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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Chapter61

    Chapter61

    老盧卡斯的尸體, 被同鎮的兩位獵戶德克松、凱澤運出了阿爾卑斯山。

    莫倫與麥考夫收到這個消息,馬不停蹄地前往南郊的阿蘭小鎮。

    停尸房內,只見老盧卡斯的染血衣物已被脫下,暫時沒給他換上新衣服。

    尸體的模樣比他兒子描述得更不堪入目。

    大部分表皮已剝落。經過了一定的清, 但仍能在口鼻等部位看到蒼蠅幼蟲在爬動。

    他的左手從手腕處被砍斷, 不見斷掌。胸腹部位是血肉模糊, 數一數,一共被捅了21刀。

    其中一刀瞄準心臟位置。

    從尸體腐爛程度,再結合山中偏低的氣溫,推測老盧卡斯已經死亡六~七天。

    是在六月的26日或27日被害, 而他是24日早晨離開小鎮入山。

    這就拜訪發現尸體的德克松、凱澤,去了解更多細節情況。

    莫倫問兩位獵戶:“能說一說發現尸體的經過嗎?現場有大量干涸的血跡嗎?”

    凱澤回想那一幕, 還是忍不住犯惡心。

    “我們是先聞到了臭味就去找臭味源頭,遠遠瞧見樹叢里有人躺著一動不動。等走得近些, 那場面真是……”

    是叫人當場吐了出來。

    德克松可不想再經歷那種一言難盡的滋味。

    “我們根本沒能一眼認出死的是誰,尸體附近地面顏色不一樣, 就是被血染色的土地。尸體明顯腫脹腐爛,沒被衣服遮住的皮膚, 像是臉、斷手等位置乍一看都是白色的。”

    凱澤接話:“最古怪的是那些‘白色’會動!再走近些細瞧,發現原來是尸體上爬滿蛆蟲, 是蛆蟲在一扭一扭。”

    那場景要多惡心有多惡心,嚇得兩位獵戶拔腿就跑。

    跑出一段距離, 緩了緩被驚嚇到的心臟, 又折返回去了。

    德克松:“說實話, 要不是我和凱澤覺得那個死人的衣著打扮很熟悉, 真的不會再回去。”

    折返后,兩位獵戶強忍不適, 仔細觀察腐爛生蛆的臉。

    再從頭發、身高等個人特征,確定了死的就是熟人老盧卡斯。

    德克松:“自打記事起,我們就認識老盧卡斯。他比我們大十一歲,住在同一個鎮子上,一直都有往來。老盧卡斯不種田的時候就會進山采摘野味,有時候會和我們一起打獵。”

    因此,兩位獵戶知道老盧卡斯進山后會去哪些區域。

    凱澤:“他的死亡地點是在他常走的山路上。那不是危險地帶,那地方別說人殺人,就連野獸攻擊人的事都很少發生。”

    偏偏,這次發生了老盧卡斯被捅慘死。

    麥考夫問:“兩位沒在現場看到老盧卡斯被砍斷的左手?”

    “沒找到。”

    凱澤說:“我們在周圍三五十米是找了一大圈,想找一下兇器或是兇手的痕跡,但沒發現可疑的事,也沒看到斷掌。這就想著先把尸體運回來。”

    德克松不免抱怨:“運尸的過程也夠折騰人,是給老盧卡斯做了驅蟲。那些蛆蟲們卻殺不盡,我現在還覺得有蟲子在腳邊爬。”

    “你們真的辛苦了。”

    麥考夫象征性地安慰對方,重點追問:“請問你們是否發現尸體附近有一條金色手鏈?”

    兩位獵戶都確定地搖頭。

    德克松:“只在尸體上看到蛆蟲,從沒看到金色手鏈。”

    莫倫:“能否聘請兩位為向導,明天進山,再去一次被害現場呢?”

    凱澤與德克松猶豫了,賺錢是其次的。

    老盧卡斯死得那么慘,如何不叫他們擔憂山里藏著一個兇殘的殺人犯。

    “不如這樣。”

    凱澤提議:“您再多請一些人,湊齊十五人一起進山。人多力量大,搜查速度更快。您看可行嗎?”

    莫倫同意了。“也好。那就有勞兩位帶路,我會在市內召集人手。明天九點,在阿爾卑斯山山腳的進山點集合。”

    防人之心不可無。

    在時間充裕的情況下,不必在小鎮內招募搜山隊的其余成員,避免這群熟悉的鎮民進山后抱團行事。

    耽誤搜查事小,更要提防老盧卡斯之死是凱澤、德克松所為,而他們故意設套再來一場謀財害命。

    人以群分。老盧卡斯會偷走邁耶尸體上的金手鏈,誰能保證他的朋友們沒有惡習?

    盡管以目前的觀察,這種可能性很低,但提防一手總沒錯。

    莫倫與麥考夫返回離開小鎮前,又去了一趟老盧卡斯的停尸點。

    再次更加細致地觀察他的尸體,以及他被害時穿的服裝。

    由于尸體腐爛得比較嚴重,左臂斷掌處的皮肉都被蛆蟲侵占,無法準確判斷兇手是在老盧卡斯生前或死后砍斷他的左手。

    不過,從尸體剩余的右手仍能看出一些抵抗性傷痕。

    在老盧卡斯的右掌內側,留下了深入骨頭的刀痕。他曾經企圖用右手去奪刀制止兇手砍殺,但是反抗失敗了。

    在根據尸體傷口大小與衣服被扎破的尺寸,推測出兇器不大,就是一把匕首。

    有關死亡現場的物品,兩位獵人發現尸體后,在距離死亡地點十幾米之外,找到了老盧卡斯的背包與籃筐。

    這些隨身物品也被帶了回來。

    小盧卡斯清點后,確認父親帶出門的東西幾乎都在,而且基本完好無損。

    說是“幾乎”、“基本”,就是存在被損毀的物品。

    唯一遭殃的是老盧卡斯的錢包。

    錢包被刀扎得破破爛爛,被扔在尸體左手的被砍位置上。

    小盧卡斯不確定父親帶了多少錢出門,但知道他習慣把錢包放在褲子口袋。保守估計錢包有一沓小面額紙幣,加起來大約一百馬克。

    如今,這沓紙鈔一張不剩。運尸的兩位獵戶向小盧卡斯表示,他們發現尸體時,錢包已經被嚴重損毀,也沒在地上看到錢幣。

    小盧卡斯覺得不該懷疑父親的朋友們,何況還是凱澤與德克松冒著風險把尸體送回來。

    偏偏不久前,他發現父親偷走另一位死者的財物,這叫他不得不多想。

    “我也不想多疑,但真被尸體財物缺失的狀況給搞怕了。兩位明天要進山,也得有些心防備。”

    小盧卡斯這樣說著,把老盧卡斯的財物損失情況原原本本地講清楚了。

    最后,莫倫與麥考夫離開時,帶走了老盧卡斯的染血錢包。

    馬車上。

    麥考夫以食指輕點裝有破損錢包的紙袋。

    他問:“老盧卡斯的錢包被損壞得太嚴重,被扎出了千瘡百孔。海勒小姐,您認為會是發現尸體的兩名獵戶為了偷錢,故意破壞錢包,混淆視聽嗎?”

    莫倫:“我不能100%下定論。凱澤與德克松說起發現尸體的經過時,兩人的恐懼與惡心都很真實。等明天返回謀殺現場,再觀察他們的反應是否有異常。”

    麥考夫:“如果兩位獵戶都說了真話,那么這只錢包的損壞情況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是的。”

    莫倫說:“結合老盧卡斯身上的22處刀傷,能看出來兇手是恨不得把人與錢包都千刀萬剮。”

    老盧卡斯的心臟中了一刀,足以讓他送命。

    兇手卻又另外捅他二十刀,外加把他的左手砍斷了。

    對待錢包,兇手不是直接取走所有錢幣,然后直接扔掉錢包。

    他死命地捅扎錢包,把錢包變成了一團破爛后,扔在老盧卡斯被砍斷的左手手腕邊上。

    這些現象都表明兇手是在過度殺戮,是一種典型的發泄行為。

    “兇手行兇時處于極端憤怒狀態。”

    麥考夫從老盧卡斯的尸體上看到了兇手的滔天怒火。“他憤怒的源頭,很可能就是那條「PI」手鏈。”

    麥考夫:“在一些國家,偷竊犯會被判決砍掉手指。兇手砍掉老盧卡斯的左手,極有可能知道是他盜走了邁耶尸體上的金手鏈。”

    邁耶的同學與老師們都說他在學校不佩戴腕飾。

    殺死老盧卡斯的兇手,怎么知道「PI」手鏈本該出現在誰的手腕上?

    答案直指一點:

    殺死老盧卡斯的憤怒兇手與殺死邁耶的「未知者X」,兩者是同一人。

    莫倫:“我懷疑「PI」手鏈是X在毒殺邁耶前為他戴上的。邁耶的手腕瘀痕,是他不愿意佩戴手鏈而拉扯所致。”

    邁耶為什么不愿佩戴手鏈?

    或該問,既然X決定毒殺邁耶了,為什么還要送他一條手鏈呢?

    莫倫聯想到血腥熱氣球里的牛羊腦袋。

    “在牛頭羊頭的口腔里刻下「PI」刀痕,與給邁耶佩戴帶「PI」吊牌的手鏈。兩種行為看似不同,其實有一絲相似。”

    莫倫回憶起后世屠宰場的殺豬步驟。被賣的豬都需要蓋上圖章,以示檢疫合格。

    “「PI」是未知者X給被害者們留下的特別標記,這個標記對X有特殊含義。”

    麥考夫:“眼前卻出現了一個例外,老盧卡斯的尸體上不見「PI」標記。如果明天在謀殺現場也沒找到相同字母痕跡,說明他原本不在X的謀殺名單上。”

    放飛血腥熱氣球與毒殺邁耶,這兩起死亡事件很有古怪的儀式感。

    相對而言,在老盧卡斯的尸體上只有赤.裸.裸的泄憤感。

    麥考夫再結合老盧卡斯的死亡時間去分析。

    “老盧卡斯24日進山,卻沒有立刻被殺害,而是到了26日~27日才被殺死。以兇手怒不可遏的程度,不像是故意忍耐了兩三天再動手。”

    這個謀殺時間點,從側面佐證X沒有尾隨老盧卡斯進山,雙方在山中偶遇的可能性更高。

    X看到老盧卡斯佩戴著不能更眼熟的手鏈,推測出這人是邁耶被害案的報案人。

    也許,X還進行了一番套話。在確定老盧卡斯偷走邁耶佩戴的手鏈后,X泄憤式地將他連捅21刀,又砍掉了他佩戴手鏈的左手。

    綜合以上情況,與其說老盧卡斯是被X殺人滅口,不如說他偷走手鏈的行為讓X異常憤怒,甚至不惜改變殺人模式。

    那就引出疑惑:「PI」意味著什么?X為什么對它這樣執著?

    帶著疑問,開始了為期三天的搜山。

    不僅勘察了老盧卡斯的被害現場,也摸查了一遍他以前常走的山林路線。

    以X殺害老盧卡斯的手法,他本人也會沾上一身血。

    死亡現場卻沒有「PI」標記,也找不到X的殺人兇器、他處染血外套等痕跡,更是尋找目擊者未果。

    搜山一無所獲,X消失得無影無蹤。

    以阿爾卑斯山脈之大,X能遠遁逃走是不足為奇,但也足見他有著豐富的山林徒步經驗。

    新問題來了。

    要如何鎖定X的位置?他會不會再次殺人?

    莫倫與麥考夫從頭復盤。

    整件事從兩人一個多月前在維也納相遇,親眼看到熱氣球墜落在證券交易所屋頂開始。

    從莫倫出面購買熱氣球,到她提出的魯米諾發光反應出現在邁耶死亡現場,她看似被牽扯進未知者X的謀殺計劃中。

    莫倫提出一個新觀點:

    “也許,X的謀殺計劃里,壓根不在乎我的存在。不論是我購入了熱氣球,或是我提出了魯米諾發光原,「我」卻都不是兇手關注的重點。”

    依據呢?

    莫倫指出:“熱氣球墜落的那天,維也納市內風很大。您在逆推氣球的放飛地點時,也只能劃定一個范圍而不能精準到某一個點。對兇手來說也一樣,他無法精密地控制熱氣球一定會在交易所上方墜落。”

    麥考夫明白這代表了什么。

    “熱氣球掉落在哪里不是重點,重點是熱氣球必須載著牛頭與羊頭在天空中飛行一段路程。至于氣球墜落后的去向,對X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莫倫:“同,誰提出了魯米諾發光原,對X來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殺死邁耶后,必須讓他的尸體四周散發出藍色熒光。”

    憑什么這樣說?

    因為這種發光反應的持續時間太短了,短到在邁耶的死亡現場都沒能維持一分鐘。

    莫倫分析:“報紙能刊登藍色熒光出現在邁耶死亡現場,頗有運氣因素。”

    老盧卡斯是農夫,他進城趕集的日期與時間段都是不固定的,多是憑心情做事。那樣一來,X無法確保藍光發出時,一定被路人看到。

    莫倫:“如果6月20日老盧卡斯晚出發半個小時,X就有充足的時間收拾死亡現場。只要他帶走魯米諾試劑瓶,根本沒人知道死亡現場曾經發光。”

    這表明兇手X制造藍色光亮,不是為了挑釁化學原提出者或案件調查者而故意留下犯罪標記。

    制造藍光與制造「PI」標示一樣,X是另有目的,在完成一種自定義的死亡儀式。

    麥考夫:“儀式感才是兇手X最在乎的事,這種行為模式也體現在X對老盧卡斯的態度上。”

    X毒殺邁耶后,很快就聽到了有人駕車靠近。

    是選擇立刻隱遁逃走,沒有繼續逗留觀察來人是誰,或反跟蹤來人去看他究竟如何報案。

    否則,X當時就會發現邁耶的手鏈被報案人偷了。

    他怎么可能從6月20日等到6月26日,再去報復殺死老盧卡斯。

    直到山林偶遇,X才發現老盧卡斯佩戴了本該在邁耶尸體上的手鏈。認為自己的死亡儀式被老盧卡斯破壞了,將其泄憤殺死。

    有了以上推斷,在分析X當前的去向時,不再以X是否針對莫倫為判斷依據。

    換一個思路。

    麥考夫提出:“6月7日的血腥熱氣球,與6月20日邁耶被害存在兩個共同點。都發生在阿爾卑斯山脈附近,也都有「PI」標記。兩起事件間隔了十三天,不妨查一查那段時間內阿爾卑斯山脈附近,是否出現第三個「PI」。”

    如何快速查找?

    這年頭,警方跨國協作的速度很慢,而且不是每起死亡事件都會有人報案。

    即便報案,警方也不一定會仔細調查。就算調查,也不確保以謀殺結案。邁耶之死,是他的叔父舒茲強勢堅持調查,才有登報搜集線索的那一步。

    通過跨國警務系統協作去尋找線索,不能說一定沒有結果,但至少要等一個月起步。

    這時候,莫倫與麥考夫不約而同地動了動手指。

    兩人以相同的頻率,輕觸桌面。

    發出「輕、重、重、輕」,停頓,「輕、輕」的一共六下敲擊聲。

    兩人相視而笑。

    六下敲擊,代表發出了“P” 與“I”的摩斯碼,「.━ ━ .」與「..」。

    如今,要論消息傳播速度,以電報行業最快。

    電報圈內有著不對外公布的信息交流渠道,不限于交換國內新聞,也交換國際趣聞。

    麥考夫:“去年11月,僅在查爾斯電報公司轉正考核的一天后,您作為「石膏新人」的傳說就傳遍了倫敦電報圈。”

    莫倫:“今年年初,白廳被炸的消息也沒能完全封鎖。同樣只過了一天,就在倫敦電報圈內悄悄流傳開來。”

    雖然兩人離開了電報圈,但也能分別找人打聽一番。

    麥考夫:“電報員們不知具體內情,也多是把離譜事件當做編纂的笑話。但能捕捉到表象也不錯,是找到了一個調查方向。”

    莫倫:“但愿電報員們對新聞的執著度不減當年。就像關注「石膏新人」、「白廳炸線」那樣,近一個月內有人留意到阿爾卑斯山脈附近哪里有「PI」相關事件出現。”

    麥考夫:“這點,您可以放心。電報圈不會因為我們的退出,就改變了一貫的行事風格。”

    莫倫:“也對,我們不是行業冥燈。”

    兩人立刻去往電報局,給遠在倫敦的八卦達人們發去訊息。希望能盡快等來回信。

    第62章 Chapter62

    Chapter62

    隔天, 7月6日黃昏時分。

    莫倫與麥考夫在慕尼黑電報公司關門前,分別收到了來自倫敦的回電,是與「PI」標記相關。

    問得早不如問得巧。

    如果提前三天詢問,還真就等不來消息。

    莫倫接到露娜的回電, 是她昨天剛從國際線路下午茶會聽到的新八卦。

    今年年初, 露娜換了新工作, 前往倫敦城郊的電報所就職,負責管與歐洲大陸方面的商業電報往來。

    下午茶時間,電報員們的工作比較輕松,線上閑聊著各地八卦。

    昨天有人分享了一則中歐的“人鬼情未了”戀愛故事。

    事發在今年六月十幾日, 五十歲的老水手結束航海生涯,回到故國列支敦士登。

    他的家鄉在阿爾卑斯山山腳。回鄉不久, 某天去湖邊釣魚時,被人發現倚靠在湖邊巖石上, 帶著笑意在睡夢中去世。

    鎮民們口耳相傳,老水手是與二十多年前早逝的妻子去天國相會。

    當年, 水手妻子突發疾病,沒能等到出海的水手回來就死了。臨終前, 她非常遺憾沒有與丈夫一起出海去看看風景。

    這次,老水手在河邊釣魚打盹時去世, 身邊居然放著一臺老舊的象限儀。

    那是一種古老的觀星儀器,以前被水手們用來進行海上定位與給船只導航。

    這些年, 航海工具更新迭代, 但不妨礙老水手一直攜帶著有紀念意義的象限儀。

    顯然, 在河畔釣魚用不到象限儀。

    鎮民們猜測, 老水手隨身帶著出海航行使用的工具,是他一直沒忘記未能與亡妻一起出海的遺憾。

    然后, 人們又在從不佩戴腕飾的老水手手腕上,發現一條不知從哪里來的金手鏈,它墜著一塊吊牌刻有「PI」字母。

    人們不懂手鏈的含義,但猜測憑空出現的手鏈或許是來自水手亡妻幽魂的一份禮物。

    幽魂慶祝丈夫退休回家,送他一條手鏈,幽魂就寄居在這條手鏈上。

    在老水手去湖邊垂釣的這天,他離開了人世。

    兩個鬼魂一起出海看風景,一起去往天國開啟新的生活。

    莫倫讀了這則《人鬼情未了》傳訊,認為它改名《我變成鬼也要帶你一起走》更合適。

    玩笑歸玩笑。

    莫倫被夢境通關任務鍛煉出辨別狗血故事的敏銳度。

    完全不認為老水手與亡妻在上演愛情故事,那是鎮民們為不合的現象找到了一些邏輯自洽的借口。

    不該出現在死亡現場的象限儀與「PI」手鏈,以及老水手打盹死亡的真實原因,這些都值得進一步勘察。

    另一邊,麥考夫接到的回電消息非常直白易懂。

    沒用浪漫愛情故事的糖衣作為外包裝,直說在瑞士發生了一起兇殺案。

    瑞士盧塞恩,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開始漸漸發展成為旅游勝地。

    五年前,維多利亞女王曾經來到這里度假。可想而知,不少英國貴族也將盧塞恩排在出游列表上。

    前天,即1873年7月4日。

    英國人大衛布萊恩與羅恩羅杰斯,被發現死在盧塞恩。

    更具體的死亡位置,是在當地小鎮從山腳開往瑞吉山山頂的觀光火車上。

    一起死亡的還有阿布格魯貝爾,奧地利的小提琴手,他是兩位英國人的朋友。

    已知大衛與羅恩是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學生,分別研讀雕塑與繪畫方向。

    兩人結伴來到瑞士采風,希望在如夢似幻的秀美風景中找到創作靈感。

    阿布來到瑞士的盧塞恩演出。

    在休假期間,他接待了英國的兩位友人,三人一起乘坐六月末剛剛完全通車不久的瑞吉登山鐵道上山。

    三人坐的是上山末班車。

    車輛到站,工作人員發現不對勁。最后兩排的三名乘客為什么遲遲不下車?

    原以為三人睡著了,想把人喚醒,才發現他們不知什么時候沒了呼吸。

    這三位死者與「PI」有什么關系?

    他們沒有佩戴「PI」吊牌金手鏈,但各自背包里各有一只造型不同的擺件。擺件自帶掛墜,上面刻著「PI」字母。

    瑞吉山齒軌登山火車1869年開始修建,1871年五月部分通車,今年六月末全線完全通車。

    然而,完全通車不到10天,居然有三名乘客在火車上同時死亡。

    這種事一旦處不好必會打擊當地旅游業,所以暫時封鎖消息。只聯絡了英國使館,沒有出現相關新聞報道。

    這份回電的末尾,發信人還請麥考夫跟進一下登山火車的調查情況。

    死者之一的羅恩是羅杰斯侯爵的長子,他的死亡直接影響侯爵繼承權的變更。

    晚餐后,麥考夫與莫倫交換各自收到的回電。

    看完這兩則新出爐的消息,成功地讓氣氛有點詭異的沉默。

    麥考夫似不經意地多瞄了莫倫幾眼。

    他保證自己的目光平和,沒有摻雜復雜的感嘆,也沒有調侃「您藏得挺深的,原來具備一半的預言家天賦」。

    莫倫預言了什么?

