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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諸伏景光能感覺到背后降谷零貌似不經(jīng)意間時不時瞟過來的視線, 他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繼續(xù)嘩啦啦翻著文件,心中卻止不住沉重。

    他可以肯定, zero知道他是公安派來的臥底了。

    一旦頭腦重新冷靜下來, 他就明白自己在短短時間內(nèi)犯下了兩個致命的失誤。

    一是他在踏入房間的那一刻就聯(lián)想到炸彈,這個速度太不正常了, 泄露了他另有情報來源;二是在炸彈停止后他尚未從安全詞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忘記自己本該不知道降谷零此行的目的, 在降谷零試探他, 讓他幫忙一起找資料的時候沒有提出疑問。

    如果降谷零已經(jīng)想起了和公安合作的事情,猜到他是公安方面的人易如反掌。

    以zero這樣周密的性格,既然zero都想起了自己設置的安全詞, 破解了自己留下的陷阱,那么就不會錯了, zero恐怕已經(jīng)想起來足夠多的事情,能讓一切回到正軌上了。

    這樣也好吧?

    zero會重新達成和公安的合作關系, 在zero的配合下, 覆滅組織也只是時間問題。最重要的是作為公安的線人, zero和兩個妹妹的未來都能得到保障。

    沒什么不好的了。

    除了他和zero的關系。

    想到這里,諸伏景光感覺胸口仿若堵上了一塊巨石,讓他胸悶不已, 難以呼吸。

    zero……用他的名字作為喚醒自己的安全詞……

    當聽到降谷零這么說時, 他的世界仿佛無限縮小, 只剩下他和zero兩個人。

    他無法動彈,也想不起來要呼吸, 只是眼睜睜看著zero修長的手指在炸彈上方的電子屏上靈活地起舞,打下他的名字。

    計時器閃爍了兩下, 真的停下。可炸彈卻仿佛在他心底炸開了。

    其實,在與zero相處的過程中,他已經(jīng)可以自信地說,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對于降谷零確實是重要且特殊的。高野理事官告訴他的zero被洗腦后唯獨還記得他一事,加之系統(tǒng)的數(shù)值參考,都再次增強了他的信心。

    但在這一刻以前,他從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在zero的心中到底占據(jù)著多么重要的地位,而zero對他抱有的又是多么深沉的愛。

    在黑暗的泥沼中浮沉,飽受煎熬的時刻,zero也是默念著他的名字度過的嗎?

    在他悠哉地在校園里和朋友玩耍學習時,zero卻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中,不敢靠近他,只偷偷地關注著他。也許就在他平日里放學的某個轉(zhuǎn)角后,十幾歲時的zero就躲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一想象這幅畫面,諸伏景光從前曾感到的不適都盡數(shù)轉(zhuǎn)為了酸澀與后悔。

    他明明一直在尋找zero……為什么就沒有一次回過頭看看呢?

    十幾歲時的zero,和現(xiàn)在的長相應該沒有怎么變化吧,可能要稍微矮一點,和那時候的他誰會更高呢?

    他腦中飄蕩著這些零亂的想法,一直到理智回籠,這些情緒才在心中凝聚沉淀為淡淡的瘢痕。

    他無數(shù)次想象過應該在什么時候、用怎樣的方式向zero坦白才合適,但始終沒能想出不會傷害到zero的方法。

    而現(xiàn)實更加殘酷,甚至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也沒有留給他和zero緩沖的時間。

    前一秒,zero才想起被洗去的記憶,事情即將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后一秒,以zero的敏銳,必然會反應過來,諸伏景光的接近,是公安的指示,而他們看似兩情相悅的戀情,也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等了這么多年才等到的戀人卻是個騙子,zero一定很受傷吧。

