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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Chapter101

    Chapter101

    23:30, 『珍妮號』停泊在距離紐約港五海里左右的水域。

    從這個位置眺望紐約方向,影影綽綽之間,似看到亮光閃現。

    那是矗立在海岸線的燈塔亮光。

    微弱,卻讓乘客們多了幾分安全感。只要向光亮處劃船, 不久后能重新踏足陸地。

    依照預先登記好的逃生船編號, 所有人陸續離開『珍妮號』。

    船長一遍又一遍重復:“請大家配合!上船后, 不要戲水!盡量不要接觸海水!”

    莫倫拎著手提包,與女仆桑婭登上了No.3逃生船。

    No.3逃生船上一共八人,兩位水手,六名乘客。

    配備四支船槳, 兩名水手劃船。如果乘客中有人一起劃槳提升船只靠岸速度,那是再好不過。

    在下『珍妮號』之前, 莫倫與桑婭議定,桑婭可以主動表示她是漁民出身, 會劃船。

    莫倫卻不能一起劃船。

    必須留一個人觀察四周水面的情況變化,謹防突發事故的出現。

    會有什么突發事故?

    萬一有種可能, 被宰的“大海蛇”是有幫手的呢?

    莫倫在登記確認逃生船編號后,特意去打聽了海怪的捕殺結果。

    尾巴粗半米的大蛇, 長約十米,覆蓋著黝黑的鱗片。

    它與傳聞里的海怪相比較至少縮水一半。在陸地上, 最長蛇類能有這種尺寸。

    水手們與怪蛇纏斗兩小時,最終用火炮命中蛇頭, 毒牙、肌肉組織等被當場炸碎。

    再用捕魚網將怪蛇的殘骸打撈上船, 卻無法分辨出它是什么蛇。

    一個小常識。

    在正常的自然環境下, 大西洋沒有海蛇, 海蛇分布在太平洋至印度洋海域。

    「倫敦—紐約」航線是從大西洋經過,船員們從前沒有遭遇過海蛇攻擊。

    今夜頭一遭, 卻遇上體型巨大的海蛇,顯然違背了正常的自然規律。

    發生荒誕離奇的事件,背后必有某種原因。

    即便存在超自然力量作祟,為什么偏偏是『珍妮號』被怪蛇糾纏?

    大西洋之大,怪蛇為什么不選擇到別處游蕩,或是攻擊其他船只?

    莫倫記下這個疑點,又詢問了船長如何處怪蛇尸體。

    船長表示出于安全考慮,暫時把怪蛇尸體存放在『珍妮號』上,不著急使用逃生船運回碼頭。

    先護送乘客們順利上岸,再駕駛維修船把『珍妮號』拖拽回港口,順路把怪蛇也運到陸地。

    后續,聽輪船公司的安排,給怪蛇尸骸找一個合適的買家。

    莫倫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請船長向船運公司代為傳達她的購買意向,價格好商量。

    如果是采取競拍的議價方式,也請給她送一份拍賣會請柬。

    船長應承下來。

    這會,莫倫坐在No.3救生小船上,海水變得近在咫尺。

    如果她伸出手,無需側腰,指尖即可觸碰海面。

    以這個角度回望『珍妮號』,中型蒸汽船就成了龐然大物。

    海水未能沖刷走不久前那場戰爭留下的痕跡。

    嚴重破損的船艙、滲入木板的血污、舷窗玻璃的爆裂等等,無不說明怪蛇的兇猛。

    如果它有一條體格相近的同伙幫兇再度來襲,逃生船隊的乘客們幾乎會全軍覆沒。

    莫倫沒有說出這些危言聳聽的猜想。

    從船長再三叮囑乘客們登上逃生船后不要戲水,卻也能聽出他對怪蛇同伙來襲的憂慮。

    正因憂慮,必須盡快上岸。

    等在燃料耗盡的『珍妮號』上,如果再有海怪來襲,船員們也沒有一戰之力,因為火炮都已經耗盡。

    留下等待是危險,劃船上岸也有風險。二選一,后者至少能掌握些許主動權。

    莫倫向水手要了一把金屬魚叉。

    萬一水面有情況,起碼得有一件稱手的武器。

    莫里亞蒂攙扶著行路不便的福納克夫人,最后登上逃生船。

    全員到齊。

    水手分坐左右的第一排,莉莉與拉娜分坐第二排。

    莫倫與福納克夫人在第三排,剩下的兩人在最后一排。

    這就出發。

    莫里亞蒂拿起剩下的那支船槳,“我也會劃船。”

    他也加入了劃船隊伍,為加速靠岸盡一份力。

    這種逃命經歷,真的夠新鮮。

    居然有這樣一天,他要像自己曾經鄙夷的蠢貨一樣,在協力之下才能保命。

    莫里亞蒂慶幸自己頂著“喬門羅”的虛假身份。

    打定主意,必須把這段愚蠢時光徹底埋葬,絕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他曾經做過這種事。

    十艘逃生船,速度不一地朝著方向劃去。

    午夜,冬季海風呼嘯。

    哪怕乘客們或披著斗篷或裹著被子,也阻擋不了寒風鉆入骨縫。

    月光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烏云遮蔽天際,很快會有一場降雨。

    幾乎沒有交談聲,包括原先不滿于無法帶走所有行李的六個家伙,最后還是服從了安排。

    不敢簽署免責協議,也不敢說不要水手帶路就獨自劃船駛向港口。

    船長坐上那條逃生船,緊盯不安分的六人。

    這一路,安靜地只剩風聲與海浪聲。

    莫倫一直觀察著周圍情況。

    距離她最近的是二十米之外的No.6逃生船。

    船頭掛著晃晃悠悠的兩盞煤氣燈。

    玻璃燈罩上,使用黑色顏料標注了數字「6」。

    那條船也坐了八個人。

    兩名船員,記者旺斯、費斯上校、年輕夫妻赫特、瑪姬以及另兩位乘客。

    在壓抑的安靜中,救生船隊伍往西行駛了四十分鐘。

    眼見岸邊燈塔的光芒越來越亮,而距離碼頭只剩二十分鐘了。

    如果換一個時間,不是圣誕夜的凌晨而是港口裝卸貨物的高峰期。相距1.5海里,逃生船的乘客們或能聽到碼頭傳來模糊不清的喧鬧聲。

    此刻,夜太深,萬籟俱寂。

    聽不到遠方碼頭的人聲,乘客們原先不安的情緒卻漸漸淡了。

    這一路駛過冰冷海面,人們很難不提心吊膽,生怕再冒出第二只海怪從背后突襲逃生船隊。

    精神高度緊繃,幸而始終無事發生。

    莫倫卻沒能松一口氣。不踏上岸,警報就未徹底解除。

    忽然,海面下方泛起縷縷彩光。

    玫紅、幽藍、微黃等等,它們無聲無息地成片出現。似在黑暗汪洋里亮起霓虹,在水下靜默地上演燈光秀。

    莫倫發現異相,眼神微凝。

    面對如夢似幻的一幕,她握住了魚叉,更加戒備了。

    越迷人,越危險,而且這些光亮的移動方向是在逐步靠近海面。

    小姑娘拉娜沒見過這種場景,好奇地晃了晃拉姐姐莉莉的衣袖:

    “看,水里有光。這是什么?為什么會在水中發光?”

    莉莉也看到了距離海面越發近的幽光。

    她搖了搖頭,沒見過如此夢幻場景。幽光仿佛會呼吸,一呼一吸之間,移動變化了位置。

    莫倫適時提醒:“不要觸碰海水,離光源遠一些。很可能是有毒的水母。”

    莉莉聽到“有毒”,立刻拉住妹妹的手。半側身,不再看海面,而是往船中間偏轉。

    “謝謝您的提醒。”

    莉莉:“我想起來了,以前聽過一些旅客在沙灘邊游玩,被水母蜇傷的故事。這卻是我第一次看到水母發光。”

    “大自然很奇妙。”

    莫倫沒再多話,凝神注視著海水。

    夜黑風高,水暗難測。

    她無法斷言這些發光物一定是水母,也不能判定其中是否混雜著其他的發光海洋生物。

    依稀聽到其他逃生船傳來的說話聲。

    “好美啊!”“像是童話里的景色。”“不要碰水面!”“小心有毒!”

    童話故事最有迷惑性。

    莫倫剛冒出這個念頭,發現了有幾簇光亮出現異常。

    那些紅光的移動速度明顯過快,往海面竄了上來。

    福納克夫人原本一直緊緊抓著裙擺,把身體縮在斗篷里。

    聽到人們說到發光水母,忍了忍,沒忍住撩起帽子看向海面。

    下一刻,卻見“嘩啦”水花四濺。

    一團漆黑物體似離弦之箭破水而出。躍起,又俯沖向逃生船位置。

    福納克夫人瞪大了眼珠,驚聲尖叫:“怪物啊——”

    它長約兩米,身似鰻魚,尾冒紅光。

    腦袋卻似異形怪物,眼睛非常小,但巨口大開,大到夸張得能把成年人類一口吞下。

    這張似深淵般的巨口,沖著No.3救生船而來,首當其沖的就是莫倫這側四人。

    “趴下。”

    莫倫對著前方的莉莉喊了一句。右手抄起魚叉,猛地擲向怪魚大嘴中。

    不,這不是怪魚,是吞噬鰻。

    莫倫看清了它的模樣。

    這玩意還有一個形象的稱呼“傘嘴吞噬者”。

    它應該生活在深海,由于海水壓強變化讓它無法適應海面的生活。上浮到海面不久,就會死亡。

    依照正常的自然規律,吞噬鰻的食譜上當然不會有人類。

    此時,吞噬鰻的巨口被尖利魚叉一擊命中。頃刻墜落海中,沒掙扎幾下就沉了下去。

    一條吞噬鰻死了,但又有數條跳出了水面。

    有的直沖逃生船而來,也有的躍起一半突然自墜,軟趴趴地掉在水面上一動不動。

    這一幕直接點燃逃生船隊的恐懼情緒。

    眼看就要靠近海港,卻殺出了一群海底怪物,人群里尖叫聲此起彼伏。

    No.3逃生船上,水手們還留有五根魚叉。

    莫倫都拿了過來。

    她似是打地鼠一樣,一根接一根魚叉投擲出去,每次都擊穿吞噬鰻的大嘴。

    船上其他人也沒閑著。

    莉莉抱緊了妹妹,就差直接趴在船上。

    福納克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生怕再叫一聲招來這些怪魚,會被猛咬一口。

    剩余四人奮力使勁,試圖用最快速度劃船,逃出詭異的深海魚類攻擊區。

    上岸!必須上岸!

    只有離開今夜的詭異海洋,重回陸地才能獲得安全。

    當魚叉一根不剩時,No.3號船四周的吞噬鰻都被莫倫給叉死了。

    其他船卻沒有這樣的好運。

    其實,每條逃生船都配了魚叉,但不是誰都能一刺一個準。

    水手們忙著擊落吞噬鰻,不能兼顧劃船。

    小船穩定性弱,一旦有人驚慌失措地胡亂移動,很容易造成船體晃動側翻。

    哭喊聲與落水聲從后方遠處傳來,似乎是有人被吞噬鰻攻擊落水了。

    又有人在喊“抓住船槳,不要松手”、“別動了!再動大家全都翻入水里。”

    莫倫緊緊抿唇。沒有回頭,回頭無用。

    她不是萬能的,無法對身后那些人伸出援手。

    這種時候默默感謝本次的運氣沒差到底,至少No.3逃生船沒有分到豬隊友。

    No.3救生船非常安靜。

    沒有說話,沒有哭泣,靜默著向碼頭沖刺。

    大約十三分鐘后,視野范圍內出現一艘船。

    對方傳來喊話聲:“這里是紐約港水上巡邏,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這里是『珍妮號』的逃生船!”

    前排水手聽到水上巡邏聲,回答的聲音也興奮了起來。

    “『珍妮號』遭遇不明海洋生物攻擊,損壞嚴重,擱淺在五海里外。船上71人,乘坐十條逃生船入港。后方有魚怪攻擊,請求救援!”

    “魚怪攻擊?”

    水上巡邏隊不明白了,怪到哪種程度?

    吹響緊急搜救號聲,請求支援。海面上,很快亮起更多燈火。

    紐約港的寂靜被徹底打破,搜救工作開始了。

    另一邊,00:32,No.3救生船最先靠岸。

    莫倫八人重返陸地。

    踏上碼頭的水泥地面,終于能稍稍松一口氣。

    腳踏實地,這個詞太動聽了。它有另一重美好的含義——劫后余生。

    福納克夫人也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立刻說:

    “門羅先生,我想快點辦入境手續。這么晚了,不知道有沒有人值班?我一秒也不想在港口多待,應該不會讓我們留在碼頭過夜吧?”

    她又看向兩個女兒,囑咐莉莉:

    “天亮以后再找行李,你看好拉娜,別讓她走丟。等入境,找馬車去最近的酒店。”

    莫里亞蒂卻不想立刻離開碼頭。

    逃出詭異海域,成功上岸,不代表一切結束。他更想弄清楚自己本次倒霉之行,是否存在人為干預原因。

    然而,演戲要演全。

    今夜危機,他成功地趁虛而入,讓福納克夫人對“喬門羅”產生了依賴感。

    當下,不得不繼續演好貼心的插畫師,陪著福納克夫人去打聽快速入境的手續。

    莉莉眼看母親不由分說地先一步離開,讓門羅先生去找碼頭工作人員。

    這叫自己又陷入了尷尬里,因為母親又一次忘了要對海勒小姐道謝。

    莫倫沒讓尷尬蔓延,對莉莉微笑:

    “這段時間,我住在柏樹街1號。等你安置妥當,有空一起喝杯茶。”

    莉莉感謝地連連點頭:“好的!這兩天,我一定登門拜訪。您保重,之后再見。”

    不等莉莉提醒,拉娜也向莫倫揮了揮手。“謝謝姐姐,再見。”

    “再見。”

    莫倫目送著四人離去,她轉身望向大海方向。

    依稀可見遠處火光攢動,也不知道剩余63人的傷亡情況如何?

    莫倫又看向女仆,桑婭還在大口大口喘氣。

    “你還好嗎?剛才,你劃船劃得很勇猛,為我們爭取到了更多逃生時間。今天的圣誕大餐,給你單獨加一份龍蝦。”

    莫倫不會只給加龍蝦,還準備加送一筆獎金作為圣誕禮物。

    桑婭:“能做成芝士龍蝦嗎?”

    莫倫點頭。

    桑婭也放松地笑了起來。

    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與海勒小姐的裙擺都被打濕了一大半。

    剛才著急沖刺,恨不得把船槳輪劃出殘影,哪顧得上被船槳掀起的浪花濺到了船內,更顧不上衣服是不是被海水打濕了。

    桑婭:“小姐,我們也走吧。天太冷了,快些去酒店換身干衣服,以免著涼。”

    天空開始飄雨。

    莫倫沒有帶傘,這會留在碼頭只能淋雨,也幫不了什么忙。

    “走吧,去看看要辦哪些手續入境,希望不要太復雜。這時間點,快要凌晨一點,也不知道能否叫到馬車。”

    她避過了詭異海洋生物攻擊,躲不掉的是繁雜現實問題。

    莫倫向海關值班室方向走去。沒走出十米,卻腳步一頓。

    冬夜微雨,燈光朦朧。

    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莫倫詫異地笑了,今夜臨時更改了上岸時間,不指望有人接她。

    是真的沒想到會在午夜時分,看到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出現在紐約碼頭。

    麥考夫撐著黑傘,大步流星地走來。

    將一把備用傘交遞給女仆桑婭,而他為莫倫撐起了傘。

    傘下,兩個人。

    似乎形成了獨立的小世界,任何風雨侵襲都能被拒之傘外。

    麥考夫不著痕跡地打量莫倫,確認她沒有受傷。

    今夜自己的心一直莫名不安,現在終于能放下了。

    麥考夫微笑:“歡迎您來到紐約。說好的,平安夜,我來港口接您。但愿我沒遲到。”

    第102章 Chapter102

    Chapter102

    “毫無疑問, 您沒遲到。”

    莫倫笑著凝望麥考夫。寒冬深夜,這個人的出現,確實讓她心生歡喜。

    兩人原本相約在平安夜當天見面,時間在九個小時后的12月24日上午, 『珍妮號』原來的計劃靠岸時間。

    莫倫沒想到途中發生航行事故, 居然提前到凌晨上岸。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他又為什么能夠恰到好處地出現?

    “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

    莫倫問:“即將凌晨一點,您怎么會在碼頭,而不在溫暖的被子里?”

    麥考夫第一時間注意到莫倫的鼻尖微紅、裙擺半濕,不愿讓她多受吹冷風。

    “邊走邊說。我與值班的阿倫特先生之前打好招呼, 您出示護照即可快速通關。”

    “好,聽您的安排。”

    莫倫配合地加快腳步, 又送上一波贊美:

    “謝謝您大手一揮,把我繁?*? 雜的入境手續與深夜找馬車的麻煩都消除了。”

    莫倫壓低聲音, 湊近耳語:

    “讓我猜猜,您是不是施展了‘湖中仙女’的魔法本領, 所以來得這樣及時?”

    麥考夫聽到久違的昵稱,會心一笑。

    “對, 如您所想,我在入睡前預感到‘梅林’面臨魔力耗盡的危機, 決定前往碼頭驗證這個猜測。”

    莫倫:這戲,真讓福爾摩斯先生接上了。

    麥考夫不是隨口胡謅。

    半小時前, 他離開租屋, 就是隱隱的不安感作祟。

    他估測客輪不會準時到達, 也許提前兩三個小時靠岸, 但正常情況下不會凌晨進港。

    原本準備早起,清晨六點到岸邊等候。入睡前, 不安感卻不減反增。

    索性不睡了,直接前往碼頭,觀察是否有突發情況。

    當馬車抵達港口附近,聽到遠方傳來水上巡邏隊的吹哨聲。

    麥考夫立刻確定海上有變故發生。朝里走,路過海關值班室。

    看到四位旅客正在辦通關手續,更聽四人說著深夜入境的原因是『珍妮號』今夜遇險,這讓他愈發加快腳步去接人。

    麥考夫想到這里,又深深看了莫倫一眼,幸好她沒有受傷。

    距離兩人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十五天五小時又四十多分鐘。

    大西洋非常遼闊。

    無盡海水有本事隔開兩人的空間距離,居然沒有辦法沖淡他心底的身影。

    今天,大西洋卻又鬧出了海怪。

    麥考夫默默遷怒大海一秒。

    大海啊大海,好事是一件不做,壞事是一件不少干。

    莫倫:“我還有一個小問題。假設您到碼頭后發現直覺出錯,沒有發生意外狀況,您準備怎么辦?該不會扮演一夜的海邊燈塔吧?”