    就是那句昨天的那句“行業冥燈”,有一半成真了。

    電報業是沒有因為兩人的退圈就走上產業末路。

    眼前的兩則回電,尤其是瑞士的三人同時死亡事件,卻真有死神來了的味道——祂點了一盞忽明忽滅的冥燈,來人間收割人命啦!

    莫倫拒絕承認沾染了奇異能力。

    她一本正經地打破沉默:“或許,您可以去驗證一個論。如果讓無數猴子在打字機上不停打字,論上,它們終有一日能打出一篇莎翁著作。”

    時間無限,一切皆有可能。

    猴子都能打出一篇文章,她預判了“冥燈”的出現,那是完全不值一提。

    “論上,您是對的。”

    麥考夫還頗為熱心地建議:“但不妨換一種動物做實驗。比如猞猁、角雕、海蛇等等,那會更具有挑戰性。”

    莫倫瞇了瞇眼,這些動物能打字?

    她似乎聽出了一句麥考夫的潛臺詞,仿佛說「您不必自擬為猴子,您更具備猞猁、角雕、海蛇等動物的特性」。

    莫倫嘴角揚起溫和的弧度,直視麥考夫。

    以眼神示意「知識淵博的福爾摩斯先生,您有本事就詳細說說,您提名的動物都有什么特性?」

    麥考夫瞬間垂眸,掩去稍縱即逝的笑意。

    再抬眼,他已迅速地收斂多余情緒。只當沒讀懂莫倫的“和善”目光,就事論事地談起兩則回電。

    “老水手之死,發生在血腥熱氣球之后,邁耶死亡之前。老水手與邁耶都佩戴了「PI」手鏈。前天瑞士登山火車的死亡事件,情況發生了改變。三位死者全部不再佩戴手鏈,「PI」標示被換到了擺件掛墜上。這種變化與老盧卡斯偷竊金手鏈相關,兇手X為了避免盜竊再次發生,調整作案模式。”

    麥考夫說完,附加一個微笑。

    他太配合了,既然莫倫要他說點什么,他就說點什么。

    莫倫緩緩?*? 點頭,好,很好,福爾摩斯先生非常好。

    “您說得很對,兇手X的行兇模式變了。”

    莫倫也再沒多提一個字的動物特性,只專注談起案情。

    “目前已知的第三次犯案,X從每次殺一個人變為一次殺三個人。值得注意,火車上的三位死者各有一枚「PI」標示,說明他們原本都在謀殺名單上,而非誰被誰牽致死。”

    老盧卡斯的偷竊刺激了兇手X,讓他加快了殺人動作。

    毫無疑問,一次殺三人的難度比一次殺一人要大,而且成功率極有可能變低。

    莫倫:“X冒著失敗的風險也要加速作案,看來我們之前的推測方向正確,他執著于某個自定義的儀式。現在看來,儀式是有截止期限的。未免夜長夢多,他決定盡快完成自己的謀殺計劃。”

    新的問題來了,這也是找到兇手必須破解的謎團——X的自定義儀式是什么?

    現在知道謀殺都發生在阿爾卑斯山脈附近,「PI」標示是共同點。死者都是男性,年齡段卻不一致。

    被害人還有其他的共性嗎?X為什么把他們記到謀殺名單上?

    *

    *

    翌日清晨,三輛馬車從慕尼黑出發。

    要找出更多線索,必須親自前往死亡發生地。

    由近到遠,先去列支敦士登的“人鬼情未了”小鎮,再往順路去往瑞士盧塞恩。

    死亡的老水手,姓名喬森拜爾。

    他曾經留有遺囑,死后與早逝的妻子愛麗絲一起燒成骨灰,再沉入大海,也是成全了亡妻臨終的遺愿。

    如今使用海葬的人不多,但也不能說前所未有。

    拜爾的遠房侄子在叔叔去世半個月后,完成了他的遺愿。

    這讓莫倫與麥考夫提也不必提開棺驗尸的離譜請求。

    沒有尸體能檢查,只能通過鎮民們的回憶去判斷老水手的真實死因。

    發現拜爾尸體的是三個釣魚佬。

    他們的描述與《人鬼情未了》故事有九成重合。

    剩余的一成是愛情傳聞里沒有的細節。

    確認拜爾死亡的具體時間是6月13日,午后13:34。

    釣魚佬們吃好午飯,提著裝備來到河邊。

    瞧見拜爾獨自躺靠在巖石上,過去和他打個招呼,發現人死了。

    拜爾怎么會一邊釣魚一邊睡著?

    釣魚佬們說看到拜爾的腳邊有一只空酒瓶。

    懷疑他是喝酒喝多睡了過去,那一睡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酒。

    這與邁耶的死亡現場有了一個重合點。

    莫倫追問河邊是否有來歷不明的試劑瓶?

    釣魚佬們表示沒有發現。

    拜爾死亡時,身旁除了漁具、酒瓶就是象限儀,還有他不知什么時候佩戴的金手鏈。

    這條手鏈卻已隨著拜爾與妻子的骨灰一起海葬。

    拜爾的侄子搞了一個小箱子。

    把叔叔與叔母的骨灰裝罐,和象限儀、金手鏈一起裝箱,再往里面添加確保沉海重量的石頭,一起扔進大海。

    雖然沒有見到老水手佩戴的「PI」金手鏈實物,但根據釣魚佬、拜爾侄子等人的一致描述,這條手鏈與老盧卡斯偷走的那條是相同款式。

    麥考夫再去詢問鎮民們,是否有人留意拜爾什么時候開始釣魚?

    在他釣魚的過程中,有沒有出現以前不曾在小鎮見過的陌生人與他聊天?

    不同于邁耶之死發生在凌晨四點多,老水手拜爾是在中午死亡,存在目擊者的可能性更高。

    當時是午餐時間,鎮民們多數都回家吃飯了,但有三個七八歲的孩子路過湖邊。

    孩子們沒留意拜爾的釣魚情況,只遠遠瞧見一個陌生背影朝著鎮外方向走去。

    沒看清那人的正臉,只能描述大概身形。

    他應該是一位天主教神父,穿著黑色法衣長袍。

    大概一米七五~一米七八的身高,背影消瘦,頭發是白色的,但不清楚年齡。

    孩子們當時議論了幾句,小鎮上什么時候來了一位沒見過的神父?轉身就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后了。

    莫倫與麥考夫不可能忽視這個問題。

    詢問小鎮教堂,當地負責人卻說近一年都沒有接待過其他教區的神父。

    在老水手拜爾死亡當日,前來小鎮的陌生神父,他會是多起殺人案的兇手X嗎?

    神父,這個身份確實好用。以此接近被害者們,可以降低他們的防備心。

    比如酗酒成癮的邁耶,有神父主動去開導他,他起初可能會厭煩,但不會感到不合——因為神父對信徒給予精神指導是分內事。

    兇手X是真神父也好假冒也罷,總之他非常擅于偽裝。

    這讓邁耶與拜爾都對他報以高度信賴,才會喝下帶著毒.藥的酒。

    另外,X舍得為完成謀殺儀式花錢,特意打造兩條黃金手鏈讓受害者佩戴。

    遺憾的是仍未發現邁耶與拜爾的共同點,他們的年齡、國籍、專業技能方向都不一樣。

    拜爾作為水手出海三十多年,走的一直都是北半球航線。

    邁耶小時候隨父母走的是南半球航線。自從八年前父母罹難,他沒有再離開過德意志。

    兩者的生活難覓交集,兩人的性格也相差甚大。

    邁耶沉默寡言,沒有親近的朋友,習慣獨來獨往。

    拜爾雖然長期在海上工作,但與親戚鄉鄰們都保持著友好關系,與誰都能聊上幾句。

    不過,任誰也沒聽說拜爾有一位神父朋友。

    “每個人都有秘密。”

    莫倫毫不意外會得到這樣的調查結果。

    從X與邁耶的秘密往來,能看出X隱藏得深。

    即使老水手拜爾有著與邁耶不同的健談性格,但他也不會把所有事都和親戚鄉親們閑聊。

    X與拜爾說不定交換了秘密。

    比起不常與拜爾接觸得家鄉人,他的水手同事們或許無意中瞧見過那位神父。

    莫倫從拜爾侄子的口中,打聽到位于法國的兩個住址。

    與拜爾最熟稔的兩位水手是法國人,八天前剛來參加拜爾的葬禮。

    接下來的一個半月,恐怕較難與之取得聯絡。兩人尚未退休,在六月底又出船去美國送貨了。

    暫時無法在“人鬼情未了”事件中發現更多線索。

    莫倫與麥考夫在列支敦士登休息一夜,天亮后趕往瑞士的盧塞恩。

    *

    *

    7月8日,瑞吉山登山火車死亡事件的第四天。

    三位死者之一,小提琴手阿布格魯貝爾的哥哥,奧威格魯貝爾已經從隔壁奧地利趕來。

    兩位英國死者的直系家屬目前所在位置距離瑞士較遠,趕往事發小鎮的是英國使館事務官哈姆戴蒙。

    戴蒙見到麥考夫,眼中散發出看到救星的光芒。

    “福爾摩斯先生,能在這里見到您,比望見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極光更令我驚喜萬分。”

    麥考夫稍稍寒暄兩句:“極光可遇不可求。您想要充分欣賞的話,只能換一個駐地去北歐的英國使館了。您能接受一年之中必有一段極夜的日子?”

    戴蒙一臉我很渴望的表情。

    “我太喜歡極夜的感覺了。靜謐的夜,極光籠罩了我與大地,那感覺比乘坐殺人登山火車好很多。”

    麥考夫一眼便知戴蒙對極光的愛不夠純粹,但他對火車死亡案的苦惱很真實。

    “案發四天了,調查有什么進展?”

    戴蒙:“讓我們嚴謹一些,事發還不滿四天。四個小時后,才滿九十六小時。”

    麥考夫點頭,“我懂了,你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如果有所發現,戴蒙就不會東拉西扯,企圖表明調查時間太短,所以找不到線索。

    戴蒙無奈聳肩,目前的調查進度確實很難推進。“您知道的,羅杰斯家族近年來內部不合。”

    他先說起兩位被殺的英國人。

    學雕塑的大衛,家庭背景相對簡單,是鄉紳布萊恩的兒子。

    學繪畫的羅恩,他與親戚們關系很復雜。

    羅恩是侯爵羅杰斯的長子,但羅杰斯家族近年來斗爭激烈。

    羅恩身為長子,卻只對繪畫感興趣。他就算能依法繼承遺產,不代表他能順利接過父親對家族產業的控制權。

    戴蒙:“為此,我不能排除一種可能性。這是一場針對羅恩的暗殺,牽連到了大衛與奧地利小提琴手阿布。從暗殺的角度看,殺手做得很完美,成功完成了一場睡眠中的謀殺。”

    戴蒙也不是什么都沒查,他督促著當地治安官行動起來。

    由于沒有家屬的同意,無法解剖尸體,但能做觀測體表的尸檢。

    “列車員說了,三人被發現時,身上有一股濃濃的酒氣。估測有人往他們喝的酒里下了毒。

    從死者尸體的反應,酒里被添加安眠藥,讓人在昏迷中窒息致死的可能性較大。”

    三人又是在哪里喝的毒.酒?

    戴維查了三人的行程。

    7月4日,三人乘坐19點的末班車上山。當時攜帶了露營裝備,說明至少要在山頂住上一晚。

    再對山腳旅舍進行調查,確認三人是前一天在「雪花旅舍」集合。

    最先到的是奧地利小提琴手,阿布在7月2日抵達,一共定了三間客房。

    7月3日,英國人大衛與羅恩入住客房。7月4日下午,三人一起退房離開。

    從三人退房到乘坐登山火車,其中有三個多小時的空白時間。

    戴蒙:“旅舍服務生回憶,那三位客人讓旅舍準備了野餐下午茶,餐食不飽含烈酒。

    羅恩、大衛與阿布在火車上被發現死亡時,沒看到他們攜帶旅舍準備的下午茶餐食。也就是說,三人在盧塞恩的某塊草坪上吃了下午茶。那時,還有第四個人加入了,同時帶去了帶毒的烈酒。”

    「第四個人」是誰?

    戴蒙的調查止步于此。“殺手就像是一只幽靈,來無影去無蹤。幸好,您來了,您一定能看到一些我看不見的。”

    “您高看我了,我沒有通靈本領。”

    麥考夫說著,反手從手提包取出幾頁紙,是他簡略了兇手X的作案過程。

    “五分鐘,請看完。然后,我為您介紹一個人。”

    戴蒙好奇地接過,越看越驚訝,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發生了這些事。

    上帝啊!原來這次不是遇上謀財害命的殺手,而是遇上一個心有病的連環殺手。

    五分鐘,他抬起頭,神色復雜地看向麥考夫。

    福爾摩斯先生確實沒有通靈,他沒有獲得冥王哈迪斯掌控幽靈的技能。但他能有這樣的離譜遭遇與發現,是獲得古希臘的哪一位神靈的能力呢?

    “看完了,我們走吧。”

    麥考夫及時打斷戴蒙的思考。自己之前被冠上過古希臘掌管司法的神與掌管馬車的神兩項榮譽稱號,不想再多加奇怪稱號了。

    第63章 Chapter63

    Chapter63

    戴蒙尚未在古希臘神話中找到最適合形容麥考夫的神靈稱謂, 就被他不由分說地帶走,去見了一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莫倫。

    她一邊在山腳小鎮購買今夜上山后的露營裝備,一邊向店家打聽四五天前是否有陌生的白發神父出沒。

    上個月末, 剛剛完全開通的瑞吉山登山鐵軌全程五公里, 單程耗時一般在半小時~40分鐘。

    登山火車死亡事件里, 三位死者是在上山末班火車到站時被人發現了異樣。

    換句話說,三人的死亡發生在車輛行徑的三四十分鐘之中。

    兇手一次給三個人下了毒,他必須確保毒酒在三人身上都發揮了作用。

    那么兇手也在同一列火車上嗎?或是在山上的車站終點附近,觀察確認本次謀殺徹底完成?

    鑒于這個原因, 稍后肯定要登上瑞吉山,找一找是否有兇手不小心留下的線索。

    莫倫在小鎮里轉了一圈, 發現當地的悠閑度假氣氛沒有發生變化,看起來死亡事件的消息暫時封鎖得很成功。

    從各家店員的口中, 不曾探查到一字半句與白發天主教神父有關的消息。

    或是因為游客絡繹不絕,或是因為X換下了神父套裝使用了其他身份, 沒有哪家店鋪對莫倫描述的陌生男人有印象。

    莫倫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

    她回到暫住的旅店,先在麥考夫的介紹下, 與使館事務官哈利戴蒙相互認識。

    沒有寒暄,直入正題。

    戴蒙表示為了更好地封鎖消息, 沒有把三位死者的遺體停放在小鎮治安所,而是暫存在登山火車管處的備用地下室內。

    “我已經向大衛、羅恩的家屬發去了認領尸體的通知, 大衛的父母明天中午能到山腳小鎮。

    羅恩的父親羅杰斯侯爵, 據聞去了尼羅河度假, 尚未與他取得直接聯系。也許是侯爵府的管家來認領羅恩的尸體, 也許羅恩的其他親屬前來認領,但對方仍未給我具體回復。”

    戴蒙暫時壓下羅恩死亡的消息, 只是不愿讓自己的工作平添麻煩,避免被牽扯到侯爵家族內斗中。

    等到羅恩家里來人,該散播消息或是做其他處,那就是羅杰斯家族的事了。

    “不過,這種消息封鎖無法持續太久,最多還有十四天。”

    戴蒙提起昨天就趕來認尸的奧威格魯貝爾。

    “小提琴手阿布的哥哥奧威,昨天從奧地利趕來了。小鎮治安官很難處這樣棘手的三人死亡事件,奧威表示要出錢找有本事的偵探去查明弟弟的死亡真相。”

    戴蒙:“我與奧威商議了,請他等一等再請偵探。先讓英方主導調查,避免多人追查反而相互掣肘。

    奧威給出期限,他最多等半個月。半個月后,沒有讓他滿意的消息,他一定會另外找人介入調查。”

    說完大致情況,戴蒙問:“兩位下一步準備怎么做?”

    莫倫問:“三位死者的隨身物品在哪里?小提琴手阿布的那一份,已經交奧威先生了?”

    戴蒙點頭,“是的。據我所知,奧威正在聯絡運送尸體的車隊,估計明天或后天會把弟弟阿布的尸體先送回奧地利。”

    麥考夫:“看來我們很有必要見一見奧威。”

    去見奧威之前,先去看了大衛與羅恩的遺物。

    主要是觀察帶有「PI」標識的擺件。

    與前兩位被害者拜爾、邁耶佩戴了相同款手鏈不同,這次給大衛、羅恩的擺件大小相近,但造型各異。

    相對金手鏈,擺件的制作更精致。

    擺件約成年人一只拳頭大,造型分別與大衛、羅恩的專業有關。

    大衛研讀雕塑系。

    給他的擺件,下方是微縮木制三腳架桌,桌上放了三件微縮物品——石膏人頭雕像、木槌與鑿子。

    三腳架桌與桌上物品用膠水固定了起來,整個成品是雕刻師工作場景的展現。

    這塊「PI」吊牌約一個硬幣大,造型與金手鏈上的吊牌一模一樣。它被掛在微縮三腳架桌的一條桌腿上。

    再說給羅恩的擺件,造型描述了他的繪畫專業。

    微縮的立式木制畫架,其上黏著一只微縮的調色盤,同款「PI」標識掛在畫架模型上。

    兩個擺件的精致度,不只體現在微縮物品的做工精湛上,還有一些設計的小心思。

    雕刻家造型擺件上,那只微縮石膏人頭像的一對眼睛,是鑲嵌了兩顆石頭。

    同樣質地的石頭也被鑲嵌在畫架擺件的調色盤上。

    這種石頭看起來很像是螢石。

    天然螢石有一種特性,它具備磷光效應。

    當受到一定量的紫外線光照,將它移到黑暗環境中就會散發出幽幽熒光。夜明珠多用螢石制作。

    在電燈不普及的時代,需要在白天把螢石放在太陽光可照射范圍內,夜間就能看到它們散發熒光。

    發光,又見發光!

    盡管兩種發光原是截然不同的。

    邁耶的死亡現場是用魯米諾試劑與清潔殺蟲劑制造了短暫的熒光,給大衛、羅恩的擺件上用螢石在夜間散發光亮。

    當下,莫倫將擺件放到暗處,卻看不到光亮。

    莫倫問戴蒙:“近四天,兩只擺件都被放在背包內?”

    “是的。”

    戴蒙回答:“也沒人翻動大衛、羅恩的背包,一直都被鎖在這間房里。”

    莫倫:“這兩只擺件先借我一用,給它們曬曬太陽,確定上面鑲嵌的是真螢石。”

    戴蒙沒意見,他看了麥考夫對于連環殺人犯X的作案簡報,獲知「PI」標記是X作案的特征。

    “這個兇手為什么在殺人前,給被害人送擺件呢?”

    麥考夫搖頭,“暫時未知。如果找出這個答案,很可能就會揭開X的作案動機。另一位死者阿布格魯貝爾,他收到的擺件是什么造型?”

    之前,戴蒙不知道擺件所代表的深層含義,也就沒有認真觀察三位受害者背包里的不同擺件造型。

    “好像是一種樂器?小提琴吧?我不確定,需要找奧威把東西拿出來細看。”

    除了兇手贈送的擺件,大衛與羅恩的其他遺物不見異常,都是露營必備的物品。

    莫倫沒有看到酒壺或酒瓶,問:“背包里有酒嗎?確定讓三人中毒的毒.酒是裝在哪只瓶子里?”

    戴蒙搖頭:“小鎮幾乎沒有化學檢測設備,無法做毒檢測。不過,初步推測那瓶致命毒酒沒被三人帶上火車。

    從三人背包里一共找出了五瓶威士忌,但都是原裝未開封的。猜測那瓶毒酒可能在7月4日下午茶期間被飲盡,瓶子被留在了山腳下。”

    莫倫:“我猜,您沒有徹底搜查山腳小鎮的垃圾堆,未曾把可疑酒瓶找出來吧?”

    戴蒙被問懵了。愣了愣,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麥考夫。

    他的神色不能更明顯:「啊!您聽到了嗎!您介紹的調查者,她讓我去翻垃圾桶!」

    麥考夫所當然地回視,眼神直白:「做事嚴謹,不應該嗎?」

    十幾分鐘前,戴蒙還在追求措辭嚴謹。強調距離死亡事件發生不是過了四天,而只過了92小時。

    眼下,談論的是最關鍵的兇器證物,他怎么不貫徹嚴謹態度了?

    莫倫根本不認為她在為難人。

    穿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她就和雷斯垂德一起去垃圾堆尋找證據。

    麥考夫也很清楚,四天過去了,99%找不到那只毒酒酒瓶。

    他還是追問戴蒙:“小鎮多久向外運送一次垃圾?”