    盡管在臥底開始前他便有所覺悟,但他對zero的欺騙和傷害成為了既定事實后,諸伏景光還是忍不住握緊拳頭。

    如果他把謊言繼續(xù)下去……

    諸伏景光立刻否決了自己的想法,繼續(xù)說謊只會讓zero更加痛苦,也是對zero的不尊重。

    還是,等坦白過后,向zero好好道個歉吧。

    不再用欺騙的方式。

    如果zero有一天愿意原諒他,他們就從朋友開始,從頭來過吧。

    ***

    降谷零整理著手上的資料。

    波本的情報收集果然十分全面,洗腦實驗相關的詳情細節(jié)全都記錄在內(nèi)。有了這份情報輔助,公安應該能順利毀掉組織的洗腦設施。

    從資料中所說的內(nèi)容來看,重建新的設備需要大量人力和時間,足夠降谷零趁著機會在這段時間內(nèi)擊潰組織了。

    降谷零考慮再三,最終下定了決心。與公安的聯(lián)合是必須的,未免惹到公安不必要的懷疑,他越快和hiro攤牌越好。

    但……

    他掃了一眼身后的諸伏景光,把手上的資料理好,扔到對方懷里,宣布撤離。

    在他們搜查密室的整個過程中,房間內(nèi)都只剩下紙張翻頁的聲音。超乎尋常的沉默已經(jīng)預示了他和hiro在坦白后會變得尷尬的關系。

    hiro恐怕也意識到這點了。

    降谷零本可以信任以他對hiro的了解,他們雙方都不是扭捏的性格,只要坦誠講開,這樣的小烏龍最后一定能一笑而過,而他們間的感情也可以重新回到友誼。

    但這有一個前提條件——他們兩個對對方的感情都是誤會和演技。

    雖然從降谷零的角度來看,這個前提毫無疑問是成立的。但從hiro的角度來看就不同了,因為,出乎降谷零的意料,從波本留下的安全詞來看,降谷零曾經(jīng)編造的劇本竟然歪打正著,波本對hiro的感情已經(jīng)深厚到了hiro必然會愧疚的層次。

    hiro一定會糾結于波本對自己是真心,而自己卻在欺騙波本的感情吧。

    降谷零不想幼馴染因為并沒有發(fā)生的事情而責怪自己。

    他回頭看了一眼抱著資料,肉眼可見情緒低落的幼馴染,在心中嘆口氣。

    如果他告訴hiro自己不是波本,hiro會相信嗎?

    就算hiro相信了,得知真正的幼馴染在重逢前,靈魂就不知道去往了何處,hiro會不會更難過呢?

    降谷零一路權衡著利弊,思考一會該如何組織語言。

    他們走出舊化工廠時正值午后,夏日的烈陽炙烤著大地。

    降谷零的車停在林蔭底下,但基本無濟于事,車內(nèi)熱氣蒸騰,座椅也在發(fā)燙。

    降谷零鉆進駕駛座,插入車鑰匙,啟動了車,把空調(diào)開到最足,但沒有急著開車。

    坐在副駕駛座上,給自己扣好安全帶的諸伏景光偏過頭看過來,不需要言語,他們便有了默契。

    降谷零抿了抿唇,率先開了口:“這些你拿回去交給公安吧。”

    他指的是諸伏景光幫他抱著的那一沓關于洗腦實驗的資料。

    他一邊說著眼神一邊滑到諸伏景光的臉上:“還有工廠里留下的那個炸彈,能拜托公安幫忙處理一下嗎?”

    諸伏景光果然沒有驚訝,沉穩(wěn)地點頭,拿出手機快速地發(fā)送了一條短信。

    降谷零默默地等著諸伏景光完成情報的工作,車內(nèi)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諸伏景光合上了手機,轉(zhuǎn)過頭看向降谷零,確認道:“zero你……已經(jīng)全都想起來了嗎?”

    降谷零心道:來了。他該做出決定了。

    是選擇完全講實話,hiro可能質(zhì)疑也可能會為波本而難過,或是選擇遮掩住波本的存在,讓hiro陷入愧疚的痛苦中。

    既然兩者都會在某種程度上讓hiro受傷,降谷零最終還是偏向于說實話。

    說來慚愧,他的這一決定大部分純粹是為了他自己考慮。

    在想通這個世界的hiro也是臥底,仍是他熟悉的那個能為正義和公眾奮斗獻身的公安警察,是他溫柔又善良的幼馴染時,降谷零在思考到現(xiàn)在必須面對的種種難題前,先是抑制不住地感到油然而生的喜悅與放松。

    太好了。

    hiro還是hiro。

    假如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相信他的穿越,理解他的想法,那這個人必定是也只能是諸伏景光。

    于是降谷零深呼吸了一口氣,回答了諸伏景光的問題。

    “不,我沒有波本的記憶,只是推理出來了安全詞,從而想到了波本的經(jīng)歷,還有hiro是公安臥底的這件事。”降谷零搖了搖頭。

    他停頓了一下,神色嚴肅認真地注視著幼馴染的眼睛,然后繼續(xù)說:“我是降谷零,但不是波本,hiro你聽說過平行世界嗎?”

    ***

    沒有波本的記憶……?

    諸伏景光聽到這句話時感到一陣違和,為什么zero會這樣稱呼原本的自己?