    麥考夫立刻否認,反問:“我像是做這種事的傻子?”

    他又不是望妻石,怎么可能傻傻地在冬天碼頭吹一夜的冷風。

    莫倫微笑,對這個回答持保留看法。

    麥考夫自證說明:

    “如果驗證直覺失敗,我會去最近的旅舍住下,再找幾個跑腿盯梢碼頭。一旦出現突發情況,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收到港口動態。”

    莫倫表示肯定:“這樣就好,我能放心了。您沒有訛我,想要我賠償一大筆醫藥費的念頭。”

    麥考夫微笑。

    如果他使用苦肉計,絕不是沖著一筆醫藥費去的。

    說話間,兩人抵達海關值班室。

    先一步來的福納克夫人四人,被安排到小隔間填寫各種表格。

    麥考夫掃了一眼填表中的金發中年男人,又對值班邊檢阿倫特微微頷首致意。

    阿倫特也點了點頭。

    他簡單核對登記了莫倫與桑婭的護照信息,馬上敲章放行。

    車夫等候在最近的接駁點。

    夜深人靜,沒有堵車,半小時抵達柏樹街1號。

    這里不是酒店,而是三層樓的獨棟別墅。

    麥考夫租了三個月,還自帶了廚師與傭人。

    他的外派任務,預計用兩個多月完成。同時,也希望在這個時間段內,對捕夢社的追查能有所收獲。

    之所以選擇租在這里,因為地位置合適,它與捕夢社被燒的原址在同一條街上。

    順帶給莫倫提供方便。

    獨棟別墅的房間足夠多,她能拎包入住,免去了預訂酒店的麻煩。

    哪怕預訂房間之類小事能由助完成,但酒店人多眼雜,不如兩人同一個屋檐下能相互照應。

    麥考夫在電報里寫明了租屋的地址,提出合租邀請,得到莫倫的肯定回復。

    那次回信,莫倫還提起大英博物館鬧鬼事件,以及偵探肖恩的指紋出現在一張人皮上。

    “別的事稍后再說。”

    麥考夫:“熱水一直準備著,您不妨先沐浴。想吃點什么?讓廚師現做。”

    莫倫踏入別墅,后知后覺地感到饑寒交迫。

    昨天晚餐約等于沒吃,緊接著進行了一場海上大逃亡。夸張點說,她現在能吃掉一頭烤乳豬。

    莫倫卻克制了食欲,吃太多不利睡眠。天亮后,還有一堆后續要處。

    “給我一杯熱可可,加一片烤吐司就好。”

    她又看向女仆桑婭:“想吃什么,你和廚師說。今天給你放假,好好休息調整。”

    桑婭連連點頭:“謝謝小姐。”

    *

    半小時后。

    莫倫前往二樓起居室用餐。

    她洗了一個戰斗澡,又在火盆邊烘頭發烘了二十分鐘,但只烘干七八成。

    這種時候,格外懷念電器設備。

    不求控溫、養護、風速等功能,給她一款基礎電吹風就很好。可惜,別說電吹風,就連電線插座也沒有。

    起居室的餐桌上,兩杯熱可可與烤吐司已經被麥考夫端了上來。

    莫倫:“謝謝。您不介意我披散著頭發吧?”

    有此一問,因為時下的禮儀傳統,女性不應在外人面前披頭散發。

    “您太客氣了,當然沒關系。”

    麥考夫絲毫不認為莫倫失禮,反而有一絲愉悅。這樣的相處,變相證明他不是外人。

    麥考夫還特意為莫倫留了距離壁爐更近的座位,便于她一邊吃夜宵一邊更快烘干長發。

    說到頭發,不由想起在海關值班室里見到的金發中年男人。

    剛才在馬車上,聽莫倫簡述今夜『珍妮號』的怪異遭遇,得知那個中年男人叫“喬門羅。”

    該怎么說呢?

    那個男人給他的第一眼感覺很微妙。

    金色頭發,讓麥考夫聯想到第一次進入夢境任務時扮演的護衛角色。

    與喬門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發色,就連卷度也很相似,幸好造型不同。

    護衛角色的人物設定,是一見鐘情地迷戀上伯爵主人的未婚妻。

    麥考夫很清楚那次自己演砸了,主觀上只求形似,完全沒有走心。

    那時,他堅定地認為智者不入愛河。現在,……,現在保密。

    對比喬門羅,這個中年男人在照顧福納克夫人時,眼中的深情款款是完全溢出來了。

    麥考夫不免好奇,問:

    “喬門羅,您與他乘坐同一條逃生船上岸。您對他有沒有什么看法?”

    莫倫手上的刀叉一頓。

    “這個答案,在餐桌上其實不宜提起。但您問了,我就如實回答。我的第一感覺那是「金色人形蟑螂」,因為他有看蟑螂都深情的眼神。”

    麥考夫:!

    莫倫微笑:“請安心。雖然是一樣的發色,但那次我見到您時,聯想到了芒果冰淇淋。”

    麥考夫松了一口氣。

    莫倫:“您呢?覺得他像是什么?”

    “像是毒蜘蛛。”

    麥考夫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是他給我的第一感覺。如果他的深情是演的,演技好到足夠以深情為網,困住想要捕殺的獵物。”

    莫倫緩緩點頭:“聽您的描述,這種感覺很貼切。話說回來,福納克夫人與紐約富商蘭格是表兄妹,她身上存在被利用的價值。我也只能祝她好運了。”

    眼下,話題重點卻不在喬門羅身上。

    即便他將來會做什么,但現在不是捕夢社系列事件的關鍵人物。

    麥考夫聽到富商蘭格,將話題轉回正事。

    “收到您的電報,其中提到博物館倉庫鬧鬼事件。我預訂了「蘭格劇院」后天的演出票。《無夏之年的愛情》,這部戲劇火爆紐約,聽說它的光影聲效做得逼真。”

    已知博物館鬧鬼,使用幻燈片投影的手段,而鬧鬼團伙與紐約捕夢社有關。

    紐約的一眾劇院里,公認在舞臺投影方面做得最好的是「蘭格劇院」,而光影效果最佳劇目的就是《無夏之年的愛情》。

    麥考夫當即買了兩張12月26日的門票,準備去親身體驗一番。

    “另外,我在接到您的消息后,立即給芝加哥的平克頓偵探社總部發了電報。希望能打開偵探肖恩的棺材,確認尸體是否被人破壞。”

    莫倫:“情況如何?”

    麥考夫:“昨天給我的回應。確認肖恩的尸體被盜,棺材空了。”

    這意味著博物館鬧鬼事件里,取自背部的那張人皮,有可能從偵探肖恩的身上扒下來的。

    兇手還特意在這張人皮上印了肖恩的指印,挑釁的意味是拉滿了。

    麥考夫:“平克頓先生表示要親自來一趟紐約。對于肖恩死前偵辦的事件,見面后詳談,他在12月27日上午到。”

    莫倫:“我把人皮留在蘇格蘭場,只帶了一組照片來。那張人皮應是取自背部,有一顆痣,不知道肖恩的身體上是否有同樣特征?”

    麥考夫搖頭:“不好說。位于背部的一顆痣,即便本人也不一定能確定痣的具體位置,這種細節只有關系親密的人才了解。”

    “目前已知肖恩今年35歲,未婚,是獨子,而他的父母在十年前去世了。如果偵探社沒有記錄員工的體征細節,除了扒皮者,沒人能斷定肖恩與那塊人皮的關系了。”

    一般情況下,公司不可能對員工背部是否有痣做記錄。

    平克頓偵探社卻不一樣,采集了員工的指紋入檔,也記錄了身高、體重等信息。現在無法確定偵探社是否注重細節,不放過員工身上的任何一顆痣呢?

    莫倫:“三天后,等平克頓先生到了紐約,再向他了解具體情況吧。”

    說話間,吐司與熱可可都進了肚子里。

    莫倫看了一眼座鐘,已經是02:44。

    “謝謝您陪我吃夜宵,時間很晚了,您回房休息吧。今天中午,『珍妮號』的船長可能會捎來售賣怪蛇尸骸的消息。如您感興趣,到時候不妨一同去瞧瞧。”

    麥考夫不困,但也清楚應該去休息了。

    他卻沒有馬上起身離開,而說:“頭發濕著入睡,容易引發頭疼。您的頭發完全烘干了?”

    如果沒有,他再陪聊十幾分鐘也無妨。

    莫倫聽得懂言下之意。

    “我不會與自己的身體作對,我確定頭發不濕了。”

    麥考夫有點不確定,這真不是讓他盡快回房的話術?

    莫倫笑了,挑眉反問:“不相信嗎?您是想要親手檢查,才能放心?”

    第103章 Chapter103

    Chapter103

    親手觸碰莫倫的發梢, 檢查她的頭發是否烘干,這有什么難度嗎?

    麥考夫指尖微微顫動。

    既然莫倫主動提議,她敢說,自己憑什么不敢做。

    “不必檢查。”

    麥考夫說得義正辭嚴:

    “您說頭發干了, 它就一定干了。我沒有由不信您的話。”

    話即出口, 不給自己后悔的余地。

    麥考夫若無其事地繼續說:

    “時間很晚了, 您好好休息。今天不用早起,充分補足睡眠。我會去及時了解救援的情況,您不用擔心錯漏『珍妮號』的消息,”

    莫倫卻沒有立刻回應。

    她微笑著注視麥考夫, 目光若有似無地在他的手指上多逗留了幾秒。

    麥考夫保持著紋絲不動的坐姿,雙手自然地擱在桌面。反問:“還有什么問題嗎?”

    莫倫緩緩搖頭:“我沒問題, 有勞您的安排。”

    “不用客氣。”

    麥考夫干脆利落地站了起來,“那么我先回房了, 晚安。”

    “晚安。”

    莫倫也起身,看著麥考夫快步離開的背影, 無聲地念了一個詞——福爾謹慎性怪莫斯。

    麥考夫走到門口,驀地腳步驟停。

    頓足, 回頭看向莫倫,只見她露出一抹異常標準的微笑。

    莫倫無辜地問:“怎么了?”

    不會吧?這人總不能背后長眼睛, 讀出了她剛剛的口型?

    莫倫卻非常鎮定。被看穿也不慌,她又沒說福爾摩斯是膽小鬼。

    麥考夫眨眨眼, “沒什么。就是告訴您, 幫傭會來收拾餐桌, 無需您動手。”

    “好的。”

    莫倫也快步走出起居室, 對麥考夫頷首致意。

    這次,她沒有回頭, 迅速上樓梯,前往三樓臥室。

    麥考夫的臥室在二樓另一側。

    他步伐平穩地穿過走廊。擰開門把手,進屋,反手鎖門。

    臥室漆黑,不見光亮。

    麥考夫卻未立刻開燈,而是站在門后原地不動。

    黑暗中,他默默凝視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想要伸出,卻最終什么都沒有做。

    如果放任指尖去感受莫倫發絲柔軟順滑的觸感,它會不會得寸進尺地渴求更多?

    所以說,有的事絕非不敢,而是懂得克制。

    麥考夫努力忽視心底的遺憾。

    開燈,脫下外套,往盥洗室。洗漱后,躺到床上。

    自從人皮書的任務出現,他再也沒有做過別的夢。

    不必擔憂夢境夸張又真實地反應出那些清醒時被自己竭力克制的情愫。

    這令人慶幸。

    關燈,睡覺。

    *

    *

    1873年的12月24日,太陽正常升起。

    莫倫一覺睡醒,看到時鐘顯示「11:18」。

    愣神三秒,很久沒有睡到中午才醒了。

    沒有為趕去紐約港而操心,才能一覺睡到大天亮,潛意識是足夠信任麥考夫的話。

    她不急不緩地起床。

    雖然行李箱留在『珍妮號』上,但別墅里已備齊衣服鞋襪等物品。

    美國的成衣業比歐洲發展得更快。

    她在離開倫敦之前,以電報形式向紐約店家訂購。

    只要愿意加價,不用等一周,三四天即可完成微調衣物尺寸、洗衣晾曬、送貨上門等系列服務。

    莫倫繼承的產業股份之中,也涉及對美國制衣行業的投資,是縫紉機生產廠。

    她做過調查,美國成衣業的發展與十多年前的南北內戰直接相關。

    當時,男士軍服需求暴漲,提供了大量制造成衣的訂單。

    內戰結束,美國服裝從業者根據收集的海量軍裝尺寸,掌握了詳實的人體比例數據。

    基于此,有了標準化衣服尺寸的依據,可以固定尺碼制作衣服鞋襪。

    紐約富商蘭格也吃了一波戰爭紅利。他經營的「蘭格制衣」曾經給北方聯邦軍隊制衣。現在拓展產業,從制衣向劇院方面擴展。

    莫倫隨意猜想著蘭格的事業版圖拓展線路,是否準備先從大眾制衣拓展到娛樂業,再向高端奢侈品牌發展?

    話說回來,她沒有訂購蘭格家的成衣。

    去年前來紐約,在「普林斯定制店」預訂了幾套風格不一的衣裙。

    從設計到工藝都很符合她的預期,這次也是讓普林斯家加急制作,送到了柏樹街1號。

    莫倫一邊洗漱,一邊想起福納克夫人。

    富商蘭格的真實性情如何?對于前來投奔他的表妹與侄女們是熱情歡迎,還是隨便給點錢打發了呢?

    再說「蘭格劇院」里的熱播戲劇,它的精彩舞臺特效又會與博物館鬧鬼制造者有關聯嗎?

    一通發散聯想,穿著整齊再前往起居室,已經是十二點整。

    莫倫:“中午好。”

    “中午好。”

    麥考夫坐在沙發上翻看著報紙,他已在外面轉過一圈。

    “我去過碼頭,『珍妮號』全員71人全部活著上岸,但其中14人被送去醫院。

    今天凌晨,共計五名水手與九位乘客落水。部分被吞噬鰻的牙齒咬傷,部分被水母蜇傷。目前都沒有生命危險,主要是過敏紅.腫反應。這是住院者的名單。”

    麥考夫指向桌上的表格,又說:

    “上午九點左右,『珍妮號』也被拖入港口。您與桑婭女士的行李已經取回,暫放在一樓儲物室。”

    “謝謝。”

    莫倫取來名單瀏覽一遍。

    上面沒有熟悉的姓名,看起來記者旺斯所在的No.6逃生船,包括年輕夫妻赫特與瑪姬在內都是順利上岸。

    她也順勢遞出信封:“印有肖恩指紋人皮的那組照片。”

    麥考夫接過細看,人皮上的那顆痣并無顯著特點。

    沒有痣上長毛,也沒構成特別圖案。相片是黑白的,看不出其他顏色。

    麥考夫:“痣的顏色特殊嗎?”

    莫倫:“普通褐色。”

    麥考夫收起照片:“這樣的話,很難確定人皮是從哪一具尸體上扒下來的,只能等平克頓先生到了,再想辦法查證。另外,碼頭上還有一件事。”

    “我見到了聞訊前來的『珍妮號』船東史密斯。”

    麥考夫問:“現在需要向您確認一點,您很想買下怪蛇尸體嗎?”

    莫倫聽出來了,這筆買賣不易做。“如果我回答‘很想’呢?”

    麥考夫:“如果是您深思熟慮后的「很想」,我會竭盡所能為您完成心愿。”

    莫倫笑了,又堅定地擺手:“沒必要,我們都不必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與精力。我對收集尸骸不感興趣,只想知道怪蛇出沒的原因。不管它被誰拍走,讓我近距離觀察幾個小時即可。其實看不看也沒差別,我的眼睛也不是檢測儀。”

    莫倫心里清楚,以目前的科學檢測水平,連毒.藥的成分都檢測困難,更不提做什么分子生物學檢測。

    麥考夫仔細觀察一番,確定莫倫真的沒有不舍與遺憾。

    既然這樣,他也不必把性思考的腦子寄存在一旁,投入到一場瘋狂搶奪戰中。

    莫倫好奇的是另一點:“有很多人搶購它嗎?”

    麥考夫:“是的。全球各地對不明生物的探索熱情都很高。不知您對美國的「化石戰爭」是否有所耳聞?”

    “聽說了。”

    莫倫:“兩位昔日好友,愛德華柯普與奧塞內爾馬什反目成仇。為了比拼誰能挖掘更多的更有價值的恐龍化石,兩人不擇手段式地爭奪恐龍化石。”

    這個世界與上輩子的科學發展趨勢是大同小異。

    雖然部分知名人物有所差異,但如今發生的「化石戰爭」與上輩子古生物學圈內的內斗事件一致。

    柯普、馬什以實際行動,向世人展示了什么叫同行是仇家。

    19世紀中期,歐美興起了恐龍熱。

    柯普、馬什生于美國,在德國深入研究古生物學時結識,起初關系融洽,還用對方的名字命名新發現的物種。

    五年前,1868年,柯普在新澤西州雇傭礦工發掘恐龍化石,他邀請了馬什來參觀。

    不料,馬什買通礦工,把新發現的恐龍化石直接送去他供職的耶魯大學。

    這成為兩人的決裂之始。

    莫倫不搞古生物研究,但閱讀各學科的書刊打發時間,從中圍觀了柯普與馬什的斗爭。

    這幾年,兩人互飆論文,而雙方的惡斗絕不只在學術期刊上。

    四年前,美國西部發現了大量恐龍化石。

    柯普、馬什展開了實地斗爭。你封鎖化石發現地的消息,我派出探子跟蹤追查。

    你雇傭化石獵人盜竊我的化石,我派手下去你的挖掘場亂打亂砸。兩派打得頭破血流是常有的事。

    這就是19世紀的古生物學界,真的在搞流血的學術斗爭。

    莫倫問:“怪蛇消息傳得這么快?柯普、馬什也派人來競拍了?”

