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蘇沐瑤想穩,可允禵那邊,卻不肯給她穩的機會。
不止是他,朝中整個雍正的反對黨,包括八王、九王、十王他們,最近都開始蠢蠢欲動了。
而這一變化,來自于雍正最新的一道旨意。
大概意思是說:
如今天氣炎熱,太后棺槨每日置于冰室中,耗資甚大,反傷太后生前節儉之德。
所以著十四王允禵于二十一日后,扶太后靈柩先去湯山,在湯山地宮中停一個多月,至九月一日,再啟程請靈入先陵。①
總之呢,就是不許十四在宮中久留。
雍正這一手,是誰都不曾料到的。
之前朝里傳的最真的消息,是年羹堯秋后要返京述職。
允禵和整個八王黨,這段日子,正抓緊時間在京操持布置,想來一個守株待兔,甕中捉鱉。
等年羹堯一回來,軟的加上硬的,一定要逼他把手里西北軍的大權交出來。
可現在,還沒來得及設計年羹堯,自己人這邊先出問題了。
若是像之前那樣,只是丟了幾個支持的臣子也就罷了,但現在是允禵啊。
允禵是他們這群人要保舉的新皇,沒了他,他們推誰去?九王魯直,十王粗莽,都不太行,朝臣權貴也不能答應,八王倒是可以,但斃鷹事件時,先帝的一番話,他再上位,形同謀逆。
所以說,各方各面,能和雍正拼一拼的,就是允禵了。
一旦允禵去了湯山,消息封閉,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還有,暗中支持他們的人一看允禵不在京,本來就因為雍正登基有些渙散的人心,更要渙散了。
偏偏現在的時局,雍正強他們弱,只能蟄伏,公然抗旨那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硬碰。
雍正正愁抓不著他們的把柄,將他們一股腦兒給全收拾了呢,他們怎么可能還去遞刀子?
為今之計,就是要在二十一日前,將大事做定,即便日后允禵離了京,也不會影響他們這邊的形勢。
所以,這陣子,后宮形成了一道奇景:
惠音師傅在為太后念經祈福,壽膳房的小桃瘋狂去給她送點心。
可見允禵是真著急的不行。
一天到晚的催催催。
好像只要她斗倒年妃,讓她惹雍正厭惡,年羹堯手上的西北兵權就能一下子落入他手中一樣?
不過,蘇沐瑤仔細一盤算,還真有可能。
武將和文官有一個很大的區別,就是武將的可替代性比較低。
像是文官,每次科舉考試都能出一批新人,放在或翰林院、或各部院、或地方歷練幾年,好一點的就能往上升了。
太平盛世,文官體系中備用的官員很多,卷的不能再卷。
哪怕你官至宰相,國中也能找到幾個資歷、政績、綜合條件相當的人替換。
但武將就不一樣了。
上頭的統帥沒選好,底下的兵將可是要鬧事的。
當兵的可不傻,沙場之上那是要老子的命拼的。
朝廷敢給他們選一個新人當統帥,那是拿他們的身家性命開玩笑,一個沒留神,兵變都有可能。
年羹堯也是有許多打勝仗的經驗,西北軍才勉強接受了他。
若沒了年羹堯,能讓這幫西北軍服氣的,朝中似乎也只有十四王允禵了。
而且,允禵還是皇親。
若年羹堯沒了,雍正再舍允禵而不用,派一個不怎么樣的人過去,恐怕他這個皇帝就要惹人詬病了。
朝中的其他皇親國戚也不能答應。
小桃一趟趟的來,她們家小姐卻好似沒看見一樣,始終無動于衷,絲毫反應都沒有。
云墨和春蘭見狀,焦急的頭發大把大把往下掉。
十四王催的這么急,小姐還不行動,萬一十四王狗急跳墻了怎么辦?
“毒害太后”這件事,就像一把隨時落下的刀子,高高的懸在她們頭頂,讓人惶恐不安。
終于,云墨見蘇沐瑤躺在院子搖椅上,悠哉悠哉的喝著果茶,品著小桃送來的點心,眼皮一跳,實在沒忍住,皺眉道:“小姐,您就不怕這點心里有毒?”
蘇沐瑤還以為什么呢,擺了擺手,不在意道:“你放心,十四王現在正指望著我呢,他是最盼我活著的人。”
“哼,”云墨撇了撇嘴道:“等十四王爺發現您指望不上,他就成了最盼著您死的人。”
蘇沐瑤挑了挑眉,道:“你這丫頭,說話怎么這么不好聽?”
云墨沒好氣道:“我都好幾個晚上沒睡了,想著這事到底該怎么辦,您可倒好……”
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春蘭神色微動,道:“主子,您是不是……有辦法了?”
不然怎么會這么放松。
“辦法嘛,是有一個,”蘇沐瑤冷哼一聲,道:“但我就是故意想晾十四王幾天,讓他干著急。”
云墨“啊”了一聲,扁著嘴道:“您真打算幫十四王啊!”
幫他?那倒不會。
她就算要幫,那也是幫自己。
蘇沐瑤道:“十四王不是約我今晚在小佛堂后面的柳亭見面嗎?你去跟小桃回一聲,就說我答應了。”
時令進了七月,白天燥熱的不行,晚上溫度降下來,涼快了許多,微風一吹,柳樹底下的青草地里傳來陣陣蟲鳴之聲。
圓月掛在樹梢,遠處還有幾盞宮燈,夜很明。
這是允禵第二次再見蘇沐瑤。
第一次是在月渡溪邊,他碰到她來給太后采花,當初那個性情內斂,見了自己羞澀到說話都結結巴巴的小妹妹,忽然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溫柔大方,只是對自己的態度冷漠疏遠了許多。
他還挺惋惜的。
但這種惋惜如泡沫一般,被風一吹就散了。
他生命中的人很多,瓜爾佳·祜怡對他的作用,僅僅是瓜爾佳·祜滿對他的支持,祜滿一死,他能給她的,最多的就是幾分對自己人的關照,她不需要,那也就罷了。
不過,她能得到四哥的喜愛,倒讓他挺驚奇的。
或者說,她是為了他,才去勾引的四哥?
不怪乎允禵會這么想,原主還在時,對他真是一往情深。
所以允禵這會兒,再見到蘇沐瑤時,心情是復雜的,帶了些愧疚,還有些感激。
允禵想要敘敘舊,先聯絡一下感情,但蘇沐瑤卻沒這個心思,她坐在亭柱邊長廊上,提醒道:“王爺有話還是趕緊說吧,被宮人看到就糟糕了。”
她說的有道理。
這里是紫禁城,每多耽誤一秒鐘,就有被發現的危險。
對她、對自己都不好。
允禵點了點頭,沉吟道:“瑤瑤,年妃那邊……”
他想問,她想到辦法了沒有。
蘇沐瑤不等他說完,直接打斷他道:“王爺,我現在的身份是尼姑,不是皇上的妃嬪,跟年妃也沒有交集……”
總結起來,就是沒有辦法。
允禵聞言,猶豫了片刻,斟酌言辭道:“那你和皇上……”
關系到哪一步了。
宮里最近有傳言說,皇上被她迷的七葷八素,為了她,還讓內務府打造什么帶桃子的首飾……
如果年妃的事情暫時讓她為難的話,那她能不能在雍正耳邊吹吹風,使得雍正喪失對年羹堯的信任。
“王爺,”
蘇沐瑤實在聽不下去了。
他以為她是誰啊?
她是蘇沐瑤,不是蘇妲己啊!
就算她真有蘇妲己的本事,雍正也不會像商紂王一樣,對她言聽計從。
她現在的身份就是跟雍正有點曖昧的尼姑,連后妃都算不上,怎么去提年羹堯?怎么去干涉朝政?
蘇沐瑤心里雖然這樣想,話卻沒有這樣說。
她臉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來,道:“其實您想對付年羹堯,我這里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允禵一怔,道:“你說。”
蘇沐瑤頓了頓,道:“我想先問問,您的打算。”
好像是擔心自己的主意,會跟他原本的主意重合了一樣。
允禵不禁一笑。
雖然說吧,她一個女子,對朝政上的事,可能連聽都聽不懂,但她既然想知道,又是自己人,告訴她也無妨。
他和八哥、九哥他們都商量過了,要讓年羹堯倒臺,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拿的漢人身份做文章。
這話就要從滿人入關說起來。
從古至今,每一個新朝代的開始,靠的都是硬實力,或武統,或民心所向,但唯有他們清朝例外。
清朝攻打下明朝的手段并不算磊落。
其中,運氣的成分占比太大。
甚至一開始,太祖、太宗皇帝根本沒敢想過能取天下。
要不是當年天氣極寒,萬里無收……
要不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一干漢人,肯放下殺親之仇,投降大清……
要不是吳三桂打開山海關,放清軍進去……
所以說,就算到了現在,民間都有流言,說他們滿人是靠竊靠偷靠不擇手段才得來的江山。
太宗皇帝為了安定民心,模仿元朝初始的一些舉措,建立八旗制度,推行滿漢一家……
但還是不免擔心,壓制不住漢人,將來漢人會再反過來,推翻他們滿人的統治。
當年,八王議政,太宗皇帝和八大親王明確說過:他們大清朝,可以任命有才德的漢人為官員,可以給立下功勞的漢人地位,可以學習漢人優秀的文化……
但唯有一點,就是不能讓漢人同握兩城之兵。
不然,唐朝的安史之亂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也許這就是,不怎么費力氣得來的東西,都怕失去?
蘇沐瑤對這些倒沒什么感覺。
不過有一點,允禵跟她講這些,是建立在她姓蘇完瓜爾佳,是滿人女子的前提下的,她要知道她其實是個漢人芯子,恐怕就不會開口了。
這會兒蘇沐瑤也明白了,以允禵為核心的八王黨,主要是準備靠輿論來擊倒年羹堯了。
第一,年羹堯姓年,手握大權,所有的滿人貴族都會對他不放心;
第二,雍正任用一個漢人為西北軍將領,違拗了太宗皇帝的遺旨;
這一招,乍一琢磨,是挺毒。
畢竟,允禵他們想的很符合常理。
整個滿人貴族啊,雍正一個初即位的皇帝,怎么可能為了一個年羹堯,跟所有滿人對著干?
但偏偏蘇沐瑤知道,雍正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蘇沐瑤眼神一閃,別說得罪滿人貴族了,等過了今年,雍正還要把原來圈給八旗子弟的地收回來,分給漢人種呢。
現在這些滿人貴族覺得自己很重要,還在飄呢,殊不知啊,倒霉的事還在后頭。
蘇沐瑤可沒那么好心,沒有提醒允禵的意思。
她想到自己接下來的事,狀似擔憂道:“可是,年羹堯是包衣出身,從小受滿人的教育,可以說是半個滿人……”
“還有,年羹堯軍功卓著,受兵士信服,又是個武將……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文官擅長的那一套口水仗,恐怕對他不會起作用……”
她這話,正好說到了允禵最擔心的點上。
他站在廊柱旁,抱著臂,凝望著外頭搖曳的柳枝,沉默不語。
身影被月光拉的極長,沉重莫名。
一時,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轉過頭,問道:“瑤瑤,你剛才說,有更好的辦法……”
蘇沐瑤輕輕翹起唇角,似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爺,我只是一點淺見,也不知能不能行。”
允禵靜靜的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蘇沐瑤道:“我聽宮人說,今年二三月份的時候,皇上放出話來,說要一改天下貪腐之風,凡是貪官,一概不用,一概不取。”
“之后,皇上還讓十三王爺去戶部清查舊賬,查出了好些個涉嫌貪污受賄的官員,抄家的抄家、革職的革職、流放的流放……”
允禵點點頭,嘆了口氣,補充解釋道:“怡親王查處的那些官員,都是我們的人。”
但當時他們都沒想到,只以為雍正是要翻查舊案,所以被他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蘇沐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據我所知,年羹堯也不清白。”
“你說真的?”
允禵一楞,聲音帶上了幾分急迫。
如果消息屬實的話,那雍正就是不想辦年羹堯也得辦了,否則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前腳才說容不得官員貪污,后腳親自任用的人,就給他整了一波大的。
蘇沐瑤定定道:“王爺派人去甘肅查查就知道了,上個月,國庫撥給甘肅用來賑災的糧款,根本就沒到甘肅災民的手里。”
“甘肅?”
那似乎應該是甘肅巡撫出的問題。
蘇沐瑤分析道:“我也不能確定,但我想,甘肅離四川那么近,甘肅的災民沒了吃食,必然會往其他地區遷移,四川是必經之道,年羹堯見那么多的災民,不可能沒有絲毫反應……”
要么就是他也參與了,要么就是他知情不報。
允禵經她這么一點撥,頓時豁然開朗。
再看蘇沐瑤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變了。
他一個王爺,在這方面的敏銳度,還不如一個女子。
不對,是他們幾個王爺和一眾謀士加起來,在這方面的敏銳度,還不如一個女子!
他們都往年羹堯身上去想了。
像今年的甘肅旱災,竟無一人注意到。
就是注意到了,他們也想不到。
要多細心多敏銳,才能想到,甘肅旱災居然能和在四川帶兵打仗的年羹堯扯上關系?
