
難道她要讓他跪下求她不成嗎?
雍正一時無奈,想了半晌,從懷里取出一個精致的金絲楠木匣子,柔聲道:“送給你。”
第89章
匣子是方形,巴掌大小,和現(xiàn)代放求婚戒指的盒子有點像,蘇沐瑤打開后,底下墊了層厚厚的酒紅色絨布,上頭卡著一對嵌珠寶金耳環(huán)。
做工非常精致,拇指關(guān)節(jié)大小,一端是長針形狀的金簪,另一端嵌著各色寶石,翡翠、藍寶石、紅寶石、珍珠、以及碧璽等,最大的是耳垂處的寶石,底部平鋪綠色的碧葉,上頭是一個水粉色的桃心。
玲瓏剔透,好看到極點。
蘇沐瑤也是女孩子,對這種閃閃亮亮的飾品根本沒有拒絕力。
拿在手里,就有點舍不得放下來了。
雍正含笑道:“好看嗎?”
“嗯,”蘇沐瑤老老實實的點點頭。
不過,她還是回去再慢慢欣賞吧。
蘇沐瑤將匣子合上收好,笑道:“嬪妾很喜歡,謝謝皇上。”
雍正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這一對耳環(huán),是他費了好些天功夫,親自設(shè)計出來的。
包括那上面兩顆紅寶石形狀的桃心,也是他從一匣子上進的天然桃心形狀的紅寶石里選出來,自己再親手打磨而成的。
他選擇桃心形狀的紅寶石做主要點綴,有兩個原因。
一是桃符代表吉祥和長壽;
雖說他不信命,但迦陵方丈說他命格不好的話,還是讓他有點擔(dān)心。
他擔(dān)心對她有影響。
他現(xiàn)在對她已經(jīng)放不開手了,所以,想借著這種辦法,希冀她能平平安安,也算是心理安慰。
二是聽從西洋來的畫家郎世寧說,在他們西方,男人將桃子送給女人,有示愛之意。
大概是因為桃子和人心臟的顏色、形狀、大小都很像。
至于庫里存放的那些華貴冰冷,亦是非常精美絕倫的,可以直接拿去賞賜妃嬪們的首飾,他壓根沒有考慮過。
但這番心思,雍正卻沒有對蘇沐瑤講。
只要她喜歡就好了。
其他的,不重要。
蘇沐瑤在拿出自己做的荷包時,很是猶豫。
她的繡工不好,且她的禮物不值多少錢,和雍正送的耳環(huán)比起來,實在顯得寒酸。
拿不出手啊。
她本來就覺得挺糗,見雍正還一味的拿著荷包端詳,臉皮一熱,吶吶道:“那個……嬪妾的女紅不太好……”
主動承認總比被別人揭破的強。
“呵……”
聽到這話,雍正眼角彎起,一手握拳抵笑,可忍了許久,笑聲還是忍不住從唇邊溢出來,連帶著胸腔都在振動。
是不太好呢。
他就從沒見過,哪個女子繡鴛鴦,能繡成兩只胖鴨子。
鴛鴦戲水,變成鴨子撲水。
還怪可愛的。
“皇上……”
蘇沐瑤發(fā)現(xiàn)自己被男人取笑,一時惱羞成怒,想要將他手里的荷包奪回來。
“皇上既不喜歡,那還是還給嬪妾吧。”
她也知道她繡的不好,可她是土生土長的現(xiàn)代人,會縫東西就不錯了,古代女子可是從小就開始學(xué)女紅,她能跟她們比嗎?
雖說來了這里之后,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也包括原主所懂的女紅技巧。
但理論知識是懂了,實踐卻是兩碼事。
紙上來得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她一上手就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那個在刺繡方面沒有天分的蘇沐瑤。
她臉紅紅的,都快滴出血來,顯然是急得很了。
雍正見她來搶荷包,手臂往高一抬,等蘇沐瑤去夠時,趁著她撲過來的那陣勁,將她一把抱入懷里。
“瑤瑤。”
“放開……”
“朕沒說不喜歡。”
蘇沐瑤默了默,悶悶道:“嬪妾確實繡的不好。”
女紅針黹,不怎么樣,三從四德,一點不能。
她真想好好勸勸雍正,讓他重新考慮一下納她為妃的事,別將來后悔。
雍正笑道:“朕覺得好就夠了。”
他說著,彎下腰,將她打橫抱起。
閣樓旁邊有一張寬寬大大的涼榻,是平時小憩用的,蘇沐瑤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就被他壓在了榻上。
“皇上!”