    麥考夫點頭:“對,都像是聞著血腥味的鯊魚,飛速圍攻紐約港。上午十點多,我去的時候,那里已經很熱鬧了。”

    雖然今天是平安夜,多數店鋪放假,連紐約證券交易所也關門休息,但電報公司繼續加班。

    麥考夫:“碼頭上,不只有研究恐龍的派人來,像是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大英博物館都派出了代表,還有各種展覽的主辦方等等,全收到了風聲前來圍觀。”

    不難解為什么會有這種搶購風潮。

    奪得不明生物的尸體,不只是為了研究,它的商業價值更高。

    這年頭,人們好奇各種未知事物。

    各種展覽都是人頭攢動。僅以巡回展出的方式讓人參觀怪蛇尸體,主辦方收門票就能收到手軟。

    麥考夫:“船主史密斯最后定了時間,下周的12月31日,在紐約拍賣怪蛇尸體。

    拍賣會入場券,一百美元一張。明天上午十點,在港口售賣『珍妮號』船票的窗口開售拍賣會入場券。”

    莫倫:“嘖嘖,這生意頭腦,船主史密斯真會圈錢。怪蛇尸體還沒開拍,先憑拍賣會入場券賺一筆錢。

    我們也不必傻傻地去送錢,等塵埃落定,再向持有者提出參觀申請。”

    “您說得很對。”

    麥考夫從客觀的角度分析,拍下蛇尸不為圈錢的話,以現在的設備儀器也做不了深度研究。

    只為觀察一兩個小時就貿然搶購蛇尸,不是明智選擇。費錢事小,隨之而來的不確定人身風險才是麻煩。

    幸而,莫倫始終性。

    麥考夫轉念一想,也默默表揚自己一次。

    不會乍一聽莫倫有購入蛇尸的意向,就迫不及待地重金求尸。沒有瘋狂地買買買,只為給她添一份新年禮物。

    誰說他被情感沖昏頭腦?誰說他不矜持了?

    瞧,絕對沒有的事。

    麥考夫從抽屜里取出一張菜單,切換話題。

    “這是今夜圣誕晚餐的食譜,您看看,有什么需要增減的?”

    莫倫接過,滿意地點頭。

    “這份菜單非常好。晚餐只有我們兩人,提醒廚師,菜量宜少不宜多。”

    莫倫又不免有一個猜測。

    “漫漫平安夜,會不會有人寂寞難耐,去偷怪蛇尸體呢?”

    麥考夫:“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畢竟它價值連城,會引發人的貪欲。”

    話到此處,兩人對視一眼,耐人尋味地笑了。

    莫倫:“假如發生盜蛇事件,虎視眈眈的競拍者們都會想知道是誰偷的。”

    麥考夫:“您覺得「捕夢社」是小偷,這個猜想如何?”

    莫倫煞有介事地說:“這個猜想很到位。”

    眼下,找不到「捕夢社」的行蹤,那該怎么辦?

    哐!一口黑鍋扣上去,說不定就把關鍵人物給逼出來了。

    不過,兩人尚有底線。

    只是假想而已,萬一發生盜尸的情況,可以進行渾水摸魚的盤外操作。

    *

    同一個紐約,有些人能一起過圣誕夜,有的人是形單影只。

    「老杰克酒店」的客房。

    莫里亞蒂望向窗外,太陽余暉消失在地平線上。

    今夜,圣誕夜。

    他對圣誕大餐卻完全不感興趣,心里蠢蠢欲動。不如偷一條怪蛇尸體,玩玩?

    第104章 Chapter104

    Chapter104

    1873年的圣誕夜。

    夜晚九點半, 紐約飄起洋洋灑灑的雪花。

    雪,遮掩了秘密。

    比如遮蔽了偷盜者留在泥地上的腳印,比如淡化了空氣里的腥臭氣味。

    整個紐約白茫茫一片,宛如傳說里的圣潔之地。

    莉莉與妹妹, 隨母親一起來到蘭格表舅家。

    蘭格豪宅, 富麗堂皇。

    水晶燈閃耀光芒, 宴會廳鋼琴曲悠揚。望著落地玻璃窗外的鵝毛大雪,更似置身于童話故事之中。

    莉莉喝著熱紅酒,不只身體暖暖的,腦袋也有些熱, 微醺上頭。

    今夜,原本以為會在酒店內度過。

    凌晨入境, 好不容易在碼頭邊叫到一輛馬車。

    她與母親、妹妹,還有金發門羅先生, 四人入住了為數不多的圣誕假期照常營業的「老杰克酒店」。

    下午一點,醒來。

    準備找人去蘭格舅舅家送拜帖, 表示她們已經抵達紐約,希望約一個合適的時間登門拜訪。

    莉莉還沒動筆, 奇洛管家居然來酒店接人了。

    奇洛管家表示,蘭格先生聽說了『珍妮號』的凌晨突發事故, 而他之前收到過表妹福納克夫人的電報,注明了輪船班次。

    蘭格先生得知發生輪船事故, 立刻追查福納克母女三人是否平安。獲知三人在哪里落腳, 馬上派管家前來接人。

    莉莉被接到豪宅八個小時, 感受到了蘭格舅舅一家的熱烈歡迎。舅舅辦事風風火火, 待人親切熱情!

    蘭格舅舅今年四十九歲。

    二十五年前,他與一伙同齡伙伴從英國來到美國西部。

    當時, 加利福尼亞掀起淘金熱,他的第一桶金就是采礦得來的。

    餐桌上,蘭格正在回憶當年。

    “我和雷恩斯不只挖到了金塊,也挖出過恐龍化石,賣出了一大筆錢。如果是今天,我肯定不賣化石,把它放到收藏室里作為傳家寶。”

    雷恩斯是福納克夫人的親哥哥,也就是莉莉的親舅舅。

    莉莉卻沒見過他,因為雷恩斯英年早逝。

    二十五年前,兩個淘金小伙在美國西部賺到第一桶金。

    蘭格選擇留在美國,他認為去西部淘金的人需要堅實耐用的衣服,批量生產牛仔服是有利可圖。

    雷恩斯卻返回英國,準備買一小塊地,開始鄉紳收租的安逸生活。

    命運開了惡意玩笑。

    雷恩斯返回英國不久,去倫敦與人簽訂買地協議時,倒霉地遇上霍亂爆發,染病死了。

    蘭格唏噓不已:“當時我沒留住恐龍化石,也沒留住雷恩斯,如果不讓他回英國就好了。”

    福納克夫人聽著蘭格的感嘆,她卻沒有太多悲痛。

    她已經記不清雷恩斯的模樣。兄妹倆沒有矛盾,但不親近。

    年少時期,自家與蘭格家住在同一個村莊,但因男女有別,她與蘭格相處時間不多。反倒是親哥雷恩斯與蘭格同齡,兩人經常玩在一起。

    福納克夫人搜腸刮肚,找話題捧場。

    “當年,我真羨慕您與雷恩斯每天都有趣事可做。你們一起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隔三差五能給家里加菜。”

    蘭格被觸動了記憶開關,也談了年少糗事。

    “哈哈哈,那時候真是調皮。我和雷恩斯還喜歡去偷剪隔壁村圈養的綿羊羊毛,幾乎挑釁過所有養羊人的牧羊犬,被它們追著跑。我們實在跑不過了,就爬樹躲著。”

    蘭格說著,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敦實的肚子。

    “現在,人老了,也胖了。再也不是年輕的時候,能隨便跑兩三英里。”

    福納克夫人順勢吹捧說:“當時你們也真的很辛苦。我太佩服你們了,十六歲就離開家鄉去倫敦打工。”

    雷恩斯與蘭格十六歲離開家鄉。

    在前往美國淘金前,兩人去倫敦打過八年零工。

    那時,福納克夫人十四歲,人們都還叫她的本名詹妮。

    后來十年間,她只見了雷恩斯、蘭格四次。

    等雷恩斯從美國淘金中賺到一大筆錢回家,她已經二十四歲了。

    那年,兄妹倆沒時間重新熟悉起來,雷恩斯就在倫敦病逝。

    福納克夫人嘆息:“時間真是快。眨眼間,雷恩斯去世二十三年了。”

    她難有發自內心的哀傷,但象征性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光。

    “如果哥哥還活著就好了,大家熱熱鬧鬧相聚在一起,可惜了。”

    莉莉卻為素未謀面的親舅舅傷感起來。

    小時候,每次探望外祖、外祖母,都會聽兩位老人說起雷恩斯舅舅的故事。

    不只是他在倫敦、美國西部的打工見聞,還能閱覽他買的不少書籍。

    莉莉從那時起就想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

    可惜,雷恩斯舅舅早逝,沒人能帶她去見識一番。

    雷恩斯死后,遺產被雙親繼承。

    其中兩千英鎊被用作妹妹詹妮的嫁妝,是讓嫁妝比原本多了一個零。這筆錢也讓詹妮成功嫁給鄉紳福納克。

    莉莉聽父母提起過兩人的婚姻實情。

    適婚年齡的兩人,在鄉鎮相親舞會上認識。

    鄉紳福納克想找的妻子,長得不用太漂亮,只要相貌和善。她不能太有錢也不能貧窮,嫁妝兩三千就不錯,女方的家庭關系也要簡單一些。

    詹妮想找的想丈夫不用外貌英俊,性情溫和即可。

    不必太有錢,家里有地,地租能維持相對體面的生活就好。另外,希望男方的家庭關系簡單一些。

    兩人一拍即合。

    沒有產生纏綿悱惻或堅不可摧的感情,只是其他條件都合適。

    都不挑挑揀揀,一個愿意娶,另一個愿意嫁,組成了新的家庭。

    平淡生活持續了二十多年,兩人生育了兩個女兒。

    如果福納克家的地產不是屬于英國法律中限定繼承的部分,生活能一直平淡到死。

    莉莉之所以會聽父母提起過往,那次是在討論為她定下與唐納德子爵次子的婚約。

    那是一個老套的故事。

    福納克先生與唐納德子爵在釣魚時認識。除了爵位,兩人的家庭資產相差不算太多。

    唐納德有兩個兒子。

    依照長子繼承制,爵位與大部分家產都由大兒子卡森繼承。為小兒子卡特規劃好了大學教師的職位,算是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

    唐納德與福納克脾性相投,有了促成兒女婚事的想法。

    不是介紹大兒子,而是介紹小兒子卡特與莉莉認識,也算是門當戶對。

    莉莉聽父母說起兩人結婚的始末,又聽兩人擺事實講道,說著為她挑選的相親對象有多么合適。

    莉莉心里有一股說不出的惆悵。

    未來被安排得一眼看到頭,自己的婚姻可能與父母一樣寡淡無味,但還是同意與卡特見面聊聊。

    相看的結果與預料中一樣。

    卡特長相普通,性格略強硬,他對未來妻子有一條硬性要求——顧家,不能過度熱衷公益。

    婚后把時間花在丈夫、孩子身上多一些,而不是整日不著家,一會參加這個慈善晚會,一會又參加那個捐贈活動。

    莉莉事前了解過,唐納德夫人喜歡參加各種活動。卡特的要求表明了他對母親生活狀態的不滿。

    莉莉對卡特對婚姻的態度,說不上支持,但也談不上反感。

    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每年假期外出走走看看,不能一直待在平時生活的城市。

    雙方最后同意了彼此的要求。

    在一年半之前定下婚約,如無意外,將在明年的春天結婚。

    事情卻發生了變化。

    一年前,福納克先生去世,讓妻子與兩個女兒失去了地產收入。

    半年前,子?*? 爵長子被發現感染梅毒,已經到了病發晚期。卡森精神嚴重失常,兩個月前,他上吊自殺了。

    這樣一來,繼承權落到次子卡特的身上。

    卡特有了爵位與土地財產的繼承權,莉莉卻失去了固定的地產收入。

    兩人原來各有的資產平衡被打破,這段婚約還能持續嗎?

    福納克夫人在這個月的月初拜訪了唐納德夫婦,試探詢問來年三月的婚禮是否照約定進行。

    她問對方婚禮要做什么準備?

    唐納德夫人回復,因為長子卡森的死亡,希望次子卡特的婚禮推遲半年進行。

    “不怕您笑話,我對社交并不擅長。”

    福納克夫人借著親哥雷恩斯去世的話題,向蘭格一家吐露了此行美國的主要原因。

    “如果哥哥活著,他必能與唐納德先生有更好地溝通,不像我,連女兒的婚約也保不住。”

    福納克夫人把大女兒莉莉與卡特婚約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詢問蘭格:“您看這件事怎么處比較好?唐納德家是不是想要解除婚約?”

    “豈有此!”

    蘭格當場憤憤不平地黑了臉。

    “唐納德一家太勢力!卡特有了繼承權就要悔婚,他有多看得起他自己?難不成長了一張阿多尼斯的臉?

    阿多尼斯能引起愛神維納斯的傾心,卡特認為退婚了,他也能贏得公主的青睞?”

    蘭格說著,指了指兒子萊蒙。

    “卡特唐納德有我家這小子長得好看嗎?”

    福納克夫人與莉莉都不好意思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也不由看向被點名的萊蒙。

    與蘭格的風風火火不同,他的兒子萊蒙二十二歲,吃飯說話都是慢條斯。

    萊蒙的長相汲取了父母的優點。

    他有著父親蘭格深邃的眼眸,也有著亡母伊麗莎白的精致面容。

    在紐約富豪圈的魅力榜上,萊蒙哪怕不是人人認可的榜首,但也有一席之地。

    “父親,您不必發火。既然是唐納德家反悔在前,不如讓這份婚約直接作廢。”

    萊蒙又對福納克母女三人微笑著說:

    “你們來了紐約,就在這里安心住下。等圣誕假期過后,我多組織幾次舞會,介紹更出色的年輕人給莉莉認識。請姑媽放心,我組局,不會放歪瓜裂棗進門。”

    莉莉尷尬笑。

    她是想解除與卡特的婚約,但下一步不是想嫁入紐約有錢人家,是想變成紐約有錢人。

    福納克夫人卻是眼前一亮。

    沒到紐約前,不確定蘭格的態度,她想保住大女兒的婚約就好。

    現在情況變了,蘭格父子的表態讓她有了新靠山的感覺。

    福納克夫人很想立刻答應,但多少長了一點心眼。

    掃視餐桌上另外兩人——蘭格在十一年前續娶了卡米拉,有了女兒安吉拉。

    卡米拉作為這個家的女主人,是否歡迎蘭格的遠親在紐約久住?

    福納克夫人從自己的角度去判斷,如果是她,并不喜歡丈夫多管親戚家的閑事。

    卡米拉卻是一臉熱情地表達歡迎:

    “太好了!詹妮,你一定要與兩個孩子在紐約多待幾年。蘭格與萊蒙總是忙生意,我又不喜歡參加宴會。你在,我能有自家人一起聊天。安吉拉也與拉娜年齡相近,兩人也能做伴。”

    話到這里,主人一家四口都熱情邀約,福納克母女三人沒有由不留下。

    蘭格家的圣誕大餐在其樂融融中結束。

    餐后,莉莉稍加思索找上了表哥萊蒙,概述了『珍妮號』發生的事故。

    “多虧海勒小姐伸出援手救了拉娜。很慚愧,母親與我都沒正式感謝她。現在我們一家三人在此暫居,我想有必要與你說一聲。”

    莉莉確定母親尚未與蘭格舅舅提起此事。

    按照一般情況,該與女主人商議,偏偏卡米拉是蘭格舅舅續娶的繼妻。

    從餐桌上的氛圍判斷,繼妻卡米拉不管事,反倒是作為長子的萊蒙管著蘭格家的交際應酬。

    萊蒙關切地表示:“上午我就聽說『珍妮號』本次航行遇上怪事,沒想到你們還有這樣的遭遇。遠洋航行太不容易了,你們受苦了。”

    他又問:“你說的海勒小姐,是很有名的莫倫海勒嗎?今年年初,倫敦報紙上的那位『絞刑架小姐』?”

    莉莉知道年初的巨額遺產案,但沒有問詢兩者的關系。

    “我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

    萊蒙:“去年的十二月,海勒小姐來紐約辦繼承遺產的手續,參加過幾場宴會。我見過她一次,我記得她有一雙車矢菊藍的眼睛。”

    萊蒙又形容了其他外貌特點,問莉莉:“你在船上遇到的是她嗎?”

    莉莉逐一回憶,肯定點頭,“應該沒錯。”

    萊蒙:“作為拉娜的表哥,我代表蘭格家很感謝海勒小姐對拉娜的救助。為表誠意,我與你一起登門致謝。”

    莉莉遲疑,今天凌晨她完全想不到會與表哥萊蒙一起上門致謝。

    萊蒙擺擺手,“肯定不能貿然登門,我們先寫一張拜帖,等待海勒小姐的回應。你覺得呢?”

    莉莉想了想,沒有不妥當的地方。“好。”

    萊蒙:“她現在住在哪里?”

    莉莉:“留下的聯絡地址是柏樹街1號。”

    “柏樹街1號。”

    萊蒙緩緩重復了一遍,自然而然地說:“距離華爾街很近,是一套獨棟別墅。”

    莉莉不知詳情,問:“那里的居住環境不錯吧?”

    “挺好的。”

    萊蒙笑著回答,卻又瞇了瞇眼。

    那棟房子的租客恐怕不只莫倫海勒。

    據他所知,出面簽訂短租合約的,是從倫敦白廳來的男人。

    萊蒙不動聲色,沒有再多說什么。

    等上門見了面,就能觀察到更多。

    *

    *

    柏樹街1號的圣誕夜在平靜中度過。

    對莫倫與麥考夫而言,平靜的時光著實不可多得。

    兩個人的溫馨晚餐沒有被突發事件打斷。

    餐后散步,在雪中走了一個多小時,也沒遇上紐約版的「圣誕大盜」。

    回家,再一起閱讀夢魔相關資料書籍。

    當天的睡眠質量不錯,沒有被突然拉入夢境任務世界。

    莫倫拆開麥考夫送的圣誕禮物。

    一枚典雅的定制帽針,鑲嵌著車矢菊藍色寶石,是她眼睛的顏色。

    帽針靜靜地躺在禮物盒中,也沒有被調包、被消失等叫人猝不及防的事故出現。

    平靜的圣誕夜令人有一種錯覺,似乎兩人是來紐約悠閑度假的,不是來解決身上的不定時炸.彈。

    12月25日,太陽不能更正常地升起。

    莫倫卻無法繼續悠閑居家,她要親自登門,對兩個人說一聲圣誕快樂。

    不是去年在紐約社交晚宴上匆匆認識的那些人,而是拜訪愛德華范恩律師與雪莉查德女士。

    前者是處遺產繼承案的律師。

    一年前,莫倫初來乍到,她很感謝范恩律師的援手。

    后者是合作愉快的投資合伙人。

    兩個月前,莫倫與麥考夫身在倫敦,與位于紐約的雪莉合伙,在華爾街股市崩盤前大撈了一筆。

    上午探望范恩律師,下午與雪莉聊天。

    黃昏時分,莫倫返回柏樹街1號。

    麥考夫尚未回家,直到晚餐前半小時才看到他的身影。

    “我這邊今天沒有更多捕夢社消息。”

    麥考夫問:“您呢?情況如何?”