太不可思議了。
要不是經她提醒,憑他再看再想,也會覺得,扳倒年羹堯和甘肅旱災,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件事。
蘇沐瑤被他看的心里發毛,暗忖:難道自己暴露了?
也不會呀。
她是想借著允禵想扳倒年羹堯的心,順勢查清楚甘肅那邊賑災糧被克扣的事……
雖然有私心,但說的話,可都是大實話。
一點兒水分都沒摻。
甘肅出事,要說年羹堯不知道,那不可能。
正想著怎么描補一下,忽然聽到十四王說:“瑤瑤,謝謝你。”
蘇沐瑤對上允禵鄭重的眼神:“……”
可別,當不起。
將來你倒霉的時候,別拉我下水就行了。
第92章
蘇沐瑤給十四王出這個主意,主要目的有兩個:
一是暫時穩住十四王及太后黨的人;
二是借十四王之手,將甘肅賑災糧款被吞的事,捅到明面上,逼著朝廷查清楚。
這對于她來說很重要。
她可以用三十萬兩銀子解自家叔父一時之急,但以后呢?
甘肅多山,地勢復雜,氣候又干燥,一到夏季,接連幾天不下雨,很容易發生旱災。
李繩武為人正直,能為百姓挪一次備用糧餉,難保不會挪用第二次。
到時候,她從哪里湊銀子救他?
何況,賑災是朝廷的事,不應該被他一個駐邊將軍包攬。
不然,滿朝文武都是干什么吃的。
至于其他的,年羹堯被爆貪污后,雍正該怎么保年羹堯,以及那些貪官要怎么處置……
那是雍正一個皇帝該操心的事,蘇沐瑤管不了那么多。
她自保尚且費力,還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蘇沐瑤想的比較簡單,屬于正常老百姓的想法。
她認為大概率就是地方小官貪污賑災銀子,上面的官員也跟著吃了回扣,保護傘往下一罩,所以甘肅的事才捅不到朝堂上。
但實際上,這件事的情由卻復雜的多。
養心殿議事廳中,雍正坐在炕沿上,允祥、允禩、張廷玉、馬齊等幾個朝中重臣排成一列站在前方
雍正旁邊是一個案桌,上面正擺著兩份折子。
一份是喜報,是甘肅巡撫石文焯呈上來的,說甘肅災情已經控制住了,災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請皇上放心。
一份是參本,是年羹堯呈上來的,參的人是甘州道負責押運軍餉的參領李繩武,他命他押送備用軍餉至巴山,他卻居心叵測,借故推脫,足足耽擱了十幾天才到,差點延誤軍機大事。
雍正端起面前茶杯抿了一口,道:“你們看看這個。”
一旁侍立的蘇培盛雙手捧著,取過折子,走過來,捧給中間的允祥,允祥打開看了,又傳給身邊的允禩,沒多久,兩份折子就在幾人手里轉了一圈。
“看完了?”
雍正放下茶盞,吩咐道:“你們都說說吧。”
他一發話,半晌,底下一片靜默。
允祥皺了皺眉,暗中瞄了眼張廷玉和馬齊,見他倆人把頭埋的很低,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猶豫了一下,他也沒有選擇貿然開口。
這個場面就尷尬了。
允禩心里暗樂,皇上讓發表意見,一眾臣子都不說話,這算怎么回事?
他心里是有點幸災樂禍,但他跟老九不同,要擱允搪,看到這副場面,就算不說幾句驚世之言,唇角洋洋得意的笑容也掩蓋不住。
他素來八面玲瓏,很會做人做事。
遇到這種情況,他不但沒有露出分毫喜色,反而貼心的開口,主動給雍正遞了一個臺階。
“皇上,臣以為甘肅災情得到控制,是一件大好事,甘肅一眾官員這陣子必定過得很辛苦,您應該表彰他們,至于第二份折子,派人去甘肅查一查,按著正常程序辦就行了。”
“哦?”
雍正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手指輕敲著桌面,道:“你們以為呢?”
頓了頓,淡淡道:“張廷玉。”
張廷玉:“……”
這個倒霉的大冤種為什么又是他?
兩份折子,一好一壞,一份是關于甘肅災情的,一份是關于甘州道參領李繩武的。
看似沒什么關聯,但皇上把兩份折子擺在一起讓他們看,必然是其中有事。
張廷玉憑著幾十年處理政務的經驗,很快就發現了里面的不尋常之處。
年羹堯參李繩武,參的是他押送糧餉押遲了,但具體為什么押遲了,里頭卻只是含糊其辭。
年羹堯是四川總督,他不清楚也不管甘肅的事,可以理解。
但他們這些人,不得不往深處想一想。
現在正值甘肅旱災,缺糧之際……
李繩武的事又和“糧”有關。
如果說,李繩武押送糧餉延遲,是因為這場旱災呢?
可是,甘肅巡撫石文焯呈上來的第一份折子上,分明清楚的著,當地已將災情控制住了。
張廷玉基本上將雍正把他們召到這里議事的原因,分析的八九不離十。
但分析完了,心里便有些忐忑。
倘若事情真如他分析的那樣,那石文焯可是犯了欺君罔上、瞞報災情兩樁大罪。
問題是,石文焯是皇上一手提拔上來的……
他現在摸不準皇上的態度,貿然開口,萬一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皇上秋后算賬,他豈不是自己把自己給坑了?
所以,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顯然,他旁邊的其他幾位跟他都是一樣的想法。
可皇上偏偏點了他的名……
唉。
張廷玉心里暗嘆一聲,斟酌道:“啟稟皇上,微臣以為,關于年將軍所奏甘州道參領李繩武之事,還是派人探查清楚的好。”
他說話滴水不漏,連石文焯提都沒提。
雍正又點了其他幾人的名,話術也都跟張廷玉差不多。
伴君如伴虎,都怕一提石文焯,皇上翻臉。
他們心里那些小九九自然瞞不過雍正,他的目光一轉,看向允祥。
允祥默默的,眼觀鼻鼻觀心,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好這么不給皇上面子,說皇上有可能用錯了人。
雍正見狀,嘆了口氣,心里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他們不敢直言進諫,也不是他們的錯。
是他這個當皇帝的,沒能讓臣子放心。
雍正道:“派個人去查查石文焯吧,”頓了頓,道:“允祥,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
“是,臣弟領旨。”
雖然允祥在他面前變得畢恭畢敬,但允祥的辦案效率很快,再加上有粘桿處的密報,很快,甘肅的事就查了一個水落石出。
石文焯欺上瞞下,貪污賑災銀兩,本就在意料之中,就不用說了。
問題是在年羹堯。
允祥查出來的,他似乎才是這件事情的主謀。
雍正慢慢的轉動著拇指處的扳指,眼里劃過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允祥看的心驚,想到年羹堯建下的累累軍功,以及目前朝中的局勢,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四哥,水至清則無魚。”
石文焯一個甘肅巡撫,還沒那么大胃口,敢將甘肅賑災的銀子全部吞下。
根本查出來的結果,他只貪了三成,底下的小官貪了一成。
剩下的六成里,年羹堯獨吞五成,留給災民們的,只剩下一成銀子。
一成銀子,能救多少災民?
年羹堯這次,把事犯大了。
但話又說回來,天下的貪官是除不盡的。
雍正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僅僅是貪,倒也罷了,可是,年羹堯已經觸犯到了他能容忍的底線。
允祥大概一時沒想到,所以才會這樣說,
雍正并不喜歡解釋,但因為對方是允祥,想了想,提醒道:“你再往前幾天年羹堯呈上來的參本上想想。”
允祥一愣,半晌,皺緊眉頭道:“他是為了權?”
事情也確實夠巧的。
李繩武前腳才將備用軍餉挪去賑濟災民,年羹堯后腳就命他運送備用軍餉至巴山……
可見,李繩武的情況,年羹堯是知情的。
而且,年羹堯早不參李繩武,晚不參李繩武,直到十來天后,李繩武終于想出了辦法,將自家的銀兩拿來填補軍餉,年羹堯才生了氣,上折子參奏,還要請皇上罷免他?
可見,對于李繩武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年羹堯是不滿的。
也就是說,年羹堯要的,并不是要除掉李繩武,而是抓到李繩武的把柄,從而讓他聽命于自己?
也許,李繩武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年羹堯對于其他的武官,都是這樣做的呢?
那豈不是天下的兵馬,都要受他的控制了?
結黨營私,可比貪污受賄要嚴重多了。
一旦成了氣候,皇上都有可能被架空。
允祥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幸好。”
幸好提早發現了這件事,不然……后果難以想象啊。
雍正嘆道:“人的胃口,都是養大的。”
允祥默了半晌,問道:“四哥準備怎么做?”
現在西北戰事未平,朝廷暫無其他可用之人,留著年羹堯,對制衡老十四來說,還有用處。
但怕就怕在養虎為患。
雍正沉吟道:“這件事,先不要走漏風聲,尤其不能讓年羹堯以及甘肅一干涉案官員知道。”
“等將來……再找個機會,一網打盡。”
允祥道:“那李繩武呢?”
這個人,愛民如子,倒是個可用的人才。
說到李繩武,雍正又想起了一件事,不免懷疑道:“李家是做什么的?能一下子拿出三十多萬兩銀子?”
該不會也是靠貪污受賄吧?
經歷了石文焯的事,他現在對一干官員的清白都產生了懷疑。
允祥看向雍正,眼中光芒一閃。
奇奇怪怪的。
“四哥不知道嗎?”
雍正敏銳的捕捉到他這個異樣的眼神,納悶道:“朕該知道什么?”
這就奇怪了。
允祥詫異道:“您養在宮里那位惠音禪師,沒跟您說?”
雍正一怔,怎么又跟瓜爾佳氏扯上關系了。
允祥見狀,似乎四哥真不知情,一時,有些不可置信。
也就是說,瓜爾佳氏沒跟四哥打過商量,就給甘肅捐了三十五萬兩銀子?
他原以為,是四哥想給瓜爾佳氏做做身份呢。
雍正沒好氣道:“朕要是知道,還要你去查什么?快說。”
他是真的不知情。
允祥越想越覺得,瓜爾佳氏這個女子著實驚人。
將李繩武怎么解決備用軍餉的事說了一遍。
雍正聽完,一下子怔住了。
他前陣子還笑她貪財呢。
誰能想到,她能眼也不眨的,把好不容易從宜妃處收回來的三十五萬兩銀子全捐了出去。
甚至,從頭到尾,沒有走漏半點分聲。
不圖名不圖利,她圖什么。
只是為了甘肅百姓?!!
朝中食國祿的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她一個小小的女子居然做到了。
一股洶涌澎湃的情感在雍正心里激蕩著……
愛意、敬佩、仰慕、尊敬……
讓他覺得他一個皇帝,在蘇沐瑤面前也變得渺小自卑起來。
讓他根本穩不住心緒。
雍正并不知道,現代有一句話,可以來形容男女之間感情的發展,叫:始于顏值,陷于才華,忠于人品。
他現在就是忠于人品。
且他深深的被蘇沐瑤的人品給折服了。
第93章
蘇沐瑤并不知道,她在雍正心里,已經跟天上下凡的小仙女沒什么兩樣了。
就算知道,她也只會付諸一笑。
好不好,壞不壞的,無所謂。
雍正愛怎么想怎么想去。
她現在,正為一件事糾結。
這幾日,迦陵方丈閑下來了,和她對弈時,她想到自入了夏,大約是天氣熱,海東青就甚少來乾西四所找她了,所以隨口問了一句。
結果,迦陵方丈竟表現的毫不知情的樣子。
她一時懵住了,又接著提了幾句兩人“飛鷹傳書”的事,迦陵方丈聽的連連搖頭,矢口否認之前和她認識。
并且還說,他之前那只海東青在寺廟里養不住,早就讓人放生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迦陵方丈不可能騙她。
那……一直跟她保持通信,還和她做生意的海東青的主人到底是誰?
蘇沐瑤被弄的心里亂亂的。
忙讓水生和來福去查。
這一次,雍正的馬甲是徹底掩蓋不住了。
很多很多事情,除了他能辦到,再沒其他人了。
那也就是說,這一段時間,和她做生意的,買她菜的人,就是雍正本人。
蘇沐瑤表示自己有點接受不能。
合著這一半天,雍正都是在戲耍她呢。
不是說,皇上金口玉言嗎?怎么這個皇上,一天到晚的凈騙人?
因為這件事,蘇沐瑤連著那只吃了她許多肉肉的海東青,都看不順眼了。
這也導致,雍正滿心歡喜的去找她,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蘇沐瑤臉色冷冷淡淡的,把茶盞往桌前推了推,道:“皇上快嘗嘗,這雪前龍井好不好喝?”
她一提雪前龍井,雍正便知道之前的事暴露了。
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索性自己揭開了這層窗戶紙,道:“瑤瑤,朕不是有意騙你的。”
不是有意,他是故意的!