她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拽住他的衣襟。
“瑤瑤……”
他眸光暗沉的盯著她,里面有某種不明意味的光芒,有種攝人的危險,蘇沐瑤慌忙躲開臉,正想要覓詞,下巴被輕輕抬了起來,一個帶著無限寵溺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如蜻蜓落在水上……
一反常態(tài)的溫柔。
一吻結(jié)束,雍正抬起頭,和她并躺在涼榻上,夜很靜很靜,往上看是滿天星辰,往下看是萬家燈火。
兩人也不做什么,就是躺著看著星星,天南地北的閑聊,也沒有具體的話題,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直到更鼓聲響起,蘇沐瑤才驚覺,天已近五更了。
雍正該準備去上朝,她也該回乾西四所了。
蘇沐瑤從涼榻上起來,做賊似的整了整衣服,坐著來時的那頂小轎,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等回到自己宮里,再去想這一夜發(fā)生的的事,像是做夢一樣,一點兒真實感都沒有。
她竟能和一個皇上聊天聊那么久,太不可思議了,忽然之間,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怕雍正了。
云墨她們看她無事,也都放下心來。
該去打水的打水,該去熱飯的熱飯……
春蘭從書桌上取過一個紅木方匣,拿過來,道:“主子,這是昨天晚上十四王爺派人送過來的,說是給您的七夕節(jié)禮。”
“什么?”
蘇沐瑤聞言一驚,道:“十四王爺?”
他好端端的,送她什么節(jié)禮,該不會……是想要挾她做什么事吧?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春蘭點點頭,小聲道:“您不用怕,十四王爺給滿后宮的妃嬪都送了。”
蘇沐瑤嘆了口氣,往敞開的門窗處看了眼,春蘭會意,走過去將窗戶和門都掩上了。
又走過來,笑道:“主子放心,里面沒什么,我看過了,就兩串念珠,我讓水生一早去打聽了,就皇后、愨惠皇太貴妃那里多送了些東西,其他妃嬪收到和您一樣,都是兩串念珠。”
念珠是宮里常用來賞賜的節(jié)禮,確實沒什么稀奇的。
太后薨逝,又逢七夕,送念珠也很合適。
蘇沐瑤打開匣子,將兩串念珠取出來,念珠是暗紅色的,一串是一百零八顆,每一顆珠子都晶瑩圓潤,輕輕湊近,一股屬于中藥材的清新味道撲鼻而來。
蘇沐瑤微微顰眉:“這是什么香?”
她跟著迦陵方丈修行以來,也見識了不少佛教的東西,念珠就是其中之一,共分為兩類。
第一種是平常人帶的,清朝作為唯一一個皇帝戴念珠的朝代,念珠成了一種時尚和文化,朝里大臣、后宮妃嬪,王公貴族,幾乎人人都會佩戴。
珠子的質(zhì)地也不限制,有翡翠、瑪瑙、琥珀、蜜蠟、紅珊瑚等等,樣式也各種各樣。
第二種就是佛門中人佩戴的,又有一個特有名號,叫做佛珠,她這里就有好多串佛珠。
佛珠基本都是香木制的,比較名貴的就屬沉香佛珠了。
香木自帶著一股天然香氣。
而平常人戴的念珠卻沒有香味,所以在制的時候,會用其他香料來浸泡。
用中藥材來泡制念珠是最常規(guī)最普遍的做法了。
但這種中藥材的味道,帶一點淡淡的清苦,她還是第一次聞到。
春蘭接過去,聞了聞,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去問問來福,他家祖上是開藥鋪子的。”
說著,拿起一串香珠出去了。
過不多久,春蘭回來了,道:“主子,來福說,這是蕶苓草的味道,不會錯。”
“蕶苓草?”