    莫倫搖頭:“范恩與雪莉知道得很少。如果不是倫敦先爆出了游樂園殺手新聞,那兩位身在紐約,也不知道柏樹街66號是捕夢社據點。”

    麥考夫又翻起信盒。

    今天有三封給他的信件,卻都是公務信函,與捕夢社情報無關。

    莫倫前往紐約的行程知道的人不多,可她今天也收到了一封信。

    “莉莉福納克送來了拜帖,希望過兩天登門向我致謝。”

    麥考夫作為合租人,有必要與他一聲。

    莫倫隨手把帖子遞了過去:“您看。”

    麥考夫接過,卻留意到帖子上的另一個姓名「萊蒙蘭格」。

    “看來蘭格家對表親的接納度很高。以示重視,萊蒙先生準備陪同登門。”

    麥考夫似乎就事論事,非常客觀地提起萊蒙的信息。

    “聽說萊蒙蘭格是紐約當代的「阿多尼斯」,他的魅力與他主導設計的「蘭格劇院」一樣出眾,也不知是真是假?”

    莫倫:“明天我們就要去「蘭格劇院」觀看演出,可以先驗證這個劇院的演出效果如何。等萊蒙上門,您就能驗證另一半的傳言。”

    麥考夫微笑,他一點也不意外莫倫同意讓蘭格表兄妹登門。

    一位經常在紐約活動的富商之子,說不定接觸過捕夢社。

    莫倫:“事實上,我去年在某場宴會上見過萊蒙一面。”

    “哦。”

    麥考夫隨意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很清楚莫倫從來不會以貌取人。

    半分鐘后,麥考夫仿佛不經意地問:“所以說,您對他的感官如何?”

    莫倫:“如果您問的是萊蒙是不是名副其實的紐約第一美男子?我認為審美受到個人主觀情感的影響。在我的眼里,他不是最有魅力的那個人。”

    麥考夫仿佛漫不經心地接話:“在您看來,誰最有魅力呢?”

    莫倫笑了。

    她前傾身體,靠近回答:“答案顯而易見。不是遠在天邊,而是近在眼前。”

    起居室,有且僅有兩個人。

    答案呼之欲出。

    麥考夫心頭一顫,望著莫倫的雙眼。此刻,莫倫眼里只有他的身影。

    下一刻,莫倫卻朝后一靠。

    她隨意地靠在了椅背上,無不自信地說:

    “在我看來,當然是我自己最有魅力了。福爾摩斯先生,您認為對嗎?”

    第105章 Chapter105

    Chapter105

    這個答案, 意料之外,情之中。

    麥考夫先愣一愣,隨即笑了。

    是低眉淺笑。從眉角到發梢,他被朦朧燭火鍍上一層柔和光暈。

    “您說得對極了。”

    麥考夫笑著, 將拜帖放到長桌上。

    前傾身體, 右手雙指輕壓卡片, 將它緩緩推還至莫倫手邊。

    “我十分贊同您的觀點,您的魅力獨一無二,令人嘆服。”

    麥考夫一本正經地稱述,又輕輕拍了拍莫倫的手, 仿佛單純地表示認同。

    不過,這次收手時不夠干脆。

    麥考夫指尖多了一秒的流連, 似有如無之間,劃過莫倫的指腹。

    也許是勞累一天后, 大腦對手部發出的指令略有延遲。

    抑或在某個瞬間,他再難克制心底悸動, 小心翼翼地想要觸碰對方的體溫。

    莫倫感覺皮膚微癢,似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可當她想要反抓住那根撓心的羽毛, 對方已經消失不見。

    抬眸,看向麥考夫。

    他已收回右手, 正襟端坐,似乎無事發生。只是眼底殘留了一絲來不及收斂的柔情與渴望。

    隔著木桌, 四目相對。

    兩人眼神相纏, 空氣變得安靜。

    麥考夫一動不動, 竭力控制自己, 沒有去摩挲手指。

    對方肌膚帶來的觸感漸漸消失,指尖空落落的。

    這種觸感消失于指尖, 卻順著感知神經入侵他的大腦,企圖掀起一場至死方休的風暴。

    窗外大雪紛飛,室內的體感氣溫卻急速上升,從溫暖向熾熱變化。

    “噼啪——”

    壁爐內,干柴發出被烈火焚燒的爆裂聲。

    莫倫目光流轉,好似輕拂過對方衣服上的每一粒紐扣。

    但眼中沒有過于濃郁的情緒,好像在單純好奇福爾摩斯先生所使用的紐扣有哪種美學結構。

    麥考夫感覺衣襟被從上到下掃視,明明那道眼神平和似暖風,他卻控制不住喉結微動。

    今天系領帶的方式可能有點小失誤。略緊了一些,竟然讓他有些許燥熱。

    莫倫終是笑著起來,打破發燙的沉默:

    “感謝您認同我的自我評價。遇見您,是我的幸運。美好如您,請務必保重身體。紐約的雪斷斷續續地下了一天一夜。出門在外,要注意保暖,別著涼了。”

    麥考夫聞言,只覺更熱。

    這話聽起來是很暖心,卻怕它暖過了頭,量變引起質變,讓人熱到無法繼續保持不動如山。

    “謝謝關心,我會注意的。”

    麥考夫神色如常地站了起來:“晚餐應該快做好了。我去換身居家服,準備用餐。”

    莫倫抬手,做出您請便的手勢。

    麥考夫不急不緩地離開起居室。

    當他踏入走廊,終是再也忍不住,伸手輕扯一下領帶。

    松開領口,深呼吸,將不屬于凜冬的熱意壓制下去。

    又加快腳步返回臥室。

    麥考夫:沒事。

    只怪今天的衣服太保暖,讓人心熱,換一套寬松的家居服就好。

    莫倫好整以暇地坐在軟椅上。

    拿起拜帖,輕彈一下,將它拋入表示已讀的那只信盒。

    不論萊恩是抱著何種目的登門拜訪,這張卡片已經發揮另類作用。

    *

    *

    12月26日,紐約的大雪暫時停歇。

    融雪時更冷。

    這種天氣適合觀看一部溫度偏高的戲劇。

    比如火山爆發,它帶來的溫度足夠高。

    「蘭格劇院」的大熱劇目《無夏之年的愛情》,演繹了火山爆發前后的愛情故事。

    夜,19:30,觀眾們逐漸入場。

    麥考夫購買了包廂票,他還準備了兩只手持望遠鏡。

    莫倫一起走入劇院。

    這是她第三次進入19世紀的劇院。

    第一次,「北方劇院」包廂的吊燈上藏了定時炸.藥。

    第二次,「查爾斯游樂場」里藏了巨額資金的線索,引來殺手窺覬。

    第三次,「蘭格劇院」會有什么“特別節目”的嗎?

    莫倫問:“我看報刊記述了不少各地不同火山秀,室外室內,各有風采。您有實地觀演的經驗嗎?”

    上個世紀,1748年,意大利開始發掘被火山灰淹沒的龐貝古城,現代火山學的研究逐步形成。

    人們更觀測到意大利的維蘇威與埃特納火山又活躍了起來。

    地球內部物質的運動還導致地震頻發。比如1755年,葡萄牙里斯本大地震,死傷慘重。

    「火山秀」這一商業概念,隨著對天災的觀測漸漸興起。

    毀滅帶來的震撼感與求生欲,讓大眾對末日題材故事著迷。

    人為模擬火山爆發的舞臺效果,營造身臨其境感,讓「火山秀」成為西方觀眾偏愛的戲劇橋段之一。

    從18世紀開始,它發展了一百年后,形式豐富多樣。

    室外秀,利用煙花模擬巖漿橫流。

    室內秀,采用幻燈片、燈光、音效疊加的效果,上演火山爆發奇觀。

    麥考夫:“我沒有特意去觀看。大學時去海邊度假,路過一場沙灘上的火山秀。可惜也沒看到巖漿噴發的效果。”

    他簡述了觀看失敗的原因。

    主辦方技術不達標。被當作「火山」的道具以軟木涂漆制成,論上作為「巖漿」的煙花需要從木頭道具內噴發出來。

    演出者操作失誤,讓煙花未到「火山口」就內燃了。

    這下成了真的“火山”,一座整木制火山道具從內部起火爆燃。

    麥考夫總結:“雖然火山秀有一百年的歷史,也算是一種成熟表演形式,但對操作細節的把控還是很有講究的。不是誰都能玩得轉。”

    莫倫:“那意味著出色的火山秀操縱者,掌握了成功制造博物館鬼影的技術。”

    麥考夫點頭,“論上,完全正確。”

    兩人進入「蘭格劇院」,演出將在半小時后開場。

    不著急去包廂,先整體參觀劇院。

    弄清楚樓梯的走向,有幾條走道可供觀眾進出。

    這個時代,劇院內沒有安全通道的標識。

    莫倫只能自行判斷萬一發生火災,該走哪一條路逃生比較合適。有的謹慎被刻入靈魂,不免讓她的生活少了一些樂趣。

    “與您說句真心話,我不太喜歡密閉的劇院環境。”

    莫倫低聲說:“比起演出帶來的享受,我會擔憂萬一遭遇故意縱火。試想一下,演出廳的大門被反鎖,觀眾與演員在火焰中無處可逃,全部葬身火海,那真是太不幸了。”

    麥考夫很能解莫倫的想法。

    兩人第一次見面,莫倫在「北方劇院」拆彈。

    萬幸,當時她及時發現了炸.彈,讓它在室外草坪的半空被引爆,才沒造成人員傷亡。

    麥考夫:“您的擔憂并非思慮過度。我很抱歉無法保證一定不會有意外出現。”

    莫倫:“不,這完全不是您的責任,您無須抱歉。”

    她只是有感而發。

    不僅在這個世界遭遇過包廂炸.彈,從前偵辦過多起電影院縱火、劇院被襲擊的案件。

    面目全非的尸體,殘垣斷壁的建筑殘跡,都昭示著災難發生時被害人們的絕望。

    莫倫也沒有過度共情,不必因噎廢食。

    “意外與明天,誰也無法保證哪個先來。有不錯的演出,還是要欣賞的。”

    麥考夫卻把莫倫的真實想法默默記下,琢磨以后兩人包場觀演的可行性。

    為了娛樂放松的觀演,他能提前聯系清場。

    但類似今天的情況,是為了調查求證就不適合包場,他能做的是盡可能與莫倫一起來。

    麥考夫:“不怕您笑話,我的生活其實很單調。一張沙發、一本書與一壺茶就能過一下午。”

    劇院,這種與安靜無關的場所,原本就不在他經常出沒的地點列表上。

    偶爾的偶爾,他會看幾次演出。現在,他希望把“偶爾”的次數都留給莫倫。

    好吧,他做人向來公正而從不偏心。

    可以騰出幾次陪伴夏洛克,如果傻弟弟需要的話。

    麥考夫:“如果您需要人同行觀演,屆時不妨叫上我,正好幫助我打發無聊時間。”

    莫倫笑了,多么貼心地提議。

    “福爾摩斯先生,誰會對擁有像您這樣的同行者說‘不’呢?”

    麥考夫毫不在意別人是否對他說‘不’,只要身邊人給出肯定回答即可。

    “像我這樣缺乏浪漫細胞的人,算不上優秀的觀影搭檔。觀眾們為舞臺上的深情喝彩時,我說不定在為故事的邏輯匱乏而蹙眉。這容易讓人掃興,不是嗎?”

    莫倫笑意更深:“巧了,我也有這種令人掃興的缺點。以后,我們可以一起鬼鬼祟祟地去掃興。不好意思,一時口誤,是可以志同道合地批判式觀演。”

    麥考夫卻不覺得有用錯形容詞。

    他腦補出兩只骷髏貓,悄悄變身,潛伏到人類劇院。貓貓們披著威風凜凜的黑色斗篷,四周觀眾誰也看不出兩人的真身。

    說話間,兩人走了一遍對觀眾開放的通道。

    「蘭格劇院」的內部裝修以華麗為基調,卻又不失典雅。

    完全沒有暴發戶的感覺,而充分融入了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巴洛克風情。

    麥考夫承認萊恩蘭格的劇院設計做得不錯。

    這就進入207包廂,檢查桌椅吊燈,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距離開場還有五分鐘。

    莫倫拉開正對舞臺的觀影臺簾布。環視一圈,下方大廳的觀眾席幾乎滿座。

    她的目光卻微微一頓,停在了二樓斜對面的216包間。

    216包間露臺,坐著四個眼熟的人,是福納克母女三人與一位年輕男人。

    莉莉最先興奮地向莫倫揮了揮手。

    莫倫微微頷首回應,又掃了一眼似發光體的年輕男人。

    她就似不記得對方,沒打招呼,直接走回沙發椅落座。直視舞臺,不再看216包廂。

    麥考夫當然注意到了216包廂露臺的情況,問:“他就是萊恩蘭格?”

    莫倫:“是的。劇院老板陪同表姑一家欣賞熱門演出,也挑不出毛病。”

    麥考夫點頭,“是的,很正常。”

    兩人也不說好是希望今夜一直正常,或是發現某些異樣。

    如能始終正常,是紐約治安的幸運。如果有異樣,或是兩人靠近捕夢社真相的機會。

    大幕開啟,演出開始。

    這部舞臺劇火爆紐約,以情感細膩與舞臺布局逼真著稱,它的劇情早就不是秘密。

    大概講述素不相識的年輕男女去火山島度假時相遇。

    這個火山島本來被專家認定為死火山,卻在男女主人公登島度假時,出現了火山復活跡象。

    匆匆相遇,匆匆別離。

    來不及說一聲來自何處,主人公們在坐船逃離火山島時失散在大海上。

    火山爆發后,氣溫異常,全球范圍出現了異常低溫的夏天。

    主人公們的心情恰似無夏之年,冷得仿佛置身寒冬。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兩人又一次踏上了火山之旅,重逢的希望似乎就在明天。

    莫倫與麥考夫各自拿著望遠鏡,觀察著舞臺上的光影布局細節。

    特效很出色,不只兼顧光效與聲效,甚至都迷惑了觀眾的嗅覺。劇情演到火山噴發時,演出廳彌散著燃燒的硫磺氣味。

    包廂里也有硫磺味。

    從墻壁的神怪雕像口中,噴出了一股微弱氣體。

    兩人側目看向氣流微變的位置,確認只是劇情環境特效,收回了注視的視線。

    下一刻,莫倫與麥考夫卻都面色一凜。

    交換眼神,向對方點了點頭,再度望向墻面內嵌的神怪雕像。

    不是錯覺!

    此時此刻,從雕像方位傳來一種窺探感。

    神怪雕像的嘴巴是能控制氣流交換的機關。換句話說,它有一個小孔。

    莫倫當即向216包廂方位望去。

    通過望遠鏡,看到萊恩蘭格坐在原位。

    麥考夫站了起來,走向神怪雕像。

    雕像嘴部的孔洞背后,會不會藏了一雙窺視的眼睛?

    從口袋里取出一盒火柴。

    他劃燃一根長火柴,讓猩紅火焰迅速靠近孔洞。

    第106章 Chapter106

    Chapter106

    一根點燃的火柴, 被麥考夫猛地塞入墻面浮雕的小孔中。

    “嘶——”

    “咔噠!”

    痛苦的抽氣聲與機關閉合聲,同時從浮雕內側響起。

    火柴被突然關上的機關給卡斷了。

    麥考夫捏著斷裂的半截火柴桿,燃燒的火柴頭消失在了機關后。

    浮雕小孔被合上,接下來卻是一片死寂。

    一墻之隔, 聽不到更多人為響動。沒有腳步聲, 也沒有喊叫或碰撞聲。

    偷窺者是誰?

    此刻, 他是按兵不動地站在原地,還是已經躡手躡腳地離開?

    最關鍵的問題,偷窺者為什么盯上207包廂?

    麥考夫緊貼墻壁,又側耳傾聽了一分鐘。

    可以聽到微弱的空氣流動聲, 但雕像小孔沒有再噴出硫磺味煙霧。

    此時,舞臺上以投影的光效, 繼續制造巖漿噴發效果。

    配合光效,一樓觀眾大廳里的硫磺味仍在持續彌散。

    換句話說, 依照正常演出流程,為了模擬真實火山噴發的嗅覺味道, VIP包廂與大廳觀眾都該被硫磺味的霧氣包圍。

    207包廂沒了煙霧效果,是被人為關閉了通氣開關。

    麥考夫取出隨身記事簿, 在上面寫了一個詞,遞給了莫倫。

    ——“等”。

    莫倫看到這個詞, 微微頷首。

    拿出懷表,顯示「21:14」, 距離舞臺劇結束只剩十六分鐘。

    在兩人進入包廂后, 從未談及隱秘話題。

    全程幾乎都在沉默觀演, 不是關注劇情, 而是通過望遠鏡觀察演出特效。

    莫倫也在記事簿上寫了一個詞——“劇場員工”。

    包廂間的墻體內部安裝了輸氣管,還留有人工開關閥門的通道。

    這種內部通道沒有對觀眾開放, 日常只能是工作人員出入維護。

    剛才的偷窺者是劇院員工嗎?

    本次演出已到尾聲。不妨等一等,瞧瞧萊蒙作為劇院負責人會怎么辦。他是毫不知情,或有別的動作?

    包廂內,寂靜無聲。

    舞臺上,故事演到高潮時刻。

    “咚咚!”

    不等演出結束,包廂的房門被敲響。

    此時是「21:21」。

    莫倫與麥考夫對視一眼,偷窺者被發現的短短七分鐘后,會是誰來了?

    麥考夫起身開門。

    門口站了兩個人,萊蒙蘭格與一位穿著員工制服的男人。

    萊蒙沒有向包廂內張望,他一臉不好意思地直接道歉。

    “先生,非常抱歉,打擾您了。我是劇院負責人萊蒙,有員工留意到您使用火柴探入包廂通風機關口。您在觀演過程中,是否覺得哪里不適?”

    麥考夫反問:“你覺得呢?”