    戴蒙不知道,“也許一天一次?總不會是四天一次。”

    這就去問了旅店服務員。

    得到回答,每天半夜三四點左右,垃圾會被集中運出小鎮,統一送到處點掩埋。

    找不到毒酒瓶,至少能向受害者家屬了解一些情況。

    奧威格魯貝爾見到找上門的調查者,卻是神色淡淡,沒有任何歡迎的表情。

    聽到戴蒙說,請他取出阿布的登山背包,想看一看阿布留在現場的遺物,他的眉頭蹙得更緊。

    “呵!”

    奧威冷哼一聲,快速轉身拿出背包,往桌上一扔。“想看是吧?給,你們好好看!”

    奧威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揚起下巴,就差輕蔑地直說「倒要瞧瞧你們能從阿布的遺物里看出什么花來!」

    莫倫早就習慣了死者家屬的生物多樣性。

    在面對死亡時,人類的各種情緒被放得更大了。

    有人配合就有人刁難,有人表面支持卻說著虛假證詞,有人情緒暴躁但是真心找出兇手。

    莫倫二話不說,打開了背包。

    把小提琴手阿布的遺物,一一擺放到了桌上。

    麥考夫向奧威問起了死者生前的交友情況。

    “您對您的弟弟了解嗎?阿布與大衛布萊恩、羅恩羅杰斯是怎么認識的?相識多久了?阿布是否說過他們三人與其他什么人走得比較近?”

    “我當然關心我的弟弟。”

    奧威表示:“阿布在前年夏季的巴黎藝術沙龍上認識了大衛與羅杰斯。近兩年,他們三個少說聚會了七八次。多是阿布去英國演出時與兩人相聚,也會相約一起去參加法國藝術展。”

    “至于你問他們三個還與誰走得近?那就數不過來了。像他們那些愛好藝術的人,相互關系好,走得近的人太多了。”

    奧威不免語帶嘲諷地說:

    “我弟弟愛交朋友。我勸過幾次讓他長點心眼,朋友也許會帶來不確定的風險。”

    奧威說著斜了一眼戴蒙。

    別以為他好糊弄,能讓使館事務官來處這次的死亡事件,還不是英方懷疑三人的死與羅恩羅杰斯的家族內斗有關。

    奧威憋著一股氣,認定弟弟是被狐朋狗友牽連了。現在英國使館找了調查員,但也無法還給他活著的弟弟。

    他不免更夾槍帶棒地說:“阿布以前不聽我的勸說,這次是把命也賠掉了。我也沒辦法,阿布的缺點就是天性浪漫。福爾摩斯先生,您肯定懂的。”

    麥考夫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自己與“天性浪漫”有一便士的關系嗎?

    奧威特意掃了一眼桌邊的莫倫,又向麥考夫挑了挑眉。

    「你來查兇殺案,還帶一位美女同行,這還不是天性浪漫?」

    麥考夫不動聲色,心底少見地被挑起了不悅。

    奧威的言行不僅是質疑莫倫的能力,也質疑了他的品格。

    這不是善意地調侃,而是本能地戴著有色眼鏡看人。

    奧威即便耳朵不好,剛才沒聽清的兩人自我介紹,難道他的眼睛也是擺設,看不到莫倫在認真檢查遺物嗎?

    看來奧威格魯貝爾是準備用腦子給弟弟殉葬。

    麥考夫默默記了一筆,之后他會讓一個人知道丟失腦子的苦惱。

    “格魯貝爾先生。”

    莫倫若無其事地開口詢問:“您說很了解您的弟弟,他是一位小提琴手,那么他擅長里拉琴嗎?”

    里拉琴,即古希臘的七弦豎琴。

    奧威愣了愣,很快點頭。“當然,阿布擅長多種樂器。”

    莫倫之所以這樣問,因為兇手給阿布的「PI」標示擺件,不是小提琴微縮模型,反而是里拉琴模型。

    這只里拉琴微縮模型,也鑲嵌了同材質的螢石。

    莫倫追問:“阿布先生什么時候演奏過里拉琴?與他的小提琴造詣相比,他在里拉琴上的藝術成就更高嗎?”

    奧威不曾見過弟弟演奏里拉琴,也不記得弟弟有過相關演出。

    他回答不上來,只能反問:“這件事很重要嗎?!你該不是想說,我弟弟的死亡是他演奏里拉琴招來的吧?”

    奧威壓根不信這種推測,那就意味著弟弟之死的責任不在羅恩身上。自己作為哥哥,甚至要承擔一部分責任,是不夠關心弟弟。

    奧威厲聲否認:“那絕對不可能,我不會接受這種荒謬的胡亂猜測!”

    莫倫看出了奧威的剛愎自用。

    舒茲教授很傲慢,但他更重視查出侄子邁耶的死亡真相,愿意讓步妥協。

    相較而言,奧威對弟弟阿布的關心,卻沒有維護他本人的顏面重要。

    “刑事偵查的基本原則是客觀全面,我不會忽視各種可能性。”

    莫倫只扔下這一句,沒有與奧威說明此前發生的連環殺人案。

    由于某些死者親屬固執己見,不能在案件沒有告破前讓他們知道太多內幕,反而會給破案帶來難度。

    假設奧威知道內幕后,再私下找上記者,發表一番他對「PI」連環殺人案的不認同說辭。

    這讓兇手X看到了,誰能保證X不被刺激到再度改變作案模式?

    莫倫才不會傻到為一兩句口舌之爭,給自己挖坑提升抓捕X的難度。

    只要盡快抓到X,讓他伏法認罪,奧威的臉自然會被打腫。

    奧威不承認自身不夠客觀,梗著脖子,對戴蒙強調一件事。

    “我是同意了你方先調查,但要提醒你,只剩十四天了!超時之后,我不會再保密半個字。”

    戴蒙之前被莫倫問及怎么沒去垃圾堆找酒瓶時,他沒有感到不悅,他清楚是自己做事不夠嚴謹。

    此刻,被奧威的強調言論威脅了,無法不生出濃濃的厭惡。

    戴蒙不喜歡被無端威脅,但還是給出標準微笑。“我方會遵守約定,愿您也能一樣信守承諾。”

    奧威冷哼:“呵!我怎可能不守約。”

    麥考夫卻不信奧威的品性。

    這個人現在對外保持安靜,是他暫時沒找到能夠添油加醋的話題。

    麥考夫面不改色地繼續套話:

    “正如您說的,您很配合我們的工作。還請您仔細回憶,過去兩年間阿布先生與羅恩、大衛的詳細聚會時間與地點。”

    奧威不耐地依次報出了八次聚會的大致時間場所。有音樂會、畫展、雕塑展,也有篝火晚會。

    “這是我知道的情況,阿布也不會次次向我報備,可能他去過一些我不清楚的聚會。就像這次,我之前沒聽他要來瑞吉山登山野營。”

    麥考夫接著問:“除了音樂,阿布先生有其他興趣愛好嗎?比如研究物學,比如出海釣魚之類的?”

    “沒有。”

    奧威說得肯定:“阿布從小對自然科學不感興趣,他看到物數學書就頭疼。也沒有出海兜風的喜好,他暈船,所以至今不接受美國發出的演出邀請。”

    麥考夫與莫倫對視一眼。

    這意味著第三次死亡事件的死者阿布,與前兩次謀殺案的邁耶、拜爾也難有交集。

    三次謀殺,五位死者。

    兇手謀殺了家庭背景、生活區域、專業喜好各不相同的五位被害人,他的謀殺動機是什么?

    從X送出的定制擺件,也能推定他絕非隨機作案,而是挑選了符合「標準」的受害者。

    被X列入死亡名單的「標準」又是什么呢?

    麥考夫又旁敲側擊地詢問了奧威幾個問題,確認他不清楚弟弟阿布是否與陌生白發神父發生往來。

    在奧威身上找不到更多線索,也就不必多停留。

    三人出門,戴蒙瞧了一眼懷表,對莫倫與麥考夫說:

    “還有五十分鐘,登山末班車發車。山上沒有餐廳,給我一個請客的機會,感謝兩位遠道而來施以援手。”

    戴蒙也想在餐桌上緩和一下氣氛,不愿讓為他解決麻煩的幫手心存不快,剛才奧威的言行著實讓人不舒服。

    “等用過晚餐,兩位再坐車上山吧。不必擔憂趕不上火車,我可以與列車員工溝通,加開一次。”

    麥考夫看向莫倫。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沒想留下來吃飯。

    莫倫感謝戴蒙的好意:

    “謝謝您的邀請,但不必讓火車加開班次。我們回旅店隨意用些三明治,乘坐日常班次上山即可,更能還原三位死者的旅程路線。”

    麥考夫讓戴蒙安心:“不必遺憾,這一頓我幫您記好了。等案件告破,我會為您安排一次充分展示您請客實力的機會。”

    戴蒙:……

    瞧你倆沉著從容的模樣,完全不受奧威的言語影響,是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那樣一來,他的請客行為是不是略顯傻乎乎的?他真沒有非讓錢包出血才高興的嗜好。

    戴蒙自我安慰,算了,到時候就當是慶功宴了。

    這就先把兩人送回旅店,告辭前又叮囑幾句。

    “山上有緊急電報聯絡站,和山腳值班室一樣,24小時有人值班。萬一發現異樣,及時聯絡再行動。”

    莫倫與麥考夫告別了戴蒙。

    在旅店用了一頓簡餐,確認露營裝備沒有缺失,提前到火車入站口。

    時近晚七點,六月的瑞士天空依舊明亮,需再等三個小時才迎來黑夜。

    登山火車不大。

    目前,每個火車頭拉載一節車廂上山,每次單程最多運載三十人。

    末班車沒滿座,稀稀疏疏只有七位乘客。

    19點準時發車。

    “突、突、突……”

    開動火車,很快從蒸汽機車頭的煙囪中,冒出一股股濃郁的灰白煙霧。

    沿著鐵軌,火車向上爬坡。

    車行速度不快,更讓沿途瑰麗的風景變成一幅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青山疊翠,花開遍野,冷翡翠般的湖泊被陽光襯得愈發波光粼粼。

    最奇妙是隨風而來的灰白煙霧。

    煙霧忽濃忽淡,籠罩著整節車廂,一路模糊了乘客的視線。

    莫倫靠窗而坐。

    她隔著玻璃窗,望著霧氣時聚時散,感覺頗為新奇。

    火車噴出的灰白煙霧不僅包裹了車廂,也讓車廂里的人群如墜迷幻世界。

    霧里觀景,這是19世紀蒸汽時代特有的體驗。

    霧氣將人對真實的感知大幅度地削弱,讓周身的一切變得影影綽綽。

    麥考夫看出莫倫躍躍欲試的神色。

    似乎在下一秒,她就會打開車窗,用指尖去觸摸灰霧幻境。

    “您是第一次乘坐火車?”

    麥考夫企圖以談話喚醒莫倫的智,車輛行駛時,把手伸出車窗可不是明智行為。

    莫倫略留戀地收回了觀測霧氣的目光,側身看向麥考夫。

    “是的,我第一次乘坐蒸汽火車。雖然清楚鐵軌是實打實地鋪設在山路上,但坐在車廂里被煙霧纏繞時,有一種會被霧氣送入奇幻異世界的錯覺——這很奇妙。”

    麥考夫輕輕點頭,有這種感覺很正常。

    “四十三年前,世界上第一條客運鐵路從利物浦——曼徹斯特正式開通,當時很多乘客與您一樣,有類似的時空錯位感。習慣后,人們反而抱怨起霧氣令人不適了。”

    莫倫問:“您呢?您的火車初體驗是與大眾一樣,還是與眾不同??*? ”

    “我?”

    麥考夫鮮少回憶過往,但還是精準記起了第一次乘坐火車的感覺。

    “我承認我也不能免俗。第一次坐火車,是十年前隨父母、弟弟一起出行。那次,火車噴出的煙霧比今天黑太多了。

    我和弟弟都希望讓煙霧變色,能像彩虹一樣五顏六色就更好了。于是,我們邁出了前往火車頭的腳步。”

    麥考夫想起當年,十五歲的自己帶著八歲的夏洛克,自認神色自若地離開座位。

    兄弟倆頂著一臉「我們絕不做壞事」的表情,企圖踏出改變火車煙霧史的歷史腳步。

    莫倫看著麥考夫的追憶神色,當時的結局想來是注定的。“你們被攔在車廂出口了?”

    麥考夫搖頭,“很遺憾,您估計錯誤,我沒能觸摸車廂門框,比那更失敗。我與弟弟只離開座位三步,就被母親叫住了。

    母親讓我們暫停奇思妙想,她不希望全家在外祖母的生日宴上遲到,還要說出荒唐原因——不怪別人,只怪兩個福爾摩斯大鬧火車頭。”

    麥考夫說著也笑了。

    “就這樣,我的火車冒險之旅中道崩殂。雖然母親當時的用詞是「暫停」而非「停止」,但我與弟弟沒有再次重啟向火車蒸汽機加料的念頭。”

    莫倫也笑了,現在對兩個多月前麥考夫在倫敦大學展覽會上的暗示有了更一層的認識。

    “四月末展示會,坐在您身邊的就是您的弟弟。”

    麥考夫:“對,是我的弟弟夏洛克。”

    莫倫緩緩點頭:“我明白了。其實是我欠您一只作為謝禮的小蛋糕,是我該感謝您維護了大學展示會順利進行。”

    麥考夫也不否認,自己確實有一點點功勞。“您這樣認為也沒錯。”

    莫倫挑眉。

    麥考夫先記一頓戴蒙的請客宴,又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回贈蛋糕提議,真是一次進賬都不往外推。

    莫倫:“有沒有人說過,您很適合去財政部?”

    麥考夫聽懂了,就當是夸他善于財。

    他一本正經地道謝:“謝謝贊美,但我暫時不想被困于龐雜的數據報表里。您的轉職提議,容往后我再考慮。”

    話音落下,兩人都被正兒八經地談起職業建議一事給逗笑了。

    莫倫:“您放心,我不會忘了答應要送你幾箱方糖。現在再追加一只小蛋糕,是順手的小事一樁。不過,……”

    “不過?”

    麥考夫立刻想起之前兩人談到猴子打字機論。

    他讓莫倫不必用猴子做實驗,不如頗有挑戰性地選擇猞猁、角雕、海蛇等動物去做打字實驗。當時,他實則是在暗喻莫倫的行事風格。

    莫倫:“不過,請允許我在贈禮中添加一點點「驚喜」。您建議我接受挑戰,那么想必您也不會拒絕一些具有挑戰性的食物口味。”

    麥考夫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這是要開盲盒了,他該不會吃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那都是后話。

    登山火車半小時后到站。

    車一停,煙霧散去。

    包裹火車的迷霧易散,但是籠罩在「PI」連環殺人案的迷霧久久不散。

    莫倫與麥考夫抵達露營點,先搭好各自的帳.篷。

    趁著天亮,以露營區為中心,勘察了一圈。

    詢問野營人群是否遇到過可疑的白發神父?也找一找山上有沒有異常現象。

    一路走一路查,直至夜間十點多,天色完全黑了,兩人仍舊沒有取得新進展。

    兇手X就似一只幽靈,沒有留下更多痕跡,也找不到更多線索去抓捕他的實體。

    莫倫與麥考夫返回營區,毫無收獲讓人無法倒頭就睡。

    兩人沉默地席地而坐。

    在帳篷前,吹一吹夜風,思緒。

    把受害者依照三次兇殺案分為三組,拜爾、邁耶與阿布(羅恩、大衛)相互沒有交集,興趣愛好也各不相同。

    已知死亡現場都有「PI」標志,都發生在阿爾卑斯山附近,都是用毒酒謀殺。另外,兇手也執著于發光一事。

    莫倫:“X非常注重儀式感,他制造的犯罪現場一定有某個被我們忽視了的線索。”

    被忽視的是什么呢?

    莫倫想到兇手給阿布的擺件。

    “阿布格魯貝爾明明是小提琴手,為什么要送他一只里拉琴擺件?兇手不會在這種細節上失誤。對他來說,某件事只能用「里拉琴」去詮釋,而不是小提琴。”

    什么必須用「里拉琴」?

    麥考夫也沒有頭緒。

    他仰頭望向天空。今夜無月,群星閃爍,無言地講述宇宙最深處的秘密。

    不知過了多久。

    麥考夫忽然靈光一閃,不掩笑意地看向莫倫。

    “海勒小姐,我找到它了。一個只有「里拉琴」,而沒有小提琴存在的地方。”

    莫倫側目,這一秒她從麥考夫含笑的眼睛里得到了久尋不得的謎底。

    ——福爾摩斯先生的眼中似有璀璨星河。

    星河,就是正確答案。

    第64章 Chapter64

    Chapter64

    “我們尋找的答案, 藏在星河之間。”

    麥考夫望向天空,“兇手只能送出「里拉琴」的擺件,因為在星座命名中不存在小提琴座,僅有「天琴座」。這個星座得名于它形如古希臘的里拉琴。”

    麥考夫隨即在天幕中鎖定了它的位置。

    “它位于銀河的西岸, 「天琴座α」更是觀星愛好者用來定位觀測其他恒星的重要參照物之一。”

    “是的。”

    莫倫也抬頭望天, 指出另外兩顆星。

    “它與天鵝座α、天鷹座α, 三者構成了著名的夏季大三角。今夜也非常耀眼。”

    天琴座α,在遙遠的東方有另一個名字「織女星」。

    即便是光污染遠超十九世紀的兩百年后,選擇一個晴朗的夜晚,只需避開強光干擾, 也能在城市里以肉眼觀測構成夏季大三角的這三顆閃耀恒星。

    天幕之上,銀河絢爛。

    它以橫貫南北之勢, 從夏季大三角內緩緩向外延伸流淌。

    莫倫由衷贊美:“福爾摩斯先生,您發現了兇手使用「里拉琴」作為擺件造型的原因, 恰是獲得了破解連環殺人案所急需的那個密鑰——「星座」。現在通過「星座」這一密鑰,可以逐步解開X的作案謎團。”

    X送給小提琴手阿布的擺件, 是里拉琴造型,指代「天琴座」。

    由此類推, 他送給大衛的雕刻家工作場景擺件,指代「玉夫座」。送給羅恩的畫架與調色盤微縮擺件, 指代「繪架座」。

    莫倫:“玉夫座與繪架座都是南天星座。玉夫座的亮星不多,更適合冬季觀測。而以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 無法完全看到繪架座。不只因為它的星光暗淡需要望遠鏡輔助, 也因為不在它的完全觀測緯度范圍內。”

    繪架座的完全觀測緯度:北緯23°~南緯90°, 它更適合去南半球觀測。

    麥考夫想到死者邁耶的心愿是離開德意志, 他找到的借口說是去往南半球觀星。

    “X也許去過南半球,至少對那里的星空頗為了解, 才能與邁耶有共同語言,獲得邁耶的信任。”

    話說回來,X為什么沒有給前兩位被害人拜爾、邁耶也送代表星座的擺件?

    這個問題不必問,它的答案已經藏在了前兩個犯罪現場之中。

    麥考夫:“被害人恐怕想不到,他們是自備了兩個星座的象征物。”

    拜爾尸體邊的一臺老舊象限儀,指代了南天星座「象限儀座」。

    邁耶帶著望遠鏡出門觀星,指代了北天星座「望遠鏡座」。

    莫倫承認她未能第一時間聯想到星座與X作案的關系,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因為兩百年后「象限儀座」已經被廢棄。

    它的名字沒有徹底湮滅在故紙堆中,全憑這片區域輻射出的流星雨。從「象限儀座流星雨」的名稱,偶爾能窺見舊時星圖的一角。

    星座當然能被廢棄。

    盡管恒星幾乎亙古長存,但如何描繪與劃分星空是人為決定的。

    從17世紀到19世紀是西方星圖繪制的鼎盛期,不同天文學家想象出不同的星座圖案。

    有的流傳于后世,有的淪為舊星圖的一部分不再被人繼續沿用。

    莫倫曾經熟知的八十八星座圖,是20世紀初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劃分星空定下的版本。

    現在,卻是1873年。

    國際天文聯合會尚未成立,更不談形成全球統一認知的星座版本。

    「象限儀座」仍在眾多版本的星圖上出現。

    19世紀30年代,即五十年前,象限儀流星雨才被人們首次認識且命名。

    在她的過去,這個星座被廢棄了,只能在流星雨命名中窺得舊貌。

    在她的現在,這個星座的名氣如日中天。

    然而,她經歷的時間,讓“過去”成為“現在”的“未來”。

    多么奇妙的時空變化!

    莫倫推測穿越時空的奧秘就藏在群星閃耀與群星緘默之間。

    無奈,她是如此渺小又無知,也許窮極一生都無法解答其中的原。

    不多感慨,把注意力轉回兇手X的連環殺人案。

    莫倫提起了本次事件的開端。

    “那只血腥熱氣球,它應該也有象征「熱氣球座」的含義。”

    熱氣球座在后世也被廢棄了,但眼下仍出現在《波德星圖》上。

    從熱氣球座開始,再制造象限儀座、望遠鏡座、繪架座、玉夫座、天琴座,兇手頻頻讓星座象征物出現在兇案現場的動機是什么?