蘇沐瑤想到這里就來氣。
這段日子,雍正這個狗皇帝,冒充迦陵方丈給她寄信,因為她已經拜了迦陵方丈為師傅,所以在信中的時候,也改稱他為師傅。
然后,雍正真就受了,還以師傅的身份“關心”她,說是關心,其實就是調戲。
哪有出家人整天問自己的徒弟,過得好不好,吃了幾碗飯,睡得香不香,打坐累不累……
還在信中大肆贊美她,說什么:
“貧僧眼也空空,心也空空,后宮粉黛,唯徒兒一人也”;
“佳麗三千,不及徒兒容色萬一”;
害得她差點以為迦陵方丈是個老變態。
結果呢,原來是他干的好事。
這件事,雍正承認,自己確實干的不太地道。
說那些話,是真心的,但私心里,也確實想逗逗她,看看她的反應。
可沒想到,這么快就被她發現了。
連帶著,自己平日在她面前樹立的威嚴沉穩的形象也沒了,變成了一個舉止輕浮的浪蕩子。
雍正有那么一丟丟后悔,拉住蘇沐瑤的手腕,溫柔的哄道:“別氣了,朕以后再也不騙你了。”
他這話說的很誠懇,能看出來,是發自內心說的。
蘇沐瑤不禁打起了小算盤,
如果是真的,那能得他這一句保證,可比什么都有用。
她忍不住問道:“真的嗎?”
“真的。”
雍正頓了頓,怕她不信,又道:“要不,朕發誓?”
“不用。”
蘇沐瑤忙擺手,她可不敢真讓他一個皇帝發誓。
歪頭想了一下,試探性的問道:“那我問皇上幾個問題,皇上會如實回答我嗎?”
他沒想到,他做出承諾后,她的第一反應會是這個。
雍正眼里劃過一絲興味,他挺想知道,她會問什么問題。
“你隨便問,”雍正大方道:“要是遇到難回答的,朕不說假話就是了。”
倒也沒什么難回答的。
蘇沐瑤托腮瞅著他,道:“皇上將來會厭棄嬪妾嗎?”
“不會。”
雍正回答的很快,連想也沒想,就直接脫口而出。
蘇沐瑤抿了抿唇,顯然是不太相信。
不過她也沒覺得雍正在說假話。
男人在上頭的時候,對你的一些承諾,確實都是發自內心的,但過了那個勁兒,那些承諾保不保真,記不記得起來,就是兩碼事了。
她又問了第二個問題:“萬一,嬪妾是說萬一,萬一皇上將來厭棄了嬪妾,會不會殺了嬪妾?”
雍正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讓他發自內心的不舒服,但忍下來了,沒有發作。
“不會。”他語調很重,顯然是咬牙切齒說的。
蘇沐瑤彎了彎眼睛,笑道:“多謝皇上。”
雍正危險的瞇起眼睛,沉聲道:“你就沒別的想問朕的了?”
蘇沐瑤眨眨眼,搖頭道:“沒了呀。”
小命保住了最關鍵,還有什么好問的。
“你……算了。”
他現在說再多也沒用。
反正他對她的心,將來她就清楚了。
雍正想著,對上她澄澈清明的眼眸,不由自主的呼吸一停……
讓他的頭腦都不太清醒了。
雍正穩住呼吸,輕輕道:“你再給朕一點時間。”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蘇沐瑤也沒多問。
…………
朝中的事,偶有風聲傳到后宮。
大概是這段日子年羹堯被幾個御史彈劾了,說他和甘肅幾個官員沆瀣一氣,貪污賑災糧款。
但皇上似乎下定決心要保年羹堯,將甘肅巡撫都抹了,也沒有動他。
然后就是李繩武,他寄信過來,說他平調至黃州當副將了。①
官位沒怎么變,地方也都差不多。
甘肅窮,黃州也窮。
黃州在湖北和廣東一帶,是蘇軾當年第一次被流放的地方。
只是甘肅和黃州,兩地相距甚遠,很少有官員調動,一下子調出千里之外的。
蘇沐瑤尋思,這樣也挺好,李繩武這一次,可是得罪了年羹堯,再在甘肅待下去,指不定什么時候會出事。
到了黃州,年羹堯手再長,也伸不到那兒去。
允禵這一次,注定是要失算了。
雍正保年羹堯的心,太過堅決,確鑿的證據擺在他眼前,他也跟看不見一樣,還總能為年羹堯尋出各種理由來。
一開始,一眾滿人官員都跟著他鬧,但后來,也不知為何,為首的幾個官員忽然熄火了。
甚至話鋒一轉,竟為年羹堯說起話來。
也不知年羹堯私底下做了什么。
允禵來氣,允禩他們也來氣,聚在一起的時候,大罵著昏君佞臣,但事情已是無可奈何。
允禵拖延了幾天,還是乖乖扶太后靈柩去湯山了。
經歷皇上力保年羹堯的事,反而讓年妃名聲大噪,前朝后宮,紛紛都在傳說皇上有多寵愛年妃,比之太宗寵愛宸妃海蘭珠,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時,聚集在蘇沐瑤身上的目光,也都散了。
蘇沐瑤倒也落個清靜。
到了九月,后宮中又發生了一件事,凡年滿二十五歲的宮女,按著規矩,這個時候,就會被放出宮。
乾西四所里沒有符合的。
蘇沐瑤宮里,都是十來歲的女孩子,年齡最大的春蘭,現在也不過十七,離二十五還遠著呢。
但蘇沐瑤考慮過很久,她們中的一個人,必須出去。
一是因為家里的事,家里沒人,管叔一個人難免照應不過來,有個副手幫著,也能周全些;
二是她需要一個幫她在宮外辦事的人。
想定之后,就是這個人選了。
彩蝶和秋蕊就考慮,她倆年齡小,性子不夠穩重,有的事,也不方便告訴她們。
剩下的就是云墨和春蘭了。
其實蘇沐瑤最放心的就是云墨,但她身邊暫時離不開她,且云墨一直跟著她,自己也不愿意出去。
所以最后幾人定下來的是春蘭。
現在的問題,是怎么讓春蘭出宮。
最好呢,是這次能被放出宮,但年齡又是一個大問題。
蘇沐瑤跟內務府那邊認識,打個招呼,塞點銀子,給她加個兩三歲還行,加個七八歲,就不太現實了。
云墨的主意,是讓蘇沐瑤跟皇上說一聲,有他一句話,什么事都辦成了。
蘇沐瑤一想,也確實是這么個道理,管它大事小事呢,反正雍正是現成的資源,不用白不用。
今兒個晌午,雍正又跑到小佛堂來了。
他美其名曰追悼太后,用素齋,但其實就是要和蘇沐瑤一起吃飯。
蘇沐瑤已經習慣了他經常性的“騷擾”,對著他,比之前自在了許多。
“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早被兩人丟至九霄云外了。
等雍正一落座,蘇沐瑤便開口道:“家里沒人,嬪妾想讓春蘭出去照應一下,還能幫嬪妾做做生意。”
蘇沐瑤很會賺錢的事,雍正是知道的。
他也不覺得奇怪,隨口問道:“你準備做什么生意?”
“還沒想好,皇上有什么主意嗎?”
雍正忍不住揚起唇角。
他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問,又新奇又陌生。
如果他有一筆錢的話,該拿去做什么生意呢?
穩賺不賠的生意肯定是鹽和茶,但鹽和茶被國家管控,不允許私人買賣,不小心被查著,就得坐牢。
要想降低被官府發現的風險,最好去邊關,在那里販賣鹽茶,和部落的人交易……
不過,這也有個問題,邊關容易發生戰爭,一旦打起來,刀劍可是不長眼的。
而且,邊關處盜匪多,容易被搶。
唉,朕的天下,還是不太平啊。
雍正暗嘆了一口氣,道:“宮外的生意可不好做。”
第94章
“好不好做就不用您操心了,”
蘇沐瑤拄著下巴,認真道:“就說春蘭的事,皇上愿不愿意幫嬪妾吧?”
那是當然的。
一個宮女而已,雍正壓根不放在心上。
能這么簡單就哄她高興,那是意外之喜。
“你的事,朕怎么會不幫呢?”
雍正想了想,笑道:“不過讓朕親自開口放一個宮女出宮,豈不是小題大做,殺雞焉用牛刀?”
“這樣吧,索性朕這一次格外開恩,將以后宮女外放的年齡都提前至二十歲,內務府那邊呢,朕待會兒讓人去說一聲,給你那個宮女的年齡加個兩三歲就行了。”
這樣的話,那就更好了。
以后所有的宮女也不至于在出宮的時候,因為年齡太大嫁不出去。
蘇沐瑤點點頭,由衷夸贊道:“皇上真是仁德明君。”
雍正看她笑靨如花,心動的不行,在她光滑潔白的臉上捏了一把,嘆道:“有你這一句話,朕再累都值了。”
他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不能久留,吃罷飯,在蘇沐瑤這里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雍正一句話,在宮里掀起了不小的風浪。
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歡喜的占大多數,尤其是對于已經或快要年滿二十歲的宮女,能提前被放出去,真是天大的好事。
古代女子花期短,十三四歲議婚,十五六歲嫁人,十八九歲再嫁不出去,就要被說是老姑娘了,到了二十五歲往后,就再難找到好人家了。
二十歲,人生還有不少機會。
但也有一小部分發愁的,先帝在時,九子奪嫡,諸阿哥為了那張皇位斗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
后宮自然也是他們明爭暗斗的戰場,即便現在先帝去世,但他們在后宮里安插的“釘子”還留下了不少。
這些“釘子”入宮早,大多都滿二十了。
如今卻因為雍正一句話,他們費了許多心血栽培出來的“釘子”,要被拔除一大半。
而且是用如此簡單的方式!
九王十王聽到這事,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要讓他們知道,雍正下這道旨,純粹是為了討蘇沐瑤開心,根本沒有專門針對他們的意思,恐怕還得再噴一口老血。
永和宮。
此時,始作俑者本人正和陳太貴人、徐太常在她們坐在炕上,面前擺了一大桌用螃蟹做成的美味佳肴,還有好幾壺熱好的黃酒。
瑞太常在是蘇州人,現在入了秋,螃蟹正肥美,這些螃蟹都是她家里人郵過來的。
不過,最近是太后喪期,宮里不允許吃酒喝肉,她們只能躲起來,自己偷偷摸摸開小灶。
蘇沐瑤一邊用勺子舀著殼子里的蟹黃吃,一邊不忘提醒旁邊的徐太常在,道:“這種紋路深、個子大的螃蟹蟹黃多,你看我這個,”
她一臉得意的將自己手里的殼亮出來顯擺。
“我是應該好好看看,”
徐太常在上下打量著她的僧衣,忍不住笑道:“我還是頭一次看尼姑吃螃蟹喝酒呢。”
她此話一出,眾人都笑了。
蘇沐瑤沒好氣道:“貧尼是俗家弟子,吃口螃蟹肉算什么,我還要吃你的肉呢。”
說著,兩手伸向徐太常在的腰間,去鬧她。
徐太常在忙給后面的妙太答應使眼色,蘇沐瑤沒防備,被兩人夾攻在中間,壓在炕上,笑個不住。
眾人正笑鬧個不休,忽然,云墨從外面進來,道:“小姐。”
陳太貴人撒開手,道:“喊你呢。”
蘇沐瑤從炕上起來,理了理頭發,道:“什么事?”
云墨笑道:“沒什么,剛才內務府給咱們宮里送了好幾筐新鮮水果,有桃子、皇冠梨、橘子什么的,我來問問您該怎么處置。”
內務府送東西是常事了,除了有時候送來的東西很貴重,一般都由云墨自行處置。
為了幾筐水果,還不值得云墨來問她。
除非……
蘇沐瑤想到云墨提到的“桃子”,垂下眸,笑道:“讓水生、來福她們挑些送過來,另外的鎮在水缸或者井里,別放壞了就行。”
云墨答應著,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蘇沐瑤托辭說自己吃了幾口酒,胃里燒的慌,想先回去歇歇,陳太貴人她們問了問,看她的樣子不要緊,就讓她離開了。
云墨早在外頭等著,蘇沐瑤一出去,她看周圍沒人,壓低聲音道:“小姐,小桃剛才來傳信了。”
該不會又是為了年羹堯吧?
甘肅的事,沒把年羹堯整倒,十四王還不死心?
蘇沐瑤顰起眉頭道:“那邊說什么了?”
云墨低聲道:“十四王讓您,想辦法留住小桃。”
蘇沐瑤:“???”
她正滿頭問號,對上云墨無奈的目光,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她好像明白了。
她這只蝴蝶,為了讓春蘭出宮,在雍正面前扇了一下翅膀,導致雍正將外放出宮的宮女年齡提前至二十歲。
該不會,現在蝴蝶翅膀又扇回來了吧?
云墨艱難的點頭道:“小桃是康熙五十六年入宮的,入宮五年有余,今年剛滿二十。”
蘇沐瑤:“……”
早知道這樣,雍正在提那個主意時,她就堅決反對了。
小桃是十四王留在宮里的眼線,十四王要聯系自己做事,就得通過小桃,所以小桃被放出宮,也會導致她這個雍正身邊的“資深間諜”也失去作用……
所以問題又回到了自己這里。
她得想辦法留住小桃。
但她現在的身份是尼姑,小桃是壽膳房的宮女,就很尷尬了。
她要說自己人手不夠,把小桃直接調到她身邊也行,但雍正之前就提過,給她多撥幾個人過來,她直接給拒絕了,說不喜歡宮里人太多,現在把一個壽膳房宮女調過來,也太招人眼目了。
除非……將小桃入宮的年齡改小?