    他本該心生警惕,沒有恢復記憶的降谷零知道了他是公安臥底,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機。

    然而降谷零的態(tài)度又讓他不知為何提不起警覺來,只是隱隱有種似乎要呼之欲出的想法。

    還沒冷卻下來的車座椅貼著他的背,讓他熱得有些煩躁,正對著面門吹來的空調(diào)風掠過額前微微汗?jié)竦念^發(fā),又涼得人頭痛。

    就在冷熱交雜的間隙,他聽到降谷零開始對平行世界大談特談。

    zero認為自己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降谷零,而不是被zero稱為“波本”的這個人。在zero描述的那個平行世界中,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從未分開過,一起進入了警校,一起成為了公安,又一起在組織臥底。

    諸伏景光沉默地聽著幼馴染的描述,從茫然,到靈光一閃的訝然,再到竭力壓抑的心痛與憤怒,他不得不慶幸經(jīng)過這段時間以來的鍛煉和今天遭受的連續(xù)打擊,他的情緒控制能力已然更上一層樓,即使發(fā)現(xiàn)了zero背后令人震痛的真相,他也能控制住表情不會嚇到zero。

    久病成良醫(yī)。諸伏景光去了十年的醫(yī)院心理科,對這一癥狀再熟悉不過了。

    堅信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或時間線,不是精神分裂癥就是解離癥啊。

    第42章 第 42 章

    【任務二進度更新。目前進度:50%。】

    【恭喜您取得重大進展!】

    TM1600的聲音總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時候響起。

    諸伏景光一點也喜悅不起來, 系統(tǒng)的播報只會讓他的心更加沉甸甸的,猶如壓著一塊重物。

    進度上漲了……也就是說,他猜測的方向是正確的嗎?

    洗腦, 記憶喪失, 尤其是與重要的親人共同相處過的記憶遺失殆盡,zero在組織的操縱下只剩下了一個由任務堆砌起來的空殼。

    然而, 不知道是組織洗腦本身存在漏洞, 還是zero對諸伏景光的感情深刻到了連洗腦也無法清除的地步, 總而言之, 諸伏景光的存在并沒有被組織的洗腦所抹消,反而成為了失去其他情感聯(lián)系的zero心中唯一的光亮。

    于是,在zero因為洗腦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產(chǎn)生混亂的情況下, 記憶的解離讓zero產(chǎn)生了錯覺。

    zero以留在自己記憶里唯一重要的人,即諸伏景光為中心, 構建出了一個非現(xiàn)實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他們沒有經(jīng)歷離別, 一起長大從未分開。zero幻想出他們共度的校園時光, 以彌補現(xiàn)實生活中只能躲在黑暗的陰影里注視著行走在光明下的諸伏景光的遺憾。

    諸伏景光躲在身側(cè)的手用力地攥緊。

    zero一定很想、很想和他一起普通地上學, 一起完成當警察的夢想吧……

    想要一直不跟他分開……

    因為組織,zero不但被剝奪了在陽光下成長的權力,還被洗腦而被奪走了寶貴的記憶, zero現(xiàn)在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虛構出的那個美好的世界了。

    諸伏景光怎么忍心戳破它?

    他想起曾經(jīng)診治他的心理科醫(yī)生的做法。

    不要質(zhì)疑或者爭論患者的信念, 否則會加劇對方的困惑, 相反,要傾聽患者的想法和感受, 努力理解患者,讓對方感到被支持。

    諸伏景光握緊的拳頭漸漸放松開來。

    降谷零一邊講述著在心中打好的腹稿, 一邊觀察著幼馴染的狀態(tài)。

    hiro會相信穿越嗎?看樣子還在思考?也是,這種事情沒有證據(jù)是不可能相信的吧。

    降谷零嘆了口氣。

    他無法提供自己來自平行世界的證據(jù),這種事情也沒有辦法證明。

    他可以說出初中高中大學的各個老師、同學,他們的各種回憶,包括hiro的個人信息,但這全都可能被當作是波本過于強大的情報搜集能力的成果。

    那么只能從側(cè)面證明了。

    這個世界和前世的世界在大多數(shù)地方都是相同的,多虧降谷零良好的記憶力,就算是7年前發(fā)生的大事他也有比較準確的印象。

    先證明自己確實知道未來的事情,在這個基礎上,應該能更容易說服hiro關于平行宇宙的事。

    降谷零注視著幼馴染緩緩地說:“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是我可以……”

    他的話沒能完全說出口。

    因為他聽見諸伏景光用溫柔而堅定的聲音說:“zero不需要證明什么,zero就是zero。”