    夜風吹。

    吹過兩個并肩而坐的人,這里的氣氛有點安靜。

    時近晚上十一點,空曠的山間露營區卻未完全陷入熟睡的靜謐,依稀聽到遠處傳來模糊不清的歡聲笑語。

    山中仲夏,天懸星河。

    遠處群山相連,近處草木幽香。

    莫倫沒有側目,依舊遙望遙不可及的繁星。

    她問:“福爾摩斯先生,面對星空,您覺得最不可喻的事是什么?”

    麥考夫注視星光浩瀚,也沒有轉頭。

    他答:“荒謬的事可以有很多。最荒謬的是對星空許愿,祈禱永不可能觸碰的存在幫助我完成某些心愿。”

    此話一出,兩人同時看向對方。

    麥考夫輕嘲:“恐怕這就是X的作案原因。我認為的異想天開,是兇手的心之所向,他在對著星星許愿。”

    許愿,自然希望有回應。

    麥考夫推測:“X執著地讓被害人與發光源扯上關聯,是一種自定義的呼喚。以死亡現場的光亮,呼喚宇宙恒星的光亮,像是對祂說我在這里許愿了。”

    螢火之光無法與星辰爭輝,卻不妨礙渺小的信徒期待至高無上的祂給予回應。

    莫倫:“從這個角度去看X沿著阿爾卑斯山脈作案,其原因未嘗不是便于接收「祂」的回應。地球很大,X貼心地給神靈預備好了坐標。大致位置是阿爾卑斯山山脈,更詳細的坐標是死亡現場星座象征物附近的人造發光物。”

    期待神力降臨,只給出坐標是遠遠不夠的。

    莫倫:“虔誠地許愿需要進行一場祭祀。祭祀怎么能沒有祭品,牛與羊是自古以來的常用祭品,也就能解釋為什么讓熱氣球搭載牛頭與羊頭升空。”

    麥考夫點頭,認同這種觀點。

    “目前為止,熱氣球是人類最高限度接近天空的方法。X盡可能觸碰天空,去告知高懸天際的祂,這場祭祀開始了。”

    牛與羊只是開胃菜,人類才是X獻祭給神明的主菜。

    被害人或多或少都與星空有關。

    麥考夫:“拜爾是老水手,在海上常年觀測星空以定位船只方向。邁耶讀的是天文學,他的研究方向是星空。”

    莫倫:“前兩位被害人與星空有實用性關聯,登山火車上死去的三位就是死在對星空的浪漫化體驗。”

    不難推測假如阿布、大衛、羅恩活著,此次登山露營時,他們會進行一場星空下的暢飲。

    莫倫想到奧威說起阿布參加過的藝術家聚會活動。

    “阿布、大衛、羅恩都參加過篝火晚會,那種聚會需在月色星空下進行。通常,現場也會進行作詩、講故事或者譜曲之類的活動,說不定某次主題就與「星空」相關。 ”

    麥考夫:“X也許在現場,也許是他閱讀了篝火晚會相關的作品集,選定了阿布三人作為祭品。”

    向神明獻祭,必是有所求。

    X搞了一套復雜的獻祭儀式,已經殺了五個人,他謀求的又會是什么?

    莫倫:“五位死者的共性是星空有關。除此之外,他們的差異性很大。謀殺現場的星座象征物,也是代表了五位種不同的個人才能。”

    老水手拜爾精通航海,邁耶研究天文學,阿布精通樂,大衛擅長雕塑,羅恩鉆研繪畫。

    莫倫:“有沒有一種可能,X希望同時擁有這些被害人的特長技能?”

    “可能性很高。”

    麥考夫又加以補充:“但我覺得X是在為另一個人做準備。X自身的學習能力不弱,他在邁耶的死亡現場制造魯米諾發光反應,足見他擅于及時獲取前沿科學知識且學以致用。”

    X又是為了誰在搜羅各種技能?

    那個人與「PI」標示有關嗎?

    莫倫只能猜測:“是X的孩子?X曾經以天主教神父的身份出沒,但這個職位并不允許結婚生子。”

    麥考夫:“我也無法斷定X的具體打算,但可以大膽推測這場祭祀尚未結束。現在已有五個人被殺,熱氣球卻搭載了三只牛頭與三只羊頭。X應該還會再殺一個人,那是他本輪謀殺的最后一個目標對象。”

    是本輪謀殺的最后一位,卻不是停止殺戮前的最后一位。

    X對星星許愿,愿望被達成的可能性有多高?

    這次無法達成心愿的話,他是會就此放棄,還是更改獻祭模式?

    X已經連殺五個人,主動放棄的可能性太低。

    反之,他選擇沉寂一段時間,從本輪謀殺里吸取經驗教訓后會再次動手。那時,他的殺人手法越來越純熟,就更難被追捕。

    換句話說,一旦無法在X完成本輪謀殺前抓到他,想要再抓到他就困難了。

    第六個被害者會是誰?

    X挑選受害者時,還遵從別的規律嗎?

    莫倫腦內閃過一道靈光,看向麥考夫:

    “您剛才說得很對,X的確善于及時獲取前沿科技知識。他不僅學習了魯米諾發光實驗,也吸收了那天與我同場登臺的另一種新技能——QWERT鍵盤打字法。”

    麥考夫秒懂,五位死者的被害順序,是根據這種新式字母鍵位而排序的。

    象限儀座(Quadrans Muralis)、望遠鏡座(Telescopium)、繪架座(Pictor)、玉夫座(Scuptoris)與天琴座(Lyra),是被害人拜爾、邁耶、羅恩、大衛與阿布分別對應的星座。

    取星座首字母「Q、T、P、S、L」,去對照QWERT鍵盤的字母分布。

    鍵盤共有三行字母,從上到下排序。

    第一行,從左到右能找出“Q,T,P”三個字母,且P第一行最后一個字母。

    中間一行,從左到右能找出“S,L”兩個字母,且L是中間行最后一個字母。

    現在,需要定位第六個受害人。

    其對應星座的首字母,最可能是鍵盤第三行的最后一個字母——「M」。

    “綜合各類星圖,以字母M開頭的星座,包括:電機座、船桅座、山案座、顯微鏡座、麒麟座、邁納洛斯山座、蒼蠅座與北蠅座。”

    麥考夫報出了這一串星座名稱,問:“以X之前的殺人模式,一個星座對應一種技能。如果是您的話,最后一次獻祭,想選擇哪種技能呢?”

    電機座,是1801年《波德星圖》中描述的星座。

    它代表了電學實驗中的靜電發生器,那是一種當時前沿的機械發明。

    在18、19世紀,天文學家繪制星圖的不少靈感來源與科學儀器相關,比如顯微鏡座也是這樣被設立的。

    莫倫思索著這串M首字母開頭的星座分別能衍生出哪些技能。

    如果選擇電機座、顯微鏡座,能夠解釋為X希望獲得科學實驗的能力,但選擇麒麟座也能解釋為獲得奇幻神獸的能力。

    最后一次選擇,左挑右選,該擇定哪一種能力最好呢?

    又要以M開頭?

    是了,M開頭!

    莫倫聯想到一種可能性,目光灼灼地看向麥考夫。

    “既然是最后一次選擇,我為什么不能貪心地選擇全都要。它剛好,也在選項范圍內。”

    它是什么?

    山風微涼,草地潮濕。

    星空沉默,四目相對。

    麥考夫在莫倫的眼波流轉中找到了答案。

    他聽清心底的回答,海勒小姐的雙眸迷人得似盛滿浩瀚銀河。

    ——銀河(Milky Way),首字母M開頭。它涵蓋了眾多星座,滿足了貪婪的全都要選項。

    第65章 Chapter65

    Chapter65

    X的前五次謀殺, 每次通過留下一個星座象征物的方式,向星星許愿換取對應被害人的特長技能。

    現在推測X即將進行的最后一次謀殺,由于企圖換取的內容太多,他會使用代表「銀河」的象征物。

    因為銀河囊括了眾多星座, 那就意味著X能一次性換取很多特長技能——比如他希望博古又通今, 又能搞研究又能賺錢, 又有藝術細胞又是社交高手。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

    X去哪里找一位可以被獻祭的全知全能型人才?而且他憑什么敢保證能成功獻祭對方?

    麥考夫提出猜測:“找到一個全才且把人成功獻祭的難度太高,但能換一個思路。不如去找一種特殊技能,只要學了它就保證培養出全才。”

    莫倫聽明白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假設能掌握一種學什么都立刻學會的技能, 成為全知全能也就指日可待。”

    話雖如此,但去哪找這樣逆天的學習方法?

    莫倫:“學習方法確實重要, 但想憑某一個方法去掌握所有領域的本領,就有些滑稽了。

    在某些領域, 1%的天賦甚至比99%的后天努力更重要。X要怎么解決缺乏天賦帶來的困境?他無法達成邏輯自洽。”

    X想要獲得的最后一項能力,怎么看都像是獲得一種超自然異能。

    麥考夫卻說:“人類的智慧被認為與大腦相關。如果可以100%地開發腦域呢?或換個說法, 如果全面提升大腦潛在機能呢?”

    “啊?”

    莫倫覺得自己的頭頂能具象化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現在是在討論19世紀的科學吧?

    據她所知,1873年對大腦的研究還很初級, 尚未有神經元學說,談什么開發腦域?

    就算是兩百多年后, 科學家也不敢說完全了解人類的大腦,更不談通過改造某個人大腦去徹底改造某個人的智力。

    莫倫很快意識到了她與兇手X的思維模式截然不同。

    她認為荒誕的方法, 被兇手判斷為有效, 比如對星星的獻祭式許愿。

    莫倫驀地想到那批備受追捧的顱相師。

    她不確定地問:“顱相學能幫人炒股, 該不會還能幫人長腦子吧?”

    “恭喜您, 答對了。”

    麥考夫在看到廣告時也是無言以對,但顱相師們能說得頭頭是道。

    “按照顱相學的自述定義, 這是一門觀察大腦與人類心靈感官的學問。一位優異的顱相師更能幫助他的客戶激發人腦各個部位的潛能。那樣一來,不管學哪方面的知識都變得輕而易舉,繼而整個人得到飛躍式地進化。”

    麥考夫當然清楚顱相學是偽科學,顱相師無法從根源上改造人類大腦。

    他不掉坑里,多的是人掉坑里,很多人對顱相師吹噓的本領是深信不疑。

    麥考夫:“X謀殺名單上的第六個人,很可能是一位精通大腦提升術的顱相師。”

    推結論頗有誕妄不經的滋味,但與目前所知的兇手行為模式相吻合。

    莫倫:“顱相師的信徒之中,有一位向星星殺人式許愿的兇手X,反倒合情合了。”

    盡管兩人推測出下一位被害人的大致范圍,認為X是瞄準了「幫助人類開發大腦機能的顱相師」,但無法保證這個結論100%正確。

    X因為被害人邁耶的金手鏈被盜,更改過一次作案模式。

    同款同劑量的毒/藥作用到不同個體時,每個人的中毒反應是不一樣的。

    如果沒有發生老盧卡斯偷盜事件,X還會一次性地毒殺阿布、羅恩與大衛三個人嗎?

    X的這次投毒是冒險行為,但事實結果是他成功地殺死了三個人。

    這次成功會給他帶去什么影響?會不會讓他在最后一次獻祭中大膽地嘗試新招數?

    “我們仍需進一步縮小尋找X的范圍。”

    莫倫細數起已知的X人物畫像。

    X,有過天主教神父打扮,掌握一定的宗教論。曾以1.75米~1.78米身高示人,身形消瘦。

    他還掌握一定的醫學知識,才能針對五位受害者配置出適應對方的「安眠藥+酒」致死劑量。

    他不缺錢,無需坐班。擅于偽裝,看起來無害而健談。

    有過南半球生活經驗或者是對星座學頗有研究,應有出海遠航的經歷。

    在藝術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才能與阿布、羅恩與大衛聊到一起去。

    “X也關注前沿科學論與實用技術的發展。”

    莫倫說到這里,想起一個細節。

    她本人早就習慣了QWERT鍵盤,但對如今絕大多數歐洲人而言,完全不熟悉這種發源于美國的新鍵位排列。

    四月底,倫敦大學舉辦了新科技展示會,之后不久就出現相關新聞報道。

    那場展示會一共五個節目,唯有莫倫主持的魯米諾試劑發光實驗獲得熱烈反響。其余四個節目可以說毫無熱度,包括新鍵盤的問世也遭到冷遇。

    自倫敦大學展示會后,也沒聽說雷明頓牌打字機在歐洲其他城市再做推廣。

    當下是推陳出新的時代,但誰說英國不守舊?

    美國人在打字機上搞出26個字母的全新排列,想憑一場僅僅兩百觀眾的大學展示會,就讓這種新打字機火爆歐洲?

    那真是想多了。

    沒有高強度營銷推廣,歐洲市場的反應就很冷淡,幾乎沒濺起一點水花。

    別說歐洲人,在商業辦公尚未進入大規模打字時代前,這款打字機以125美元的高售價也勸退了大多數美國人。

    莫倫向麥考夫確認:“如果我沒記錯,近兩個月沒有哪份報紙刊登新型鍵位鍵盤的詳細字母分布照片,對吧?”

    麥考夫點頭:“我也沒見過。”

    他當即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

    報紙沒有刊登新鍵盤照片,兇手又是從哪里知道新鍵盤26個字母的具體位置?

    新鍵位不是傳統的A-Z順序排列,它是亂序鍵位而毫無規律。

    兇手必須見過打字機實物,或清晰的鍵盤照片才能清楚了解新的排序方式。

    僅僅見過一次還不夠。

    X或是要驚人記憶力,或是要抄錄鍵位順序,或長期持有鍵盤,才能在作案時精準對應到新鍵盤的26個字母上。

    麥考夫:“讓人改變打字習慣,必須砸足夠多的錢,雷明頓公司尚未做大規模推廣。它在美國賣得也不算好,銷量不足一百臺。

    據我所知,英國只有兩人下了訂單。五月初訂貨,貨物從美國海運到英國。在我們說話的這一刻,買家能收到打字機就是高效率了。”

    換句話說,在歐洲見過新款打字機鍵盤的人極少。

    兇手X或是去美國時見過新機,或是見過雷明頓公司經帶去倫敦大學的樣品。

    “幸運觀眾。”

    “五個試機者。”

    麥考夫與莫倫想起了展示會上被選中的五位觀眾,那五個人親手觸摸過新型鍵盤。

    “那五個人是兩男三女,年齡在20~35歲之間,發色都是棕色系。”

    麥考夫回憶:“從衣著判斷,五人不算特別富有,多是從事辦公室文職工作,身高都在1.74米以下。”

    麥考夫之所以記得清楚,因為當天是帶著特殊目的參加展示會。

    對他來說,臺上的新科技內容不是重點,多是觀察人群中是否存在「M蛋糕」才是重點。

    五位幸運觀眾與X對外展現的形貌有差異,但不排除特意做了某些偽裝的可能性。

    麥考夫說著,又記起一個背影。

    “當天,新型打字機被安排在最后一場展出。結束后,絕大多數觀眾著急離場去搶購限量款明信片。

    我卻看到一位男性觀眾往講臺方向走,講臺上雷明頓公司的經正指揮員工把打字機樣機裝箱離場。”

    當時,麥考夫只看到那個男觀眾的背影,而他也不會好奇到去主動搭訕,求證對方是否對新款打字機感興趣。

    現在回想,那個背影卻與已知的X形象相近。

    麥考夫:“從背影看,男人穿著考究西裝,銀灰頭發梳得很整齊。身形消瘦,約1.75~1.77米高,說不準具體年紀。我的座位在第三排,在觀展過程中沒有看到這個男人,他的座位應該在后排。”

    莫倫聽完描述,試圖從記憶中找出對應的觀眾。

    當日現場有兩百多名觀眾,約半數在互動環節舉手,希望成為被抽血的實驗對象。

    “是有這樣一位觀眾。”

    莫倫表示不記得對方的具體長相,那張臉的樣貌普通,缺乏記憶點。

    “但我對他還有一點印象,他坐在被我選上講臺的夾克男的隔壁位置。”

    莫倫在一百人中選擇一男一女的兩個實驗對象,絕非隨機挑選。

    盡量找看起來性格和善爽朗且身體健康的年輕觀眾。

    避免實驗員與觀眾在抽血時發生口角,也避免出現抽血困難的情況,讓互動實驗順利進行。

    過胖,難以找血管;年老,抽血相對困難。像是那樣的觀眾,一開始就不在選擇范圍內。

    莫倫:“當時,我沒有選擇銀白頭發,因為他看著年紀較大,至少年過六十。”

    那位銀白發男觀眾一定是兇手X嗎?

    麥考夫:“X有出海經歷,不排除他提前幾個月在美國接觸過新型鍵盤,但我認為他現身四月底倫敦大學展示會的可能性很高。一個重要的由,當天的第三個演講節目,主題內容是圍繞著第130號小行星「艾麗卡」。”

    已知每個謀殺現場都有星座象征物,而被害人的謀殺順序與新鍵盤字母排序有關。

    X選擇新鍵位的26個字母亂序排列方式殺人,而不是依照傳統的A-Z字母順序排列,必是認為新鍵盤與他達成心愿的運氣相合。

    麥考夫推測:“我懷疑某種客觀事實上,星星與X發生過關聯。比如某顆星被發現的日期,對X來說是特別的一天。

    在展示會上,X聽到今年二月又有一顆小行星被發現,是與他認定的特殊星星日存在某種關聯。才會促使他把同場展示的其他新科技判定為幸運物,繼而用到謀殺中。”

    莫倫認同這種猜想:“我們之前推測X給獻祭儀式定下了截止日期。這個截止日期,說不定就與某顆星星相關。”

    今天是7月8日,小行星「艾麗卡」在今年2月17日被發現。

    X自定義的截止日期應該不是2/17。否則他可以再等大半年,也就不必匆忙地殺人。

    截止日期會是哪一天呢?

    與第130號小行星有什么樣的關聯?

    瑞吉山上,莫倫與麥考夫從現有線索無法做出更多的推論。

    等明日下山,從顱相師、銀白發觀眾、小行星與截止日期等幾方面,多管齊下地去搜找更多線索。

    *

    *

    7月9日,上午九點。

    山腳小鎮的電報局剛開門,十幾份電報從這里發了出去。

    四十分鐘前,登山火車的山腳出站口。

    使館事務官戴蒙去接應下山的莫倫與麥考夫,當場他就被塞了幾頁紙,是需要立刻發出的電報內容。

    戴蒙不明白,為什么兩人僅僅在山上露營一晚,就多了許多調查方向?

    登山難道真有某種奇效,可以激發思維的靈感?

    他忍住沒有立刻詢問,等到案件告破的慶功宴上再問,或許能得到更真實的回答。

    三天后,有多份回電陸續傳至山腳小鎮。

    倫敦大學展覽主辦方不可能了解所有觀眾的信息。

    每個月的展覽信息會刊登在學報上,也會張貼在學校附近合作的咖啡廳廣告板上,誰想買票就找校方票務處。

    不過,有一批忠實的科技展愛好者,預付款訂購了一整年的廣告冊。

    校方無需這批客戶登門自取,每個月會提前為客戶郵寄宣傳冊。

    莫?*? 倫收到了醫學院院長助博格的回電。

    一般情況下,校方不能透露客戶消息,但總要給贊助商一點點便利。

    博格從大學展示會聯絡處,獲得了一份上萬人的郵寄廣告冊名單。

    根據莫倫的描述,以“年紀偏大、銀白頭發、男性觀眾”并且參加四月底那場展會為篩選條件,從上萬人中圈出了26位可疑人士。

    莫倫收到26個聯絡地址。其中15個在英國,還有11個分布在歐洲大陸的不同國家。

    她再從兇手X在阿爾卑斯山附近活動,將16個地址縮減為3個。其中,一處在德國,另兩處在法國。

    與此同時,麥考夫接到來自「愛神交響樂團」的回電。

    這是小提琴手阿布格魯貝爾生前供職的樂團。

    比起奧威不知弟弟是否進行過里拉琴演出,交響樂團的團長很清楚成員的演出經歷與計劃。

    團長表示阿布僅有一次公開演奏里拉琴的經歷,是去年九月在倫敦舉辦的某個藝術展開幕式上。

    如果阿布沒有遇害,他將在本月月中,即7月15日到法國里昂巡演時再度演奏里拉琴。

    阿布格魯貝爾,在X的死亡名單是排在第五位。

    麥考夫猜測:“如果X沒有改變作案模式,很可能會等到7月15日后再殺死阿布。親眼觀看阿布演奏一次里拉琴,能更確定阿布的技能與「天琴座」的星座象征物相互匹配。那意味著本輪祭祀的截止日期至少在7月15日之后,而且X需要再謀殺一位被選定的顱相師。”

    莫倫揮了揮手里一疊厚厚的報紙。

    “戴蒙先生找來的精通大腦提升術的顱相師宣傳報道。我做了地區分類,這一沓是法國顱相師,共有25人。再與倫敦大學展示會的可疑觀眾地址做交叉比對,有五位顱相師的活動區域在法國東南部。其中之一,布拉格呂蒂常居里昂。”

    *

    *

    7月12日,法國里昂。

    顱相師布拉格呂蒂收到了一封邀請信。

    寫信人杜克表示是他的老客戶了,在十幾年前找他為兒子測算過顱相。

    近年在小杜克身上發生了一些事,導致他的學習能力大不如前。希望獲得顱相師呂蒂的幫助,提升小杜克的大腦潛能。

    因為小杜克的身體原因不便遠行,還請呂蒂登門治療。

    治療地點距離里昂的路程不遠,馬車行駛一個白天就能抵達,是在阿爾卑斯山最高峰勃朗峰的附近小鎮上。

    為表誠意,杜克隨信附上了定金——三千法郎的匯票。

    “咻~”

    顱相師呂蒂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

    手指彈了彈匯票,決定立刻去銀行兌換匯票,驗證真假。

    “要是真的……”

    呂蒂想著就哈哈大笑:“那就被我遇上一只肥得流油的肥羊。我明天就去宰你,哦不,是去找你!”