她剛提出來這主意,云墨腦袋就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小姐,你在想什么?人的年齡只能往大了改,哪能往小了改的?”
道理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蘇沐瑤一路想著,到了乾西四所,將事情已經想定了。
春蘭要出宮,需要改大年齡;小桃要留在宮里,需要改小年齡。
那,讓春蘭頂替小桃出宮的名額就行了。
兩不費事。
另外,她還有一個想法……
蘇沐瑤躺在搖椅上,望著院子上方的天空,幾朵云彩自由自在的飄搖著,不像她,被牢牢的困在這深宮里,當別人的棋子。
她看了許久,口中輕輕念道:“周德安……”
云墨在她身邊,沒太聽清,道:“小姐,什么?”
蘇沐瑤偏過頭,道:“待會兒你去找小桃,給她一筆銀子,告訴她,我這里不方便,但她那個在營造司當管事的舅舅能耐的很,只要有銀子,什么事辦不成。”
那就是要把這件事推出去了。
云墨點頭道:“好。”
周德安在宮里的人脈確實很廣。
蘇沐瑤又道:“等這件事定了,你再找一次包町,告訴他,我要周德安為了將自家侄女小桃弄進宮,往內務府塞錢使銀子的證據。”
這個云墨就不太明白了。
蘇沐瑤輕輕道:“我要讓周德安也上十四王爺這條船。”
如果他們不在一條船上,她怎么能放心用他呢?
云墨沉吟道:“包町這個人鬼得很,他和周德安一個鼻孔出氣,不一定愿意幫我們。”
蘇沐瑤冷哼道:“銀子先給夠,再不愿意,就來硬的,告訴他,今年宮女提前被放出宮這件事,就是我向皇上吹枕頭風的結果,讓他好好思量思量吧。”
事實證明,兩個人的關系再好,也好不過銀子。
包町看著桌上一錠錠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直了,還不等云墨用硬的,就直接選擇出賣周德安。
不單是小桃的事,甚至連他老底都給交待了。
要說周德安這個人的確有些本事,他很懂明哲保身,在宮里哪個派系都不沾染,卻能混的如魚得水。
靠的就是讓每個派系都覺得,他是她們這一派的人。
典型的墻頭草,隨風倒。
太皇太后當權的時候,他聽太皇太后的,太后當權時,他又聽太后的,如今又唯年妃宮里的月妍之命是從,看樣子是準備投靠年妃了。
蘇沐瑤摸了摸下巴,她看起來也不比年妃差啊,就這么沒有讓人投靠的欲望嗎?
云墨咽了口口水道:“小姐,年妃娘娘是種子選手,您嘛,則是潛力股。”
宮斗的潛力股嗎?她寧愿不是。
蘇沐瑤聽她說的話頗有意思,挑了挑眉,問道:“那皇后娘娘呢?”
云墨義正辭嚴道:“皇后娘娘是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面光鮮里頭苦,還有什么好說的。”
蘇沐瑤道:“這話你聽誰說的?”
云墨道:“宮里的人都這么說。”
都這么說?
蘇沐瑤勾唇道:“就不怕被別人舉報?”
云墨不以為然道:“舉報又怎樣?大不了就是挨一頓板子,又不至于砍頭,不議論這些,每天活著多無聊啊。”
其實世上有很多比“議論人的是非”有意思的事。
只是,在這宮里做不了。
蘇沐瑤笑了笑,沒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囑咐道:“你讓來福跑一趟營造司,將周德安叫來,告訴他,我找他有事。”
第95章
收服周德安已是順理成章的事。
他雖覺得這次小桃有點奇怪,明明有出宮的機會,偏偏想留在宮里,甚至為了這事求了他半天。
但也沒多想,該幫的還是幫了。
經蘇沐瑤一暗示,他才反應過來,心里咯噔一下:完蛋,小桃要真是十四王的人,他這么一幫她,豈不是也跟著小桃上了十四王這艘沉船?
不小心上了還不要緊,想法子撤退就行,但問題是,現在被別人知道了,成了要命的把柄。
他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灰著臉道:“您有事盡管吩咐,奴才一定盡力幫您辦。”
蘇沐瑤看樂了,揚唇笑道:“放心,現在還不用著,將來用的著你的時候,再跟你說。”
順便將讓春蘭代替小桃出宮的事說了,算是恩威并施,賣他一個人情。
…………
雍正元年九月十六日。
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天氣漸冷,由秋轉向冬。
之前很多事都已塵埃落定。
春蘭隨一眾宮女出了宮,太后的法事告一段落,迦陵方丈上了折子,準備請辭回大覺寺。
他這一走,蘇沐瑤的身份也有了新的變化。
當初,雍正讓她“帶發修行,拜迦陵方丈為師,為太后祈福”只是權宜之計。
本來就沒有讓她一輩子當尼姑,伴青燈古佛左右的打算。
如今太后喪事結束,雍正便立即以“她為太后祈福有功”為借口,特恩準她還俗。
經歷了這么一遭,蘇沐瑤身上的“先帝妃嬪”“惠音師傅”兩大身份都沒了。
重新成了一位待字閨中的女子,還是“有功之女”。
這也就是說,她可以出宮回家了。
蘇沐瑤收到旨意時,又驚又喜,但很快,她的滿腔驚喜就轉成了郁悶。
她也知道,雍正放她還家,并不是要真正的放她自由,而是要讓她轉換個身份,重新入宮。
但他看她看的也太嚴實了吧。
蘇沐瑤對著自家府門外,不分黑天白夜,里三層外三層守著的一群禁衛軍,實在無語。
依這形勢,她們瓜爾佳家,別說是她,現在是一只蒼蠅也甭想飛出去。
也不知雍正怎么想的。
難道她還能趁著在宮外的這段時間,和別人偷情不成?
原來還想著出了宮后可以做什么,現在頓時什么都不想做了。
蘇沐瑤卷吧卷吧被子,直接選擇睡覺。
她才出宮的第二天,雍正就來了。
彼時,蘇沐瑤睡了一個昏天黑地,看到雍正那張帥臉時,還以為自己身在乾西四所。
“皇上?”她揉了揉眼睛,四周古色古香,粉色的床帳,放著青花瓷瓶的高腳凳,真絲大紅地毯。
她回過神,正要起身行禮,雍正按住她,坐在床頭,眉眼含笑道:“你睡吧,不用驚動,朕就是來看看你,一會兒就走了。”
蘇沐瑤眨了眨眼,其實她今天睡了很多,現在已經不困了,但既然雍正這么說,她也就不麻煩了。
她往上扯了扯被子,只露出一個腦袋,用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瞅著雍正,隨意道:“皇上用膳了沒有?”
“嗯,”雍正笑道:“聽底下人說,你從昨晚一直睡到現在,餓了沒有?”
他說著,手順勢從被子底下伸進去,往她的小腹去摸。
“呀!”
他才從外頭進來,手有點涼,被窩里頭很暖和,蘇沐瑤肌膚也熱熱的,他才伸進來,她就感覺到一陣冷氣,驚呼一聲,反射性地把他的手撥開。
“對不住。”
雍正趕緊收回手,將她的被子重新掖好,抱歉道:“凍著你了,是不是?”
那倒沒有。
蘇沐瑤瞥了他一眼,她覺得雍正這個男人吧,雖然當初用強權壓迫她,逼著她跟他在一起,很是霸道可惡,但平日里對她還挺尊重的。
沒有說因為他是皇上,就不把別人當人。
有時候還肯做小伏低的哄著她,遷就她,這點也算萬分難得了。
只可惜啊,他們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她暗嘆一口氣,輕聲道:“您穿的也太單薄了。”
他今天出宮,穿了一身玄色單衣外袍,這都什么天氣了,她光看著就冷。
雍正耐心解釋道:“朕是習武之人,不怕冷。”
蘇沐瑤便不多話了,垂下眸子。
室內安靜而溫馨。
雍正目光專注的看了她半晌,見她發絲柔軟烏黑,幾縷凌亂的劃落在耳畔,襯的臉頰肌膚白里透紅,煞是好看,喉結滾動了一下,忍不住俯下身,想去親親她。
蘇沐瑤感覺到氣氛變了時,一抬眼,正和雍正暗沉幽深的目光對上。
他這是想干嘛?
蘇沐瑤將被子往上扯了扯,蓋住自己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質疑道:“皇上,您剛才不是說,要早點回去嗎?”
“瑤瑤……”
雍正深深的看著她,道:“今晚,朕想留宿。”
之前他一直忍著不碰她,是礙于她的身份。
無論是先帝的太常在,還是在佛門修行,他碰她,都屬于禁忌,不合禮數。
于她的名聲不好。
于他也過不去心里那關。
但現在不同,她已經是他板上釘釘的女人了,等過了年,他就可以將她召進宮來伺候。
那還有什么碰不得的。
雍正來時純粹是想見見她,還沒有別的念頭,但在她這里待的一時半晌,他忽然換了一種想法,他看著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忍下去了。
蘇沐瑤被驚的眼睛瞬間瞪大,事態的發展太過突然,她連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要是早知道雍正看她躺在床上,就想干那種事,她就不睡這個懶覺了。
不過后悔也沒用。
她立即用手牢牢的拽著被角,嚴詞拒絕道:“不行,您快回宮去!”
因為一時驚著了,反而流露本性,不但沒留神語言要措辭委婉,而且語氣中,滿滿都是強勢。
像在命令雍正一樣。
話一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皇帝,但已經遲了。
雍正有生以來頭一次主動求歡,滿懷柔情,結果直接被人拒絕,這也就罷了,關鍵是他為了她,真的忍了很久很久。
他對她的好,難道她完全看不到嗎?
之前她是先帝妃嬪,拒絕他,他很能理解,可現在呢。
從小到大,多少女子前仆后繼的投懷送抱,他比之別人,差到哪兒去了。
只要她想,他能給她全天下女子渴望的一切。
怎么他就這么不入她的眼?
要說她是害羞,看樣子完全不是。
一時,雍正面子上掛不住。
心里一股惱火升起來,從她身上起來,居高臨下的瞥了她一眼,一拂袖,轉身離開了。
這還是頭一次,雍正對她甩臉子。
蘇沐瑤判斷不清楚,雍正這是徹底惱了她呢,還是只是短暫的生氣。
她在男女關系上面的處理,著實不太擅長。
除此之外,心里直打鼓,害怕他發火,自己要倒大霉。
甚至很后悔。
她不該那般嘴快的,他到底是皇上,怎么容忍得了女人的拒絕呢。
其實,雍正給了她相當長的一段心理建設時間,她也知道,自己遲早要被他睡的。
但知行合一真的好難。
心理覺得無所謂,就那樣,但事到臨頭,卻變了一種樣子……
就像參加高考的那天晚上,無論怎樣都睡不著。
就像《甄嬛傳》里的安陵容,頭一次承寵,不受控制的發抖。
蘇沐瑤由不得產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如果她在現代的時候,睡幾個男人就好了,有了那種事的經驗,她應該就不會條件反射的拒絕了……
蘇沐瑤心里煩亂,在府里想東想西,甚至連雍正派一傳旨的公公過來,直接命她自盡都想到了。
但等晚上,來的卻是蘇培盛,以及內務府廣儲司的一幫人。
蘇培盛堆著笑,道:“馬上立冬了,皇上擔心您冷著,所以派奴才給您送東西。”
“還有您府里的一些用度器具,皇上看不成樣子,讓他們給您換成好的。”
這么一大堆人,在府里忙里忙外,將瓜爾佳府重新捯飭了一遍。
庫房里的木炭被換成了紅蘿炭,書房里的文房四寶,也被置換成了皇家專用的……
瞬間,整個府里的裝備都被升級到了頂級。
蘇沐瑤滿頭問號。
話說,雍正今天不是負氣而走嗎?
她猶豫著,問蘇培盛道:“皇上他……”
他的精神狀態還好嗎?
蘇培盛躬身陪笑道:“皇上說,晌午之事,是他沖動了,不該對您發火的,希望您別往心里去……”
蘇沐瑤納悶:她記得,他好像也沒發火啊?
實際上,雍正剛出瓜爾佳府的大門就后悔了。
他開始忍不住為蘇沐瑤找各種理由。
起先是他自己說,讓她好好睡,不用管他的;而且,雖說他已打定主意冊封她,但現在還沒冊封呢,他想做那種事,她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
雍正越想越后悔,甚至不禁有些心慌。
經歷了這件事,她會怎么看待他呢?
會不會直接否定他的人品和性情?
他想來想去,才有了晚上這么一出。
蘇沐瑤對雍正這些想法一無所知,不過暗松了一口氣,沒事就行。
以她目前的狀況,還得罪不起當今皇上。
想到這里,蘇沐瑤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道:“蘇公公,過幾天是我祖父祭辰,我想去山上祭祖,麻煩您幫我問一下皇上,看看行不行。”
她才一回來,管叔就跟她提了,她占了原主的身子,本就該替原主盡一盡孝。
去祭拜祖父瓜爾佳·祜滿理所應當。
但府外守著那么多侍衛,導致她做什么事都不方便,都得先去問過雍正。
第96章
“她就沒說別的?”