    諸伏景光模仿著自己的心理醫(yī)生,首先先肯定對方的整體,接著應該是進一步問詢關于妄想的具體內(nèi)容。

    “zero可以再詳細地說一下那個世界的情況嗎?”他笑著問。

    降谷零了然。

    hiro是希望從細節(jié)來了解他說的話是否是真實的嗎?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好方法。編造的謊言往往會出現(xiàn)自相矛盾的漏洞,當細節(jié)足夠多的時候,就更能分清話語的真假。

    降谷零于是從精煉的概括轉(zhuǎn)為了包含大量細節(jié)的描述。

    諸伏景光越聽越心驚。

    zero講述的故事完美的將真實生活的細節(jié)和zero自己的虛構結合了起來,在諸伏景光與他分開的這段人生中把降谷零所在的位置毫無違和感地插入了進去。

    他聽著聽著,有時覺得這件事仿佛真的發(fā)生過一樣。

    妄想得這么真實而完整,這會讓zero更加對自己的妄想內(nèi)容深信不疑,從而難以與心理醫(yī)生建立良好的醫(yī)患關系,也會更難打破zero的思維模式。

    諸伏景光感到更加棘手了。他只能竭盡全力地不讓自己的表情浮現(xiàn)出內(nèi)心的想法。

    降谷零一邊講著,一邊試圖從幼馴染的表情中尋找信號,但諸伏景光從頭到尾都是一臉認真地聽著他的陳述,既沒有表現(xiàn)出相信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不信。

    正在他講得口干舌燥之際,hiro終于有了回音。

    “也就是說,zero其實是從七年后的平行世界回來的嗎?”

    諸伏景光先提出了問題,向zero表明他在認真聽對方講話。

    這是醫(yī)生告訴過他的訣竅,適當提問能讓病人感覺自己有被認真聆聽,也能進一步建立信任。

    他用充滿支持的眼神溫柔地看著降谷零,在降谷零點頭后,才仿佛對平行世界很感興趣一樣笑著繼續(xù)追問:“七年后的我是什么樣的?”

    針對病人提出的話題進行一定的延展,表現(xiàn)出對話題的興趣,同樣是讓病人感受到重視的重要步驟。同時,從病人的回答中還能更進一步的了解病人的妄想內(nèi)容的邊界,進入病人的內(nèi)心世界。

    “……”

    降谷零突然沉默了一瞬。

    要向平行世界的hiro告知他的世界中的hiro的死訊感覺實在有些怪異。但他不得不說,這也是他選擇坦白的原因之一。

    hiro很可能是因為公安內(nèi)部泄露了臥底身份才會被組織發(fā)現(xiàn),他必須得把這件事告訴這個世界里的hiro,這個hiro已經(jīng)卷入了組織的事情中,面臨著同樣的危險,早日得知情報他們就能早做預防。

    降谷零吐出一口氣,緩緩地說:“hiro……我那個世界的hiro在三年前就去世了,因為在組織臥底期間暴露了身份,用槍自殺了……”

    他邊說邊看hiro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否會相信這件事,又會對平行世界里自己的死亡做出什么反應。

    諸伏景光半晌說不出話。

    他的心正在一陣陣抽痛。

    就算在幻想中,zero也不敢奢望能和他有一個好結局嗎?雖然臥底暴露什么的很真實,但zero一定要給自己安上一個未亡人的劇本嗎?

    而且如果幻想世界中的他是因為臥底身份暴露而死亡,那么……

    “zero,你當初讓我返回警校臥底,是為了保護我,避免像那個世界的我一樣嗎?”諸伏景光遲疑地問,“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是臥底了嗎?”

    降谷零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當時確實有這個想法,但并不知道你是臥底,應該說是我希望你是。”

    他露出了一個笑容:“今天發(fā)現(xiàn)hiro是臥底的時候,我真的松了口氣。”

    諸伏景光看著幼馴染真心的笑容,心中五味雜陳。

    在zero的心中,諸伏景光代表的是完全光明、正義的一方吧。在幻想中,他們兩個一起成為警察,這應該就是zero對他們兩個的期待。而他先前為了任務,卻辜負了zero的期待。可即便如此,zero也依然相信著他、保護著他……

    愛著他……

    zero從一開始甚至就在期待他是臥底,現(xiàn)在知道了真相后更是真心的開心。zero從來都沒有介意過他的欺騙……

    愧疚啃噬著諸伏景光的心臟,在胸口處擠壓、撕扯,他無法呼吸,想要張嘴說什么,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響。

    這種痛楚最終轉(zhuǎn)換為了更加堅定的決心。

    ——他絕不會讓任何事物再傷害到zero了。

    他要借這個機會,和zero重新開始。

    他也絕不會再和zero分開。只要zero需要,他就會一直陪著zero!