    命運很奇妙。

    兇狠的獵人,往往以無害的獵物姿態出現。

    第66章 Chapter66

    Chapter66

    7月13日, 從里昂到勃朗峰山腳,這一路的天氣格外晴朗。

    下午四點,顱相師呂蒂暢通無阻地抵達霞慕尼小鎮。

    他哼著歡快小曲下了馬車,完全不怕被曬傷, 仰頭看向七月的耀眼陽光。

    也不覺得太陽刺眼, 仿佛看到了好兆頭, 是金幣滾滾而來。

    昨天,呂蒂在接到客戶杜克的邀請函后,快速去銀行兌換了隨信而來的匯票,當場取到三千法郎。

    既然客戶給的定金是真的, 他必須馬不停蹄地送上門做這筆生意。

    邀請函里,杜克說兒子遇到了一點學習的小困難。

    呂蒂不以為意, 不管是哪種學習問題,都不能妨礙他賺這筆錢。

    入行十三年, 他越做越順,從未翻車。能把黑的吹成白的, 沒的變成有的。

    “咳咳!”

    呂蒂輕咳兩聲,一秒變臉。

    臉上不再有對金錢的貪婪, 化身老成持重的大腦專家,根據地址走向位于小鎮邊緣的杜克家。

    自從1786年雅克巴爾馬、米歇爾帕卡爾首次登上勃朗峰, 霞慕尼小鎮開始漸漸為人所知,成為旅游勝地。

    每年, 各國的登山愛好者前來霞慕尼, 從這里開始攀登阿爾卑斯山之旅。

    呂蒂都不帶多看一眼來往的旅客們。

    他完全不懂登山的樂趣, 這種危險運動有意義嗎?一不小心踩空了, 輕則骨折重則死亡。

    不如學他,動動嘴皮, 摸摸人頭,就能財運亨通。

    16:25,呂蒂叩響杜克家的鐵門。

    在老管家的帶路下,他走向主樓二樓的書房。

    短短七分鐘路程,讓呂蒂更加心潮澎湃,是聽到了金錢的海浪聲。

    以他判斷藝術品的豐富經驗,確認杜克家的家底豐厚。

    舉個小例子,走進主樓后,走廊的墻上掛著桑德羅波提切利的畫作。他不在意這位15世紀末佛羅倫薩畫家的藝術成就,只在乎波提切利的畫值錢就行。

    也不知后方靠山而建的副樓里有什么?

    呂蒂不能露出東張西望的神色,剛才只匆匆掃了一眼。

    不似主樓有三層,副樓只建了一層。它的屋頂倒是有趣,有些類似土耳其浴室的圓頂。

    難道說那是專門用來泡澡的地方?

    呂蒂猜測著,書房到了。

    書房的裝修卻很簡潔。

    進門,整整三面墻的書架。從地面到天花板,全都是書。

    靠窗位置放了一張書桌與兩把椅子。

    呂蒂看清了“肥羊”的模樣。

    杜克一臉滄桑,卻是相貌平平。頭發已花白,梳得倒是非常整齊。

    邀請函上,杜克說是他的老客戶。

    眼下見了面,卻覺得杜克很陌生,一點想不起以前接待過對方。

    這不重要。

    呂蒂像模像樣地做回憶狀,又是遺憾地微微搖頭。

    “杜克先生,下午好。如您所愿,我來了。很抱歉,我為太多人提供過腦力指導,一時無法記起曾幾何時與您見過面。能否說一下您以前咨詢的問題是什么?”

    呂蒂沒有自吹自擂地表示過目不忘,也是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杜克聞言,完全不生氣,笑了起來。

    “十三年了,我的變化不小,您認不出來是正常的。”

    如果你開口就說認出我,我反而要懷疑你沒本事在說謊,因為我的這張臉做了偽裝。

    杜克隱去了后面這一句,而報出了一個時間。

    “1854年7月22日,您對這個時間有印象吧?”

    1854年?那是十九年前。

    呂蒂回憶不起任何片段,但他的腦筋轉得快。

    瞧杜克六十歲出頭,又是為了孩子的學習問題而請自己幫忙開發腦域,再聯系杜克說十三年前找自己咨詢過。

    大膽推測,杜克中年得子。

    1854年小杜克出生,1860年小杜克六歲,到了準備進學的時候。

    呂蒂給人做顱相咨詢,有一個規矩——摸頭骨,從六歲起步。

    他對外宣稱,小于六歲的孩子頭骨處于快速發育中,變數太大不能觀測。

    事實上是規避風險,他不想觸碰嬰兒或幼童的腦袋。

    不小心扯到幼兒一撮頭發,就會換來嚎啕大哭,講道也沒用。

    六歲以上的孩子,到了入學懂事的年紀。

    呂蒂也能根據孩子性格、家庭背景、父母期盼等方面,給出“專業”的顱相指點意見。

    話說回來,杜克說十三年前找他做過咨詢,應該是讓他給六歲的小杜克看相。

    呂蒂推測出時間線,立刻回答:“聽到您說這個日期,我就想起來了。我曾經做出觀測,您的兒子長大后必定是杰出人才。”

    記不起杜克父子,完全不是問題。

    既然杜克重視兒子的學習,那就先夸一夸小杜克的天賦。拍馬屁,99%不會出錯。

    果不其然,杜克露出了欣慰與喜悅神情。

    呂蒂緊接著拋出一句:“小杜克先生的大腦生來就好,是得到了司天星的指引。”

    杜克聞言,立刻坐直了身體。

    雙眼如鷹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呂蒂。

    這一瞬,呂蒂被看得頭皮發麻。好似被詭邪物盯上,自己的脖子隨時會對方被咬斷。

    杜克很快收起壓迫的眼神,放松地靠入椅背。

    他笑得和煦,不能更自然地繼續聊天。“上帝啊!您真是知識淵博。什么是‘司天星的指引’?可以詳細說一說嗎?”

    呂蒂被夸獎,把直覺拋在了腦后。客戶哪有邪惡的眼神,這只是好奇或在故意考驗他。

    “您謬贊了,我就是懂得一些天文學。從科學角度看,宇宙萬物間存在萬有引力,人類與星辰也會相互吸引作用。要提升人的大腦潛能,也就必須分析有哪些星星對你的影響力最大。”

    呂蒂煞有介事地擺出他的科學論,然后做具體說明。

    “杜克先生,您提到1854年7月22日是一個重要的日子。那一天,第30號小行星被人類發現了。將它命名為司天星(Urania)。這一天出生的人,注定與星辰產生了神秘關聯。”

    呂蒂很懂給自己留退路,仍舊沒有點明小杜克在這天出生。萬一是自己猜測錯誤,之后還能找補。

    杜克雙眼發光,雙手緊緊握住椅子扶手,努力掩飾激動心情。

    他沒有找錯人!顱相師呂蒂果然有真本領,是他想要的第六個祭品!

    杜克:“請您繼續說!”

    呂蒂喝了一口茶,繼續說:

    “第30號小行星有什么能力?它比在1801年1月1日被人類發現第一顆小行星「谷神星」更特殊嗎?”

    呂蒂頓了頓,不慌不忙地揭開答案。

    “兩顆小行星的能力不同。「司天星」,Urania是古希臘掌管天文與星象的女神。「谷神星」,Ceres是古羅馬掌管農業與豐收的女神。因此,論起與星辰的緊密關系,1854年7月22日的出生者更勝一籌。”

    這番論述,其實是倒果為因。

    小行星是人為命名的,它也沒有展現過某種與人類相關的特殊能力。

    呂蒂根本不在乎因果關系,反正他可以自圓其說,而客戶也深信不疑就行。

    這怎么能算說瞎話,他有真才實學。

    上知天文,掌握很多知識。比如對1801年起至今發現的一百三十顆小行星的日期都倒背如流,就問哪幾個天文系的學生能做到這一點。

    呂蒂洋洋自得。

    他作為優秀的顱相師,是精通三分假七分真的語言藝術。

    杜克連連點頭,“您說得太對了!十三年前,您就是這樣說的。”

    十三年前,杜克確實找呂蒂為兒子看過顱相,但當時是特意用了另一個化名。

    他的真名是帕爾默埃維,曾經是天主教神父。

    依照教義,神父不能結婚生子。在十九年前,「司天星」被發現的那一天,他卻與情人有了一個兒子。

    為了保住神父的職位,只能給兒子杜撰一個身份,取名帕爾默杜克。

    再給杜克家編造一段謊言。

    杜克太太帶著幼兒在霞慕尼小鎮生活。一年到頭,男主人很少在家,因為杜克先生是一位南半球探險家。

    杜克過著雙面人生,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已婚生子的事實,也使用過其他的偽裝身份。

    十三年前,他隨大流找顱相師給兒子看顱相。當時,聽呂蒂說著天上星辰與人類大腦的隱秘聯系,他沒有放在心上。他的兒子無需顱相師指點,從小就聰明好學。

    五年前,杜克52歲,不想再維持雙重身份。制造一場火災,讓埃維神父“死亡”。

    從此,世上只有杜克一家三口是真實存在。

    那一年,不幸卻接連而至。先是妻子死于流感,四個月后,兒子爬山時踩空墜落重傷。

    小帕爾默全身多處骨折,外傷養了半年是痊愈了,人卻是傻了。

    白天呆呆地睜著眼睛不說話,夜間不時狂躁地發出野獸般地吼叫。

    醫生說是小帕爾默傷到了頭部,這輩子恐怕再難恢復智力。

    杜克認定這是上帝的懲罰。

    他作為神父,明知故犯地違背教義,又制造假死脫身。沒想到所有罪孽報應在了妻兒身上。

    起初,杜克虔誠地向上帝懺悔,希望以自己的性命換回兒子的健康。

    兩年過去,他走遍各國,不顧基督教各個教派的差異,但也找不到治病良方。

    杜克漸漸絕望,他知道主不會再寬恕他。

    那只能換一種方法。不再向上帝祈禱,而是向異教神靈進行獻祭,獲得非比尋常的力量。

    也許早該這樣做了,因為兒子早就給出了提示。

    小帕爾默在看星星的夜晚不再狂躁喊叫,而是安靜乖巧地坐著,就像一個正常人。

    杜克認為這種現象恰好暗中吻合了兒子的出生日期。

    1854年7月22日,「司天星」被發現,小帕爾默出生。這讓他生來就與天文有關聯。

    自從頭部重傷,小帕爾默的靈魂似乎遠赴一場星際旅行。

    當軀體沐浴在星光下,是與遙遠星空里的靈魂有一絲隱秘連接,才讓整個人重新變得完整起來。

    杜克開始尋找星辰相關的神秘學論。

    再研讀了許多晦澀書籍后,終于悟出了一種獻祭方式,請求星座的力量幫助兒子恢復神智。

    「當地之光與星之光遙遙相望,獻出靈魂,獲得對應星座的神秘力量,你將見證奇跡地發生。」

    杜克在撰寫者不詳的古舊羊皮書《星星的力量》中獲得了靈感提示。

    他希望兒子獲得什么樣的本領,就找到對應獻祭的靈魂,向星座許愿。

    三年來,觀察了許多人。

    最終擬定了一張獻祭名單,從中挑選出拜爾、邁耶、大衛、羅恩、阿布與呂蒂。

    這六人不是同行業最出色的,卻是最適合下手的。

    杜克認為只要讓兒子先掌握了某種技能,以后小帕爾默可以飛速提升各種本領。

    選擇今年六月動手,是窺見了最合適的時機。

    杜克在四月末的倫敦大學展示會,獲知第130顆小行星被發現。同場又出現了一種人造發光方式與一種新的字母排列順序。

    這是一定星星給予的暗示。

    告訴他一種“地之光”的發出方式,與一種正確的獻祭順序。

    今天,距離完成獻祭只差最后一人。

    獻祭優秀的顱相師呂蒂,就能讓小帕爾默獲得全面提升腦力的本領。

    原計劃不是在今天約見呂蒂,但不能重蹈覆轍。

    不能讓老盧卡斯破壞獻祭儀式的情況再出現,他才會一次性謀殺了大衛、羅恩、阿布,也提前約來了呂蒂。

    算一算日期,也沒提前太久。

    今天是7月13日,本計劃在7月15日阿布的里拉琴演奏后先殺了阿布,同一天晚上去綁架身處同一個城市的呂蒂。

    杜克想的是殺人,但表情愈發和善。

    詢問呂蒂:“我聽說您不給六歲以下的孩子看顱相,是因為小孩子的大腦還沒長全?”

    呂蒂不清楚客戶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但他擺出一副「我很嚴謹」的模樣。

    “是的,我不為幼童提升腦力。顱相師不會無中生有,我幫助人們開發大腦潛能,但年紀太小的孩子腦子沒長全,那時開發腦域是揠苗助長。”

    杜克眼底閃過一絲遺憾,呂蒂真的不懂無中生有,說明他的能力是有限的。

    小帕爾默的腦子壞掉了,顱相師沒有修復能力,只有提升正常大腦的本事。

    杜克也不糾結,五年了,他已經認清人力無法治愈兒子的事實。

    最后一個問題:“呂蒂先生,您帶助來了嗎?今天您旅途勞累,還請在我家休息一夜。養足精神,明天開始正式顱相咨詢。”

    “多謝您的招待。”

    呂蒂欣然接受,又說:“我沒有助,我都是親力親為,為每一個咨詢者提供最好的幫助。”

    杜克笑得更高興,呂蒂沒有助,他也就不用處額外的麻煩。

    “您真敬業。請您稍作休息,兩個小時后,我為您準備了豐盛的晚餐。”

    *

    *

    天堂與地獄只有一線之隔。

    呂蒂從來不懂這句話。

    直到他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根木柱上,嘴巴被堵住了。

    他記得之前是在裝潢華麗的餐廳與杜克一起吃了晚餐,然后回到臥室睡著了。

    現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對面墻壁上有蠟燭壁燈。

    昏暗光線照著這間不足三平米的逼仄房間,鐵門被死死關閉著。

    呂蒂意識到自己被關到私牢里,是“肥羊”杜克做的嗎?為什么?

    難道杜克看出他名不副實?

    不可能。他還沒有見過本次需要被提升腦域的小杜克,還沒施展技能怎么能被看破?

    呂蒂想不通是哪次的一言不合導致自己被綁,總不能是因為杜克太欣賞他的本領吧?

    “嗚!嗚!嗚!”

    呂蒂試圖發出動靜,企圖引人來,再獲得一次說話的機會。

    不管示弱或是求饒,只要能開口,一定可以勸說對方放了自己。

    這一等,卻從盡力掙扎等到心死絕望。

    時間一點點流逝,壁燈的蠟燭不知何時熄滅了。

    呂蒂有了又饑又渴的感覺,但豎起耳朵一直沒有聽到外部動靜。

    他被迫維持站立姿勢,但雙腿早就沒了力氣。要不是身體與木柱被繩索綁在一起,一定是腿軟地摔在地上。

    啊——

    呂蒂再怎么內心狂喊,都沒有人搭他。

    這是一間如同地獄的小黑屋,沒有第二個活人的氣息。

    沒有人送水或食物,也沒人來放話威脅他,說明綁架他的原因。

    終于,呂蒂堅持不住地力竭昏了過去。

    昏了許久,又迷糊地醒來。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又過了一會,他在身體的饑餓中再次暈了過去。

    反反復復,醒了又昏迷,昏迷了再清醒。

    黑暗里,時間仿佛停滯。

    呂蒂推測自己被關了四五十個小時,應該很快就要死了。

    在此次出行之前,沒有告訴第二個人自己要去哪里,完全不指望有誰能如天降神明來救他。

    最可笑的是,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惹上這種殺身之禍。

    在徹底絕望時,似乎幻聽到了腳步聲。

    是不是死神來了?

    呂蒂垂著腦袋,沒有睜眼。

    他很累,累到動一動眼皮就似耗盡最后一絲生機。

    “咔噠——”

    開鎖聲從門外傳來,緊閉許久的鐵門終于被打開了。

    呂蒂感覺到有什么到了身前。

    他沒聽到對方的腳步聲,所以說是死神吧?一定是死神來了,才會沒有人類的腳步聲。

    下一刻,他聽到對方問:“布拉克呂蒂,是你嗎?”

    呂蒂一動不動。

    死神問話,他不回答的話,是不是還能在人間茍延殘喘一下。

    只是有點怪,問話的是女聲,死神竟然是女的嗎?

    然后,他感覺兩根手指按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動脈位置。

    呂蒂下意識屏住呼吸,如果裝死的話,死神會不會離開?

    這里面的邏輯似乎有點不對勁。

    不等呂蒂想明白,只覺整張臉驀地一冷——他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這次,呂蒂被刺激到下意識睜開眼睛。

    眼前沒有死神,只有一個陌生年輕女人。她穿著獵裝,一手提燈,一手拿著水壺。

    莫倫收起潑人一臉水的空水壺,把水壺放到背包里。

    她再次詢問:“你是布拉格呂蒂,里昂的顱相師。7月13日來到杜克家,然后被他綁架了,對嗎?”

    這一番話總算讓呂蒂停擺許久的大腦重啟。

    不是死神!是天降救兵!

    雖然不知道對方怎么找來的,但真的把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嗚!嗚!嗚!”

    呂蒂被堵住嘴巴,只能拼命發出嗚咽聲,又一個勁地點頭。

    莫倫從背包里取出大號剪鉗,把捆綁呂蒂的鎖鏈給剪斷,又用剪刀把他嘴上的封布給剪了。

    “前天,有其他人和你一起拜訪杜克嗎?”

    “沒有,只有我一個。”

    呂蒂沒了鎖鏈的束縛是沒了支撐力,直接摔到地上。

    明明兩天不吃不喝,他該腳軟腿軟,但死掉的求生欲又冒了出來。

    他硬是扶著柱子站了起來,必須立刻逃離可怕的黑暗私牢。

    呂蒂問:“我這是在哪里?還是杜克家嗎?您是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倫:“你可以叫我海勒。其他事,說來話長。”

    呂蒂:“能不能長話短說?”

    莫倫嚴肅地說:“15分鐘前,杜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發瘋似地拖著兒子往大門外跑,正好撞到了小鎮治安隊。那場面就是變相自爆了他投毒、綁架、殺人的犯罪經過。”

    “啊?”

    呂蒂懷疑自己的腦子受損了,為什么聽不懂救命恩人的話?

    杜克用心把他騙來,又把他綁到地牢里,怎么會發瘋地自爆罪行呢?

    呂蒂確認了一遍:“您是說,杜克瘋了,突然在人前暴露了罪行?”

    莫倫一本正經點頭。

    像是說:「我也不知道啊,他就突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呂蒂:我怎么覺得有一個最關鍵的步驟被省略了?

    第67章 Chapter67

    Chapter67

    走出地牢, 才發現這間地下室造得有多深。

    至少有地下兩層樓的深度,足以隔絕地面傳來的任何聲音。

    呂蒂步履蹣跚地爬上旋轉樓梯。

    走一步停三步,氣喘吁吁地上樓,終于在十分鐘后重新呼吸到地面的空氣。

    剛出樓梯, 他看到出口站著一位陌生男人。

    這位顯然是他的另一位救命恩人, 是與為他松綁的海勒小姐認識, 聽到對方自我介紹姓福爾摩斯。

    麥考夫看著尚能喘氣的顱相師,指了指身后三米遠的房間大門。

    他對呂蒂說:“如果你好奇杜克為你準備的歸宿,就在那扇門后面。”

    呂蒂死里逃生,應腳步不停地逃出這棟可怕的房子, 但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被安排了哪種結局。

    走到房間門口,朝里看了一眼, 嚇得他往外倒退三步。

    屋內沒點燈,卻非一片黑暗。

    圓形屋頂有著特殊的鏤空設計, 鏤空處裝著透明玻璃。

    星光從屋頂玻璃處傾瀉而下,形成一束束光亮, 映照出室內的詭異場景。

    地面,成分不明的黑色顏料繪制了一個直徑約三米的圓。

    圓形內嵌著一個倒五芒星圖案與其他各種古怪符號。五個角上各有一只托盤。

    奇怪的是緊貼著五芒星的邊緣, 還繞了一圈特制的透明玻璃槽。

    玻璃槽大約兩根手指粗。如果往里面加水,可以形成五芒星被涓涓水流包圍的景象。

    “這是要做什么?”

    呂蒂不解, 但一種不妙的直覺讓他寒毛直豎起來。

    麥考夫:“你往桌上看,那有一只棕色大玻璃瓶, 是裝著魯米諾試劑。”

    “魯米諾?”

    呂蒂愣了三秒。他一直都緊跟新科技動態, 更新自己的知識儲備, 當然知道這種試劑與人血接觸能發光。

    等等!

    與人血接觸發光!