雍正擰著眉頭,一臉不爽的看著蘇培盛。
至少,她應該問他一聲吧?
他可是負氣而去的。
蘇培盛忙低下頭,吶吶不敢多言。
問是問了,可那位呢,一見您沒有同她置氣,就直接把這事放過去了。
哪兒像您呢?還揪著這點事不放。
蘇培盛哪里理解雍正。
他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
大概就是陷入戀愛中的人,常有的一種心態。
生她的氣吧,自己舍不得;
不生她的氣吧,感情和欲望雙雙得不到滿足,自己又覺得憋屈得慌。
平日里的冷靜理智,一下子全沒了,只要對上她,就變得患得患失,莫名其妙。
以至于,這件事是過去了,但在雍正心里卻留下了一個心結。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再沒開口說留宿的事。
蘇沐瑤可不知道雍正這么小心眼,她正在山上給原主的祖父和父母上香,上香完行禮跪拜,起身時,忽然覺得心里一下子輕松了。
她也說不好這種感受。
大約人的情感和記憶是分不開的。
自從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對于原主的遭遇,她也有些感同身受,對于原主的祖父瓜爾佳·祜滿,她也同樣有一份孺慕親近之情。
替原主報仇,爭回家產,再來祭拜原主祖父……
這一系列事情完成之后,似乎屬于原主的遺憾和悔恨,跟著隨風散去了。
蘇沐瑤嘆了一口氣,現在天冷了,不宜在山上久留,她盡完孝后,便帶著云墨她們和一隊侍衛準備回去了。
她不坐轎,下山是徒步而行。
才走了一會兒,就聽到不遠處草叢中傳來嗷嗚嗷嗚的聲音,那聲音聽著有點兇。
蘇沐瑤停下步子,回頭問道:“這里該不會有狼吧?”
她上山和下山的時候,一個人影都沒見過,實在奇怪。
這片山以及附近一帶地皮都是她們蘇完瓜爾佳家的,山作為祖墳用,地讓旗下漢人去種了。
如今荒廢成這樣,還有可能出了狼,她自然得過問一聲。
一個侍衛首領從后面快跑過來,笑著解釋道:“哪里的話,您來之前,我們提前過來清過場,不讓附近村民靠近。”
說著,讓人去查看草叢里的動靜。
不久,一個侍衛回來,抱著兩只臟兮兮的的小狗崽子,看起來還不到三個月大,一只身上黢黑,唯有耳朵尖是白的,一只是斑點狗,身上黃白相間。
它們瘦得很,不知被人遺棄在這山上多久了,露出奄奄一息的樣子。
大約剛才能發出那幾聲響亮的叫聲,是聽到人聲才發出的求救信號,這會兒已經力竭,也不叫了。
那侍衛首領見手下沒輕沒重,把不知名的兩只野狗抱過來,氣的鼻子都快歪了,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下,罵道:“快拿走,貴人在這兒呢!”
萬一這狗身上有瘟病,傳染給貴人怎么辦?
他們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那侍衛聞言,忙要去扔了那兩只狗。
別說蘇沐瑤,云墨她們都有些看不過眼。
畢竟那是兩條命,扔到這山上要怎么活,沒遇到無所謂,遇到了就有點不落忍了。
“小姐……”
她們猶豫著,看向蘇沐瑤,其實心里也明白,這侍衛說的對,被人扔掉的狗,保不齊身上帶著病,不能亂撿。
蘇沐瑤挑了挑眉。
她唯一擔心的,是狗身上攜帶著狂犬病病毒。
但看這兩只狗的樣子,就可以直接排除這一可能性了。
原因有二:
一呢,它們機靈的不得了,聽見人過來,還知道求救;
二呢,它們被侍衛乖乖抱在懷里,沒有亂咬人。
除此之外,狗身上攜帶的其他病菌都不嚴重。
把它們抱回去,洗個澡,身上的臟毛剃掉,喂點東西吃,大概率能救它們一命。
蘇沐瑤想著,嘆道:“我看這狗不像有病的樣子,大概率是餓的,給它們喂些點心,再找個籠子或袋子什么的裝起來吧,我想帶回府里養。”
她既然發話,底下人自然按著她說的去辦。
說要養狗,蘇沐瑤只是一時興起,本來還想著等兩只狗大些了,給它們找個好人家送出去。
誰知回去讓太醫看了后,才發現兩只狗的狀況都特別不好,都是先天性殘疾。
黑的那只右邊后腿短了一截,帶斑點的那只倆耳朵豎不起來,跟折耳貓的耳朵一樣耷拉著。
怪不得會被遺棄在山上。
蘇沐瑤沒辦法,送是送不出去的,她給它們分別取了名字,黑的就叫小黑,帶斑點的就叫小花。
小花比小黑看著小些。
大概是因為天氣冷,小狗崽子被扔在山上時間久了,吹風受寒,又沒吃著什么東西,當天晚上小花就上吐下瀉,太醫說是發燒,八成是挺不過去了。
蘇沐瑤看小花趴在窩里,無精打采的樣子,心里一股不舒服,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給它喂了些靈泉水,誰知第二日它竟轉好了。
蘇沐瑤被外頭“旺旺”的聲音吵醒時,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出了門,小花就蹭過來,繞著她跳來跳去,精神的不得了。
反觀小黑,還是跟昨天一樣的蔫兒吧唧。
借著這件事,蘇沐瑤也發現了自己靈泉水的另一個用途,居然在治病方面有奇效。
她心下暗忖,自己得找機會試驗一下,看看靈泉水還有沒有其他用途。
沒等她琢磨出來怎么去試,雍正就來了。
彼時,蘇沐瑤正坐在院里搖椅上,用饅頭碎喂兩只小狗玩。
雍正一進大門,就看到一只小黑狗蹲在蘇沐瑤腳邊,另一只小花狗在舔她的手心。
蘇沐瑤看見是他,收了臉上笑意,從搖椅上起身,規規矩矩行禮道:“參見皇上。”
雍正走過來,瞥了一眼地上的兩只狗,不動聲色的用身子將它們跟蘇沐瑤隔開。
“你要養狗?”
蘇沐瑤點點頭道:“它們挺可憐的,臣女想,不行就讓它們留在臣女跟前吧。”
雍正眼底冷光一閃,那怎么行?
他是恨不得蘇沐瑤一心只想著他,只念著他。
但每天她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已經夠少了,現在還多了兩只會討好會撒嬌的狗崽子……
雍正心念一轉道:“朕看這兩只狗還可以,若讓上駟院的師傅訓練一下,說不定能成為打獵方面的好手。”
“真的?”
蘇沐瑤有點懷疑,這兩只狗身上可是有殘疾啊。
“朕什么時候騙過你,”
雍正臉上一點兒破綻都看不出來,氣定神閑道:“這兩只狗朕待會兒就帶走了,你若想見它們,等你進宮的時候就能見到了,對了,還得給它們取個名字,”
蘇沐瑤插話道:“它們叫小黑和小花。”
雍正神色頓了頓,道:“還是叫造化和百福吧。”
蘇沐瑤:“!”
她想起來了,歷史上雍正就有兩只寵物狗,一只叫造化,一只叫百福。
據說雍正再勤政,也會抽出時間來陪自己的狗,還給它們親自設計衣服,對它們好的不得了。
所以說,這兩只狗本來就該是雍正的?
既然這樣,那她就不跟他搶了。
狗被雍正帶走,蘇沐瑤有更多空閑,去研究自己的靈泉水。
試了一段時間,她發現,除了植物,靈泉對的動物也有用,受了傷的動物,用靈泉水清洗傷口,傷口很快就會恢復,口服也有效,但比直接接觸傷口恢復的要慢一些。
當然,靈泉也不是一味的有奇效,用多了效果便會減弱,就像之前的梨花樹一樣。
除此之外,用摻了靈泉的水洗臉的話,還能讓皮膚變得更加光滑,更加細膩,更加白皙。
總結來說,靈泉大概是一種能令事物煥發生機的東西,只要是對有生命的事物,就有用。
有了這個大發現,不賺銀子豈不可惜?
蘇沐瑤把管叔和春蘭叫來,將家里的商鋪盤點了一遍。
原本,他們家的生意涵蓋的方面很廣,什么絲綢、紡織、陶瓷、酒樓、當鋪等等都有。
尤其是酒,他們先祖就是在關外泡制藥酒發家的,進關之后,家里的酒成了皇家貢酒,但自從祖父去世后,家里沒人,酒廠也關門了。
再加上年前的事,很多商鋪莊子都盤出去了。
在京都一帶的,只剩下一間茶館,兩間藥鋪,和三間綢緞莊。
地理位置還不怎么樣,都在永定門開外了。
蘇沐瑤翻看著賬本,直皺眉頭,現在都十月了,盈利加起來才幾百兩,這還沒減去給底下人的工錢。
合著這大半年家里不賺銀子,干賠錢啊?
管叔苦著臉道:“外城那邊,都是窮人家。”
沒錢,有病都治不起,哪兒有功夫去茶館喝茶,去綢緞莊買新衣服。
蘇沐瑤覺得挺離譜,問道:“當初怎么會在那兒開鋪子?”
管叔道:“那是順治爺給咱們家分的地。”
那是居住地,不是田地,他們不在那兒住,盤又盤不出去,只能開鋪子了。
蘇沐瑤秒懂。
想了想,拍板決定道:“把那幾家鋪子都關了,找人改成四合院,租出去。”
管叔愣神道:“您說的是跟西直門那邊一樣的大雜院?”
“對,”蘇沐瑤道:“還有,看看能不能把家里之前變賣的鋪子盤回來,實在不行就另外,我有用。”
“哎。”
管叔答應著,立即去辦了。
第97章
蘇沐瑤打算開一間藥鋪。
她都想好了,既然靈泉水對人身體有好處,她可以推出一味保健的藥丸,有病治病,沒病防身,就跟現代人常吃的維生素一樣。
但肯定比維生素效果強大。
藥材方面她也想好了,就用大棗、枸杞、人參、當歸、黃芪、陳皮之類沒多大副作用的中藥材,吃著甜甜的,用靈泉水浸了曬干,再搓成藥丸,就是吃多了也不怕。
至于藥丸的名字嘛,就取做“福壽丸”好了,古代人就喜歡福啊壽啊之類的字眼,聽著吉利。
她主意拿的很快,辦事效率也極好,想定之后就立即去執行了,讓春蘭當掌柜的,從家里分了幾個下人過去幫工,與此同時,她還請了幾個有名望的大夫確認她的藥丸沒有問題,之后才放入藥鋪販售。
十一月初一,蘇記藥鋪開張,蘇沐瑤去藥鋪巡視了一圈,出了一些主意。
之后,鋪子里的事蘇沐瑤就不怎么過問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相信以春蘭的本事,再加上“福壽丸”,一定能讓藥鋪的生意紅火起來。
進了十一月,天氣變特別冷,蘇沐瑤原來還接一些帖子,偶爾去參加名門貴女之間的集會,但現在因為天冷,她實在不愿意出門,就全給退掉了。
古代這一點就是沒有現代好。
古代保暖措施再好,出門的時候,該冷還是冷,縱然馬車四面用毛氈擋著不透風,里頭又有炭盆暖爐什么的,但比起坐汽車開空調依舊差遠了。
所以說還是待在家里舒服。
蘇沐瑤不打算出去,也不想辛苦會見什么客人,直接稱病,吩咐管叔關門謝客。
接著就進入了冬眠模式,她也是真的閑,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喂那只不請自來的海東青,接待雍正時不時的光顧,就是躺在床上睡覺了。
不像其他的大家閨秀,每天還要跟老師學習琴棋書畫,紡線女紅,以期將來能嫁個好人家。
她上面沒有長輩,家里的事都由自己做主,雍正也沒發話,她自己當然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以至于一整個冬天過去,她又胖了一圈,從原來的瓜子臉變成了小鵝蛋臉。
蘇沐瑤本來不在意的,但奈何雍正新添了個壞習慣,就是愛對她做一些小動作,譬如說捏她的臉。
尤其是現在胖了后,他就像對那種軟綿綿的觸感上癮了一樣,每次捏她的臉時,簡直都不想撒手。
蘇沐瑤尋思著,再這樣下去,她說不定有一天會成為清宮吉祥物,想到自己圓滾滾胖成熊貓的樣子……
蘇沐瑤打了一激靈,絕對不行。
于是乎,她每天早上起來,帶著云墨她們幾個跑起了步。
她本身就是易瘦體質,沒過多久,又成功瘦了下來。
殘留的問題是,現在時不時能看見,雍正看她時遺憾的目光。
這個冬天,宮里也沒發生什么大事。
要說小事,倒是有幾樁。
就是因年羹堯在西北大獲全勝,年妃晉升為年貴妃了,但她身子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所以晉封儀式一直拖著沒辦。
另外就是,宮里有幾位嬪妃,生了幾場小病,不太要緊,唯一有些兇險的是,四阿哥弘歷生了水痘,被移去圓明園隔離了,但慶幸的是,現在已經慢慢轉告了,看樣子,也不會留疤。
終于終于,過了冬天,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
一道圣喻,在群臣中炸開了鍋。
他們一向不好女色的的皇帝,居然主動開口,說要選秀?