    萊蒙應對自如:“您可能是第一次來「蘭格劇院」,不熟悉劇院的同步嗅覺觀看體驗。包廂內的浮雕通風口會在劇情需要時冒出煙霧,如果給您帶來不快,我很抱歉。”

    萊蒙又指向了同來的劇院員工。

    “哈羅特入職不久,對通風管道開關的操作尚不熟練。如果他的笨拙操作令您不適,還請您見諒。

    為表歉意,彌補您本次的觀演遺憾,請您收下包廂的免票月卡,下個月您隨時能進入包廂免費觀看演出。”

    被點名的員工哈羅特長得精瘦,身高一米七,一幅謹小慎微的模樣。

    他的左側眉毛缺了一塊,眉頭皮膚發紅,是被火柴的火焰給燎到了。

    哈羅特沒有怨言,還一個勁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操控機關不熟練,沒能控制好煙霧濃度,破壞了您的觀演體驗。下次,我絕對不會再犯。”

    麥考夫瞧著一臉誠意致歉的萊蒙與哈羅特。

    劇院方面及時認錯又主動賠償,觀眾一方也沒有實際性的損失,仿佛再深究就是自己不講了。

    然而,兩者的道歉對偷窺是半字不提。

    劇院員工哈羅特只承認剛才是機關操作失誤。

    他從小孔窺視也能被解釋為對機關不熟練,要貼近打量如何操作。

    麥考夫對萊蒙微笑:“免費月卡,我就不收了。不過,劇院應該考慮到并非所有觀眾都喜歡嗅覺特效。為什么不事先詢問觀眾的偏好?免得有人突然看到煙霧,以為包廂著火了。”

    萊蒙連連點頭,“您的意見非常好,我會立刻改進。”

    麥考夫似乎沒有糾纏追責的打算,只是又回望了一眼舞臺方向。

    “演出尚未結束。與你們說話,倒是讓我把結尾部分劇情也錯過了。”

    指出這點,就是在變相質疑。

    既然觀眾沒有立刻發出質詢,劇院為什么不等到演出結束再主動上門道歉?

    萊蒙后知后覺地訕笑:

    “抱歉!都是我們太著急了。想給每位觀眾提供最佳觀演體驗。”

    麥考夫微笑,不置可否。

    這時,莫倫也來到門口。仿佛完全不認識萊蒙,以陌生的眼神看著他。

    “什么話非要著急說,讓人無法安靜地看完一整場戲。”

    “對不起,是我們的工作失誤。”

    萊蒙迅速道歉,隨即熱絡地攀談起來。

    “海勒小姐,您好。我是萊蒙蘭格,去年十二月的金斯頓爵士晚宴上,有幸見過您一面。”

    莫倫漫不經心地回答:“是嗎?我不記得了。”

    她當然記得紐約第一美男的臉,但美貌在她的字典里從來不代表特權。

    與她見過一面的人太多了,現在萊蒙舊事重提,又有什么目的?

    萊蒙卻毫不尷尬,還喜形于色地表示:

    “您久居在大洋彼岸,不關注紐約的人與事,太正常了。我卻對您非常仰慕,您提出的魯米諾發光特性,激發了我設計舞臺燈光特效的靈感。”

    萊蒙不掩飾欣賞之情,凝視莫倫的雙眼。

    “您是我的繆斯女神,我一直渴望再見您一面。”

    莫倫微笑,這種夸獎,她敬謝不敏。

    上一個夸她的魯米諾發光實驗能激發人的創意靈感,是星座連環殺手。

    麥考夫面不改色,眼神越發平靜,倒要聽聽萊蒙這家伙還能夸夸其談出什么內容。

    萊蒙對莫倫繼續說:

    “說來也巧,您在『珍妮號』救的女孩拉娜是我的表妹。我已送上拜帖,希望能登門道謝,沒想到今天在劇院就遇見了您。想來這是上帝讓我圓夢,提前與您再相遇。”

    “拜帖?”

    莫倫只作沒見過這東西。

    她不咸不淡地回應:“最近事情多,我沒空細看來信。原來你是福納克夫人的表侄,確實挺巧的。”

    莫倫不等萊蒙接話,似乎想到有趣的事,問:

    “今天沒能完整地欣賞演出,是因為排煙開關的操作問題。作為補償,不如讓我們參觀一下嗅覺特效的內部通道?讓我們也見識一下「蘭格劇院」的獨到設計結構。”

    這個提議不算非常過分,但多少有點為難人。

    「蘭格劇院」內部機關,怎么能輕易被外人獲知。

    如果被別的劇院模仿修建類似特效機關呢?那等于是搶生意的一種手段。

    莫倫不是奔著搶生意去的。

    已知每個包廂都有機關排風口,意味著所有包廂觀眾都有被偷聽偷看的可能。

    被窺視的只是207嗎?

    別的包廂是否也有相似情況,但觀眾沒有意識到被盯梢了。

    眼下,莫倫想知道暗中劇院內部通道的具體分布,以判斷監視區域的大小。

    “這……”

    萊蒙為難起來,抱歉地搖頭。

    “如果「蘭格劇院」是我獨資得,我一定立刻答應讓您參觀內部機關布局。但劇院有別的投資人,沒有獲得股東們同意,我不能泄露劇院機密。”

    “您對股東,真的很負責。”

    莫倫似夸獎地笑了笑,仿佛沒有絲毫陰陽怪氣。

    是誰口口聲聲說她是靈感來源的繆斯女神,但連內部機關都不能讓她參觀?

    是誰表示?*? 要彌補觀眾沒能完整觀演的遺憾,但又滿足不了觀眾提出的需求?

    是萊蒙蘭格。

    莫倫沒有把這些打臉的話講出來,但冷嘲的眼神已在說萊蒙就會嘴上說得好聽,而半點實事也不辦了。

    “真的很抱歉。”

    萊蒙苦笑任人嘲諷,“等我征求合伙人的同意,改日,一定邀請您參觀劇院內部通道。”

    莫倫卻不以為意:“到時候再說吧。”

    說話間,舞臺方向傳來謝幕音樂。

    莫倫作勢準備離開:

    “好了,今夜的演出也剛好結束了。萊蒙先生,不打擾你做生意,我們先告辭。”

    萊蒙眼中不舍,動了動嘴唇,又找不出由留人。

    他只能追問:“不知何時您有時間,能讓我登門感謝并向您致歉?”

    “我回去看一看行程表,再說吧。”

    莫倫全不在意地說著,沒有對再次會面的期盼,“您不必送了,去忙吧。”

    說完,她直接轉身取來手提包,招呼麥考夫。“我們走吧。”

    麥考夫:“早點回家休息也好。”

    兩人走出包廂門。

    對萊蒙禮儀性地點頭致意,施施然地離開。在下樓過程中,可以感覺到身后來自萊蒙的注視很快停止。

    走出「蘭格劇院」,上馬車。

    莫倫與麥考夫卻都神色嚴肅起來。

    從今夜的情況來看,萊蒙蘭格反應迅速又善于表演。

    他所謂的取得合伙人同意才能讓外人參觀內部通道,應該是要拆除所有窺探裝置后才敢讓外人參觀。

    莫倫:“目前找不到萊蒙與「捕夢社」來往的直接依據。萊蒙設計的出眾光影特效,也只是一種懷疑方向。”

    麥考夫:“但幾乎能確定萊蒙有監聽部分紐約富人的能力與途徑。”

    進入「蘭格劇院」包廂的觀眾,除了少部分人是獲得贈票,來的大多是有錢人。

    萊蒙通過內部通道能夠探聽到包廂內的談話內容,甚至是觀察到固定角度的包廂內情況。有錢觀眾一個不留神就會向萊蒙泄露秘密。

    萊蒙就算不是「捕夢社」一員,他也是個情報販子。

    問題來了。

    這樣一個人,他為什么主動給莫倫遞上拜帖?今天還表現出了仰慕莫倫,想要深入接觸的姿態?

    原因暫時不明,但可以確定勢必與某些麻煩有關。

    車輪滾動。

    莫倫被麻煩給盯上了,這個事實認知讓車廂內氣氛略壓抑。

    麥考夫沒有讓沉悶氣氛持續太久。

    他一本正經地活躍氣氛:“今天參觀「蘭格劇院」內部通道不成,也沒什么好遺憾的。您不考慮一下探尋「威斯敏斯特宮」或「白金漢宮」是否藏有密道?”

    威斯敏斯特宮是倫敦議會大廈,白金漢宮是維多利亞女王的住處。

    莫倫聽到這個“建議”直接笑了。萊蒙只會夸夸其談,麥考夫是要落到實處嘛?

    “福爾摩斯先生,您是在許諾將會利用職務之便,悄悄帶我進入英國權力心臟探險嗎?

    “您誤會了,我從不假公濟私。”

    麥考夫:“我的意思是夢想總是要有的,說不定哪天您就被邀請入內,正大光明地勘察密道。那比勘察「蘭格劇院」有趣多了,不是嗎?”

    莫倫聽得懂,這是在活躍氣氛。

    她也玩笑地說:“「威斯敏斯特宮」或「白金漢宮」得鬧出多大的案子,才會讓人去勘察是否存在密道?福爾摩斯先生,您就盼點好吧。”

    麥考夫實話實說:“爆.炸之類的事,以前也發生過。論上,以后還會再有。海勒小姐,請說實話。有機會的話,您是否愿意與我一起去發掘宮殿的密道?”

    兩人對視片刻。

    莫倫終是誠實地點頭,“我愿意。”

    話音落下,兩人都笑了。

    *

    *

    將來,倫敦的權力心臟是否危險,尚是未知數。

    12月27日,再度飄雪。

    華爾街眾人結束圣誕休假,紐交所重新開市。

    上午08:50,經紀人洛夫特準備進入紐交所,發現門口不遠處堆著一只與他等高的大雪人。

    這只雪人似乎有點奇怪。

    洛夫特一邊往里走,一邊琢磨著是哪里奇怪。

    對了,是雪人的眼睛部位奇怪。

    沒有使用石頭或別的填充物,反而是凹陷的兩個黑洞。

    “啊!”

    慘叫聲從門口傳來。

    另一位經紀人哆哆嗦嗦地指著雪人的大窟窿眼球部位。

    “我、我向里面看了。里面站著一個真人,瞪大了眼珠!”

    第107章 Chapter107

    Chapter107

    華爾街街頭驚險藏雪人藏尸!

    這個消息似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傳開。

    莫倫收到消息時, 剛吃完早餐。因為住在隔壁街,不出十分鐘,她到了發現尸體的地點。

    08:55抵達現場,比紐約警察來得都要快, 但她無法立即近距離接觸藏尸的雪人。

    紐交所的保安們已經圍了一圈, 阻止圍觀者靠得太近, 一切等警方到了再說。

    不是交易所好管閑事,而是尸體所處的位置在交易所前方的梧桐樹旁。

    暫時不能觀察尸體,但可以觀察拋尸環境。

    過去的三天,從12月24日~12月26日, 紐約交易所放圣誕假休市。

    門口的積雪清除得也不夠勤快。

    今天紐交所開市,華爾街又熱鬧起來。主干道被掃出一條順暢通路。雪人矗立的位置, 卻恰好卡在除雪區域之外,它沒被清潔工掃掉。

    雪人很大很胖。

    外觀造型不似一般的兩三只圓球堆疊, 而是一個錐形雪堆。

    它的腦袋部位沒有耳朵與鼻子。有兩只窟窿狀的眼睛,與一根雪棍斜插.在面部中央, 充當鼻子。

    莫倫站在五米開外,注視著“雪棍鼻子”。

    已知通過雪人的“窟窿眼睛”能看到內藏的尸體死不瞑目, 雪人的鼻子只是普通的雪棍嗎?

    很快有了答案。

    紐約警察不多時也趕來。先著手拆除雪人,把尸體給弄出來。

    這一拆, 感覺不對勁。

    似蘿卜粗的雪棍鼻子,不是全是雪做的。

    外層裹雪, 但摩擦了幾下, 薄薄的雪層之下另有東西。

    定睛一看, 立刻讓人嘔吐出來。

    “嘔——”

    年輕的紐約警察干嘔著, 手一抖。

    下意識地像觸碰燙手山芋一般,把“雪棍”扔了出去。

    “啪嗒。”

    它掉落在了莫倫右側一米處, 一位路人的腳邊。

    圍觀路人立刻后退三步,但又控制不住好奇,再上前彎腰細看。“什么東西能把警探嚇成這樣?”

    莫倫眼尖,通過少許外露的部分,確定了棍狀物是什么。

    她神色如常,也不免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這兇手,真是有點創意。

    “啊!”

    只聽路人一聲慘叫,嚇得夾著雙腿,立刻跑出三米遠。一邊大叫“是迪克,是迪克被切下來了!”

    這是一根男性生/殖/器!

    它被裝在一只安全套里,裹上雪,長約10厘米,被當做了雪人的大鼻子。

    這句話成功地讓華爾街街頭陷入詭異死寂,在場幾乎所有男性都感到了一陣幻痛。

    一分鐘的死寂過后,有人喊起來:

    “到底是哪個倒霉鬼啊?!快看看雪人里的尸體到底是誰?”

    兩位紐約警察黑著臉,略慌亂地把裹在尸體外部的雪除去。

    露出了一具沒有穿衣服的男性尸體。皮肉皆在,像是一根超大號的冷凍人形冰棍。很明顯,他的生/殖/器部位被切除了。

    “我的上帝!”

    經紀人洛夫特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不由脫口而出:“是大衛卡基。”

    誰是卡基?

    紐約警察聽到了這句驚呼,詢問聲音來源:“你認識死者?”

    洛夫特點頭:“他是我以前的一位客戶。紐約知道他的人也不在少數,卡基是『幸福小雨衣』的老板。”

    『幸福小雨衣』,橡膠避孕套品牌,三年前在芝加哥成立。

    這個回答再度讓華爾街街頭陷入古怪死寂。

    不論是否使用過卡基生產的產品,紐約人都不會在公開場合談論。

    原因與《科姆斯多克法案》有關。

    簡單概括,安東妮科姆斯多克,退役的聯邦軍人。

    他提出一個觀點,認為避孕套的制造與售賣加大了違法性交易的擴散,讓紐約成為罪惡的娛樂之城。

    基督教青年會分會:紐約取締不道德行為委員會成立。

    美國其他地區也陸續成立主旨相似的機構,且背后獲得了極端保守派商人的資金支持。

    科姆斯多克很快成為委員會的秘書。

    提出他的凈化法案,把“任何原因擁有淫/穢物品,包括且不限于書籍、傳單、畫稿、雕塑等,以及制造銷售購買任何避孕藥物與器具”的行為都定義為違法犯罪。

    今年三月,這項法案被國會通過。

    科姆斯多克也搖身一變成了聯邦郵政部的特別事務官。

    大肆搜捕紐約及周邊的安全套生產銷售商,或把他們打入牢獄,或讓他們繳納罰金。

    九個月以來,紐約市似乎變得純潔了。

    人們不公開談性,表面上也瞧不見安全套的蹤跡。

    萬萬沒想到,1873年的圣誕假期剛剛結束,在紐約地標街巷之一的華爾街,竟然出現了如此詭異造型的尸體!

    芝加哥的安全套生產商,死在了禁止安全套售賣最嚴厲的城市紐約。

    他的生器官還被切下,裝在了安全套內,當成了雪人鼻子裝飾物。

    要怎么評價這個操作呢?

    乖張!兇手太乖張了!

    莫倫卻注意到了另一點。

    警察們把被害人卡基的尸體抬到平板車上。

    尸體后腰位置的皮膚是,居然有一個“血”掌印。

    莫倫與尸體有一段距離,無法確定掌印是真血或加血。

    可以確定是暗紅色的,五根手指。根根分明。

    尸體被包裹在雪中,掌印卻沒有消除,它更可能是用某種難以清除的涂料印上去的。

    “嘶!”

    圍觀人群瞧見這一幕,更倒吸一口冷氣。

    莫倫注意著雪堆。

    搬出尸體后,沒有更多血跡殘留。這說明紐交所門前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昨天,夜晚22點左右。

    她從「蘭格劇院」返回柏樹街1號,途經了紐交所門口,當時沒有看到怪異雪人。

    尸體是什么時候被運來的?

    卡基背部的紅色掌紋,叫人聯想到大英博物館鬧鬼人皮上的肖恩偵探指紋。兩起案件會有關聯嗎?

    *

    *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今日上午,紐約還有一個地方發生了大事。

    ——『珍妮號』絞殺的怪蛇尸體被盜走了!

    距離拍賣怪蛇遺骸還有四天。

    早上九點,管員例行巡邏地下倉庫,傻住了。門鎖無損壞痕跡,但儲藏柜敞開著。

    蛇呢?

    柜子里,十米長的好大一條蛇尸,怎么不翼而飛了?

    柜子空了,但也沒完全空,留有一點痕跡。

    以白色粉筆在柜內畫了一個圖案。是一張圓形網,網住了一只人類睜開的眼睛。

    以及一句沒有署名的話:「我在夢里看著你」。

    船東史密斯聞訊趕來,怒火直沖腦門。

    被偷的是蛇尸嗎?不!是他即將入袋的綠油油美金!

    起拍價兩千五百美金,上不封頂,就這樣從眼皮底下被偷了。

    由于蛇尸的貴重,之前他特意拋出煙霧彈,散播了幾個虛假的儲藏地點。

    千防萬防,為什么還是被盜了?

    小偷究竟是誰?還敢留下盜竊簽名與圖案?!

    囂張!

    這個小偷太囂張了!