    然后就在下一秒,他聽到降谷零后面的半句話:“我差點還以為hiro真的喜歡我了呢。”

    啊?

    諸伏景光呆呆地看過去,發(fā)現(xiàn)降谷零臉上貨真價實、完全不似作偽的放松。

    “因為很難解釋我知道hiro以前的事情的原因,本來想半推半就說我也在跟蹤hiro,沒想到最后演變成了戀愛……”降谷零真心實意地無奈嘆氣。

    他現(xiàn)在一想到這出烏龍就覺得又尷尬又好笑,好在終于和hiro說開了,他們兩個也不用再那么辛苦地互相演來演去,很快這件事就能被他們一笑了之了吧。

    終于說到這件事上,降谷零感覺人都輕松了不少。

    但諸伏景光完全不這么覺得,他一時間腦子都轉(zhuǎn)不過彎來。

    什么意思?zero其實并不希望和他發(fā)展成戀愛關系嗎?

    “我們在那個世界沒有在一起嗎?”諸伏景光感到純粹地迷茫。

    “哈?當然沒有啦!我們可是幼馴染誒。”降谷零笑起來,稍微夸張地加重語氣,“我和hiro是純正的深厚友情啊!”

    諸伏景光呆呆地眨巴眨巴眼睛。

    純正的……友情???

    第43章 第 43 章

    警視廳警察學校。

    課間時分, 學生們?nèi)齼蓛傻鼐奂淌覂?nèi)笑聲與交談聲交織在一起。

    伊達航如往常一樣忙完班長的工作,回到教室找三位好友。

    他還沒走近就意識到今天的氛圍似乎不太對勁。

    松田陣平靠在萩原研二的桌子上, 兩人悄悄交頭接耳, 但奇怪的是,坐在前面的諸伏景光卻并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 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身體不舒服嗎?

    身為班長的伊達航是最先知道諸伏的傷口似乎又開始疼痛, 導致早上不得不請假去了一趟醫(yī)院。

    伊達航有些擔心, 走上前去, 想要問問看朋友的身體狀況,卻發(fā)現(xiàn)對方看上去也不像忍受著疼痛的樣子。

    只見諸伏景光半點沒有被教室內(nèi)嘈雜的氛圍感染,手肘撐在課桌上, 正托腮看向窗外。

    伊達航順著諸伏景光的視線看過去,窗外只有綠綠蔥蔥的樹葉, 和從樹葉的遮擋下不知從哪里傳來、惹得人心煩意亂的蟬鳴。

    伊達航疑惑地看了一眼諸伏景光沒什么表情的臉,橫跨一步湊到了窩在一起的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旁邊。

    “諸伏怎么了?”伊達航小聲問同樣在看諸伏景光的兩人。

    松田陣平幾乎沒有間隔地回答道:“這還不明顯嘛, 他失戀了。”

    伊達航瞪大了眼睛, 向萩原研二投去了確認的眼神。

    萩原研二無奈地搖搖頭:“小諸伏從醫(yī)院回來以后就是這副樣子了, 剛剛他還一直在追問我和小陣平幼馴染是什么。”

    “為什么要問你們幼馴染……”伊達航正要開口問,卻見到前面的諸伏景光像捕捉到關鍵詞一樣“啪”地轉(zhuǎn)過來。

    “班長,你有幼馴染嗎?你覺得幼馴染和女朋友有什么區(qū)別呢?”

    伊達航被問得一愣。

    幼馴染為什么要跟女朋友放在一起比?

    但聽到諸伏景光嚴肅的語氣, 他還是認真地回答:“我沒有像萩原和松田這種從小到大在一起的幼馴染, 所以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好吧, 謝謝班長。”諸伏景光低落地轉(zhuǎn)了回去。

    伊達航看著諸伏景光的背影,突然恍然大悟。

    他側(cè)頭朝向另外兩個同期, 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諸伏被他那個幼馴染甩了?”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沉痛地點點頭。

    “怎么突然就分手了?前兩天不還在同居嗎?”伊達航用手捂著嘴問。

    萩原研二同樣捂著嘴悄聲回答:“小諸伏沒說,但我猜總不過就是那個原因吧——”

    ***

    夕陽的余暉灑在兩人曾并肩而坐的長椅上, 櫻花搖曳,花瓣隨風飄舞。

    安室透低著頭,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吶,hiro,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的默契和理解是最寶貴的,是我們情感聯(lián)結的基礎,但是,有時候這種熟悉可能也會讓我們之間缺少彼此作為戀人的悸動。”

    諸伏景光心中早有預感,卻止不住略帶哽咽:“zero覺得……我們果然還是更適合做幼馴染嗎?”