    呂蒂不敢置信, 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血管,再看向地上奇怪的玻璃槽。

    “這、這, 那、那,它該不是用裝血的吧?是裝我的血?!”

    不然呢?

    麥考夫回以反問的眼神,又說:“廚師先招供了。說前天晚上把你關入地牢,將在七個小時后,也就明天早上給你放血。”

    呂蒂嚇得吞了一口吐沫,很快又聯想起了什么。

    他努力忍住恐懼,走到房里細看五芒星五個角上放著的托盤。

    只見每個托盤都用石頭壓住了幾根頭發。五份頭發的顏色不同,說明是來自五個不同的人。

    “在我之前,是不是有五個人遇害了?”

    呂蒂猜測自己是最后一個受害者。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哭喪著臉說:“兩位,請不要再長話短說,讓我弄清來龍去脈吧!”

    莫倫終是言簡意賅地說起了前五位被害人的情況,跳過推過程,直接說結論。

    “你猜得對,從六月起已有五個人被害。我們推測位于法國里昂的大腦提升術顱相師會是下一個目標,昨天就趕去找你,但撲了個空。”

    昨天,莫倫與麥考夫先趕去里昂,想要確認布拉格呂蒂是不是兇手X的最后目標。

    等兩人黃昏登門時,卻被仆從告知呂蒂在前一天的上午已經離開,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莫倫手上有三位可疑觀眾的地址。距離里昂最近的,是位于霞慕尼小鎮的老杜克家。

    再連夜趕往霞慕尼,今天一早抵達小鎮,盡可能快速地打聽老杜克的情況。

    當地鎮民卻與老杜克不熟悉,因為他年輕時一直出海工作,據說是在南半球探險。

    直到五年前,老杜克才回村定居。

    他的運氣卻不太好,正要安定下來,先是妻子病逝,隨后兒子發生爬山事故。

    鎮民們當時看到小杜克傷得很嚴重,但對他的治療過程知之甚少。

    后來,小杜克應該好轉了,但他沒有再出現在霞慕尼小鎮。

    老杜克說兒子前幾年去美國治病,痊愈后留在美國讀大學。

    麥考夫:“鎮民們不清楚小杜克的具體生日,我打聽到他生于1854年,是巨蟹座。我猜測小杜克的詳細出生日期是7月22日。”

    因為那一天「司天星」被發現,是第30顆被發現的小行星。

    那就能解釋兇犯X對星星重視的根源,是與他兒子的生日相關。

    麥考夫:“小杜克的生日說明了一切。他就是兇手X向星星獻祭人命,希望星辰賜予許多技能的受益對象。

    我們猜測小杜克的摔傷根本沒有被治愈。所謂在美國讀大學是謊言,他其實被老杜克藏在家里。”

    莫倫:“你,顱相師呂蒂,是讓小杜克康復的最后一個祭品。無奈的是沒人留意到你在7月13日是否出現在杜克家,因為杜克家在小鎮邊緣,距離他家最近的鄰居距也有五十米遠。”

    那要怎么辦?

    莫倫與麥考夫商議后決定,等天黑后給杜克家制造一點小麻煩,趁亂潛入。

    只要找到呂蒂,不論人是死是活,都能抓住杜克綁架謀殺的證據。

    兩人在外圍觀察了一圈,尋找最合適的突破口。

    發現杜克家的副樓屋頂是圓形的。

    乍一看會認為它類似土耳其浴室,但也很像是天文臺的圓頂設計。推測這棟副樓與杜克的星星獻祭儀式相關。

    然后,兩人開始準備道具。

    霞慕尼小鎮不是倫敦,能發揮的空間太小,想找煙花也困難。

    最終只能勉強挑了幾瓶油、兩大塊金屬板、木槌與繩子。

    麥考夫提議模仿劇院里的雷鳴器,即敲打懸掛的金屬板,可以模擬打雷的聲音。

    莫倫表示在打假雷后,往杜克家副樓附近的灌木叢點一把火,偽造雷劈樹起火的局面。

    然后再喊兩句增加亂象。

    喊什么呢?

    比如「上帝發火了」。

    莫倫與麥考夫的原計劃是趁亂偽裝成熱心救火者,去搜查最可疑的圓頂副樓。

    計劃卻趕不上變化。

    打雷起火,喊響口號,但不見杜克家有著急救火的動靜。

    五分鐘后,反而看到鐵門從內被打開,有一輛馬車匆匆駛出。

    莫倫與麥考夫看清趕車的是白發老頭,他的外貌與鎮民們對老杜克的描述一致。

    杜克是要逃嗎?他選擇駕駛馬車而不是騎馬,是不是車廂里藏著人?

    這個發展令兩人略感意外,為什么杜克會選擇匆忙逃走?

    雖然杜克家附近起火,但火勢只燒了外圍的灌木叢,沒有蔓延到圍墻內。

    撲滅火勢也不困難。只多找幾個人,多打幾盆水,最多半小時就能滅火。

    兩人不解,但也不會讓嫌疑犯從眼皮底下溜走。

    不過,縱火燒樹,制造混亂,這種事實就不必讓第三人知曉。

    莫倫對呂蒂講起神化版本。

    “我們希望能進入杜克家探查你是不是活著。正愁如何進門,猶如神助,副樓后方的灌木叢被天降旱雷劈著了,它起火了。”

    呂蒂瞪大眼睛。好家伙,天降雷火來得太及時了!

    麥考夫不茍言笑地接著說:

    “不等我們偽裝成救火者叩響杜克家的門,他就先打開了鐵門,駕駛馬車竄逃出來。”

    呂蒂不解,為什么杜克要匆忙逃走?

    莫倫:“我們沒見過杜克。他家剛起火,這種時候有一輛馬車竄出,當然要懷疑車夫是縱火者。”

    呂蒂暗道沒毛病,這種懷疑很合。

    麥考夫:“遇到疑似縱火者,肯定不能讓他逃走。我們當街攔車,與他對峙。”

    呂蒂點頭,這是熱心路人會做的事。

    莫倫:“他不愿意停車。他說他就是杜克,作為一家之主憑什么不能駕駛自己的馬車,想什么離開家就什么時候離開家。”

    呂蒂心說換了自己,自己也不可能乖乖停車。

    左轉頭,看向福爾摩斯先生,聽聽面對那種情況接下去該怎么辦。

    麥考夫:“他說他是杜克,他就是嗎?我讓他拿出證據?”

    呂蒂暗道好一個「我證明我是我」。

    隨即右轉頭,再看向海勒小姐,那么接下去發生了什么?

    莫倫:“順成章,我們喚來街坊四鄰與小鎮治安隊,讓他們認一認車夫是不是杜克。”

    呂蒂聞言,再左轉看福爾摩斯先生,聽他繼續說。

    麥考夫:“大眾的智慧不容小覷。鎮民認出了車夫是杜克,同時也?*? 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自己家著火,不去積極滅火,反而駕車逃走,一看就有問題。”

    呂蒂心說有道,再右側看向海勒小姐。

    莫倫:“在人群的阻攔下,杜克無處可走。最后,大家揭開了車廂的秘密。里面確實藏了一個人,是昏睡中的小杜克。”

    呂蒂猜測是杜克把兒子給打暈帶走,又著急朝左看向福爾摩斯先生,聽聽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

    麥考夫:“杜克對外聲稱兒子在美國讀書,但鎮民在車廂里見到了昏迷不醒的小杜克。杜克放火把自己家燒了是沒人能管,但他疑似打暈謀害兒子,治安隊就可以過問了。”

    呂蒂目瞪口呆,兩位是在顛倒黑白吧?

    不,原諒他搞錯了形容詞,兩位救命恩人是對杜克使用了高級的誘供話術。

    呂蒂又立刻右轉頭,看海勒小姐怎么說。

    莫倫:“杜克堅決否認謀殺兒子,他說是著急離開,為救兒子去找醫生。然后,我們就問他所謂的救治方式是不是殺掉五個人向星星許愿,還把最后一個受害人綁架了。”

    呂蒂屏住呼吸,和自己相關的事來了!

    他又看向福爾摩斯先生,等待關鍵的后續發展。

    麥考夫:“杜克咬死不認,但他的身邊有知情者。他的廚師先堅持不住,先爭取坦白從寬。

    廚師說不知道前五位受害者的事,但在前天夜晚他聽從杜克的命令把熟睡的客人從主樓客房搬到了副樓地牢里。這兩天杜克都沒讓廚師給客人燒過飯菜,廚師懷疑客人已被餓死。”

    呂蒂重重點頭,自己可不就要餓死了。

    所以后續呢?他馬上再看向海勒小姐。

    莫倫:“有了廚師的招供,搜查副樓也變得所應當。當然,繼續讓杜克招認罪行也非常重要。

    我對他擺事實講道,不論他承不承認,向星星殺人獻祭式許愿,是無法得到回應的。告訴他,通過這種方式,他不可能救回小杜克。”

    呂蒂忍不住問:“杜克最后認罪了嗎?”

    麥考夫遺憾地搖頭。

    “杜克沒有詳細認罪,而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是上帝在懲罰他。他堅持認為只差最后一步,只需明天清晨把你獻祭了,在七天后的7月22日,他癡傻的兒子會在生日當天恢復正常。”

    莫倫:“偏偏,杜克在臨門一腳的前夜聽到家外天降雷火。他認定是上帝發怒了,上帝發現他信仰邪神而降下雷劫。這才有了杜克立刻駕車出逃,企圖上山暫避危險。”

    說到這里,莫倫與麥考夫對視一眼,今夜的事態超出兩人預計。

    原計劃是放火制造亂局,不料杜克聽到打雷起火就心虛地直接出逃。

    既然杜克自亂陣腳,兩人也不介意裝作認不出他。

    反手一口黑鍋扣到他的頭上,直接把他定義為縱火駕車逃亡的嫌犯。

    目前為止,仍未聽到杜克親口承認,但可以推定他曾經確實做過天主教神父。

    杜克對神明的力量深信不疑,而凡事都有兩面性。

    他越堅信向星星祭祀能獲得能治療兒子的能量,也就會越恐懼背叛上帝會而招致的神罰。在聽到「上帝發火了」的喊叫聲,又看到家邊樹叢突然在雷聲后起火,他就慌亂地想要第一時間逃走。

    說完這些,三人走出了副樓。

    今夜,繁星依舊閃耀。

    夜晚十一點,空氣里彌漫著焦煙味。

    顯而易見,此地附近剛剛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火情。

    杜克癱坐在地上,雙眼直愣愣地望著天空。

    車廂與馬匹的鏈接鎖套被卸下,可以看到車廂里小杜克依舊昏睡。

    老管家、廚師與女傭被反綁在了一旁。

    小鎮治安隊一行七人舉著火把,鄰居們滿臉震驚地議論紛紛。

    隨著呂蒂被活著救出,徹底坐實了杜克綁架謀殺的事實。

    這起案件涉案范圍過大,被害人來自列支敦士登、德意志、奧地利、英國與法國,對杜克的審判流程難免變得復雜。

    今夜先把杜克羈押在霞慕尼小鎮的治安所監牢。

    接下來,還要對杜克家進行更詳細地搜查,確認更多的作案細節證據。

    那是天亮后的事了。

    莫倫與麥考夫為了及時地救出呂蒂,昨夜趕路抵達霞慕尼小鎮,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

    不管給眾人扔下了多么爆.炸性的刑事新聞,也不管今夜讓多少人無眠,兩人沒有繼續在杜克家逗留,是回旅店補覺了。

    離開前,麥考夫體貼地告知呂蒂。

    “你被杜克選為祭品的原因,是你在大腦潛能提升術的領域太優秀了。”

    呂蒂:……

    充斥焦煙味的風狠狠吹過,讓他本就憔悴不堪的臉色更加慘白。

    莫倫好心安慰:“想開點,來自連環殺人犯對你能力的肯定,一般人真的得不到。”

    呂蒂更加欲哭無淚。

    我坑我自己!怎么都想不到是因為騙術太精湛而差點被放血殺掉。

    什么都不說了。

    他望著兩位救命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再瞥了一眼被火燒焦的灌木叢。

    作為資深騙子,他不信恰巧出現的天雷起火,但火情的真實起因已經變得微不足道。

    呂蒂收回目光,不再為難自己的腦袋。

    這就去找家尚有空房的旅店,準備吃點喝點就立刻躺床上,緩解被困兩天的渾身不適。

    “嘶——”

    呂蒂忽然驚呼出聲。

    疼!特別酸疼!他捂住了脖子,猛地感覺到一種像是落枕的酸痛。

    近五十個小時,他沒好好睡覺,怎么會落枕呢?

    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剛才在祭祀現場,海勒小姐與福爾摩斯先生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述事發經過。

    他站在中間,一會往右邊看看,一會往左邊看看,讓本就疲憊不堪的脖子做起了高頻次運動。

    這感覺就像是海勒小姐與福爾摩斯先生打了一場球賽,而他就是那顆被打來打去的球。

    “我可憐的脖子!”

    呂蒂哀嘆,聰明如自己,一定是被綁得腦袋遲鈍了。

    為什么剛才不站在兩人的對面,那就不會讓脖子累到,他怎么想不開站在兩人中間呢?

    *

    *

    8月10日,距離杜克被捕過去了二十六天。

    近一個月,歐洲各國的報紙主要有兩大新聞。

    經濟危機的范圍又擴大了,實時報道著經濟蕭條又蔓延到了哪個國家地區,又有哪個產業遭了災。

    另外是對帕爾默杜克(原名:帕默爾埃維)的跨國連環殺人案,進行了跟蹤報道。

    杜克被捕,共犯老管家、從犯女傭與廚師都被收監,誰來照顧癡傻的小杜克?

    杜克是偽造的身份,沒有任何親人與朋友。

    如果沒人愿意收留小杜克,他最好的結果是被投入救濟所。傻子進了救濟所,期待他不被欺凌就如期待死者復活。

    最后,杜克坦誠了真實身份,以完全認罪換取保留少量家產。

    委托從前做神父時的舊友收下這筆家產,幫忙照顧他的兒子。

    杜克只能留下少量家產,因為遭到了受害者呂蒂及其他五位被害者家屬的聯合起訴索賠。

    跨國案件的審判時間較長,估計最快到十月才能等來最終判決。

    莫倫從報紙上了解到那些后續。

    她將杜克抓個現行后,折返慕尼黑。

    向委托人舒茲教授闡明了整起案件的經過,也就完成了對被害人丹尼爾邁耶的死亡真相調查。

    收下尾款,之后的事不在她的任務范圍內。

    被害者家屬如何與杜克打索賠官司,由幾位被害人家屬自行商議。

    莫倫在慕尼黑又停留了二十天。

    不同于六月時為了查明邁耶之死在城內匆忙奔走,這回她能悠閑欣賞當地七八月的夏日風情。

    旅程總會有終止日期。

    很快到了必須返回倫敦的時候,等九月初,她就要去醫學院報到。

    回程途經瑞士,赴使館事務官戴蒙之約,參加慶功宴。

    之前,戴蒙說等結案后他請客,與莫倫、麥考夫不見不散。

    *

    八月十日,瑞吉山山頂,夜間19:10。

    三人約好在山腰露營區的歪脖子樹下見面。慶功宴以露營形式進行,由請客的戴蒙帶齊所有的食物與酒水。

    麥考夫來得最早,現在距離約定時間尚有三十五分鐘。

    上個月,他在法國抓獲杜克后,沒有立刻結束在歐洲大陸的行程。

    留下不是為了摻和到被害人之一的羅恩羅杰斯的家族內斗中,而是去奧地利處一些私人小事。

    麥考夫坐在草坪上,先翻了一會《小行星動力學》。大約過了半小時,看到了準時抵達的莫倫、戴蒙。

    三人一起搭好野營帳篷。

    鋪上餐布,擺上食物,在慕尼黑特產白啤酒的酒香中開始了今日聚餐。

    這是戴蒙精心挑選的酒飲,托人今天一早從慕尼黑大學附近的餐廳加急運來。

    他聽麥考夫提了一句,六月在慕尼黑大學調查被害人邁耶之死時,為了保持調查時的頭腦清醒,沒有喝到學校邊餐廳的招牌啤酒。

    “兩位今天可以盡情品嘗這款招牌白啤酒。”

    戴維先舉杯,“我敬兩位一杯,感謝你們迅速抓到了殺人真兇。是讓真相大白,也讓我免于被繁瑣工作所困。”

    如果未能讓杜克及時伏法,戴蒙就會遇到一些煩心事。

    不只是應對家族內斗的羅杰斯家,還有另一位受害者阿布的哥哥奧威,奧威指不定會借案情搞出點事。

    莫倫對戴蒙謙虛微笑:“您客氣了。我只是收錢辦事,完成舒茲教授的委托任務。”

    說著,她從手包里取出一只裝有匯票的信封,遞給麥考夫。“舒茲教授給您的那份酬金。”

    “謝謝,有勞您跑一趟。”

    麥考夫把信封夾到《小行星動力學》的書頁里,再將這本書妥善地放入手提包中。

    戴蒙的注意力不在兩人的錢款交接上,而是看了一眼書名與作者『詹姆斯莫里亞蒂』。

    “我看了報紙,有幾篇新聞分析杜克的作案過程。對他的祭祀靈感來源做了推斷,列出了好幾本神秘學的書。其中有一本作者匿名的書,叫做《星星的力量》,據說它對杜克的影響最大。這幾天,不少人在分析這本書究竟是誰寫的。”

    戴蒙問麥考夫:“您看了《小行星動力學》,也是想找出《星星的力量》的作者是誰嗎?是在對比兩本書的文風是否一致?”

    麥考夫:“我只是找本書打發時間。正好這次案件涉及小行星,就在書店里順手買了《小行星動力學》。”

    戴蒙微笑,好吧,是他想多了。

    但不妨礙他追問:“那么兩本書的文風有相似處嗎?”

    麥考夫搖頭:“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小行星動力學》是一本純數學論著。”

    戴蒙懂了:“這樣的話,莫什么蒂也就不是神秘學書籍《星星的力量》的作者了。”

    莫倫:“也不能下定論。杜克能有雙面人生,說不定莫什么蒂用一支筆能寫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文風,而這種秘密不為外人所知。”

    秘密。

    這個詞提醒戴蒙想起一件事。

    他之前就想問,為什么莫倫與麥考夫經過那一夜的山頂露營,就如同神助般解開了謎團,清了杜克的復雜作案模式。

    戴蒙:“我有一個小問題。7月8日兩位帶著許多疑惑來到瑞吉山,僅僅在山頂過了一夜,為什么能找到好幾個偵查方向呢?是不是有某種獲得靈感的小技巧?能不能教教我?”

    八月的瑞士,夜間八點半。

    黃昏悄然而至。

    在落日余暉的映照下,連綿青山被蒙上一層旖旎的霞光。

    莫倫與麥考夫聽到戴蒙的提問,兩人下意識看向對方的眼睛。

    莫倫:沒有能教授他人的技巧,有的只是那一夜她在福爾摩斯先生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河絢爛。

    麥考夫:不存在可以被旁人學習的技巧,因為那一夜他在海勒小姐的眼睛里看到了浩瀚銀河。

    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

    下一刻,居然異口同聲地回答了戴蒙。

    莫倫:“始終能勘破迷霧,無非堅持一個念——智者不入愛河。”

    麥考夫:“永不被世間事迷惑,只需保持一個原則——智者不入愛河。”

    話音落下,兩人都不免微微一愣。

    下一秒,再度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神卻都變得非常平靜,甚至能迅速露出一個標準微笑。

    夏風吹過,吹得樹葉莎莎作響,吹起莫倫與麥考夫的發絲微微飄動。

    兩人卻旁若無事,仿佛沒有察覺到風動,仿佛內心毫無波瀾。

    “啊?”

    戴蒙不解地眨了眨眼。

    這答案有點深奧了,還是他想要的一學就會的小技巧嗎?