    *

    *

    08:55,「平克頓偵探所紐約分部」。

    麥考夫依照約定,與艾倫平克頓在偵探所見面。

    根據今日的交談情況與對方的態度,再看是否有必要為莫倫引薦這位美國資深偵探。

    平克頓出生于蘇格蘭,今年54歲。

    1842年,他因為參與工人憲章運動而被英國當局鎮壓并追捕。

    他逃亡到美國芝加哥,最初從事制造木桶的生意。

    后來幫助警方破獲一起私自釀酒案件,開始了他的查案生涯。

    做了幾年芝加哥警察,三十一歲辭職,開始經營私人偵探業務,兼職保安業務。

    二十多年過去,如今「平克頓偵探所」已經是全美最大的偵探所。

    在沒有FBI的時代,這家偵探所代替了聯邦警察職能。

    十年前,美國南北內戰期間。

    平克頓告破了刺殺總統林肯的陰謀,為聯邦軍隊建立情報網,他更掌握著整個美國最大的犯罪信息庫。

    今天,麥考夫與平克頓見面,捕夢社是部分私人原因,主要是帶著倫敦白廳的涉外任務,商談公務合作事宜。

    九點整。

    兩人準時在偵探事務所相見,先聊了公務事宜,再談起死去的偵探肖恩。

    “這是肖恩生前調查的案件。”

    平克頓遞出了一份卷宗,“一切始于去年的七月,偵探社接到一起恐龍化石的頭骨被盜案,肖恩接案追查。”

    案件發生在美國西部猶他州。

    麥考夫看開卷宗,根據偵探肖恩的調查記錄,以「干凈」一詞形容案發現場。

    化石憑空消失,沒有任何作案痕跡,他也沒能查到盜竊者是誰。

    依托于偵探所在美國的情報網,肖恩調取了其他未告破案件,發現類似盜竊案在美國全國范圍均有出現。

    失竊物品以古生物化石、昆蟲琥珀與怪奇人類尸體為主。

    不論是倉庫、展覽會或是埋到土里的棺材,被盜現場都很“干凈”。沒有掌紋鞋印,更沒有目擊證人。

    肖恩也無法斷定這些案件都是同一個組織所為,但先把它們匯總起來。

    時間跨度比他加入偵探社還要早,已有整整八年,共計109起。

    麥考夫往下翻卷宗。

    所有失竊物品的清單被列了出來,而失蹤物品至今去向不明。

    以「平克頓偵探社」在美國的人脈,也未能在黑市上見過這些東西。

    平克頓:“它們或許流入了歐洲市場,或許被人秘密收藏。肖恩追查一年,在今年七月,他有了一個提議,不如引蛇出洞。”

    放出風聲,編造一個故事。

    偵探社為委托人,從邊境押送中美洲阿茲特克神廟挖出的一箱頭骨到紐約。

    這批貨物的特殊之處是隨著頭骨一起出土的石板,它雕刻著這永生意味的圖形。是能把頭蓋骨定義為出土的祭品,具備特殊力量。

    這種魚餌不算新穎,但大魚上鉤了。七月末,有人潛入倉庫偷盜,被抓了正著,他卻當場服毒自盡。

    搜身,沒發現身份證明,只搜出一塊木牌。木牌手繪一張圓網,圈住一只睜開的眼睛。

    平克頓:“當時沒人知道「捕夢俱樂部」是什么,只覺得盜竊組織很可能是沖著偵探社來。”

    麥考夫知道偵探社為什么會這樣想。

    因為平克頓偵探所的商標是一只睜開的眼睛,還配有標語:「我們從不睡覺」。

    平克頓設計這種商業符號,本意是表明偵探們打擊一切犯罪行為,檢測一切動態,所以從不睡眠。

    捕夢社的會徽,用網圈住一只睜開的眼睛,很像是圍剿平克頓偵探社的意味。

    麥考夫:“這樣說來,您也是在倫敦爆出游樂園殺手案后,才正式確定了捕夢社的存在?”

    平克頓點頭:“是的。肖恩進入柏樹街66號時,也不清楚那是捕夢社的地盤,只知道那里發生了一場大火災。”

    平克頓表示,七月釣魚計劃失敗后,肖恩沒有放棄偵查。

    九月,又有報案了。

    這次不是尸骸,而是活人不見了。

    報案者是巡回到紐約附近的畸形秀演出團。

    一條剛出生不久的“人魚”被偷。很少有人見過活著的人魚,通常只看到骨骼展示,但這次特別像是真的雌人魚。

    “人魚”是畸形秀演出團撿的。

    女嬰的上半身是正常人類,下半身卻不是兩條腿,而是連在一起的肉團。另外,她全身散發咸濕魚腥味。

    畸形秀演出團給這個棄嬰起名“蘇菲”。因為蘇菲年齡太小,她被撿到巡演團后,暫時沒被安排演出。

    不料,養了蘇菲三個月后,在九月下旬的某天晚上,她不見了。沒有聽到呼救聲,現在沒有作案痕跡,更沒有目擊者。

    肖恩接到報案,開始追查。

    他在紐約的線人發現了可疑情況。在事發后的一個星期,線人在華爾街附近看到一個老婦人抱著嬰兒買牛奶。那個孩子散發著魚腥臭味,被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了小腦袋。

    肖恩臨死前發回偵探社的最后一條電報,是他據此線報查到華爾街。

    偵探社再有肖恩的消息,是他被發現死在了紐約酒店里。經尸檢,確定肖恩因為花生過敏死亡。

    平克頓:“沒過太久,英國出現游樂園連環殺人。再后來,我接到了您的電報,得知了捕夢社的標志圖案。這才與之前落網自殺偷盜者的身份木牌對上了。”

    麥考夫聽了前因,不等他說明倫敦的兩次離奇偷盜事件,敲門聲響起。

    偵探社探員送來了最新的緊急消息。

    一,今早華爾街突發雪人案,紐約警方發出協助破案的請求;二,『珍妮號』船東前來求助,怪蛇被盜,希望偵探社能夠三天內尋回蛇尸。

    麥考夫微笑。

    真不愧是紐約。

    應了那句話,紐約大舞臺,有活你就來!

    第108章 Chapter108

    Chapter108

    “多事之冬。”

    平克頓聽到接二連三的突發案件, 憑借二十多年的偵探經驗,直覺近期內在紐約生活的風險指數是急速飆升。

    目前,紐約是“群英薈萃”。

    恐怕來的各個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善于蠱惑人心, 才能搞出如此多的古怪案件。

    怪蛇尸體被盜, 盜賊留下的粉筆標示疑似與捕夢社會徽相似。

    雪人藏尸的尸體背部掌紋手印,與已故偵探肖恩的指紋出現在大英博物館鬧鬼人皮上,有著微妙的相似感。

    由此,不排除這些案件都與「捕夢社」存在某些關聯。

    這種時候, 紐約警方找全美最大的偵探尋求支援。

    平克頓爽快地答應,也對麥考夫發出了協同調查的邀請, 然后他被介紹給莫倫認識。以追查「捕夢社」為主要目標,聯手合作。

    先前往蛇尸被盜的倉庫。

    莫倫近距離觀察了被竊柜子里的粉筆標記。

    圓形網, 網住了一只睜開的眼睛,居然還有一行配字「我在夢里看著你」。

    平克頓問:“海勒小姐, 您怎么看這個標識?”

    莫倫:“我認為本次蛇尸被盜的方式,與捕夢社的一貫行事風格相差甚遠。”

    之前疑似捕夢社作案的偷盜案件, 其特點是「干凈」。現場不留痕跡,以達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標準。

    動靜鬧得最大的一次, 是盜竊大英博物館倉庫。

    鬼影、鬼叫、鬼火三板斧齊上,而且還留下了帶有指紋的人皮。

    人皮印著偵探肖恩的指紋, 令人懷疑它是挑釁警方。

    莫倫:“迄今為止, 捕夢社沒有哪次主動在案發現場繪制會徽標識。您曾經得到一塊捕夢社木制標牌, 也是通過誘捕手段抓住偷盜者, 從他身上搜出來。”

    史密斯倉庫里,盜竊者第一次明顯改變作案模式, 主動留下會徽印記。

    莫倫:“兩種可能。第一,捕夢社不躲了,準備由暗轉明。第二,這是有人栽贓嫁禍。”

    說到這里,她與麥考夫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三天之前,兩人有過假想。

    如果價格不菲的怪蛇尸體被盜,借題發揮先把黑鍋扣到捕夢社頭上,搞一波引蛇出洞。

    今天,假想成真。

    莫倫卻沒有武斷地認定盜竊者一定不是捕夢社成員。

    “捕夢社主動挑釁級與有人對其進行栽贓陷害,兩種情況的可能性是三七分。之前,以鬧鬼手段挑釁警方,就與捕夢社一貫行為模式有差異。這次盜走蛇尸,可能是再次升級了挑釁力度。”

    三成可能是捕夢社不裝了。

    剩下七成,是又有一方勢力橫插一腳。

    這人還怪貼心的,直接在現場留標記栽贓捕夢社,讓莫倫與麥考夫不用再花時間精力編造謠言。

    平克頓有了一個推測:

    “這條怪蛇的尸體很大很重。盜竊者假如不是天生大力士,一定是團伙行動。說到與「捕夢社」有關的團伙,會不會是英國的雌雄雙煞來了紐約?”

    莫倫:……

    麥考夫:……

    平克頓不是憑空猜測,他有一定的依據。

    “除了捕夢社的成員,僅有少數人了解這個組織會徽圖案。我追讀了倫敦游樂園案件的跟蹤報道,沒有一片文章報道會徽的具體樣式。”

    匡茨在認罪時交代了會徽的具體圖案,而他是被雌雄雙煞誘捕。

    游樂園案件的真相,在倫敦警方之外,雌雄雙煞是知情者。

    平克頓說出這個由,又補充:

    “當然,也可能是捕夢社還招惹了別的勢力,卻不知對方是從哪里得知會徽相關信息?”

    莫倫與麥考夫對視一眼。

    平克頓的分析很符合邏輯,倘若兩人不是當事方,都覺得這個推測方向合又正確。

    莫倫對平克頓微笑:

    “您的猜測不無可能,這很可能是一次釣魚上鉤的偷盜事件。”

    已知捕夢社過往的盜竊目標多與怪異生物、骸骨相關,『珍妮號』獵殺的蛇尸屬于這個范圍內。

    捕夢社也許有盜竊意圖,但被人捷足先登,沒來得及偷卻被反扣黑鍋。

    莫倫:“捕夢社吃了虧,有可能做出回擊。不過,不一定是雌雄雙煞來了紐約,說不定是蘇格蘭場或者倫敦監獄有人走漏了消息。匡茨還活著,可以從他口中套取捕夢社的情報。”

    匡茨在十一月下旬被捕。

    現在被關押在拘留所,對他的庭審,排期排到下個月月初進行。絞刑沒得跑,就是早一個月受刑與晚一個月被處死的區別。

    平克頓點了點頭,“有道。”

    麥考夫:“稍后我聯絡倫敦方面,排查誰與匡茨有過可疑接觸。”

    本次蛇尸被盜,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概率很高,黃雀又能逃過獵人的追擊嗎?

    麥考夫取出隨身鋼筆,以鋼筆部隊丈量柜子內側的捕夢網圖案尺寸。圓形,直徑約17厘米。

    “這個圓,畫得很標準。假設是徒手作畫,沒有借用工具做輔助,盜賊有著豐富的使用粉筆作圖經驗。”

    麥考夫又指向會徽圖案旁邊的那句留言。

    “筆跡是標準的印刷體,完全不見哪個字母頭重腳輕,也沒有個人特色的書寫痕跡。所有字母都在一條水平線上,每個字母像是印刷機排版一樣整齊。”

    莫倫明白這代表了什么。

    “盜賊的心素質極強。在作案現場,心不慌,手不抖。只留下想讓人知道的印記,不留絲毫會暴露身份的痕跡。”

    被竊的柜子與門鎖上都沒有不明指紋,地面上更找不到腳印。

    莫倫在進入倉庫前,詢問了船東史密斯近三天是否有異常情況。

    史密斯表示24日上午從碼頭將蛇尸運到1號倉房。

    當天,他先后派出了四輛馬車運出大號箱子。其中三輛馬車是為了混淆視聽,只有一輛是真的裝了蛇尸,謹防有人暗中觀察跟蹤踩點。

    從24日~26日,用來掩人耳目的三個儲物倉庫都沒出事。

    他的幾個倉庫平安無事,但隔壁別家的庫房鬧過兩次火災,都發生在25日的傍晚時分。

    起火點卻不在真正存放蛇尸的倉庫附近。

    史密斯聽員工匯報自家倉庫沒有被火勢波及。他忙著過圣誕節,既然沒有財物損失,就沒去現場視察。

    莫倫推測別家倉庫的火災是蛇尸盜竊者故意制造,為了做排除法又不過度引起史密斯的警惕。

    哪怕是被燒的倉庫是別人家的,只要它距蛇尸很近,史密斯就會緊張地實地查看,甚至更換蛇尸的存放地點。

    三天內,史密斯始終沒有出現。

    他在無意中釋放了一個訊號,那幾間倉庫的貨物不重要。

    盜竊者不斷試探,逐一排除錯誤選項。

    謀定后動,在26日夜間~27日凌晨潛入真正存放蛇尸倉庫地點,將尸體偷走。

    莫倫分析了盜竊者如何定位蛇尸,指出:

    “這個偷盜團伙抗壓能力強,也很會玩心戰。距離史密斯原計劃的拍賣會只有三天,除非盜竊團伙蓄意泄露蛇尸的去向,否則按時找回尸體的可能性趨近于零。”

    假設是捕夢社偷蛇,這個組織偷走的東西沒有再流入黑市,只用三天去找,很難找到。

    如果是有人故意嫁禍捕夢社,行事周密要釣魚上鉤,也不會輕易泄露蛇尸的蹤跡。

    莫倫:“以目前的情況,不如公開蛇尸被盜的現場情況。一旦炸出捕夢社,反倒有可能摸查出是誰在針對這個組織。”

    “您的提議很好。”

    平克頓卻搖了搖頭,“恐怕史密斯不會立刻同意,他要求偵探社盡可能保密調查。”

    原因很簡單,拍賣會的門票銷售火爆,一旦公布蛇尸被偷的消息,史密斯要把到手的錢退回去。

    如果秘密偵查,說不定有可能按時舉辦拍賣會,不必著急退錢。

    莫倫:“我可以解史密斯希望減少損失的想法,但事態的發展99%不會如他所愿。作案現場的痕跡,擺明了偷盜者是要往大了鬧。史密斯想保密,他能讓紐約所有報紙封口嗎?”

    麥考夫也持有相同觀點:“以我的個人判斷,最遲明天,蛇尸被盜的新聞必會見報。平克頓先生,您不妨勸一勸史密斯,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由我們放出風聲,起碼能把控新聞稿寫些什么。”

    “好,之后我與史密斯認真談談。”

    平克頓卻沒把握勸說對方同意。

    史密斯是委托人,有的話不能對他說得太難聽。

    平克頓心里卻非常清楚,牽扯利益,總是有人不撞南墻不死心。

    換個偵查方向。

    “我已和警方打過招呼了。下午,兩位可以直接去紐約警局看一看雪人里的那具尸體是什么情況。

    我再帶手下到史密斯的幾家倉庫附近找人問問,近三天是否見過可疑分子出沒。”

    平克頓又看了一眼懷表,是「12:27」。

    “初步尸檢結果估計下午兩三點出爐,我們不如先一起吃飯?”

    莫倫與麥考夫點頭。

    平克頓的建議下,三人沒有去附近的餐館,而是返回偵探所。

    偵探所自備廚房,伙食也許不夠美味,但確保食材新鮮與制作過程衛生。

    馬車上,平克頓繼續分析誰可能偷走蛇尸。

    “電報縮短了遠程通訊的耗時,三天時間足以讓有心人知道怪蛇尸體在史密斯手上。測試性火災在昨天12月26日傍晚發生,而盜賊團伙需要一段前期調查時間,可以反推這伙人最遲需在圣誕節12月25日抵達紐約。以現在的交通工具速度,如果盜蛇團伙是從歐洲來的,最晚需要在十二月中旬乘船出發。”

    為什么要考慮盜賊從歐洲來的?

    因為匡茨被關在倫敦的拘留所,盜蛇團伙有可能對匡茨進行套話,獲知捕夢網的具體圖像。

    車廂內,三個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平克頓的時間線分析,與另兩人的行程非常吻合。

    麥考夫平靜地望向莫倫。

    兩人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不是在同一張床上。

    論上,兩人無法100%保證對方絕對沒有做出夢游偷蛇的行動。鑒于兩人都被特殊夢境干擾,是有0.00001%的概率在無意識中作案。

    莫倫回以微笑。推測得很好,下次不要推測了。

    她看得懂福爾摩斯先生平靜眼神中的離譜推測,從概率學角度是合的,但也只是論上合而已。

    麥考夫先排除自己發病的離譜猜測,立刻又想起一個人。

    “說到可疑人士,他要能熟練地寫一手粉筆字與使用粉筆畫圓。讓人懷疑是數學老師作案,或是從事繪圖相關工作。”

    莫倫也聯想到一個人。

    “喬門羅,插畫師,乘坐『珍妮號』抵達紐約。怪蛇攻擊船只事件的親歷者,他在12月24日凌晨就到倫敦了。”

    平克頓追問:“知道他之后去哪里了嗎?”

    麥考夫:“我了解過,門羅入住『老杰克酒店』,但不確定他這幾天的行程。”

    平克頓:“吃了飯,我就去酒店前臺問問情況。”

    說話間,馬車駛入偵探所。

    報童定時送來最新的《紐約時報》。

    平克頓順手拿來一看。

    他的腳步一頓,“兩位,情況有變,輪不到我去勸說史密斯公布蛇尸被盜的消息。消息已經見報了,你們看看——”

    上午九點,倉庫發現被盜報案。下午一點,失竊消息就見報了。

    這個速度快到不正常,因為日報在凌晨時分刊印,報社怎么能比失主更早知道蛇尸被盜?只能是偷盜者一方投稿爆料。

    莫倫接過報紙。

    日刊的第二版,標題異常醒目——《英倫雌雄雙煞VS捕夢社,激戰紐約爭奪蛇尸慘敗》!

    麥考夫一目十行看了報道。

    這篇文章號稱是雌雄雙煞投稿。

    自述追擊捕夢社過程中,發現對方偷盜了『珍妮號』的怪蛇尸體。

    兩人試圖搶奪但失敗了,被對方狡猾地逃走。現在特意投稿,對全紐約發出警告,捕夢社在行動,大家小心點,謹防貴重物品失竊。

    莫倫:……?*?

    麥考夫:……

    不著痕跡地看向彼此的頭頂。

    瞧!這口黑鍋,它又大又圓,啪一下就扣了下來。

    第109章 Chapter109

    Chapter109

    今日過后, “英倫雌雄雙煞慘敗紐約捕夢社”的消息將會不脛而走。

    被扣黑鍋的當事方,神色如常地放下報紙。

    兩人旁若無事地吃完午餐,與平克頓分開行動,依照原定計劃先前往紐約警局的法醫室。

    偵探所距離警局挺近, 只需十五分鐘的步行路程。

    莫倫與麥考夫沒有匆匆趕路。

    以正常速度行走, 順路欣賞圣誕節后工作日的紐約街景。

    街頭車水馬龍, 沒有混亂,暫時也感覺不到暗流洶涌。

    麥考夫:“有時候,被扣黑鍋不是棋差一招,而是因為心地善良。”

    莫倫:“您說得太對了。堅持底線讓我們弄丟了「黑鍋大王」的頭銜。”

    兩人有過炮制假新聞的設想, 為什么沒有實施?