    安室透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上了一絲苦澀:“hiro永遠是我的幼馴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諸伏景光眼眶微紅,但還是努力保持微笑:“嗯,我也是。謝謝你給了我一段這么美好的時光。”

    他們站起身,在櫻花紛飛的小道盡頭分開,背影漸漸遠去,只留花瓣紛紛落落。

    ***

    “現(xiàn)在是夏天,櫻花早就凋謝了。”松田陣平對著幼馴染翻了個白眼,“而且景老爺是早上出去下午就回來了,怎么也沒到夕陽的時候吧。”

    “這是烘托氣氛啦。”萩原研二無奈地說,“總而言之,就是安室君戀愛之后發(fā)現(xiàn)還是不合適,想要退回到普通幼馴染的關系上吧,不過小諸伏恐怕還在糾結幼馴染和戀人的分界線。”

    “他是在糾結自己對安室君的感情到底是幼馴染的友情還是戀愛的感情嗎?還是在苦惱之后應該用什么樣的距離感和安室君相處?”

    諸伏景光沒有在考慮這兩個問題中的任何一個。

    他只是完完全全地松了口氣,卻又有一絲悵然若失。

    能與zero重新回到幼馴染的關系上,他該是求之不得的,但也許是覺得當初誤認為zero喜歡他而鬧出了這么大的烏龍有些羞恥吧,他又忍不住向他人問詢,尋找那場誤會不光是自己的錯覺的證據(jù)。

    諸伏景光拍了拍臉,打散這些無謂的想法。

    既然問過同期之后依舊找不到答案,還不如把時間專注于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今晚,他就要向高野理事官匯報有關降谷零的新進展,并安排zero和理事官見面詳談了。

    ***

    高野理事官仔細地翻看著諸伏景光遞交上來的資料,里面寫著關于黑衣組織洗腦實驗的觸目驚心的內(nèi)容。同時也附帶了洗腦實驗所在的研究室的詳細情況。

    “降谷零想讓公安銷毀這個洗腦實驗的設備?”高野理事官不等諸伏景光報告就猜出了降谷零的用意。

    “是的,如果組織對下屬成員的控制力進一步加強,我們就更難以打擊組織。而且,假如組織的爪牙延伸至政商界的重要人士,將會對整個日本都產(chǎn)生巨大的威脅。”諸伏景光快速地陳述著理由,竭盡全力地想要說服理事官。

    高野理事官微微一笑:“諸伏君,你不用緊張,你們給出的理由十分充分了。”

    理事官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但是,假如組織的洗腦技術被摧毀,最能信任的就只剩下已經(jīng)完成洗腦的波本等人了。這也有利于降谷零在組織內(nèi)地位的提升。要是降谷零掌握了足夠權力,他還會繼續(xù)和我們公安合作嗎?”

    諸伏景光幾乎沒有思考便脫口而出:“zero不會這樣做的!”

    “諸伏君,我知道你很想相信降谷零,但就像我一直告訴你的,身處在臥底的危險環(huán)境中,你必須保持理智和冷靜,不能沖動,也不能感情用事。”高野理事官的語氣語重心長。

    諸伏景光低垂下頭,他知道理事官說得對,他剛剛是不假思索地憑借著感情就下了結論。

    zero是真的欣喜于他是臥底,也是真心想和公安合作的。

    諸伏景光作為直接和降谷零接觸的人,毫不懷疑這一點。但他個人的感受,不能說服公安的長官,這也是防止臥底當局者迷的公安系統(tǒng)內(nèi)的一大機制。

    必須要給出更具體的能讓理事官相信zero的原因才行。

    他深呼吸了幾下,重新抬起頭,表情已經(jīng)沉著了下來。

    “理事官,關于這個,我還有一個新的猜測要匯報。”

    ……

    “你認為降谷零因為洗腦實驗而對自己的身份產(chǎn)生懷疑,并妄想出了另一個平行世界,甚至有可能是產(chǎn)生了一個全新的人格?”高野理事官難得有些驚訝。

    諸伏景光鄭重地點點頭:“我詢問了很多關于另一個世界的詳情,降谷零的回答沒有自相矛盾之處,不會是隨意編造的。而且,我感覺降谷零把自己和原本的洗腦前的降谷零完全區(qū)分開來。”