    第68章 Chapter68

    Chapter68

    十月初, 倫敦接連下了幾天的雨。

    不知不覺間,沿街的綠色梧桐葉被染上一縷熏黃。

    1873年的秋天來了。

    上個月,「倫敦女子醫學院」正式成立,迎來了它的第一批女大學生。

    一共十八人, 年齡分布在18歲~40歲。只看能否通過招生考試, 錄取條件不限未婚、已婚或喪偶。

    莫倫在八月末回到英國。

    九月起, 成了十八位女性醫學生中的一員,開始了她的走讀大學生活。

    對她而言,大學的課程簡單,多是已經掌握的知識。

    她更清楚醫學院的部分授課內容, 礙于時代認識與技術的局限性,其論是錯誤的。

    存在論錯誤, 這太正常了。

    科學是在探索中不斷進步,醫學的發展也不例外。

    莫倫仔細聽講, 就是為了掌握19世紀的醫學體系與當代的研究方法。

    那才能在將來更正其謬誤部分,開辟新的研究領域。即便不是她本人進行一線實驗, 但也能提供研究所需的資金支持。

    原則上,女子醫學院規定醫學生需完成四年的本科教育。

    對于從零開始的大學生, 絕大多數人需要這樣的時長去構建相對完整的醫學知識框架。

    莫倫卻不打算讀滿四年。

    她定下的計劃是讀兩年,也建議校委會適當調整前幾屆大學生的學習年限。

    原因簡單, 本校的第一屆醫學生,半數有著數年醫療行業的從業經驗。

    她們不是對醫學一無所知的新手。有的獲得了藥劑師資格證;有的醫院做過護工作;有些請私人教師進行了家庭教學, 比某些混日子的臨床醫生更熟悉人體結構。

    對這些學生, 不必強制規定學滿四年的學習期限, 因為她們早就掌握了某些必修課知識。

    莫倫提議, 在大一的下半年,開放部分課程免修。只要學生們能高分通過考核, 不必花費時間重復學習。

    那樣一來,也要允許成績優異的學生提前畢業,但還要滿足一個條件才能頒發畢業證——通過英國注冊醫生資格證考試。

    第二個條件對于英國女性來說卻很困難。

    截至今年,僅有時任女子醫學院校長伊麗莎白加勒特安德森女士,是唯一一位獲得英國注冊醫生職業認證的女醫生。其他女性尚未參加考試的資格。

    考試資格很難獲得,卻已有了曙光。

    多方都在積極爭取,讓英國注冊醫生委員會批準女性參加注冊醫生考試。

    不僅游說委員會,同時也在游說議會修改《醫療法》,從法令層面正式授權女性參加職業資格考核。

    游說,離不開金錢支持。

    莫倫正是幕后推手之一。

    除了按時上課、推進研究實驗項目,她也兼顧著繼續賺錢。

    說起錢,比她更早結束歐洲之旅,是由麥考夫轉運的那筆黃金。

    這筆在維也納股市賺得的黃金,原封不動地安全抵達倫敦。

    莫倫在約定的提款日,將它順利取回。

    把黃金放家里,安全性是有了,但無法快速增值。

    想要錢生錢,去搞投資不可能不承擔風險。

    眼下,有一條暴富的路,就看敢不敢走。

    這個消息是雪莉從美國帶來的。

    六月中旬,雪莉接到了莫倫的傳信。

    獲知世界性經濟危機的爆發信號后,她出發前往了紐約。

    過去幾年,雪莉并非提線木偶。

    在大的投資方向聽從丈夫建議,但具體操作都由她全程出面完成。雖然丈夫查德在三月被害死亡,讓她少了一位在背后的出謀劃策投資建議人,但不妨礙她繼續闖蕩華爾街。

    此次,六月抵達紐約,華爾街依舊喧囂熱鬧,似乎沒有被奧地利的金融風暴波及。

    雪莉卻不敢掉以輕心。

    依照莫倫給的提示方向,深入調查起每支鐵路股的真實經營情況。

    搜集多方情報后,結果只能說是觸目驚心。

    美國鐵路市場的數據造假非常嚴重。

    嚴重到業績慘淡的公司被低價收購,稍作整合,換一個好聽的名字,貼上建設鐵路的名號再上市就能圈一大波錢。

    鐵路建設過剩,供大于求,崩盤是早晚的事。

    八月底,雪莉沒有通過電報,而是本人親自趕回倫敦。

    抓緊時間與莫倫見了一面,就問她要不要炒一把大的。

    危機,是危險卻也是機遇。

    華爾街的這一波股價瘋漲,在不久的將來會戛然而止。到時候不僅是鐵路股票,幾乎是所有股票在未來幾年內都會一蹶不振。

    因此,如果想要抓住美國南北戰爭后股市繁榮的尾巴,就看敢不敢當下入場。

    莫倫親眼見證了奧地利股市崩盤。

    從維也納回到倫敦的一路上,也親眼經濟危機開始逐步向歐洲其他國家蔓延。

    不過,這股蕭條之風尚未吹到英國。倫敦作為全球金融中心,倫敦證交所的繁榮依舊。

    細看近期的金融交易數據,不難發現自六月起,歐洲市場對美國的鐵路投資正在放緩。

    莫倫很清楚維也納股市崩于鐵路投機,相似的情況一定會在美國再度上演。

    不只是她,在倫敦金融城里不能說每個人都預估美股鐵路股票會暴跌,但90%的投資者近幾年都不再看好這個市場。

    不看好是一回事,但人們也都想再多賺一點。

    持股者多數都在等待,等股價更高一些就高位拋售。

    這是一場高風險投機。

    股價被推得越高,越有一種雪崩前的寧靜。

    仿佛能聽到一陣高過一陣的點鼓,響徹交易所上方。

    擊鼓傳花,許多人都在賭崩盤之“花”不會落在自己手上。

    莫倫也不希望做接花人。

    她知道最保險的是一分錢也不往里投,但只把金條藏家里,它無法增值。

    高收益總是伴隨高風險,想要賺一筆大的,已經做好損失的準備。

    這種時候,如果能獲得更多專業分析,是能降低投資風險性。

    最后,莫倫提議組建臨時投資小隊。

    她向麥考夫發去了邀請。

    智者不入愛河,這次是邀請麥考夫去金錢的汪洋大海里游泳。

    已知福爾摩斯先生對維也納股市的精準預判。

    如果他有興趣炒一波美股,但因為分.身乏術不可能親自去紐約,缺乏一位可靠代人,那就加入投資小隊。

    麥考夫在接到消息的三天后表示同意,只要能接受他的一個條件——必須由他做最終決策者,決定買賣股票的日期與交易量。

    如果賺了,不用給他額外的咨詢提成費用。

    假如這次預測失誤,每人自負虧損,他也不會負連帶責任。

    條件不算苛刻。

    莫倫同意了,就看雪莉方面是否相信麥考夫的能力。

    雪莉承認她有賭的成分,但憑著相信莫倫的眼光,還是簽訂了書面合作協議。

    綽號「帕瑪森奶酪」投資小隊正式成立。

    莫倫在雪莉趕回紐約之前,給了她一本自編的密碼冊子。

    之后,雪莉觀測美國市場動態,實時向倫敦傳遞信息時,需要使用加密的方式發送電報。

    電報圈的消息有太靈通,這是謹防交易訊息外泄。

    有時,一夜之隔就是天翻地覆。何時交割股票的訊息,某種程度是一種絕密。

    *

    一個多月,轉瞬而逝。

    10月3日,周五,下午四點半。

    莫倫結束了當天課程,立刻趕往金融城附近的『甜甜屋咖啡廳』。

    她沒有坐車,而是疾步快行,因為工作日金融城一帶總是道路擁擠。

    各家咖啡廳的客人是絡繹不絕。

    大批金融從業人士與投資者們聚集于此,交換每日最新的市場信息,或是擬定股票實時買賣。

    一百年前,倫敦交易所就發源于喬納森咖啡館。

    這也形成一種英倫傳統,倫敦金融城附近的咖啡廳里,比咖啡更香的是金錢的味道。

    『甜甜屋』是眾多咖啡廳里不起眼的一家。

    裝潢陳舊,咖啡高價,座椅不適,比起其他店鋪的長處只剩甜品的口感不錯。

    近一個多月,莫倫在每個工作日的下午五點左右,都會抽空來一次『甜甜屋』。

    與麥考夫見面,一起翻閱雪莉從美國傳來的最新消息,及時跟蹤美國鐵路股價的波動變化。

    16:55,今天她到比麥考夫到得早。

    先去取了雪莉依照慣例發來的電報,因為存在時差,這些數據都是昨天紐約交易所的情況。

    截至昨日周四,華爾街的股指仍在上漲。

    「帕瑪森奶酪」投資小隊卻在前天周三收市時,把所持股票全都高價拋出了。

    麥考夫估測又一個黑色星期五就要到來。

    最快今天周五,最遲下周一,紐約交易所的大盤就會暴跌。

    因為在本周二上午,曾經實力強悍的一家美國鐵路投資公司宣布破產,停止營業。

    它是美國鐵路行業中,為數不多沒有過度業績造假的公司。如果連它都支撐不住了,接下來只能是整個行業的連續暴雷。

    “抱歉,我晚到了。”

    麥考夫比往日遲了二十多分鐘,在17:23分才來到咖啡廳。落座時,他略微氣息不穩,顯然這一路走得很急。

    “我沒關系,您真的不必著急趕路。”

    莫倫毫不在意,兩人從未做出必須17點整見面的時間約定。

    一方醫學院突然有事,另一方白廳臨時有工作,都可以到得遲一些。

    莫倫喚來服務生,先為麥考夫點了一杯蘋果汁。

    “您緩一緩,歇一會再說。”

    “謝謝。”

    麥考夫卻沒有休息一會再說,而是直接表明遲到的原因。

    他一臉鄭重地說:“我下班前五分鐘,聽到了從紐約方面傳來的最新消息。紐交所今日開盤后的一個半小時,也就是倫敦時間下午四點左右,華爾街的鐵路股票全面下跌。”

    倫敦與紐約有五個小時的時差,現在華爾街是中午十二點多。

    麥考夫遞出了謄抄的股價,“這是外交部同事下班前收到的小道消息,電報記錄了跌幅最大的十只股票。”

    莫倫接過一看。

    什么要做攔腰一刀,鮮血淋漓?在這些股價上有了生動形象地展現。

    與前天高位拋出時對比,股價直接對折了。

    這種折扣是所有買漲持有者都不愿意看到的,但該來的崩盤今天還是來了。

    今日倫敦交易所已經在半小時前收盤。

    因為時差與跨洋通訊的滯后性,倫敦證券經紀們多是在明天一早收到大西洋彼岸的暴跌消息。

    被麥考夫準確研判,繼維也納交易所之后,紐約交易所的黑色星期五也來了。

    莫倫神色嚴肅,語氣充滿惋惜。

    “真遺憾,這一輪美股瘋漲是到此為止了。明天,倫敦交易所與歐洲其他各國的證券所也會再受沖擊,又有一批人要出局了。”

    麥考夫一本正經地表示:“鐵路股的雪崩早晚會來,是金融城從業者早就知道的事。從六月就喊狼來了,將近喊了四個月。今天,狼是真的來了。”

    不難想象,明天從紐約華爾街到倫敦金融城會被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中。

    下一刻,兩人卻都沒有再克制,嘴角皆是揚起笑意。

    怎么可能不笑。

    對比那些損失慘重的投機者,「帕瑪森奶酪」投資小隊是把握時機,高位拋出,收割了美國這波股票牛市的最后紅利。

    嘩啦啦——

    那是黃金入賬的聲音,動聽又迷人。

    莫倫舉起咖啡杯,“敬您的神機妙算。”

    麥考夫也舉起果汁杯,“謝謝您的認同與支持。”

    不必在意繁復的用餐禮儀,咖啡杯與果汁杯輕輕相碰。

    兩人干了這一杯,慶祝這一個月的美股大冒險,獲得了勝利。

    一杯咖啡與一杯蘋果汁,似乎仍不能慶祝愉悅的心情。

    “也許,今夜的晚餐可以成為慶祝宴。”

    麥考夫難得興之所至,發出了即興邀請。

    話一出口,又覺不妥。

    沒有預約,隨意找一家倫敦餐廳,難以保證餐食的口味。

    其實,麥考夫忙起來毫不在意晚飯的口感。

    今天卻下意識不愿意兩人的慶祝宴過于簡陋。他正想說不如改天再約,卻聽莫倫有了另一個提議。

    莫倫:“現在再找餐廳有點遲了,味道不錯的餐廳沒有預約,必是要等位。不如去家里吃吧。依照食譜計劃表,我今夜該吃西班牙芝士焗飯。您家呢?我們可以二選一,選一個更喜歡的?”

    麥考夫微微一愣。除了父母與弟弟,他沒有邀請第四個人去倫敦家中吃飯。

    或是領地意識作祟,或是向來不喜歡與人深交,他也一直沒有邀請別人回家共進晚餐的打算。

    此刻,居然覺得莫倫的提議很不錯。

    麥考夫卻壓抑了期待,只是隨意回答:“我的原定晚餐是意大利海鮮面。”

    莫倫果斷做出選擇。

    “我投海鮮面一票,去您家蹭一頓飯。昨天我的廚師新做好一批自制方糖,本想周日為您送貨上門,現在我正好順路給您捎去。輪到您選了,您把晚餐票投給誰?海鮮面,還是芝士飯?”

    麥考夫似乎語氣無奈,“您都這樣說了,我當然投票給海鮮面。如果我投給芝士飯,豈不是又要來一場石頭剪刀布,才決定誰贏聽誰的。”

    *

    *

    劍橋鎮,一輛馬車慢悠悠地出發。

    夏洛克臨時決定返回倫敦。

    他沒有逃課。明天周六,教授臨時宣布停課一次,是要趕回老家奔喪。

    夏洛克計劃去哥哥家借宿一晚。

    明天早起,多一些時間到倫敦各大店鋪,把所需實驗材料一次性補齊。

    他想都沒想過會被拒之門外。

    即便麥考夫不在家,也有傭人開門,自己能在常住的客房成功借宿。

    這樣稀松平常的借宿小事,還能出什么岔子呢?

    第69章 Chapter69

    Chapter69

    兩個人的即興慶祝不必搞得太復雜。

    選擇意式海鮮面作為主食, 再添一道烤蔬菜,外加餐后的熱奶布丁,足以飽餐一頓。

    敲定菜品,莫倫先回家一趟。

    她將昨日新出爐的糖果分別裝盒, 捎上一大一小兩只禮盒, 前往麥考夫位于蓓爾美爾街的住宅。

    此處與白廳很近, 步行只需七八分鐘。

    莫倫暗道麥考夫的事務官工作具備錢多、活少、離家近的潛力,是很多人的夢中情職。

    他從外交部調職到檔案館,是能實現提前養老的終極目標,卻不知為何又接起了出差任務。

    疑惑一閃而逝。

    晚上七點, 莫倫敲響大門。

    “歡迎。”

    麥考夫親自開門迎接,“您的到來讓此地蓬蓽生輝, 我倍感榮幸。”

    他以不能更標準的禮儀性語氣說著客套話。

    客套話,卻不一定只是寒暄。有時, 靜默到清冷的房間多了一個人,能瞬間從冬天變為春日。

    麥考夫神色平靜, 自認為客觀地感受著大自然的正常時節交替,他沒有覺得如沐春風。

    十月, 倫敦進入秋季。

    位于蓓爾美爾街的住處應該被秋風吹拂,不會因為莫倫的到訪就氣溫突變。

    莫倫也只當聽了一句普通客套話, 以做客禮儀遞出禮盒。

    “今天來得突然,您維持大學展會秩序的回禮小蛋糕還需等到下次。請先笑納這些。”

    莫倫簡單說明:“大的這盒是說好的方糖, 感謝您據力爭, 為我爭取到豐厚調查經費。”

    重點是小的這盒。

    莫論:“它是我隨手送您的糖果盲盒。如您所愿, 讓生活有些挑戰。每顆的外包裝一樣, 但滋味各不相同。

    我請廚師特制了一些辣味糖,為您制造意外的驚喜。等您嘗到時不必懷疑它是毒.藥, 它只是有一點辣而已。”

    麥考夫微笑收下,“謝謝您的禮物,我很期待。”

    這次真的是客套話。

    能被莫倫特別說明的糖果,誰敢期待?那不可能只是「一點」辣,恐怕是「億點」辣。

    話雖如此,麥考夫還是想要試一試究竟多辣。

    他沒有當場挑戰,至少不會在今日的慶祝晚餐前刺激自己的味蕾。

    麥考夫:“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上樓,可以馬上開席。”

    莫倫:“好的,謝謝。”

    兩人一起上樓,前往與起居室相連的餐廳。

    家居布局會反映出個人偏好。

    從大門到二樓起居室,裝潢上沒有繁復裝飾物,但又不失一些有趣巧思。以一句話形容,這棟房子給人化繁為簡又靜水深流的感覺。

    這與福爾摩斯先生表現出的行事風格吻合。

    莫倫隨意觀察分析著,又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瞥見餐桌旁窗邊柜上的透明玻璃魚缸。

    魚缸內沒有活魚。

    有的是四條陶瓷魚,與一只趴在魚缸邊緣上的骷髏貓擺件。

    長長的貓尾巴下?*? 垂至缸底,它就像是一根別致的釣竿。

    “骷髏貓很有意思,它是您的設計吧?”

    莫倫夸贊著詢問。雖是疑問句,但語氣篤定,造型特別的貓貓一定是出自麥考夫之手。

    麥考夫卻沒能立刻回應。

    他的記憶力很好,瞬間想起莫倫曾經請他“學貓叫”,但被他成功回避的舊事。

    如果承認骷髏貓是自己的設計,會引發莫倫什么樣的聯想?

    有時,沉默不答就是肯定回答。

    莫倫無需聽到對方親口招供,微笑著緩緩點了點頭。

    她很善解人意,也不追問,但眼神說明了一切。

    「原來您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先生。人前堅決不學貓叫,人后設計貓擺件。所以說,拒絕是害怕暴露真實的喜好?」

    麥考夫:……

    不,他真的沒有愛得深沉。

    不能倒果為因。

    那一夜,如果莫倫不曾提議他學貓叫,他不會發散思維去設計骷髏貓。

    解釋卻會掉進另一個坑中。

    貓的靈感可以歸于學貓叫,但骷髏的靈感又源自誰的形象?不喜歡貓的話,難道更喜歡骷髏?

    麥考夫終是回以無言微笑。

    越解釋,越容易陷入自證困境,不如當他是喜歡貓。

    兩人都微笑著落座,開始享用起慶功晚餐。

    不似往日為了追求工作效率而全程食不言,這頓飯可以邊吃邊聊。

    繼續『甜甜屋咖啡廳』的話題。

    麥考夫推測本輪美股大盤暴跌的后續:

    “至少一半的鐵路公司會倒閉。之后,部分銀行也逃不過破產命運。華爾街即將迎來一次大洗牌。接下來幾年,鐵路股會持續性低迷,但貨物運輸又需要一張四通八達的鐵路網。”

    瘋狂投機帶來的泡沫式繁榮崩塌了,但鐵路業的建設不會完全停止,即將回歸符合實際需求的建造數量。

    新的投資機遇來臨。

    在上一輪崩盤中的贏家,如果有足夠資金與魄力去重構鐵路修建秩序,這時入場是能壟斷美國鐵路系統。

    麥考夫:“不僅是鐵路業,與它息息相關的鋼鐵業,也可以被納入其商業帝國版圖的一部分。”

    莫倫想起上輩子的金融業傳奇人物JP摩根。

    JP摩根抓住了19世紀美國鐵路瘋狂投機崩塌后的混亂,進行了一場摩根化的整合,締造了“鐵路托拉斯”。那個過程中,JP摩根不乏與歐洲財團、投資人的聯合。

    莫倫尚未在這個世界聽聞摩根商行,但毫不懷疑會有類似商業頭腦手腕的人物出現。

    她沒有對金錢的過度執著,沒有對商業巨頭取而代之的興趣,成為合伙人之一就好。不用在一線廝殺,但能拿到可觀的分紅。

    莫倫:“假設有人想要一統美國鐵路,勢必來到歐洲尋求合作。很快就到考驗眼力的時候,選擇押注哪一家能夠掌控美國鐵路網。”

    麥考夫認同這個判斷。

    如今,美國沒有一家投資銀行或家族企業能夠獨自吞下美國鐵路網。

    華爾街股市的本次崩盤會造成長期美股低迷,再想依靠美國股市融資,恐難募集到足夠資金。何況,華爾街半數的投資背后都有歐洲游資的身影。

    麥考夫:“將來某天,或是進入下一個世紀,紐約會取代倫敦成為全球金融中心,但不是近十年。

    現在倫敦金融城仍是華爾街股指的晴雨表,不論是誰對壟斷美國鐵路有興趣,都離不開歐洲資金的注入。”

    莫倫:“如果您對投資未來美國鐵路之王感興趣,可以重啟「奶酪」投資小隊。雪莉準備在美國久居,她能夠搜集當地鐵路公司相互廝殺的最新進度。”

    有人助力搜集當地情況是不錯。

    莫倫卻說了一句實話:“做出最終選擇前,還是有必要親眼去美國看看。”

    麥考夫微微頷首:“您說得對,確實需要實地考察一次才行。”

    兩人對此有相同看法。這不是疑心病犯了,不信任合作伙伴。只因信息在經人轉述后,難免與其原貌有所出入。

    比起一個月的短線炒股,長期投資鐵路實業建造更需做足前期調查。

    然而,莫倫的大學課程與麥考夫的白廳工作,讓兩人無法能來一場說走就走的美國之行。

    莫倫:“這事不急,可以先在倫敦觀望一段時間,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去美國。”

    麥考夫點頭,他也不會本末倒置地過度壓榨自身精力。

    如非為了解決人皮書的麻煩,他本該在檔案館做一位平平穩穩的公務員安度余生。現在也不求坐擁金山銀山,搞點小錢即可。

    賺錢,是為了花出去。

    麥考夫轉而分享起他的花錢金點子。

    “我準備用部分的華爾街獲利,去打造一個閱讀俱樂部。會員只需遵守一個基本守則——除了會客室,不能在俱樂部的其他房間說話。”

    這個世界太嘈雜,太多話沒有聽的必要,都是干擾他的垃圾消息。

    麥考夫很早就有了打造不說話俱樂部的構想,現在是到了能夠落實的時候,但與最初設想有了一些差異。

    在原計劃中,第歐根尼俱樂部與時下眾多俱樂部相似,只面向紳士開放。

    眼下做一些調整,不論性別,只要遵守規則,都可以成為會員。

    麥考夫沒有提起這種變化。

    僅存于他腦海的計劃方案,只要他不說,就無人知曉發生了哪些細節變動,也不會有人好奇他做出調整的起因。

    “很棒的俱樂部創意,我很期待它早日開放。”

    莫倫也不喜歡嘈雜,曾經才會偏愛待在解剖室或實驗室,那里能屏蔽無意義的社交雜音。

    莫倫想到來時對蓓爾美爾街的觀察,問:

    “您家斜對面的77號大門緊閉著。它原先是一家歌劇愛好者俱樂部,似乎在今年年初解散了。您是不是選了77號作為保持安靜俱樂部的活動場地?”