    因為尚有底線。不到萬不得已,不去損害無關人士的財物, 沒借史密斯的蛇尸一用。

    這導致被人偷襲,被人來了一招先下手為強。

    真正的偷蛇人, 一邊在失竊現場畫下捕夢社會徽,把竊取貴價蛇尸的罪名嫁禍捕夢社。

    另一邊又冒充雌雄雙煞向報社投爆料, 捏造與捕夢社斗爭失敗的新聞。

    其意圖不能更陰險。

    希望挑起雌雄雙煞與捕夢社的鷸蚌相爭,他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莫倫:“您與我確定雌雄雙煞沒有偷蛇, 更不是黑鍋制造者,但捕夢社不一定這樣想。”

    “是的。”

    麥考夫:“站在捕夢社的角度, 與雌雄雙煞有舊賬未清。”

    這個組織被叛徒費納希盜走十萬英鎊。

    費納希又被匡茨殺害,匡茨也不清楚錢去哪里了, 而逮住他的是雌雄雙煞。

    按照一般邏輯, 捕夢社很難不對雌雄雙煞產生懷疑。

    兩人是否獲得了匡茨未能察覺的藏款線索?是否黑吃黑吞了那筆錢?

    麥考夫正是考慮到這點, 才制造了以假亂真的假象。

    讓最后與雌雄雙煞見面的“德裔兄妹與男仆”墜崖身亡。

    不難推測, 捕夢社正愁地找不到雌雄雙煞對質。今天的新聞一出,這個組織勢必一查到底。

    此時, 被卷入紛爭的另一方該怎么做?

    莫倫:“世上從來不存在雌雄雙煞,有的只是「甜死人不償命」組合。”

    麥考夫:“既然從不存在,自然就不會出現在紐約。”

    兩人想法高度一致。

    漁夫想看鷸蚌相爭,那就讓釣魚佬空軍,雌雄雙煞絕不冒泡。

    不僅不冒泡,還要悄悄地鎖定漁夫的位置。

    偷偷接近他,再一把撅了他的魚竿,撕壞他的漁網,掀翻他的漁船,把人扔掉海里。

    麥考夫:“《紐約時報》的這則假新聞暴露出偷蛇尸團伙的特點,這伙人是從英國的可能性更高了。”

    莫倫認同:“這篇報道頗具真情實感,生怕被點名的兩方打不起來。我懷疑偷蛇人與一直沒有露面的倫敦套現人有關。”

    十月,財務費納希叛出捕夢社。

    在那之前,他從組織賬戶上套現十幾萬英鎊。那筆錢由他在倫敦的朋友幫忙做賬轉移。

    莫倫與麥考夫把意外獲得的十萬英鎊入袋為安,但始終沒找到倫敦套現人。

    游樂園連環殺人案鬧得很大。

    當時,倫敦套現人只要有點腦子就會好好躲著。

    今天,《紐約時報》假新聞里出現了套現人的身影。

    莫倫:“套現人是費納希的朋友,他知道捕夢社會徽的圖案。這能解釋史密斯船東失竊的倉庫中,那個粉筆圖案為什么能把會徽的細節畫得分毫不差。”

    這一現象卻不代表套現人必是偷蛇團伙的一員。

    莫倫:“兩種可能。第一種,套現人來了紐約。偷蛇事件是為劫財,順便報仇。”

    費納希被保鏢匡茨殺死,匡茨已經被捕。這筆賬卻無法到此為止,因為十萬英鎊不見了。

    套現人親自把線索放到鴨嘴獸肚子里。巨款屬于老友費納希,他被殺后,錢也不能讓外人奪走。

    套現人不甘心就會來紐約,挑起雌雄雙煞與捕夢社的矛盾。

    麥考夫說出第二種可能:

    “或者,套現人已經被害。殺他的是偷蛇團伙,逼問出了一些捕夢社的內幕消息。”

    偷蛇團伙原計劃黑吃黑,以為抓到套現人就能劫財。

    不料運氣差到極點,來遲一步,十萬英鎊被提前取走。

    又不甘心失敗,來紐約企圖挖出捕夢社,榨取這個組織的剩余資產。

    順帶報復讓他撲個空的雌雄雙煞,就有了今天的扣黑鍋。

    莫倫:“兩種可能都指向偷蛇團伙是近期從英國來的。插畫師喬門羅身上的疑點不減反增。

    除了他,近期進入美國,尤其是從紐約入境的旅客,符合繪畫好手、擅于仿寫字體的特長,且具備作案時間,都有嫌疑。”

    麥考夫:“我們先去警局。之后我到海關找阿倫特先生聊聊,爭取要一份入境名單。”

    莫倫:“之后,我也去找一找喬門羅以往的插畫作品,比對他的畫風與失竊現場的粉筆畫是否相近。”

    下午兩點,兩人來到警局法醫室。

    法醫萊瑟姆已經完成對被害第一次尸檢,卡基的尸體躺在解剖臺上。

    莫倫走近,這次看清了尸體的細節情況。

    藏于雪人里的死者卡基,他的雙手雙腳皮膚微微發藍。

    再看向旁邊的化學試劑檢測桌。

    酒精燈已被熄滅,玻璃試管的內壁上附著了一層閃光的深棕色膏體。

    莫倫問:“卡基的死因是砷中毒?”

    法醫萊瑟姆:“是的。看來不用我多加說明,您了解如何檢測砒.霜。我用了馬什檢測法,確定這位被害人是砷化物的受害者。”

    莫倫點了點頭。

    砒.霜殺人,古已有之。

    它有輕微的金屬味與顆粒感,但能漂亮地隱身在飲料中。比如把砒.霜添加到葡萄酒中,一般人看不出也嘗不出異樣。

    歐洲給這種毒物以“繼承粉”的別稱,它傳入美洲后,成了下毒謀殺的頭號利器。

    人們知道砒.霜有毒,但離譜的是在某些地區,它還成為保健品。

    半年前,莫倫在中歐旅行。

    途經奧地利的施蒂利亞地區,親眼見識了當地人以砷為食的風俗。

    據說這種習俗已經持續兩百年。

    食用者最初服用少量的砷,只有半個米粒大小,再逐步加大劑量。以求美容養顏與強身健體。

    當地人可能是有了耐毒性,很少出現不良反應。

    莫倫猜測,這與當地人食用砷塊的純度有關。

    從這種食砷風俗,衍生出了一種辯護方式——施蒂利亞辯護。

    如果被害人死于砷中毒,卻有主動長期食用砷的習慣,辯方律師會以此來為投毒者脫罪。

    能夠形成這種辯護方式,不只是奧地利的施蒂利亞人服用砷。

    放眼歐美,含砷的物品非常常見。

    市面上,有大家都知道不能亂吃的老鼠藥,也有風靡百年的福勒氏溶液。

    1786年,英國醫生托馬斯福勒發明了福勒式溶液,主要成分是砷酸鉀。

    最初用于瘧疾治療。1809 年,它第一次出現在倫敦的《藥典》中。后來,人們卻漸漸將它當做了包治百病的藥劑,更被當成了一種日常服用的保健品。

    莫倫在倫敦的許多藥房見過福勒氏溶液。

    很多人知道砒/霜能殺人,但不妨礙這種保健品繼續暢銷,好似少量食用,沒有被立刻毒死就不用心慌。

    另一頭,詹姆斯馬什在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發明了“砷鏡”檢測法,終于能相對穩定地測出物品或人體內是否含砷。

    有了“砷鏡”檢測法還不夠。

    在歐美社會的整體食砷風潮下,為判定使用砷化物投毒制造了重重困難。“施蒂利亞辯護”為投毒者的脫罪提供便利。

    眼下,麥考夫也要確定被害人砷中毒的具體情況。

    他問:“死者是慢性砷中毒嗎?”

    莫倫搖頭:“99%是急性中毒。卡基的四肢皮膚輕微發藍,是急性砷中毒的癥狀。”

    急性砷中毒導致皮膚發藍,因為體內氧氣循環被破壞了。

    不過,如今人們只知砷讓人中毒,尚不清楚它具體如何破壞人體機能。

    需要再等幾十年,分子生物學問世。生物學家們發現砷將關鍵酶作為攻擊目標,破壞全身細胞的代謝。

    莫倫:“如果是慢性砷中毒,被害人的皮膚會發黃,甚至出現一種類似羊皮紙的棕色調。”

    法醫萊瑟姆認同地點頭:

    “對!就是這樣的。雖然學界尚未有權威論證,但我在紐約做了七年法醫,從實踐經驗的觀察,與海勒小姐所說一致。急性與慢性砷中毒者的皮膚顏色有區別,是發藍與發黃的差異。”

    萊瑟姆又補充:“除了依據皮膚顏色來判斷,不同內臟器官的砷含量也能作為依據。

    急性中毒,胃部、腸道、心臟含砷量高,而肝、腎的砷含量少;慢性中毒,肝臟與腎臟都會出現明顯病態,而且有脂肪肝的特性。”

    解剖臺上的尸體是急性中毒。

    法醫萊瑟姆:“我對死者的內臟逐一做了砷鏡檢測,肝、腎沒有測出砷,但他的胃被嚴重破壞,還能在顯微鏡下看到胃黏膜附著了一簇簇的砷結晶。死者卡基,最后的晚餐里加了大量砷化物。”

    麥考夫微微頷首,又問:

    “也就是說卡基被毒死后,再被切割了生/殖/器?他有別的外傷嗎?從傷口的痕跡,您認為兇手是否有醫學背景?”

    法醫萊瑟姆聽到這個問題,不免臉色微變。死者卡基被分尸的部位不尋常。

    “我可以確定死者沒有別的外傷,但兇手是否有醫學背景,我無法回答。

    卡基的生/殖/器是從根部被切除,傷口平整,下刀迅速。這不一定是學醫練出的熟悉度,也可能是因為有強烈的仇視情緒。”

    萊瑟姆從隔層里取出存放生/殖/器的托盤。

    它不是一根完整的生/殖/器,而是被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四段。

    萊瑟姆:“它被送來時是冰凍狀態,裝在安全套內。等到解凍后,我才發現它不是一整根,而像切香腸一樣切成了四段。

    我核對過了,四段是來自同一個人,沒有摻入第二人的器官組織。”

    莫倫微笑,“雪人的長鼻子”還真是非同一般。

    兇手采用這種分尸法,很大概率與被害人卡基存在與性相關的仇恨。

    加上投毒的謀殺方式,不排除兇手是女性。

    這起兇殺案還有一個特點——極其高調。

    華爾街是紐約最繁華的街道之一。

    又在人流最密集的紐交所門口搞出雪人藏尸,兇手生怕別人不知道卡基是怎么死的。

    不難看出,兇手在嚴重羞辱尸體。

    可從另一方面來看,也是一種麻煩的謀殺方式。

    兇手需要從第一案發現場把卡基的尸體轉移搬運到紐交所門口。

    對體力有一定的要求,單獨女性作案的可能性反而降低了,團伙作案的可能上升。

    莫倫又細看尸體,發現死者的手指指甲縫不干凈,而雙足指甲縫卻很干凈。

    她問:“對第一案發現場有頭緒嗎?”

    法醫萊瑟姆:“在死者的頭發根部、手指指甲縫發現了少量棕黑色泥土,這種泥土也微量出現在他的鼻腔內。

    我懷疑卡基被殺后先被埋在某個土坑中,過了一段時間,再被轉移制作成雪人擺到華爾街,但無法確定土坑的位置。”

    他又遺憾地表示:“抱歉,我也無法給出卡基的準確被殺時間。”

    近期,紐約的氣溫一直在零度以下。尸體被放在低溫室外環境中,延遲了腐爛速度。

    另外,砷也有延緩人體自然分解速度的功能,這為判斷砷中毒死者的死亡時間增加了難度。

    萊瑟姆解釋:“兩個因素疊加,只能推測卡基大概死于三天內。”

    莫倫想著尸體從頭到腳的干凈程度差異,推測卡基被埋時穿著鞋子與衣服。

    這使得他的腳指甲縫沒沾到泥土,而發梢、鼻腔、手指都沾染了泥污。

    莫倫又有一個疑問,兇手是否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堆雪人的準備?

    如果早有計劃,何必把尸體埋在土坑里,還要再費力挖出來。

    為什么兇手不選擇把尸體放到箱子里,或是某個不起眼角落?那比挖坑填土再挖坑取尸要方便很多。

    等到轉移尸體時,兇手又多做了一步,把死者的衣服脫去。

    這是否意味著兇手在衣物上殘留了作案痕跡,所以要除去證據?

    或者,這樣做是為了便于兇手在尸體背部按下掌印?

    莫倫問:“背部的掌印,情況如何?”

    萊瑟姆:“我把它拓印下來,是左手掌印。掌印偏小,我認為來自女性或瘦弱男性的可能性較高。

    另外,它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征。左手小指缺了一節,所以沒有小指的指紋。”

    說著,將尸體側翻,讓兩人能夠清楚地看見死者背部的掌印。

    手掌印清晰。

    近距離觀察,可以確定不是血掌印,而是使用了某種紅色油墨。

    這點與博物館鬧鬼事件中的人皮指紋相似。

    偵探肖恩的指印,是使用了某種黑色油墨,按壓在人皮上,持久保色。

    眼前的死者卡基與捕夢社存在關聯嗎?

    這時,麥考夫提問:

    “據說死者卡基的『幸福小雨衣』安全套工廠,是使用橡膠做原料,對嗎?”

    法醫萊瑟姆點頭,“對。”

    麥考夫指向托盤里的安全套:

    “這只用來包裹被分尸器官的安全套,它卻不是橡膠做的,應該是羊腸吧?”

    法醫萊瑟姆再次點頭,“是羊腸。”

    麥考夫:“這點不奇怪嗎?”

    一位橡膠避孕套的生產商,被分尸切割的生/殖/器,裝在用動物腸子為原料的安全套中。

    萊瑟姆苦笑:“福爾摩斯先生,這里是紐約,不是倫敦。倫敦早就習慣了安全套生意,但從九個月前起,在紐約生產、銷售、購買安全套變成非法犯罪行為。如今,在紐約獲得安全套頗有難度,哪還顧得上它是哪種材質。”

    麥考夫:“ 您說得不錯。可誰缺安全套,卡基都不缺,他能從廠里拿橡膠安全套。尸體上的這只套子,更大概率是兇手自帶的。”

    莫倫聽懂潛臺詞。正因紐約購買安全套困難,反而為鎖定尸體上安全套的來源縮小范圍。

    假設這只套子不是從歐洲帶來的,而是在紐約當地購買,那么查出它是哪個牌子,從哪個工坊制作,在哪里銷售,或許能摸查到兇手是誰。

    莫倫問:“萊瑟姆法醫,您清楚它是哪一家產的嗎?”

    萊瑟姆搖頭,“這方面,我了解得很少。只能去黑市打聽,但也有難度。「科姆斯多克法案」施行以來,紐約安全套市場風聲鶴唳,很多人被抓被罰款。”

    他瞄了一眼法醫室的門,又壓低嗓音說:

    “據我所知,紐約警局接到命令,搞了多次釣魚執法。現在安全套商販對警方的對抗情緒很高。

    兩位如果去黑市追查線索,千萬別表露與紐約警方有關,也別說是平克頓偵探所派去的,大家都知道偵探所與政府的合作。”

    法醫萊瑟姆提醒:“總之,掩飾來歷,小心被坑。”

    “謝謝提醒。”

    “我們會當心的。”

    莫倫與麥考夫感謝了萊瑟姆,又相互看了一眼。

    眼前出現了毫無道的阻礙調查因素。

    紐約有著它專屬的城市規則,一旦觸發禁忌,勢必引來不祥。

    兩人帶著初步尸檢報告離開警局。

    麥考夫望了一眼陰沉的天空。瞧著天色,今夜必有大雪。

    “不如把輕松的紐約黑市調查交給平克頓先生,我們冒著風雪跑一趟遠程。去卡基工作生活的芝加哥,查查他的關系網?”

    這是真實情況。

    在紐約市內調查比較省力,而在冬季雪天出遠門勢必要吃些旅途之苦。

    從紐約到芝加哥至少需要三天時間。

    莫倫卻寧可雪夜行路,也不想玩規則怪談。

    最近運勢比較怪,已經被動觸發在紐約上空響起「英倫雌雄雙煞」稱號,不必再挑戰增加新頭銜。

    她提議:“今夜晚餐與平克頓先生交換消息后,我們連夜趕往芝加哥。把出名的機會留給偵探所,也許平克頓先生有機會摘得「古希臘掌管生命和諧運動的神之紐約分神」稱號。”

    “您說得對極了。”

    麥考夫非常贊同,“要讓別人有獲得榮譽的機會。”

    人,應該獲得名副其實的稱號。

    與安全套商販打交道的事情上,顯而易見,平克頓的經驗比他豐富多了。

    麥考夫:“就是要辛苦您了,披星戴月地趕路。”

    莫倫:“客氣了。您也是任勞任怨地四處奔波。”

    麥考夫:“我更敬佩您的先人后己。”

    莫倫:“我也欣賞您的謙遜禮讓。”

    麥考夫:“是您嚴于律己。”

    莫倫:“是您寬以待人。”

    說到這里,兩人相視而笑。

    很好,又是相互欣賞的一天。

    *

    *

    四個小時后。

    晚餐后,平克頓聽聞了他的新任務。

    這個提議聽起來很照顧他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偵探,不必冒著風雪在旅途上來回奔波。

    平克頓: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但又說不上來是哪里怪怪的。

    第110章 Chapter110

    Chapter110

    平克頓同意了分工安排。

    雖然芝加哥是偵探所總部所在, 他回去探查更加輕車熟路,但雪天趕路對上了年紀的人來說很不友好。

    “兩位到了芝加哥后,去偵探所找奎妮或華萊士就能查詢所有資料。明早,我就致電偵探所總部, 把事情安排好。”

    平克頓偵探所雇傭女性探員。

    其中最出名的, 是美國第一位女偵探凱特沃恩。

    就是她發現并阻止了刺殺林肯總統的陰謀。不幸的是, 在六年前她年僅三十四歲,感染疾病去世。

    在凱特沃恩之后,偵探所繼續雇傭女性探員。現在檔案庫負責人的就是奎妮。

    平克頓:“死者卡基背部的那個紅色掌印,說不定在其他案件中出現過。明天發電報, 我會讓奎妮先查起來。”

    “有勞了。”

    麥考夫又問:“今天下午,您對史密斯船東幾處倉庫的再搜查, 有新進展嗎?”