    “在降谷零描述的平行世界中,他沒有進入組織,而是和我一起普通的上學長大,最后進入警察學校,成為了一名警察。從這個妄想中可以看出,降谷零的潛意識中是向善的。而且他現(xiàn)在堅信自己就是曾經(jīng)的公安警察,所以我認為降谷零沒有理由背叛公安。”諸伏景光盡量以客觀的語言來陳述。

    高野理事官摩挲著下巴,沉思不語。

    諸伏景光于是便硬著頭皮自吹自擂道:“雖然沒辦法請專業(yè)醫(yī)生來診斷,但您知道我的情況,盡管我不是專業(yè)學習心理學出身,不過在東都大學醫(yī)院心理科浸泡了10年,我對這方面自認為算是比較了解的。”

    高野理事官仍然沒有表態(tài)。

    諸伏景光抿緊嘴唇,他給出的這個理由確實很難證實,高野理事官當然會有疑慮,畢竟理事官沒有和現(xiàn)在的zero親自接觸過。

    對了!

    他眼前一亮。

    “降谷零提出想和您見面詳細聊聊,您看怎么樣?您以前也曾和原本的降谷零見過面吧,您可以先和現(xiàn)在的降谷零見上一面,再作判斷。”

    高野理事官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他的提議。

    ***

    翌日。

    在諸伏景光上課的時候,zero和理事官完成了會面,達成了針對洗腦設施計劃的共識。

    而諸伏景光也從理事官處得到了肯定的答復——現(xiàn)在的降谷零和被洗腦前的降谷零,并不是同一個人。并不只是記憶的缺失,在對待公安的態(tài)度上,也確實如諸伏景光所說,有著天然的連降谷零自己也許都意識不到的親近,這一點和從前與公安交易的降谷零完全不同。

    諸伏景光對于全新人格的猜想,也許是正確的。

    諸伏景光接到情報后,陷入了思索,有一個存在于他腦中很久的想法,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到了必須實施的時候。

    當晚,他再次約見了高野理事官。

    “理事官,既然您和降谷零建立了直接聯(lián)系,我在降谷零身邊臥底的意義已經(jīng)不大了。”諸伏景光用低沉的聲音說。

    高野理事官理解地道:“如果你想要回歸正常的警校生活完全沒問題,我會處理好的。”

    “不是的,”諸伏景光用堅定的眼神望向高野理事官,“我想要真正進入組織內(nèi)部進行臥底工作。”

    第44章 第 44 章

    自從和公安聯(lián)系上以后, 降谷零忙得腳不沾地。

    高野理事官作為合作伙伴相當令人放心,行事風格雷厲風行又不失穩(wěn)健。在公安的配合下,搗毀第二基地、破壞洗腦實驗的計劃按照降谷零和高野理事官的商議的方案順利進行。

    不過一周以后, 東京第二基地啟動了自毀程序, 研究所大樓化為一片火海。

    洗腦研究的主導者連帶著組織的部分成員在混戰(zhàn)中一并被公安抓捕歸案。

    失去了設備與總負責的主要研究者的洗腦技術,即使組織內(nèi)留存有備份資料, 要想再組建起來, 恐怕至少也要花上數(shù)年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內(nèi), 組織BOSS烏丸蓮耶最能信任的人便是已經(jīng)完成洗腦的波本等人了。綜合資歷、能力與過往的成績來看, 波本的上位已經(jīng)成為了必然之勢。

    也因此,當高野理事官提出要不要趁此機會將宮野姐妹救援出組織時,降谷零在詢問了宮野姐妹的意見后暫時擱置了這件事。

    無論是從前世的發(fā)展來看, 還是波本如今地位的提升,都能保證宮野姐妹近年的安全。雖然公安和波本早已決定好了如何讓宮野姐妹假死以脫離組織視線的詳盡謀劃, 但在降谷零上位的關鍵時期,任何一點細節(jié)的錯漏都可能招致麻煩, 還是不要節(jié)外生枝為好。

    宮野明美和宮野志保本人也不贊同這個提案, 她們更希望能和哥哥一起離開組織。

    波本雖在組織的黑暗中掙扎, 但也的確收獲了可貴的家人。這樣沒有血緣關系卻遠勝于只有血液聯(lián)系的深厚親情,是降谷零前世不曾體會過的。每當以為他已經(jīng)開始恢復記憶的宮野姐妹親近地看著他時,他心底總會為波本感到惋惜。

    降谷零對宮野姐妹的選擇毫不意外, 他更在意的是公安的態(tài)度。

    高野理事官先前證實了他的猜測:波本與公安的交易是建立在需要公安幫助兩個妹妹脫離組織的基礎上的。

    然而, 當降谷零在組織內(nèi)爬升到足夠高的位置, 一方面能夠更有信心保護好妹妹,另一方面接觸到充滿誘惑力的權利也容易腐蝕人心。

    降谷零此時斷然拒絕了公安對自己家人的保護, 在公安看來,會不會是合作破裂的先兆呢?