這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當然,也有知道內情的,譬如怡親王允祥,譬如總理王大臣張廷玉,都知道,這是皇上退讓了一步的結果。
原本皇上的意思,是直接將瓜爾佳氏召進宮,納為妃子的。
可這也太突兀了。
首先是名分,瓜爾佳氏去年還是先帝妃嬪,今年搖身一變,成為現帝妃嬪,本來就扎眼,再加上皇上一道圣旨,更扎眼;
其次是位份,清宮哪兒有直接封妃的先例?都是一步步往上升的。
他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終于勸動了皇上,來了個迂回戰術。
就是讓瓜爾佳氏夾在一眾秀女之間,這樣的話,符合規矩,即便她進了宮,也沒那么扎眼。
不會引起朝野上下官員的議論。
當然啦,選秀是后宮的事。
所以這次選秀,由愨惠皇太貴妃監督審核,由皇后主辦操持,由年貴妃從旁協助。
雍正則是拍板定奪。
雍正一年,二月十三日,秀女大選的日子到了。
一大清早,就見神武門外停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各地入選的秀女由侍婢扶著從馬車上下來,戶部司官維持秩序,管事太監們將秀女們分成滿、蒙、漢先后排列的順序,然后讓她們拿著牌子站好,等時間到了再領進去。
秀女們穿紅著綠,打扮的各有千秋,從城門上往下望,完全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而在這道風景線中,唯一顯得不太融洽的,就是站在隊伍最后面,剛來的一位秀女。
別的秀女為了顯得體態輕盈,都穿的極單薄,唯有她,還穿著冬天的夾衣,顯得身形有些笨重。
這秀女就是蘇沐瑤。
她來的時候,云墨她們也提醒過她了,說,今天是選秀現場,其實也是選美現場。
雖然說,咱們已經是內定的晉級選手了,但明面上要做的好看些,不能讓別人覺察起來有黑幕。
要說她們家小姐,長得不能說絕美,不過也是一等一的美女了,稍微打扮一下絕對出彩。
至少碾壓大多數秀女不成問題。
蘇沐瑤表示:道理我都懂,但二月天是真的冷。
不能說為了美,就讓她穿春天的單衣吧?凍壞了身子怎么辦?
而且,她也不相信,有人會這么拼……
結果卻很打臉。
蘇沐瑤一下馬車就震驚了,大家真不覺得冷嗎?這春寒料峭的,夾的全就脫了?一兩個這么拼就算了,問題是,所有人都這么拼,她反而成了那個例外……
蘇沐瑤并不想表現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她默默的拒絕了戶部司官的好意,默默的縮了縮身子,默默的站在了隊伍的最后一列……
她想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偏偏別人不讓。
她才站定沒多久,就聽到前頭不遠處,一個穿的跟花孔雀一樣的秀女嘻嘻笑道:“你們看,咱們后面站了只海獅!”
“什么是海獅?”
有知道的秀女解釋道:“就是生活在海里的一種胖頭魚,脖子上長鬃毛,跟獅子一樣,所以叫海獅。”
蘇沐瑤默默摸了摸自己脖領處的白狐貍毛領。
胡說,這哪里像鬃毛了?
“看,海獅撓癢癢呢!”
蘇沐瑤:“……”
老虎不發威,把她當病貓是吧!
她輕嗤一聲,側臉問身旁云墨:“你聽說過海狗嗎?”
“奴婢沒聽說過。”云墨很配合的搖頭。
“今天你就算見世面了。”
“怎么說?”
“海狗是群居動物,常常群居出現,而且和狗的習性很像,喜歡對著陌生人亂叫。”
她話音剛落,那花孔雀一樣打扮的女子雙眼登時立了起來,走過來,指著她,質問道:“你剛才說誰是狗呢?你再說一遍。”
蘇沐瑤又好笑又好氣,怎么著,她還想打人不成?
她也不怕她,挑了挑眉,沒說話,但目光里輕蔑的神情已經昭示了一切:誰答應就是誰唄。
“你……”那女子豎眉道:“好啊,你敢罵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蘇沐瑤眨了眨眼,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不問,有人不問自答。
“我是郭絡羅·金珠,郭絡羅家你總該聽過嗎?我親姐姐郭絡羅·明珠,可是當朝總理王大臣廉親王的福晉。”
郭絡羅·金珠看見蘇沐瑤顰起眉頭,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深了。
怎么樣?震懾住她了不是?
蘇沐瑤顰眉,還真不是被嚇到了,而是實在無語。
你說,你要是怡親王的妻妹,我還真有幾分忌憚,結果弄了半天,你是廉親王的福晉。
那有什么好顯擺的。
秋后的螞蚱,兔子的尾巴。
蘇沐瑤半天不說話,郭絡羅·金珠上下打量著她,不屑的問道:“你是誰?”
彩蝶一點兒也不覺得她有多了不起,反而比起來,小姐出宮又入宮,身上還背著一個為太后祈福的大功勞,可比她厲害多了。
她揚起下巴道:“你站穩了,說起我們家小姐的大名,可別嚇壞你……”
“彩蝶!”
她正要往下說,蘇沐瑤制止住了,看向郭絡羅·金珠,冷聲道:“你現在不用管我是誰,你若能成功入選,自然會知道我。”
“吹牛!”
郭絡羅·金珠不屑的掃了她一眼。
就她這打扮,能成功入選?
哼,她現在不跟她計較,等選秀結束,再來嘲諷這不知所謂的秀女好了。
想到待會兒的好戲,她心滿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約在其他秀女眼中,蘇沐瑤站在隊伍,家世出身都不怎么樣,所以見她和郭絡羅家的對上,也沒有一個敢來幫她。
倒是站在蘇沐瑤前頭的一個粉裙秀女,回頭看了她兩眼,看清她的樣子后,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么,找別的位置站去了。
蘇沐瑤眼睜睜的看著她在隊伍里換來換去,猶豫了許久,終于找了一個位置站定了。
她不禁疑惑,問身旁婢女道:“難道她是覺得挨著我晦氣?”
“小姐說的哪里話,她又不認識您,”
秋蕊笑道:“要我說,她肯定是看您長得比她好看,挨著您容易落選,所以才走了。”
這個解釋,確實最合理。
蘇沐瑤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選秀而已,又不是科舉考試……”
整出這么多門道來,也不嫌累得慌。
第98章
選秀在體元殿中進行,按著規矩,皇上一天只用閱看兩個旗,而滿軍旗和漢軍旗加起來,人數眾多,要選完所有的秀女,至少得一個禮拜。
皇上沒有那么大精力,所以一般來說,也就頭幾天去看看,有沒有自己滿意的,后面都是由禮部、內務府安排。
今天是選秀第一天,能入選的秀女都是滿洲八大姓,進了神武門后,秀女們每六個人一排,長長的隊伍近乎看不到盡頭。
一直走到體元殿外的空地上,蘇培盛按著雍正吩咐,早在那里等著了,他探頭探腦的在前排找了半天,就是沒見著蘇沐瑤,心里不禁焦急起來。
人呢?
該不會沒來吧?
這下,他要怎么跟皇上交待?
想著,手持塵尾緩步沿著隊伍往后走,一直走到中后部分,才看見蘇沐瑤,頓時松了一口氣。
“您怎么能在這里呢?”
蘇培盛一句話,讓所有的秀女都側目看過來,一時之間,好奇的、不解的、審視的……各種各樣的目光都集聚在蘇沐瑤身上。
蘇沐瑤淡定慣了,并不在意,對蘇培盛解釋道:“我來的太晚,就站這兒了。”
蘇培盛忙陪笑道:“這些人真不會辦事,那您,跟奴才走吧。”
手往前一伸,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蘇沐瑤點點頭,在一眾目光的洗禮下,跟著蘇培盛從隊伍的中后部分,走到了最前排。
殿門外頭,有兩個端著托盤的太監。一個太監的托盤里放著各色絨花,是給沒通過選秀的秀女準備的,另一個太監的托盤里放著香囊,是給通過選秀的秀女準備的。
蘇培盛到了跟前,招了招手。
那端著香囊托盤的太監往前走了一步,將托盤放在蘇沐瑤跟前。
蘇培盛笑道:“您挑一個吧,這是規矩。”
蘇沐瑤駐足仔細去看,沒多久,挑了一個淺藍色綢面的起來,輕輕一嗅,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感覺挺不錯。
“就這個了。”
“哎!”蘇培盛答應著,又道:“那您進殿吧,皇上……”皇上正在里面等著您呢。
話還沒說完,忽然,從隊伍中傳來一個不善的聲音。
“站住!”
蘇沐瑤聽這聲音有點耳熟,回過頭,果然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郭絡羅·金珠。
蘇培盛聞言,皺起了眉頭,上下打量了一遍郭絡羅·金珠的穿著,見她看著像是家世不錯,沉了一口氣,躬身道:“小主,您有事?”
郭絡羅·金珠手臂指向蘇沐瑤,對蘇培盛道:“這位公公,她給了多少銀子,我出雙倍!”
大約在她看來,蘇沐瑤是因給這位管事太監塞了錢,所以可以直接晉級。
蘇培盛皮笑肉不笑道:“小主,您說什么呢,奴才可聽不懂……”
他心里頭,已給郭絡羅·金珠打上了一個愚魯蠢笨的標簽,在宮里面,是有不少事能靠塞銀子辦妥,但那些秀女能選進去,可不由他們底下這些奴才說了算。
就算要塞銀子,那得往上頭的幾位手里塞,還得你有關系門路才行。
這就罷了。
問題是,這郭絡羅·金珠在大庭廣眾下說他收了瓜爾佳氏的銀子,呵,往他頭上扣屎盆子就算了。
要壞了皇上的事,她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蘇培盛有正事,沒功夫跟她在這里掰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蘇沐瑤點點頭,抬步進了殿。
走時,后面還依稀能聽到郭絡羅·金珠氣急敗壞的聲音,“不公平!不公平!怎么能讓她進去?”
緊接著,管事嬤嬤冷靜的聲音傳來:“這位小主,體元殿外不得高聲喧嘩,否則直接攆出宮去,永不為皇家錄用。”
她一句話,說得郭絡羅·金珠立馬偃旗息鼓了。
蘇沐瑤玩味的挑了挑眉。
她這也算是第二次在宮里遇到碰瓷了,上次還是常雯兒來著。
進了殿,雍正在高處主位上坐著,旁邊是愨惠皇太貴妃,下首是皇后、年貴妃、齊妃等一眾妃子。
按理說其他妃子今天是可以不來的,選秀的事她們沒有話語權。
但皇上、老太妃、皇后、年貴妃都來了,她們不來,顯得不太好。
“臣女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皇太貴妃,祝皇太貴妃……”
她是要挨個去行禮的,話還未說完,已被雍正打斷。
“好了,不用行禮了,來人,賜坐。”
蘇沐瑤抬眸看去:賜坐?讓她坐哪兒?
挨著你坐?那把皇后和貴妃放在哪里?