    平克頓搖頭:“沒人注意到可疑分子出沒。我也去了插畫師喬門羅住的『老杰克酒店』。服務生說,門羅12月24日入住后, 近三天一直早出晚歸。基本早餐后離開,午夜時分回來, 但沒有夜不歸宿。”

    失竊的倉庫,近三天都沒有入庫新貨物。

    管員一天檢查蛇尸兩次, 早上九點,晚上七點各查一次。12月26日夜間檢查時, 蛇尸一塊不少地躺在柜子里,今天早上檢查尸體卻不見了。

    平克頓:“服務生回憶, 昨夜喬門羅大約在晚上23點回酒店, 他要了幾桶熱水洗澡。雙方稍微聊了兩句, 服務生認為喬門羅是陪著追求對象去看演出。”

    這位服務生很有偵探精神。

    發現門羅的外套肩部位置有一根黑色長發, 大概40厘米,應該屬于某位女士。

    隨后, 服務生似乎隨意打聽門羅出門去做什么了?

    門羅回答陪朋友去看了百老匯經典老劇《羅密歐與朱麗葉》。

    平克頓隨后去核查,昨夜是有這場戲劇上演,在『金色劇院』,播放時間是20:00~22:00。

    已知從『金色劇院』到蛇尸倉庫,馬車往返需要一個小時。

    平克頓:“我去酒店時,門羅不在。我沒能見到他本人,無法驗證更多具體的情況。”

    “哦!”

    莫倫挑眉:“門羅與黑色長發朋友昨夜一起看演出?這事有點意思。”

    平克頓一聽莫倫的語氣,便知另有隱情。他問:“您覺得門羅在說謊?”

    莫倫:“不,我只是好奇那位黑長發朋友是誰?”

    就事論事說起前情。

    在『珍妮號』上,插畫師門羅表現出很關心福納克夫人的樣子。

    昨夜,福納克夫人與兩個女兒、表侄萊蒙蘭格一起在『蘭格劇院』看火山相關舞臺劇。

    莫倫、麥考夫也去了『蘭格劇院』,不僅與對方遇上了,還遭遇了疑似包廂被偷窺事件。

    “福納克夫人是一頭淺棕色卷發,我認為她暫未習得分.身術。”

    莫倫微笑著問,“喬門羅又是與誰去看戲的呢?才到紐約三天,他有新的追求對象了?”

    喬門羅有偷盜蛇尸的嫌疑,又已知盜蛇尸團伙心素質極高。

    平克頓了然:“我明白了。比起直接詢問門羅,不如先探一探福納克夫人的口風,例如詢問她對門羅具體有幾個追求對象是否有頭緒?”

    莫倫:“讓我預測一下。或許,門羅先生會這樣回答福納克夫人——黑頭發的,只是我的表姐/表妹。”

    平克頓:“這時候就應該追問門羅‘你究竟有幾個好姐妹’。”

    莫倫連連點頭。很好,老偵探很懂如何拱火。

    麥考夫瞧著兩人一人一鏟給門羅挖坑,他也隨了一鏟沾沾熱鬧氣氛。

    “門羅的片面之詞當不得真。也有必要向昨夜與他一起看演出的黑發朋友求證,觀演過程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門羅是否中途離開劇院一個小時?

    那樣一來,他就有偷盜蛇尸的作案時間,而那位所謂的黑發友人說不定是盜蛇團伙的成員之一。

    平克頓將提議一一記下。

    不等明天,今夜就登門拜訪,找福納克夫人聊聊天。

    麥考夫又取出一份名單。下午離開警局法醫室后,他走了一趟紐約海關。

    “整個十二月,從紐約港入境的旅客之中,這些人從事的工作需要優秀的作圖技能。”

    這是盜蛇團伙的可疑分子名單,但真兇不一定在上面,也能從其他港口進入美國。

    莫倫:“我給倫敦發了消息,打聽喬門羅有哪些插畫作品,估計三四天后能有回電。”

    遺憾的是現在沒有跨洋實時圖片傳送技術,只能獲知插畫作品的名錄,不確定能否在美國找到對應書籍。等從倫敦送來圖冊,只能走真人托運,耗時一星期起步。

    有的事,只能等一等。

    三人交換了今日情報,立刻分頭行動起來。

    如今,紐約仍未建成鐵路火車。

    從東海岸前往中西部的芝加哥,或是全程坐馬車,或是中途換乘火車。

    平克頓推薦他的常走線路。

    一天一夜,從紐約駕車前往匹茲堡,在那里換乘火車直達芝加哥。

    莫倫與麥考夫采用了這條路線。

    夜晚八點半,迎著漫天雪花,馬車駛離紐約市。

    *

    *

    與此同時,蘭格莊園進行著晚餐后的家庭小聚。

    蘭格一家四口與福納克母女三人,圍坐在起居室的壁爐邊。

    莉莉與妹妹拉娜、表妹安吉拉坐在一側,正在讀一本童話故事書。

    兩位妹妹十歲出頭,都準備來年入學。

    莉莉聽著兩人讀書,糾正她們的發音,也幫助她們認識新單詞。

    蘭格的繼妻卡米拉拿出一本厚厚的照片集,上面是各種禮裙與鞋帽的廣告照。

    拿出來讓福納克夫人翻閱挑選風格,是為福納克母女三人定制禮服。

    福納克夫人最開始不免忐忑,她與女兒們在紐約吃穿住行的費用都讓表哥蘭格報銷,是否有一些不妥?

    但讓她付賬,僅憑她的三千英鎊存款,面對這樣大手筆的開銷,也只能維持一年半載。

    蘭格卻叫福納克夫人安心接受就好。

    大家是親戚,而花費這點錢對他來說,真的是九牛一毛。

    福納克夫人在蘭格莊園住了三天,不安感漸漸消散。

    當下,放松地與卡米拉一起挑選禮裙款式,沒有再扭捏推辭。

    蘭格與兒子萊蒙在沙發上讀報。

    不可能漏讀高銷量的《紐約時報》,也就看到了那則捕夢社大戰雌雄雙煞的新聞。

    蘭格點評:“史密斯船東這次虧大了,怪蛇尸體九成找不回來,但這新聞有幾句真話?我來紐約十多年,要不是聽到倫敦傳來游樂園殺人案件,都不知道柏樹街起火的那棟樓是「捕夢社」的據點。看來是我落伍了。”

    蘭格隨意問兒子:“你們年輕人在外面玩,有沒有聽說過「捕夢社」?”

    萊蒙自然而然地搖頭:

    “沒聽過。「捕夢」這種名稱一聽就與美洲原住民有關。神神叨叨的家伙們能上得了什么臺面,就是一群騙子小丑。”

    莉莉一心兩用。聽著妹妹們讀書,又聽到表舅與表哥的談話。

    她隱隱有些不適。相處了幾天,一直覺得表哥萊蒙待人和善有禮。但聽他提起原住民時的不屑一顧,突然發現他也有傲慢的一面。

    莉莉驀地背脊一寒,是自己太敏感了嗎?

    聽萊蒙的語氣,似乎把原住民的頭皮剝掉,也是無所謂的一件小事。

    蘭格繼續說著:“也對,是一群烏合之眾。新聞上提到「捕夢社」盜走了蛇尸,這種小偷行徑令人作嘔,還不如真刀真槍地干一場。”

    萊蒙拿著報紙的手指一緊,又微笑著說:

    “父親,何必在意。這些事左右與我們無關。”

    說著,他望了一眼莉莉,又對蘭格說:

    “父親,您放心,我在為表妹組局安排宴會時,會好好把關,不會放亂七八糟的人進來。”

    蘭格摸了摸絡腮胡,肯定地點頭:“你辦事,我放心。”

    莉莉又聽到這段對話,心里生起愧疚。

    是她想多了,表哥只是有著有錢人的通病——傲慢,但也沒什么壞心眼。

    這時,傭人前來通報艾倫平克頓偵探來訪,是要找福納克夫人聊一聊。

    “平克頓?在這種時候上門?”

    蘭格蹙眉,瞧了一眼時鐘「20:51」。

    他當然聽過平克頓偵探所的名號,但蘭格家從來沒有與之打過交道。

    這種時候,素未謀面的資深偵探不請自來,能有什么好事?

    福納克夫人更是一頭霧水,手指不安地捏了捏裙擺。

    “找我?我不認識什么偵探,為什么要找我?”

    萊蒙先起身,安慰姑媽:

    “您無需憂慮,我猜平克頓先生的來訪與怪蛇尸體被盜有關。在美國,涉及巨額錢款的案件一般會找平克頓偵探所調查。您是『珍妮號』的乘客,很可能是例行找您打聽線索。”

    萊蒙:“您不用慌,我陪您去會客室。”

    福納克夫人抿唇,打心底不想搭偵探。她不想被盤問,也沒有法律規定她必須幫忙提供線索。

    如果是在自己家,一定讓仆人直接打發了偵探,但現在借住在蘭格家,表侄都這樣說了,她也只能應了。

    福納克夫人感謝萊蒙:“謝謝你陪著。”

    “我也一起去。”

    莉莉想到插畫師喬門羅,擔憂母親可能在無意中被卷入了什么事,否則偵探為什么不找自己或妹妹拉娜詢問情況呢?

    福納克夫人瞥了大女兒一眼,心中卻更加不舒服,又什么都不能說。

    萬一被偵探找上門是因為喬門羅,她豈不是在女兒面前丟了臉。

    三人心思各異地來到會客廳。

    平克頓有備而來,卻沒有犀利提問,好似單純走流程詢問。

    他簡單概括倉庫失竊的場面,不提更多的原因,只說盜賊有一手繪畫技能,據此要調查一下畫師。

    “下午,我去了酒店,沒見到門羅先生本人。聽服務生說昨夜他似乎陪著一位女士去看《羅密歐與朱麗葉》。”

    平克頓問:“您與門羅先生都是『珍妮號』的船客,一起入住『老杰克酒店』,所以來向您打聽一下他的情況。您昨夜與他一起去看演出了嗎?”

    福納克夫人聽到門羅與別的女人去看愛情劇,她的臉色就不好了。

    差點脫口而出‘不可能’,但想到門羅不會拒絕幫助人的溫柔性格,又覺得其中可能存在誤解。

    她雙手攥緊裙擺,硬是忍住了反駁。“昨晚,我沒與門羅先生在一起。”

    福納克夫人又皮笑肉不笑地說出一連串話。

    “我與門羅先生不太熟悉,只聽他說是來美國旅游采風。可我不認為他會盜蛇尸,他是一位樂于助人的鄉紳,家鄉在英格蘭利茲市附近。

    門羅先生每年能安穩地收入兩千英鎊的地租,他絕不會做出有違紳士行為的事情。而且在『珍妮號』逃亡過程中,他也是有目共睹的可靠。”

    平克頓:聽聽,這叫不熟嗎?

    平克頓沒有強勢反駁,只說:“聽起來門羅是不像盜蛇人,卻不清楚昨夜他有沒有時間證人?恕我冒昧詢問,接下來幾天,您與門羅先生有約嗎?我希望盡快排除他的嫌疑,如果您在場,我想他更會坦白行程。”

    福納克夫人皺眉,不愿意偵探打擾她的約會。

    轉念一想,必須當面問清楚門羅是否還對其他女人獻殷勤。讓平克頓到場,反而對自己有利,有合的由查詢門羅行蹤。

    她說:“我們約好了明天中午12點一起午餐,在『老?*? 杰克酒店』隔壁的『地中海餐廳』。您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好,那么明天見。”

    平克頓直接提出告辭。

    偵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莉莉憂慮地看著母親。

    她對喬門羅的印象不好不壞,卻不想讓一位看誰都情深的男人成為自己的繼父。

    莉莉問:“母親,您明天真的要照常赴約?”

    “為什么不去呢?”

    福納克夫人看出女兒的憂心,她卻板起一張臉。

    “你覺得門羅先生是小偷嗎?別忘了,在逃生艇上,他非常努力地保護我們逃過了怪魚的追擊。”

    莉莉沉默。圣誕夜凌晨的逃生船上,喬門羅表現沉穩,努力讓眾人一起逃生。

    凌晨入境,無人接應,他更是積極包攬了找馬車、找酒店等瑣事。

    僅憑今夜偵探來訪,事態尚不明朗,莉莉也不能說喬門羅的壞話。

    福納克夫人冷哼:“呵!你不用操心,我會照顧好自己,才不會被人騙。”

    說完,她想到表侄還在場,又是掛起了笑臉看向萊蒙。

    象征性地征求對方意見:“萊蒙,你見多識廣,你覺得呢?”

    萊蒙微笑回答:“不就是吃一頓午餐,您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赴約就行。以后,萬一門羅叫您不舒服了就把他甩到一旁。如果他令您很高興,那就把人請到莊園里來做客,介紹給我與父親認識。”

    萊蒙又對莉莉說:“你不用太小心翼翼。這里是紐約,你是我的表妹,想做什么就盡情去做,不用束手束腳。有麻煩,我來解決。”

    莉莉笑笑,卻不敢把這話當真。

    自家與蘭格家只是遠親,多年沒有密切往來,僅在每年圣誕節送上少許禮物。

    莉莉找不到讓萊蒙幫忙兜底的由,至少不該是在母親再嫁一事上麻煩蘭格家。

    福納克夫人卻很高興表侄的表態。

    她自認不貪婪,沒有因為獲得蘭格一家的熱情對待,生出攀附富豪的想法。

    對門羅有好感,希望與他進一步發展,是看中對方的性格為人。

    對方是鄉紳,有固定的租收入,這就剛剛好。能過安樂舒適的日子,不必大富大貴。

    萊蒙卻一臉真誠,毫不覺得被麻煩,準備好為姑媽把關她即將開始的新戀情。

    *

    *

    12月28日。

    紐約的雪,比前幾天更大一些了。

    中午11:45,『老杰克酒店』一樓客房。

    莫里亞蒂在全身鏡前照了照,確認這一身穿戴整齊。

    他心情不錯地對鏡子揚起眉毛。

    十五分鐘后,在隔壁餐廳,“喬門羅”將與福納克夫人進行午餐約會。他要接近這個女人,從而接近蘭格家。

    一切勢必按照他的計劃進行。

    一如前天夜間,他完美地盜走了蛇尸嫁禍捕夢社,又冒充雌雄雙煞給報社投稿。只等新聞發酵,兩方相爭,他能漁夫得利。

    誰能想到怪蛇尸體,正被他的兩位手下送往芝加哥。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把蛇尸藏到全美最大得偵探所——平克頓偵探所附近。

    前天夜間,運送過程中卻出現一個小插曲。

    馬車穿過一片樹林,車輪陷落在泥土里。

    把車輪推出來后,發現泥土下方有異常,竟然埋了一具被奇異分尸的尸體。奇就奇只有生/殖/器被割了,切成四段裝在避孕套里,然后塞到死者的嘴巴里。

    莫里亞蒂當即冒出一個好點子,與手下分開行動。

    他準備把這具被割尸體稍作“打扮”,矗立在華爾街上。

    在前兩天調查蛇尸的位置時,在某條河里撈起了一樣“好東西”——像是手套的完整左手人皮,指紋尚且清晰。

    人死后,有時會出現這種「人皮手套」。

    比如尸體泡在水里,皮膚與肌肉分離,一只形似手套的人皮就自動從手上剝落下來。

    莫里亞蒂沒在河里發現尸體,只看到人皮手套。撩起帶走,以備后用。

    昨天凌晨,翻窗出門,裝扮尸體。

    他用左手套上了人皮手套,按了紅色油墨,在被割男尸的背部按下這只手印。趁著天色微亮,在華爾街堆了一個特殊雪人。

    可惜了。

    他無法注明在雪人邊上標注,這是來自英倫的小小震撼。

    為什么這樣做?

    當然是要把紐約攪亂。

    圣誕節之前,通過蘇格蘭場的內線,獲知大英博物館倉庫鬧鬼事件。

    倉庫保安被人皮攻擊糊臉,那張人皮上就有一枚指紋。

    莫里亞蒂沒能打聽到那枚指紋屬于誰,但能夠判斷那是對警方的挑釁。

    倫敦警局在莫倫海勒的提議下,正在搞指紋檔案。鬧鬼者明目張膽地在案發現場給出一枚指紋,就看警方是否能查出是誰作案。

    因此,他在紐約故意模仿。

    在華爾街的雪人藏尸中,按上不知是來自誰的人皮掌紋。

    希望用這具尸體轉移莫倫海勒的注意力,把這位指紋鑒定的調查者支開,別妨礙自己的漁夫得利計劃。

    查吧,查吧。

    查一件全是干擾因素的謀殺案,他不信莫倫查個水落石出。

    莫里亞蒂得意地笑了,把人耍得團團轉,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瞧了一眼時間,還有十分鐘就到約會時間。出門,去隔壁的『地中海餐廳』。

    *

    11:55,餐廳內。

    莫里亞蒂看到福納克夫人進門。

    兩人目光相對,只見福納克夫人投來哀怨的眼神。

    怎么回事?

    莫里亞蒂心生警惕,哪個步驟出錯了嗎?

    此時,又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也進入餐廳。這張臉,他在照片上見過,是偵探艾倫平克頓。

    莫里亞蒂快速轉動腦筋,當即推測平克頓是來調查他前天晚間的行蹤。

    他對外宣稱去看了《羅密歐與朱麗葉》,也確實與男扮女裝的手下進了『金色劇院』的包廂以掩人耳目,這些情況卻很有可能被福納克夫人知道了。

    莫里亞蒂只覺背后猛地一痛,像是被人敲了一記悶棍。

    不是!這些人的消息怎么這樣靈通?!

    為什么偵探不懷疑捕夢社偷蛇尸?難道煙霧彈的新聞傳播得不夠廣泛?再不濟也該懷疑雌雄雙煞是在賊喊抓賊!

    退一萬步說,紐約人口上百萬,憑什么只用短短24小時就懷疑他是嫌疑犯?

    眼下,麻煩的不僅要應付偵探,更能幻視一個倒計時亮起。

    他即將被動進入狗血感情戲環節,不得不面對福納克夫人的「你有幾個好妹妹」經典提問。

    莫里亞蒂深呼吸,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意料之外!

    他臉疼,腦殼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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