春蘭道:“就是沒長出來的幼茯苓,據(jù)說煮水能治頭疼,常聞這個味道,還有養(yǎng)心安神的功效。”
蘇沐瑤點點頭。
茯苓她是知道的,是一味常見的中草藥,生長周期一般在三到五年,
三年生以前,茯苓長得特別緩慢,還不能入藥,直到三年之后,進入成熟期,才可以采摘曬干制藥。
這么一尋思,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
十四王送她蕶苓念珠,目的真的就這么單純?
蘇沐瑤不太信。
她手指敲著桌面,思索了半晌,口中喃喃念叨著:“蕶苓,蕶苓……”
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仿佛在哪里聽到過……
她目光重新落回念珠,忽然,腦子里一道靈光閃過。
她想起來了!
因為“蕶苓”音似“鵲鸰”,所以蕶苓念珠又被人稱作鵲鸰念珠。
《紅樓夢》里面,北靜王送賈寶玉的,不就是鵲鸰:念珠嗎!
鹡鸰這種鳥,始出自《詩經(jīng).小雅.常棣》。
因鹡鸰有一鳥鳴而群鳥起的習(xí)性,所以古人也常用它來代表兄弟手足之情。
蘇沐瑤將兩串鵲鸰念珠放到一邊,拿起方匣,放到耳邊,用手指輕輕在外圍扣了扣,果不其然,里面?zhèn)鱽硪魂嚳枕憽?br />
是有一個暗格。
春蘭見狀,立即起身去找工具撬開了。
暗格板下面,還藏著一封信、和一方手帕。
手帕上,摘抄著《詩經(jīng).小雅.常棣》里中有關(guān)鹡鸰的四句詩: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
每有良朋,況也永嘆。”
大概意思是說:鹡鸰被困在原野時,只有兄弟會趕來救難。而良朋好友,只會感嘆一聲。
十四王摘抄這首詩,還送她兩串鹡鸰念珠,當然不是為了告訴她,他和雍正有多兄弟情深。
而是在說反話。
鹡鸰有難,有兄弟相幫,而他呢,雖有兄弟,可他的兄長,卻是給他造成困窘現(xiàn)狀的元兇。
他一個王爺,竟連鹡鸰鳥都不上。
第90章
蘇沐瑤想到這里,就有些頭大。
他一個王爺,跟她說這些干什么呢?
無非是想利用她。
但讓她不明白的是,太后以命相搏,逼她上了十四王的船,現(xiàn)在十四王如果有事想利用她,直接吩咐就行了,何必還要裝可憐,博同情?
這番又當又立的操作,著實把她惡心到了。
這里就又有了一個信息差。
太后逼她在雍正身邊當間諜,是太后的的事,為了死守這個秘密,知情的人用五個手指都數(shù)得過來。
嚴嬤嬤是其中之一。
但她不能告訴十四王,太后做的事。
就像當初十四王從景陵回來時,太后將自己的病情滿的死死的,就是不想讓他擔(dān)心。
大約保護孩子是母親的天性。
太后當然也不想讓老十四知道,她為了給他鋪路,提前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當然,縱然太后沒有囑咐過,嚴嬤嬤也不可能告訴十四王,她也擔(dān)心以十四的脾氣,在知道這些后,會不會情緒過激,做出什么事來。
所以,允禵從嚴嬤嬤這里得到的信息,是蘇沐瑤對他念念不忘,所以愿意幫他。
那蘇沐瑤現(xiàn)在位置這么關(guān)鍵,他作為上位者,當然要籠絡(luò)她。
感情手段也是其中之一。
當然,哪怕知道這些,蘇沐瑤也不會覺得怎么樣。
她才是最無辜的好嗎?