負責伺候的值官也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去安排這座位。
愨惠皇太貴妃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轉頭沖她招招手,道:“好孩子,來哀家這里坐。”
蘇沐瑤從善如流的走過去,坐到愨惠皇太貴妃身邊。
雍正抿了抿唇,有些郁悶,想說什么,卻到底沒說。
蘇培盛湊過去,低聲將剛才殿外發生的事稟告了一遍。
雍正看向蘇沐瑤,見她神色很平靜,完全沒有被這些事影響到,放下心來。
修長的食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幾下,若有所思道:“郭絡羅·金珠,這個名字似乎有點耳熟……”
哦,他想起來了。
廉親王福晉的親妹妹。
也就是前幾日老十三跟他提的:“這次選秀,除了那位,皇兄從政治角度考慮,也該讓幾個大家族的貴女入宮,既能起到轄制作用,又能安撫群臣。”
其中,郭絡羅·金珠就是十三點名提的。
當年,八王勢力之所以盛大,郭絡羅家出了不少了,如今大局已定,他要瓦解朝中八王黨的勢力,將曾在朝中擁護八王的臣子遣散是一樁,拉攏背后支持八王的八旗貴族又是一樁。
甚至,第二樁比第一樁還重要些。
有根之草,春風吹又生,無根之葉,卻注定淪為浮萍,任人擺布。
想到自清軍入關之后,那些個世代以貴族身份自居的旗人,除了當國家的蛀蟲,偶爾還要像跳蚤一樣出來蹦跶蹦跶,顯示自己的存在感,正經事是一點兒不干。
雍正心里就一陣不悅。
不過,現在還沒到動他們的時候。
他一揚手,道:“開始吧。”
他一發話,旁邊的值官打開簿子,一個一個的念著名字,一次性念了六個人的。
“宣正黃旗:冬果爾·納音、鄂爾綽絡·阿巴景、范佳·琳琳、郭絡羅·金珠、古爾吉·真奇、哈爾察·巫瑪麗,進殿——”
蘇沐瑤下意識的往外看去,六名秀女走進來,站在一排,一齊揮帕福身,行禮罷,又垂眸站定。
方才還張揚跋扈的郭絡羅·金珠,此時規矩的不得了。
蘇沐瑤饒有興致的勾起唇角,從長相上看,這一排秀女都挺美,各有千秋,也不知雍正會怎么選。
她不禁往雍正看去。
正對上雍正看著她,頗具深意的眼神。
他見她看他,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蘇沐瑤楞了一下,忽然再也沒心情去品鑒底下的秀女了。
直覺告訴她,雍正那個眼神,很不簡單。
像是前方有一個埋伏,但你偏偏不知道在哪兒,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然后,沒走兩步,就掉進坑里了……
但具體為什么會有這種不妙的預感,蘇沐瑤也說不出來。
她心里毛毛的,以至于最后雍正選了誰,選了幾個人進宮,她都沒留神。
這場選秀結束的很快,雍正大約只看了四五排的秀女,就以有朝政要處理為借口,托愨惠皇太貴妃幫他掌掌眼,便提前離開了。
他一走,愨惠皇太貴妃也沒什么事,坐了一時,和皇后她們說了會兒話,就說身體不適,起身準備走了。
大約是雍正之前有過交待,她臨走之前,順便帶走了蘇沐瑤。
路上的時候,愨惠皇太貴妃提起了住所的事。
方才皇后其實也提過,她的意思呢,是因為入選秀女的位份沒議定,所以住所的事先緩一緩,讓她們先暫住在儲秀宮,等皇上那邊發話。
但蘇沐瑤是個特例。
愨惠皇太貴妃當然不會讓她真跟其他人一樣,住到儲秀宮。
她揣摩著皇上的意思,給了蘇沐瑤三個選擇。
一呢,是搬去壽康宮,在她那里暫住一段時日;
二呢,因為永和宮主殿還空著,陳太貴人她們也一直念著她,所以她可以搬去跟她們住;
三呢,是繼續住在她之前的住處—乾西四所,那里因為她住過,皇上不讓宮里人動,還一直保持著原狀。
蘇沐瑤毫不猶豫的選了第三個選項。
和愨惠皇太貴妃一起住,相當于愨惠皇太貴妃給她撐腰了,其他人見著,自然不敢小覷她。
但她并不想過去擾了老太妃清靜。
去永和宮住呢,雖然她和陳太貴人她們相熟,大家在一起有個伴,好久沒見了,還能敘敘舊。
但她現在不是先帝的妃嬪了,住在永和宮,容易給人說閑話。
還不如住在乾西四所,不但離壽康宮和永和宮近,過去串門方便,而且自己一個人,也清靜。
商議定后,在宮道上,蘇沐瑤就和愨惠皇太貴妃分開了。
等回了乾西四所,因為每天都有人打掃,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看起來根本沒什么變化。
以至于蘇沐瑤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這次出宮幾個月,只是出門旅了個游而已。
第99章
天色漸晚。
一連忙了好幾天,選秀的事情終于忙完了,皇后烏拉那拉·景嫻拿著名單馬不停蹄的往壽康宮趕。
她此來是為了敲定一眾秀女的位份和住所。
到了地方,愨惠皇太貴妃有些驚訝,笑道:“這是給皇上選秀,你定好后,再呈給皇上過目就行了。”
烏拉那拉氏猶豫道:“別人都好說,按著舊例安排就行了,唯獨乾西四所那位……”
讓她覺得棘手。
因為入選的秀女都是官家女子,所以剛進宮時,無論侍不侍寢,都會按著家世,先進行冊封。
基本就是官女子、答應、常在三種位份。
漢女都是官女子,而新入選的一眾旗人女子,都是答應起步,家世再顯赫些,譬如正黃旗中有幾名秀女,就是常在了。
所以說,即便大家一起進了宮,也不是站在同一起跑線的。
而蘇沐瑤的姓氏—蘇完瓜爾佳,絕對是滿族大姓,但她現在家里沒人,祖上最高官位也不過三品,所以按著舊例,應該封為答應。
可這個答應的位份,拿到皇上面前,能過關嗎?
烏拉那拉氏也有自己的盤算,蘇沐瑤進宮得寵是件好事,可以幫她制衡年儀柔,但她并不希望蘇沐瑤位份太高,容易威脅到她。
她可不想步唐朝王皇后的后塵。
所以,她很希望將瓜爾佳氏鎖在這個答應的位份上,但這個位份說到皇上面前,恐怕過不去。
瓜爾佳氏任先帝妃嬪時,什么都沒干,皇上就給了一個太常在的位份,后來又成為太妃,何況現在是自己的妃嬪呢?
她擔心這張名單呈到皇上面前時,會觸怒皇上,所以匆匆忙忙來到壽康宮,想讓愨惠皇太貴妃出面,當這個出頭鳥。
如果是愨惠皇太貴妃開的口,皇上總得給她幾分薄面。
她的算盤打的很好,但奈何愨惠皇太貴妃不接她這茬,在瓜爾佳氏的位份那里掃了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你覺得年貴妃待皇上如何?”
烏拉那拉氏不知道愨惠皇太貴妃為何好端端的會提到年儀柔,沉吟半晌,道:“年貴妃處處為皇上考慮,一片真心,滿宮里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了……”
這是個大實話。
愨惠皇太貴妃點點頭,指了指手中名單處蘇沐瑤的姓名,道:“那你不妨想想,這個人情你不愿意做,會不會有人愿意替你做?”
烏拉那拉氏微怔,緊接著,心中一凜。
對啊,她怎么沒想到呢?
年儀柔這個人,慣會討好皇上。
本次選秀,皇上還特意讓她從旁協助。
今天她把這單子交上去,皇上若看了不滿,只消讓人拿去給年儀柔核查,年儀柔再見勢提出,瓜爾佳氏的位份定低了……
既討好了皇上,還讓瓜爾佳氏落了她一個人情。
長此以往,若年儀柔聯合瓜爾佳氏之手對付她,豈不是要糟?
愨惠皇太貴妃看著皇后,心中不由嘆息。
皇后呢,是個聰明人,但太利己了,只看得一時的利益,目光太過短淺。
之前因為不想得罪太后,以至于開罪了皇上,現在又……唉。
你既然想利用瓜爾佳氏對付年貴妃,就該想辦法拉攏瓜爾佳氏。
這樣想用人家又防著人家,能成什么事?
她今天也算破例幫她一回了。
想了想,道:“走吧,哀家和你一起去見皇上。”
烏拉那拉氏楞道:“您……”
愨惠皇太貴妃嘆道:“瓜爾佳氏的位份不能太低,但,也不能太高。”
…………
養心殿里,蘇培盛正向雍正稟報新選秀女的事。
雍正見他半天都說不到重點上,有點不耐煩了,擺了擺手,直接問道:“她怎么樣?”
“住在乾西四所了,還是從前那些人伺候著——”
蘇培盛頓了頓,道:“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就算位份沒定好,但名分上,那位可是皇上的妃嬪了,自然是皇上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雍正身子舒服的往椅上一靠,手中盤著念珠,閉著眼,半晌,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道:“不翻。”
不翻?
蘇培盛瞬間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這是為何?
作為天子近侍,他對皇上和瓜爾佳氏的事還是比較了解的,知道皇上一直都沒得到人家。
那現在,好不容易將人弄到自己跟前,還不著急?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是想不通,忍不住開口試探道:“您說,不翻牌子?”
雍正斜瞥他一眼,蘇培盛立即咽了口口水,躬身退下道:“是。”
雍正輕嗤一聲。
他才不會告訴底下奴才,他上次被她矢口拒絕的事。
這件事梗在他心里,就像一根刺一樣。
即便現在唾手可得了,他也不打算輕舉妄動,而是另有一番計劃……
兩個人開展關系,是他靠權利威脅她的。
始于他的強取豪奪。
但他現在,想要她心甘情愿……
怎么才能讓她心甘情愿呢?
大概得用一些手段了。
雍正大筆一揮,在宣紙上寫了一個草書的“忍”字。
放下筆,與此同時,蘇培盛從殿外進來。
“皇上,愨惠皇太貴妃和皇后一起來了。”
“將老太妃請進來。”
“是。”
雍正繞著御案走過來。扶了扶愨惠皇太貴妃,請她坐下,道:“這么晚了,您怎么來了?”
愨惠皇太貴妃看向皇后。
皇后起身,將秀女的名單呈給雍正。
名單上頭,蘇沐瑤一欄中,已由原本擬定的答應變為常在。
雍正看到后,目光卻是一凝。
烏拉那拉心里有些不安,難道常在還不夠嗎?
她謹慎的開口問道:“皇上,可有不妥之處?”
雍正點點頭,她確實有想壓蘇沐瑤位份的意思,但沒有想壓的那么狠。
而且,大晚上的,皇后將老太妃請過來……
讓他已有不滿。
他瞇了瞇眼睛,喜怒不形于色道:“瓜爾佳氏·祜怡,朕想給她妃位。”
“皇上!”烏拉那拉氏吃了一驚。
什么鬼?還妃位?
她覺得一開始給個常在的位份,已經算是破格頂天了!
她嘴巴張開,想說什么,又不敢說,只能去看愨惠皇太貴妃。
愨惠皇太貴妃也有些訝異,但還算淡定,沉吟片刻,聲音穩重道:“皇上,如此一來,選秀的意義不就沒有了嗎?”
皇上讓瓜爾佳氏通過選秀進宮,是因為她曾經的身份,現在不宜太過惹眼,但如果一朝越級給予妃位,那與直接下詔,封她為妃,傳她進宮有何區別?
該讓朝野議論的,還是議論。
選秀的整個過程,反成了畫蛇添足。
“老太妃所言有理,”
雍正煞有介事的點點頭,一錘定音道:“既這樣,就暫時封瓜爾佳氏為貴人吧,還有,”
頓了頓,道:“朕擬定了一個封號,怡字,賜給她。”
烏拉那拉眼皮一跳,動了動唇,到底忍住了,沒說出不好聽的話。
因雍正已給了她臺階下,愨惠皇太貴妃不好再多言,坐了會兒,就告辭離開了。
皇后烏拉那拉氏也不好杵著,只好請辭。
回了坤寧宮,有好幾個皇后一派的妃子都在宮里一邊喝茶,一邊閑聊等著她回來。
對于宮里新選秀女的事,所有人都很關心。
畢竟這和她們將來的榮辱恩寵息息相關。
皇上的寵愛,就跟蛋糕似的,多一個人,就多分一份蛋糕,她們手里的蛋糕就少一塊,關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哪兒有真正不在意的人呢?
等皇后落了座,齊妃率先開口道:“皇后娘娘辛苦了,忙活了這么多天,真夠累的,”
“不過,新選秀女的事,大概已經定下了吧?”
“定是定了,”皇后皺起細眉,說了對于新選秀女接下來的安排,接著,便開始說此次選秀,或出身好的,或模樣格外出挑,或得皇上青眼的秀女。
其中,要數就數兩人為最。
瓜爾佳·祜怡,和郭絡羅·金珠。
兩個人長相都沒什么好說的。
瓜爾佳·祜怡是得皇上青眼,這個在場的人都知道,而郭絡羅·金珠,則是出身很不錯。
齊妃不由放低了聲音,道:“郭絡羅家?之前不是和四爺作對的嗎?”
她是從潛邸跟著雍正的,說話時,還偶爾會帶出原來的稱呼。
“齊妃!”
烏拉那拉氏肅容提醒道:“什么四爺不四爺的?不可亂說話!”
“是是是,”齊妃反應過來,訕訕的摸了摸嘴巴。
烏拉那拉氏緩緩道:“不過,齊妃說的也有理,郭絡羅家一直是八王黨,忽然把女兒送進來,這事有些奇怪,大家還是靜觀其變吧。”
眾人皆應了。
齊妃又忍不住問道:“那瓜爾佳氏呢?”
這是她目前最關心的……嗯,對手。
烏拉那拉氏將冊封瓜爾佳氏為貴人,賜了她“怡”字為封號的事說了。
“貴人?”
齊妃松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我本來還以為皇上會直接封她為嬪呢,看來也沒多喜歡她嘛。”
旁邊的懋嬪嗤之以鼻道:“是啊,不過是個小小貴人,為什么了不起的。”
“兩位姐姐說的對,皇上心里清白著呢。”
…………
底下妃子基本都是貴人之上,最低的是常雯兒,也是貴人的位份。
所以不以為然,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
烏拉那拉氏瞅了她們一眼,按著額頭,沒搭理。
是啊,皇上是沒封她為嬪,可原本打算封她為妃來著。
她半晌不說話,齊妃察言觀色,忍不住開口勸慰道:“皇后娘娘,一個貴人而已,不必太放在眼里。”
她倒是看出來了!
烏拉那拉氏沒好氣道:“如果只是貴人的位份,本宮當然不擔心,但皇上還親自給她賜了封號:怡。”
這下子,齊妃更不覺得有什么了。
“不過一個封號罷了,不當吃不當喝的……”
“雖然說皇上親賜封號,比內務府選的,人面上有光,但說實在話,份例又不漲……”
…………
其他妃嬪又附和起齊妃的話來。
烏拉那拉氏聽的額頭青筋直跳,喝道:“你們懂什么?”