    麥考夫笑了:“聰慧如您,猜得真準。”

    莫倫也笑了:“是您一直擁有不浪費時間的可貴品格。”

    有些話不必直說。

    把“不浪費時間”翻譯一下,就是懶得走遠。可以離家一分鐘,絕不再多走三十秒。

    麥考夫謙虛表示:“這是湊巧。”

    簡略說明77號用作歌劇俱樂部時,實則在暗中經營地下賭場。

    前幾個月,老房主賭輸了,將這塊地也賠了出去。

    它的新主人希望這棟房子一改往日風氣,如果繼續做俱樂部的話,其主旨風格越低調越好。

    麥考夫:“我對第歐尼根俱樂部的構想,恰好與新房主的念相合,不必舍近求遠地再尋找別的活動場所。”

    莫倫:“恭喜您,您的運氣不錯,也是您擅于把握住時機。”

    好,她就當做這是湊巧。

    太陽底下,巧合的事情太多了,當然可以輪到福爾摩斯先生享受一二。

    兩人給對方一個恰到好處的互夸眼神,對選址的真實由是心照不宣。

    晚餐在和諧友好的氣氛中結束。

    19世紀的英國,星期六不休假。工作黨上班,學生黨上課。

    莫倫沒有多停留,稍稍回味餐后甜點的美妙香甜滋味,提出告辭。

    “今天多謝您的款待,下次慶功晚餐可以選擇我家的芝士燴飯,歡迎您的到來。”

    麥考夫掃了一眼座鐘。

    今夜,地球是不是轉得快了一點,加速了時間流逝?

    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分鐘。指針馬上要指向夜八點。

    麥考夫保證他沒有覺得意猶未盡,毫不留戀地起身,卻在送人離開前說:

    “正好您今天來了,我不必再跑一趟。八月,我從奧地利回來的路上順手為您訂了一份開學禮物。前兩天,貨剛到倫敦,這會請您順路帶走。”

    “給我的開學禮物?”

    莫倫略感詫異。雖然兩人有過大額資金合作,但她沒想到麥考夫會直接送禮。

    麥考夫:“它不貴。而且對您來說,應該挺實用。”

    這就將莫倫帶向一樓儲物室。

    儲物室內放了一只兩米高的大紙箱,包裝一看就很嚴實。

    麥考夫:“當時,「格魯貝爾古董店」在清倉大甩賣,我看到了一男一女的仿真人體骸骨模型。

    您去醫學院讀書,或許需要它們。如果不便放在家里,您可以借給學校實驗室,反正它們現在由您全權處置。”

    莫倫必須承認這份開學禮物送得不錯。

    哪怕她本人用不上,但放到教學樓陳列室,也能便于其他同學認識人體骨骼構造。

    不過,好的模型售價都很高。

    「格魯貝爾古董店」為什么用骨折價出售,是在做慈善?

    莫倫忽然想到一件事,“「格魯貝爾古董店」是奧威格魯貝爾經營的?”

    麥考夫:“是的,這家店在八月被證實了出售假古董的丑聞。為了挽回客流損失,才有了促銷式的清倉售貨,讓我撿漏了。”

    “撿漏?”

    莫倫怎么就不信呢?不是不信低價清倉甩賣的情況發生,而是不信麥考夫恰好經過那家店。

    她當然記得在調查被害人阿布之死時,奧威說過什么。

    ——“阿布的缺點就是天性浪漫,福爾摩斯先生,您肯定懂的。”

    結合語境,那不是善意調侃,而是對她與麥考夫一起出現在調查現場的暗諷。

    奧威即嘲笑麥考夫在假公濟私,又完全否定她的調查能力。

    莫倫找到謀殺阿布的真兇,以實力證明奧威的錯誤認知。既然奧威沒繼續蹦跶,也懶得再多給他眼神。

    現在再回想,麥考夫在法國抓到杜克后他說去奧地利處一些個人私事。其實就是給奧威帶去一些出言不遜的教訓,也讓奧威安分一些。

    莫倫看著麥考夫,“您真是去奧威的古董店撿漏?不是去教導奧威為人處世的道?”

    麥考夫:“位卑如我,哪有本事教導別人如何做一個好人。只能為維護古董市場盡一份綿薄之力,匿名揭發有人制造出售假古董。”

    這話說得不能更謙遜。

    麥考夫又說:“現在卻被您猜到了內情,還請您為我保密。兩具骸骨模型就當是我給的您封口費,您會笑納的吧?”

    莫倫找不到不收的由了。

    這不只是開學禮物,也是福爾摩斯先生替她出了一口氣,讓奧威賠償的精神損失費。

    莫倫煞有介事地回應:“好吧,看在封口費的份上,我為您保密了。”

    話音落下,兩人相視而笑出了聲。

    莫倫由衷贊美:“福爾摩斯先生,干得漂亮。”

    “您客氣了。”

    麥考夫不認為他是專程為莫倫去找奧威的麻煩,主要是為給自己出氣。福爾摩斯的品格不是隨便誰都能踩一腳的。

    “走一趟奧威古董店,我也給自己選了幾件便宜好物,那就不算浪費時間。”

    麥考夫喚來男仆先把大盒子搬到馬車上,他再將莫倫送出了門。

    此時,另一輛馬車駛入蓓爾美爾街。

    夏洛克望向車窗外,他一直有觀察街景的習慣。

    倫敦無時無刻不發生變化,小到入秋后樹葉從哪一天開始變黃,大到……

    忽然眼神一凝。

    上帝啊!他看到了什么?!

    倫敦發生驚變了嗎?!

    二十米之外,麥考夫的家門敞開著,他正送一位女士走出大門。

    劃重點:這位女士很眼熟,是在四月倫敦大學展示會上見過的莫倫海勒。

    誰能告訴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麥考夫也會有邀請到家中做客的朋友,還是一位女性朋友?

    夏洛克第一次覺得腦袋有點不夠用。哥哥與海勒小姐早就認識?自己沒能成為幸運觀眾,不會與哥哥有一點關系吧?

    麥考夫在家門口目送莫倫的馬車遠去。

    突然,他覺得背后一涼。

    轉身,正對上夏洛克的標準微笑臉。

    麥考夫面不改色,沒有一絲心虛。

    他一本正經地問:“夏利,你這是準備明天逃課?”

    夏洛克:!

    先發制人,倒打一耙,顛倒黑白,瞞天過海。親愛的哥哥,還有什么是你玩不轉的?!

    第70章 Chapter70

    Chapter70

    “教授臨時請假, 明天停課一天。”

    夏洛克迅速拍飛自己腦袋上的逃課黑鍋。

    他回倫敦回得直氣壯,更有資格弄清與幸運觀眾失之交臂的真相。

    偵查講究技巧。

    夏洛克先給哥哥送上一波誠摯的祝福。

    “感謝我不辭辛勞連夜回城的決定,才能趕在第一時間給您送上由衷的祝福。真為您高興,您終于有了一位能邀請回家做客的朋友。”

    麥考夫似乎不以為意, 請人來家中做客只是一件尋常小事, 不必小題大做。

    “劍橋難道沒能開拓你的視野?或許, 你該像我一樣去牛津,可以治一治你大驚小怪的毛病。”

    夏洛克聞言,反而用上了感嘆詞。

    “哇哦!誒嘿!啊哈!我親愛的哥哥,您的自我認知與事實存在很大偏差。”

    “如果對倫敦路人做一輪調查, 評選倫敦十大冷清住宅,您家一定榜上有名。

    明明在倫敦最繁華的市中心, 但仿佛冷寂到位于北極。您還拒絕了愛斯基摩人成為您的鄰居,更是冷到連北極熊也不敢靠近。”

    夏洛克隨手舉出一個生動形象的比喻。

    “現在, 有一位能令您駐足目送她遠去的客人。于您來說,這堪稱偉大的友誼。”

    麥考夫強調:“我從不孤獨。”

    因此, 多一位朋友不會改變什么,不會干擾他的性人生。

    夏洛克挑眉:“您這樣說, 反倒讓我猶豫起來。我是否需要祝您與海勒小姐的友誼長存呢?”

    友誼長存,算是美好祝愿嗎?

    麥考夫拒絕回答, 反而直接戳破弟弟拐彎抹角之下真正想問的事。

    “夏利,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海勒小姐待人不偏不倚, 處事客觀性。你沒有被選中成為幸運觀眾, 只因你不適合, 與我和她是否相識無關。”

    “是嗎?”

    夏洛克的疑心不減。

    麥考夫不急不緩地說:“你一定不會天真地認為幸運觀眾是隨機選擇。你把求知若渴寫在了臉上, 難免不夠平易近人,太堅持自我原則。選你登臺等于選擇變數, 那不符合主講人希望展會平順進行的基本需求。”

    這番說明約等于變相夸獎。

    求知若渴,讓人善于發現問題,并且孜孜不倦地尋找答案。

    不夠平易近人,是不好糊弄,不會輕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配合演戲。

    總結:不選你登臺,只因你太聰明。

    夏洛克神色平靜,一臉“你盡管說,我就隨便聽聽”的模樣。

    他怎么可能被哥哥夸獎就高興到找不到北。

    絕對不可能。最多就是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今晚就算加餐鯡魚罐頭,也覺得那玩意香味四溢。

    夏洛克:“好吧,我相信您的眼光。您的朋友必與您一樣處事公正、多謀善斷,是會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麥考夫微笑。

    自己沒有說謊,只是運用了語言的藝術,懂得詳略得當。

    詳:夸弟弟;略:隱去給莫倫使眼色的動作。

    當時已知莫倫99%不會選擇夏洛克上臺,他把最后1%的可能性掐滅。四舍五入,他與莫倫清清白白,沒有做聯手挖坑的事。

    麥考夫立刻切換話題,問:“這個時間點來倫敦,你吃過晚餐了嗎?”

    夏洛克搖頭:“還沒,讓老漢姆做一份炸魚薯條加蔬菜就行。”

    炸魚薯條+蔬菜,不能更普通的英式簡餐,廚師老漢姆幾乎能閉眼燒好。

    麥考夫不會不滿足弟弟如此低的點菜需求。“不要站在門口,去餐廳坐著等吧。”

    夏洛克進門,不免有點遺憾。

    可惜,今天來遲了。

    如果早知道哥哥請人回家吃飯,即便逃課一小時也要提前回城,親眼圍觀麥考夫交友記之約飯篇。

    原諒他的好奇心,怪只怪那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話說回來,哥哥與海勒小姐是什么時候認識的?

    兩個人發展到哪一步了?友誼是堅如磐石?還是若即若離?總不能是風一吹就散了吧?

    夏洛克側頭看向哥哥,欲言又止。

    想問,是好奇本能在作祟。不問,是知道不該對情感瑣事投入太多關注。

    麥考夫裝作沒看出弟弟的自我掙扎。

    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打開柜子,取出剛收到的挑戰版糖果盲盒。

    “估計還有十五分鐘上菜,你不如先吃顆糖。”

    麥考夫把禮盒放到桌上,拆開系帶蝴蝶結,示意弟弟隨意選。

    夏洛克看著剛被拆封的禮盒,其中每顆糖裹著一模一樣的糖紙。“這是海勒小姐剛才送您的?”

    麥考夫點頭。

    夏洛克沒有立刻伸手,不確定地問:“我吃,合適嗎?”

    麥考夫目光溫和地回答:“這只是一份登門做客的禮節性小禮物。是誰給你的錯覺,我會對一盒糖萌發荒唐的獨占欲,不許第二個人觸碰?”

    夏洛克抱歉地笑了笑,是他想多了。

    單純的友誼是不至于讓麥考夫把一盒糖視若珍寶,不許第二個人觸碰。

    夏洛克選了一顆,剝開糖紙送到了嘴里。挺正常的甜味,沒有什么特別。

    糖果口味普通,他需要想一想如何使用合適的語句,去客套性地感謝來自海勒小姐的禮物。

    此時,突然口中一疼。

    啊——

    這顆硬糖的最外層融化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辣,太辣了!

    比生吃紅辣椒更刺激,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失去表情管。

    夏洛克努力保持鎮定自若,表情還是不免微微扭曲。

    不好,眼角似乎有了微濕的感覺,該不會被辣到哭了吧?

    麥考夫似不解地看著弟弟的突然變臉。兩秒后,才后知后覺地說:

    “抱歉,我忘了這盒糖藏著一些小驚喜。生活需要一些挑戰,在親自品嘗之前,我們無法估測到每一顆糖果的真實口味。”

    夏洛克瞪圓眼睛,對這番話是一個字也不信。

    他的哥哥記憶力卓絕,怎么可能不小心忘了提前說明重要的吃糖注意事項!

    夏洛克只能咔嚓咔嚓地咬碎了糖果。長痛不如短痛,讓這顆變態辣的糖被加速被吞到肚子里。

    快跑下樓,去廚房倒了一杯牛奶,緩和嘴里殘存辣味的刺激感。

    他再返回餐桌時,把另一瓶牛奶穩穩地放在麥考夫身前。

    “給您提前準備的,不用謝。既然是勇于面對生活的挑戰,想來您也不會退縮。”

    夏洛克微笑,示意麥考夫可以選一顆糖了。

    自己是一定是被誤傷,不信哥哥的運氣能好到選到正常甜味。

    麥考夫隨手挑了一顆。剝開糖紙,送入口中。

    品嘗到一股淡淡的青檸果香,略甜偏酸,像是初夏的滋味。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需要這瓶牛奶。”

    麥考夫表示:“我挑到了青檸味,我想多回味一下滿嘴果香的滋味。”

    夏洛克深吸一口氣,不科學!怎么只有他被辣到?

    忽然,靈光一閃。這是哥哥與海勒小姐變相地聯手坑了他。

    即便莫倫不在現場也沒有主觀意愿,但她隔空與麥考夫制造出某種詭異的能量場。

    夏洛克默默記下這個重要發現。

    事不過三,他絕不可能被坑第三次。

    *

    *

    花園街6號。

    莫倫拆箱,仔細觀察來自麥考夫的開學禮物。

    兩具仿真人體骨骼標本使用陶土與天然樹脂制作,沒有發生某一根骨頭被調換成人骨的詭異情況。

    這就好。

    莫倫暗暗松了一口氣。

    別怪她多疑,之前發生了鯊魚吐人頭與空降血腥熱氣球,那么從奧地利到英國的標本運輸路上,有一定概率發生以真換假的事件。

    現在,確定無事發生。

    莫倫考慮起兩具標本的去處。自己已不必通過標本牢記骨骼方位,還是把它們轉贈給學校。

    本該以麥考夫的名義捐贈更合適,但不確定他是否想留下真名?之后再問問。

    將仿真標本重新密封包裝好,前往了書房。

    今日事,今日畢。

    先白天課程的筆記,再去拳擊室日常訓練腿腳。

    沐浴后,在晾干頭發的過程中,把一大摞當天新聞報刊看完,了解英國與世界實時熱點消息。

    今天不只《泰晤士報》,《巴黎消息》、《柏林日刊》也都報道了一則死刑消息。

    帕爾默杜克這位星座連環殺人犯最終在法國巴黎受審被判絞刑,昨天是死刑執行日。

    說來有些諷刺,他從埃維改姓杜克,但在殺人祭祀現場依舊留下「PI」標示,那是帕爾默埃維的首字母縮寫。

    發生過的事,總會影響一個人。有時,這種影響會是一生。

    莫倫沒有多作感嘆,在她這里星座案件結束了。

    非要問有何影響,僅僅在速寫本中添了一頁素描。

    畫著一雙深邃的灰色眼睛,記錄下了麥考夫在星空下的眼神。

    莫倫將速寫本藏入抽屜深處,取出了那本薄薄的人皮書。

    距離上次入夢已過去了五個月,第三次夢境任務遲遲不來。

    最初的人皮書卻不只寫了兩則故事,第三則是《親愛的白月光》。

    夢境任務是不會再出現了嗎?或是在醞釀一波大的?

    后天又是滿月夜了。

    *

    *

    寒風呼嘯,明天就是十一月一日。

    美洲死亡森林邊緣小鎮非常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于此。

    除了附近鎮民,多是采藥人、賞金獵人、醫師、游吟詩人等等。

    人們都在等明天的到來,那是三年一度的「開霧日」。

    顧名思義,那是一個霧氣散開的日子。

    每三年一次,每次為期一個月,籠罩著死亡森林的黑色毒霧會迅速消退。

    大批冒險者在這一月進入森林去尋找他們需要的資源。

    美洲死亡森林的生態系統很詭異。

    三百年前,歐洲人第一次對它進行書面記載。沒人在這里見過活的動物,卻生長著各種各樣的植物。

    某些植物極具藥用價值,比如死人頭骨上長出的地衣,它被視作治療癲癇的特效藥。類似不同奇效的藥材,分布在森林的不同角落。

    平時,這片區域被成分不明的黑霧籠罩。人類無法在黑霧中滯留超過一小時,超時就會當場窒息暴斃。

    只有三年一度的十一月,黑霧會莫名其妙地消散,給人趁機入林采藥的機會。

    因此,貴族出高價請勇士漂洋過海去美洲入林采集所需藥材,也有藥商有組織地收購死亡森林出產的特別藥材。

    不過想要順利完成采摘任務,不是避開黑霧就行了。

    三百年來,前赴后繼的冒險者總結出了六條規則。只有全部遵守,才能活著離開死亡森林。

    第一,不要在這里使用真名。

    第二,踏入森林方圓百里的一天內,必須佩戴上「白石面具」。直至離開前,嚴禁摘下面具,否則厄運就會降臨到你的頭上。

    第三,每人進入死亡森林的總時長不能超過六十天,否則有窒息暴斃風險。

    第四,孕婦嚴禁靠近森林,會導致胎兒畸變。

    第五,凌晨0點~5點不要在森林內逗留。及時返回森林小鎮,否則有失蹤風險。

    第六,不要迷信任何一條規則,死亡森林的危險性在不斷進化。

    莫倫在月圓夜入睡,她的意識再清醒時,來到了第三個通關任務《親愛的白月光》。

    本次故事的人物關系比前兩次都要簡單。

    芬妮(化名)是采藥人。時隔三年,她先后接了不同的雇主任務,兩次進入死亡森林。

    第一次,她順手救了昏迷的醫師卡倫(化名)。

    把人從森林捎回小鎮,讓卡倫免去了零點后滯留森林的失蹤風險。

    短暫的半個月相處,芬妮與卡倫互生好感,但都沒有更進一步。

    三年后,芬妮再來到死亡森林。

    如果不出意外,這次待滿三十天后,她這輩子都不能再次入林。

    她接下了一位公爵的委托,要找「水晶骨」。

    三百年以來,只被兩個人找到過這種藥材,據說對軟骨病有奇效。如果能完成委托,所得傭金會讓她后半生不愁吃穿。

    芬妮再次遇到卡倫,是對方先隔著面具認出了她。

    卡倫說出了本次需要采集的藥材,他也是來找「水晶骨」。

    這次相遇,除了積極采藥,卡倫也開始熱烈追求起芬妮。

    三年分別,芬妮似一抹被他珍藏在心底的白月光。此次重遇,不愿再次錯過。

    芬妮被卡倫打動了,但壞消息是她尋找了29天沒找到「水晶骨」,而在最后一天發現卡倫找到了他的那份。

    她做了一個決定,在離開小鎮的前夜,偷走了卡倫的「水晶骨」,過程中卻讓卡倫的白石面具掉了。

    面具掉落,厄運會降臨到那個人的身上。

    芬妮離開后,隔天在路上聽說卡倫的后續消息。

    昨天,卡倫死在了森林小鎮,是走在路上突然窒息暴斃。

    那讓芬妮產生了極大的負罪感,選擇自殺。

    故事到此為止,男女主角都死了。

    莫倫本次的任務卻不是找到「水晶骨」,也不是其他復雜內容,只有一個看似簡單的詞——活著。

    呆在死亡森林的領域內,活到森林再次被迷霧包裹。即,還有倒計時30天又9小時。

    任務提示:非靈異類任務;任務失敗,您將在現實中死去。

    果不其然,五個月不見夢境任務,它再來就要搞一波大的。

    莫倫盯著“活著”一詞。

    如果與前兩次相同,這次任務還是雙人進入的話,來的還是『M-冰淇淋』嗎?

    對方會不會成為卡倫,他的任務也是活著嗎?或者,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是讓他殺死卡倫的白月光——芬妮呢?

    *

    *

    麥考夫在簡陋的旅舍醒來,臉上佩戴著白石面具。

    剛剛接受了夢境任務,這次他成為醫師卡倫。任務內容「為了避免卡倫死于白月光之手,你先下手為強,殺掉那個白月光」,期限是30天又9小時。

    任務提示:非靈異類任務;任務失敗,您將在現實中死亡。

    麥考夫沒有立刻起床。

    第一時間想到一種可能,『M-蛋糕』是否再次進入了夢境世界?其角色該不會是卡倫的白月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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