平白無故的被卷入政斗中,成為太后和皇上博弈的棋子,甚至要利用她的這件事,太后從始至終都沒跟她商量過。
她真是有一萬個mmp說不出口。
蘇沐瑤放下手帕,又打開信。
相比念珠和手帕,信里的信息量就比較大了。
開頭沒什么營養(yǎng),是一段追憶,懷念了一下幼時的瓜爾佳氏,核心目的是聯(lián)系感情。
接著就是分析政局。
大約是想給她建立信心,允禵分析的國中局勢,都是利他而不利雍正的。
讀完他的這些話,簡直就要以為,雍正的皇位下一刻就要坐到頭了。
譬如說民心對比:雍正得位不正,他是打過勝仗的將軍,和他一派的廉親王更是廣受一眾大臣支持;
再譬如說□□勢:雍正上位后,有一個大的方向性的失誤,重用漢臣,導(dǎo)致許多滿人臣子不滿,長此以往,遲早導(dǎo)致政體不穩(wěn);
……
要真是一個什么都不懂,從小養(yǎng)在深閨中的“傻白甜”小姐,還真就信他了呢。
怪不得人家說,政治家都是騙子。
像十四王說的第一條,蘇沐瑤就不能同意,他說雍正得位不正,但沒有實在證據(jù),只能制造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話,可康熙留下的幾個心腹老臣都是向著雍正的。
還有,廉親王是廣受一眾大臣支持,但那是曾經(jīng),一廢太子后,康熙曾讓諸大臣保舉新太子,許多大臣都支持八王上位,不過這都過去了。
現(xiàn)在的形勢是,雍正登基,那些曾支持八王上位的大臣被雍正一個又一個收拾了,抄家的抄家,致仕的致仕,邊緣化的邊緣化……
再說□□勢,是啊,雍正是重用漢臣,張廷玉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是因為有一大批滿臣曾是其他皇子阿哥的支持者,雍正又不傻,怎么可能用他們?
可治理天下,也不能不用人。
所以雍正打著先帝爺說過的“滿漢一家”的幌子,提拔了一批曾被那些滿臣壓的無法翻身的漢臣。
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正常的事。
到了十四王的口里,全是問題。
不過,大約他也是找不到自己現(xiàn)在的優(yōu)勢,只好硬往上湊吧?
蘇沐瑤想著,繼續(xù)往下看。
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圖窮匕見了。
對比出那么多自己的優(yōu)勢,十四王終于提了一個自己現(xiàn)有的劣勢,那就是兵權(quán)被奪。
原本屬于他的大將軍之位,被年羹堯搶去了。
所以希望她跟年妃斗,原因也說的很清楚直白,說他四哥是個很念舊的人,年妃是孝懿仁皇后賜給他的,只要年妃不倒,年羹堯的地位就一直在那里。
而年妃一倒,他自有辦法,扳倒年羹堯,奪回自己的兵權(quán)。
看到這里,蘇沐瑤暗嘆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十四王看問題很尖銳,可以說直中要害。
方才提的什么民心、用人、朝臣支持……對于一個爭帝位的人來說,是很重要。
但沒有兵權(quán),那些都是空中樓閣。
想奪位,最重要的就是兵權(quán)。
拳頭大了好說話,自古以來鋼鐵不變的道理。
手頭握有兵權(quán),就算是異性臣子,都能給皇帝架空了,更別說他也姓愛新覺羅了。
而且,他看問題也很透徹。
雍正將年羹堯歸為自己人,那是因為年羹堯也姓年,年儀柔是他養(yǎng)母給他留下的人。
他不信年羹堯,難道還能不信自己的養(yǎng)母嗎?
所以,外人就算再怎么挑撥離間,雍正也不見得會信,除非年儀柔這個最關(guān)鍵的人沒了。
可是,她和年儀柔無冤無仇,甚至年儀柔之前還幫過她一次,她憑什么無緣無故去害人家?
沒道理啊。
蘇沐瑤寧肯死,也做不出這樣違背良心的事。
此事能拖就拖吧。
信的后一小節(jié)就沒什么好看的了,無非是給她畫大餅,意思是說,她要愿意幫他,將來成功了,他肯定會想盡各種辦法娶她為妻。
好家伙,雍正想泡她,給她花的餅,只是說要納她為妃,給她一個名分,具體什么位份都不敢輕易承諾。
他倒好,直接一個皇后之位許出來了。
我信你個鬼!
蘇沐瑤想了半晌,問道:“這個匣子是誰送來的?”