室內瞬間清靜了下來。
烏拉那拉氏閉了閉眼,道:“怡字,是怡字啊。”
“怡”字,又怎么了呢?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面露不解。
烏拉那拉氏忍著氣道:“你們莫非忘了,十三王爺的封號是什么?”
怡親王啊!
這個在場的人都知道。
怡親王的那個“怡”字,還是皇上一登基,就賜下來的呢。
噢,對了,封號重復了。
齊妃這回終于聰明了點,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道:“簡在帝心,是簡在帝心的意思。”
怡,就是心怡,指對自己心中非常仰慕而敬重的人物,含有愛意和向往的意思。
皇上對怡親王,當然沒有愛意了,那是純純把他當成了手足兄弟的喜歡。
給他這個封號,目的是讓別人去仰慕和敬重他,
但瓜爾佳·祜怡,那可就不一樣了。
頓時,在場的人臉色驟變,精彩紛呈。
齊妃酸溜溜道:“前朝一個怡親王,后宮一個怡貴人,皇上的偏心眼,真是都寫在明面上了!”
懋嬪嘀嘀咕咕道:“瓜爾佳·祜怡?她怎么不叫瓜爾佳·狐媚呢?”
倒是常雯兒,想了想,笑道:“各位姐姐,恐怕多慮了,依妹妹看,瓜爾佳氏這個封號,大概率是皇上隨便賜的。”
齊妃眼睛一亮,道:“這話怎么說?”
常雯兒勾起唇角,淡淡道:“宮里面,以名做為封號的例子還少嗎?”
本身瓜爾佳氏就叫祜怡,取她名字中的一個“怡”字,賜給她作封號,也很正常。
烏拉那拉氏經她這么一安慰,再一回想,當時皇上說要賜一個封號給蘇沐瑤時,好像并沒有想多久。
八成、也許,背不住還真是巧合!
第100章
蘇沐瑤并不知道,宮里有這么多人惦記著她。
一大清早,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起來,出了門,在廊下伸了伸懶腰,猛然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花香。
她順著香味的方向看過去,眼睛亮亮的,驚喜道:“梨花又開了!”
廊下擺了好幾盆雪頂春梨,雪白的花朵盛開,花蕊上還沾著晨間的露水,看起來份外喜人。
云墨抱著一個蘋果青釉瓶走過來,笑道:“小姐,你起來啦!”
“這梨花,是你摘的?”
“還有彩蝶、秋蕊她們,”云墨莞爾道:“昨兒一夜春風,咱們所里的梨花就全開了。”
“你這小妮子,說起話來也不害臊!”
什么一夜春風,猥瑣得很。
云墨瞪大眼睛,反駁道:“小姐你自己說的啊,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我記的可清了。”
蘇沐瑤懶得跟她解釋,那詩里說的是雪,不是梨花。
她摸了摸肚子,毫不客氣的宣布道:“少說廢話,快去備飯,本小姐肚子餓了。”
“好嘞,飯菜早都準備好了。”
云墨笑嘻嘻的往后院而去。
…………
梨花開了,雪頂春梨的生意又該做起來了。
不過,大約宮里的妃嬪都知道皇上喜愛“雪頂春梨”,是因為這“雪頂春梨”出自乾西四所。
所以這一次,一眾妃嬪都默契的不再往自己宮里擺放梨花了,除了愨惠皇太貴妃、陳太貴人她們這些“養老圈”的,以及年儀柔,從內務府處訂購了一些。
但是宮外的權貴圈中,雪頂春梨的生意依舊紅火。
最近,京都還新開了一家梨苑,里頭裊裊梨香伴著幽幽茶香,清靜安逸,專門接待那些喜歡詩詞的文人雅士。
蘇沐瑤為雪頂春季的事忙活了好幾天,終于閑下來,恍然發現,自她入宮后,雍正就再沒露過面了。
她心里既驚又詫,忙遣人去打聽,才知道最近宮里發生了不少事。
頭一件就是新選秀女們的宮室分下來了,都在東六宮那邊,但唯獨沒給她另分;
第二件就是自秀女們進了宮后,皇上一張牌子都沒翻,一直在前殿處理政事,都沒進過后宮;
第三件事和第二件有關,雖然吧,皇上沒露過面,但是呢,有不少秀女往養心殿送東西,什么補品、甜點、香囊……數不勝數。
養心殿那邊一一收下了,還有幾個秀女,因為送的東西格外用心,還給賞賜了好多東西。
其中就有跟她不對付的郭絡羅·金珠。
蘇沐瑤回過神,忽然有一種被“偷家”的趕腳。
云墨她們,聽到消息后,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小姐,你怎么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呢?”
“也怪我們,沒給小姐提個醒!”
“我們不也只顧著賺錢,把討好皇上的事給忘了嗎!”
“小姐,趕快想想,怎么能彌補彌補吧?”
…………
蘇沐瑤手一抬,止住眾人,問道:“那些秀女,都送什么了?”
水生道:“聽說郭絡羅貴人送的是她親手燉的雞湯。”
“燉湯太麻煩了,”蘇沐瑤托腮道:“我記得咱們宮里還有蓮子,再像上次一樣,做些綠豆糕,熬些清熱下火的蓮子粥,怎么樣?”
彩蝶糾結道:“這春寒料峭的,做蓮子粥、綠豆湯……”
但蘇沐瑤已經拿定了主意,她也不好再勸。
乾西四所的愛心食盒送去了養心殿,養心殿里一連持續了好幾天的低氣壓也終于消散了一部分。
雍正看著桌上清一色的蓮子粥、綠豆糕,嗤笑一聲,道:“沒良心的,忽略了朕這么多天,就送這個?”
話雖如此,但語氣里的輕松,旁邊的人都能聽得出來。
食盒送去不久,蘇培盛就帶著一隊人來了乾西四所。
水生和來福去開門時,還以為是自家主子晉封的圣旨來了呢。
結果卻讓他們大失所望。
不過是送些普通的綢緞什么的,都是例行賞賜。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得謝恩。
蘇培盛大約是看出來了,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怡貴人,奴才多說一句,按著宮里舊例,秀女進宮后,想要往上升一步,都是要侍寢的。”
他說的確實是這么一個理。
秀女進宮,也許一開始的位份有高有低,但就有一些黑馬,初次侍寢完,就被晉封了。
也有一些家世不錯的,一開始位份挺高,但皇上不喜歡,一直不翻她們牌子,就只能老死宮中了。
若說選秀是面試,選秀時所謂的賜香囊就相當于發放入職offer。
而后來給秀女定位份,就跟offer上給新人訂的職位薪資一樣,只是一道初步關卡。
接下來的重中之重,是辦理入職手續。
入職手續不辦,手中有offer也會到期作廢。
而侍寢就是辦理入職手續。
入職之后,才有晉升空間,一樣的道理,侍寢之后,位份才有機會往上升。
不過,縱然知道侍寢這件事很重要,但蘇沐瑤卻并不著急。
理由很簡單。
入選的秀女那么多,大家都沒侍寢,她著急辦理入職做什么。
先等等再說吧。
她是不急,卻有人替她急。
也不知道郭絡羅·金珠是怎么想的,或者在宮里待了這幾天,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來乾西四所找事了。
蘇沐瑤真的無語,她是貴人,她是常在,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膽子?
郭絡羅·金珠一坐下,便冷嘲熱諷道:“怡姐姐,您這里可真是冷清啊,不比妹妹那里,離皇上的住處近,每天要操心的事簡直忙不完……”
蘇沐瑤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愿聞其詳。”
郭絡羅·金珠揚起下巴,得意道:“妹妹燉的滋補湯,皇上可喜歡了,賞賜的東西,什么玉器首飾,簡直……妹妹看都看不過來了,對了,聽說皇上也賞賜姐姐東西了,不知賞賜了什么?”
蘇沐瑤道:“沒什么,一些綢緞而已。”
郭絡羅·金珠捂著胸口,做出同情的樣子,道:“那真可惜了,想必是天氣冷,皇上怕姐姐凍著……哦,說到這個,妹妹想起來了,姐姐好像是畏寒的體質,選秀那天,姐姐就穿的比我們都多……”
蘇沐瑤道:“承蒙你惦記。”
“姐姐這是說哪里話?”郭絡羅·金珠道:“既已進了宮,咱們就都是自家姐妹,什么你呀我呀的,都太見外了,姐姐這里要是缺什么,記得給妹妹說一聲,妹妹只要有,肯定給姐姐送來……”
蘇沐瑤道:“不必麻煩了。”
郭絡羅·金珠笑道:“這怎么能說是麻煩了?本來就該這樣的,不然姐姐一個人在這里住,破破爛爛的,什么都沒有,下人也就這么幾個,五根指頭都能數的清楚,也太可憐了……”
蘇沐瑤:“……”
郭絡羅·金珠道:“還有啊,妹妹有許多事要請教姐姐,比如說,怎么才能討皇上歡心,當然啦,姐姐不知道也正常,畢竟姐姐好幾天沒見過皇上了,萬一以后一直見不著,妹妹再問,豈不是惹姐姐傷心?不過妹妹記得,姐姐和宮里的太監好像處的很好,想來也不會寂寞……”
她是越說越過分了。
蘇沐瑤算是明白,有的人天生就是欠揍。
像郭絡羅·金珠這種人,無論你搭話也好,不搭話也好,面無表情也好,無所謂也好。
她都認定了你在意這些,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膈應你、惡心你。
對付這種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將她掃地出門。
蘇沐瑤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道:“水生,來福,我要休息了,送客。”
說完,兀自轉身進入內室。
郭絡羅·金珠剛想跟過去,就被水生來福兩人攔住了,她一個弱女子,跟這些太監爭也爭不過,只能一跺腳,氣道:“沒種的閹人,敢擋你姑奶奶的路,你們給我等著!”
撂下狠話,一扭腰,踩著花盆底噠噠的走了。
郭絡羅·金珠來找事并不是一次,她就跟夏天趴在樹上的蟬一樣,每到一定時間,就會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蘇沐瑤不見她,她就專等蘇沐瑤出門的時候出現,說兩句冷言冷語的話,便扭頭離開了。
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傷害,純純就是煩人。
蘇沐瑤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但郭絡羅·金珠只是說話討人厭,并沒到觸犯宮規的程度。
沒辦法,蘇沐瑤只好去找愨惠皇太貴妃。
愨惠皇太貴妃無奈的笑道:“你別理她,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夏蟬叫起來確實討人厭,但幸虧壽命短,秋風一吹,它們就臥在地上不動彈了。
她這話里充滿暗示的意味。
蘇沐瑤神色一動,道:“那得等多長時間呢?”
愨惠皇太貴妃輕笑道:“你現在是貴人,和她的位份差距不大,所以她敢找你的麻煩,等你位份升上去,到了嬪位,就可以參與宮廷事務,具有一定的管理權利,她就不敢找你的事了。”
她解釋了好半天,說貴人位份和嬪位份的差距。
總結來說,貴人位份就相當于是高中文憑,比小學、初中文憑強一點,但優勢不是很明顯。
而嬪則相當于是大學文憑,可以直接秒殺答應、常在、以及貴人。
其實,她不用說,蘇沐瑤也明白。
像她之前所在的養老圈,她、陳太貴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應她們,雖然位份有差距,但大家平日說話相處,甚至都沒感覺出這個差距來。
陳太貴人對她們而言,就像一個有些經驗的大姐姐。
但她們就不可能和敬太嬪、安太嬪像朋友一樣的相處了,這個等級的差距,是相當明顯的。
所以說,還是那句老話,要想過得好,就得想辦法往上爬。
蘇沐瑤躺在搖椅上,看著天上飄來飄去的云,不禁陷入了沉思。
其實前幾日蘇培盛已經提醒過了。
要升位分,就得侍寢。
今天愨惠皇太貴妃又暗示了一遍。
要升位分,才能解決問題。
這兩個人,意見如此一致,說明什么,說明他們代表的,都是背后那個大權在握的男人的意思。
他大約是故意卡著她的位份吧。
也故意讓宮里眾人對郭絡羅·金珠找她麻煩的事情無視。
不過,蘇沐瑤有點不太明白。
他既然想做那件事,為什么不翻她的牌子?
明明她現在就跟他案板上魚肉沒有區別了……
莫非——
蘇沐瑤往前想了想,終于想到今年冬天,雍正開口留宿,被她給一口拒絕了。
想到之后,蘇沐瑤簡直難以置信。
這個男人,就這么小心眼?
事實證明,雍正還真就這么小心眼。
一生下來就是阿哥,后來是王爺,再后來是皇上,都是他拒絕女人,哪里經歷過被女人拒絕的事。
頭一次被人駁回面子,而且是放在心坎上的人,可不得在意的要命嗎?
所以才能干出這樣,利誘別人上鉤的事。
但說實在的,就比威逼強了那么一丟丟。
好心腸的人干不出來這種事。
蘇沐瑤捏了捏拳,一咬下唇,認命了一般,喚道:“云墨備水,我要沐浴。”
既然都進“宮斗圈”了,何必再端著呢?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