中間這個傳遞的人很關(guān)鍵。
十四王既然要她完成這樣一個重要的任務(wù),不能說只送這么一封信,肯定還要來來回回的暗中傳遞消息。
那么,他必然就不會輕易選一個宮人,這個人,肯定是要經(jīng)常能來往于各宮之間,把各種信息瞞天過海的送進去,再瞞天過海的傳出來。
她想不通,誰能有這么大的本事。
春蘭道:“壽膳房有一個叫小桃的宮女,進宮大約四五年了,平日負責(zé)給各宮派送點心,因為人長得討喜,又會說話,各宮中人常派她做一些跑腿的差事。”
蘇沐瑤點點頭,經(jīng)春蘭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來了。
上次在太后壽宴上,她見過一個端送果盤的婢女,年紀不大,人長得胖乎乎的,一笑起來,嘴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傻乎乎的,確實看著挺討喜。
陳太貴人她們當時還拿著金瓜子逗著她玩。
再一問,果然是她。
蘇沐瑤再次感嘆,想在這宮里生存,當真不易。
誰能想到那個帶著幾分傻氣的胖姑娘,居然是十四王安插在宮里的女間諜呢。
她倒挺好奇的,那小桃是怎么進的宮?
四五年前,那會兒康熙透漏的意思,是屬意八王的。
那十四王作為鐵崗八王黨支持者,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在宮里步下這處暗棋?
難道說歷史上,兩人看似扭成一股麻花,你登皇位也行,我登皇位也行,只要不讓老四登就行,但實際上,兩人在暗中較著勁?誰也不服誰。
春蘭分析道:“小桃應(yīng)該是太后的人。”
哦,這下就清楚了。
十四王當時不見得要和八王斗,但太后肯定是一早就想幫著十四王的。
不過,春蘭怎么知道這么隱秘的事?
春蘭解釋道:“上次我聽瑞太常在身邊的婢女蘭花說,小桃是周德安的侄女,當初選宮女沒選上,周大總管本來要朝內(nèi)務(wù)府塞錢的,結(jié)果太后一句話,把她調(diào)進了自己宮中,后來過了一陣子,康熙爺讓太后協(xié)理六宮,說是小桃會些廚藝,就把她安排進了御膳房,先帝一走,她又輾轉(zhuǎn)進了壽膳房……”
“您想想看,壽膳房是誰的地盤?”
那不用說,壽膳房本就是專門伺候太后的。
這樣就很明顯了。
只是,小桃是周德安的侄女這一點,是蘇沐瑤沒想到的。
如果說,小桃做的這些事,周德安不知情的話,或許她可以借此為把柄,要挾周德安幫她做事?
對于拉周德安下水,蘇沐瑤一點兒心理負擔(dān)都沒有。
反正周德安也不是什么好人。
若不是她長腦子,早在去年冬天,她和云墨就死在乾西四所了,倘若是凍死,主要原因就是周德安送的那一多半潮濕摻水的木炭。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小桃為太后工作,她被太后要挾,小桃是周德安侄女,小桃身份有問題,周德安也得倒霉。
所以她反向要挾周德安。
正常,正常。
不過,她得想辦法先好好的試一試周德安了,萬一他也是太后的人,事情弄不成,她反露了馬腳,那就不好了。
這是一件事。
春蘭又道:“小桃說,明天晌午她還會過來給您送點心。”
那這就是十四王要她回信的意思了。
蘇沐瑤不禁有些發(fā)愁。
剛還想拖幾天,但現(xiàn)在想拖也沒得拖了。
她要怎么回十四王?
不答應(yīng)?肯定不行,太后那事她還沒想出解決辦法呢。
表面上答應(yīng)?也不行的,只要你這封信到了人家的手中,這就是私相授受的證據(jù)。
萬一十四王翻臉或者倒霉,留在他手里的這封信,就足夠把她拉下水了。
春蘭倒是出了一個主意:“主子,何不換一種筆跡?”
只要字跡不一樣,否認就是,還怕什么。
蘇沐瑤不禁苦笑,她也想換啊,但也不行。
十四王和原主曾經(jīng)來往很密切,知道她的筆跡。
不答應(yīng)是死,答應(yīng)也是死。
蘇沐瑤長長嘆了一口氣,道:“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現(xiàn)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穩(wěn)住十四王那邊的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