    降谷零不想和公安之間留下猜忌的隱患, 他正準備解釋,高野理事官卻仿佛看出了他的猶疑。

    “諸伏君為你做了擔保,我相信我們的合作會很成功。”高野理事官伸出手來。

    hiro是怎么說服公安的?

    降谷零來不及細想,就在他伸手與高野理事官握手時,理事官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是關于諸伏君的。”

    “hiro怎么了?”降谷零下意識地緊張了一下。

    在他們說開的這一周以來,他和諸伏景光的聯(lián)系屈指可數(shù),談論的還都是和公安有關的公事。他想,也許是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緩解戀愛烏龍帶來的尷尬,同時他們雙方,尤其是降谷零,也需要重新摸索如何和平行世界的幼馴染同位體相處。

    在懷疑這個hiro疑似患有精神疾病的時期,降谷零可以清晰地區(qū)分開原本世界的hiro和平行世界的hiro,但現(xiàn)在,當兩個hiro的外貌、性格乃至內(nèi)核都似乎完全相同時,如何時刻提醒自己他們是兩個獨立個體,如何保持對這一點的尊重,如何控制自己不要用過去的記憶來填補他與這個hiro之間的空白,對降谷零來說是需要格外注意的問題。

    他們需要一定的時間和努力來磨合和建立新的紐帶,而要適應新的關系,給自己和對方一些時間和空間也是必不可少的。等處理完組織的難題,他們也許就能互相分享、互相傾聽對方的經(jīng)歷,理解和接納彼此,以開放而真誠的態(tài)度重新建立起聯(lián)系了吧。

    降谷零本來是這么打算的。

    然而。

    “諸伏君提出想要正式進入組織臥底的申請,我已經(jīng)批準了。”高野理事官語氣平靜地說,“我讓諸伏君今天也過來了,我們商量一下他進入組織的方式。”

    降谷零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沒有半分震驚,他只是想:果然是hiro會做出來的決定。

    不說hiro對降谷零說的平行世界里自己臥底身份被發(fā)現(xiàn)死亡的結局信了幾分,就算直接面臨著生命危險,hiro的正義感和責任感也驅(qū)使著他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

    降谷零沒有理由阻攔,也不會去阻攔對方。

    況且,在手握著前世的超前情報并在組織中地位遠高于前世的情況下,要是降谷零還讓幼馴染遭受一樣的結局,那他也太遜了吧。

    于是,一場由公安代表高野理事官、線人降谷零和臥底幾個月歸來仍是新人臥底搜查官的諸伏景光參與的三方會議就此展開。

    ***

    諸伏景光時隔一周再次當面見到了zero。

    他一踏入會議室就見到了在明亮的燈光下燦燦生輝的金發(fā),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zero回過頭來,看見他便瞬間笑了起來。

    諸伏景光本來有些不知所措的心也剎那間安定下來。

    進門前,他尚有些惴惴不安。

    在失去跟蹤狂啊戀人啊這些身份的遮掩后,諸伏景光拿不準應該以怎樣的頻率聯(lián)系降谷零,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他們這一周以來除了交談公事,沒有任何聯(lián)絡。

    與其說這是退回幼馴染的關系,倒不如說是快要沒有關系了。

    諸伏景光一想到zero的病情就不免感到心焦,但他也意識到,在發(fā)生那么多事情以后,zero需要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便只能忍耐住沖動的想法。

    好在高野理事官這一周也給他布置了很多課程,作為潛伏進組織的前期準備工作,他也就沒有那么多時間浪費在看zero有沒有給他發(fā)短信這種事上。

    他立正,向高野理事官敬禮,理事官毫不浪費時間,讓諸伏景光坐下后便直奔主題。

    “正如諸伏君前不久向我提出的觀點,在降谷君參與進這次行動后,原本潛伏在降谷君身邊的諸伏君此時就起不到更多作用了,但難得已經(jīng)通過了組織的審查,諸伏君就此退出行動也有些可惜。”高野理事官簡要地解釋了他批準諸伏景光申請的原因,主要是面向降谷零。

    降谷零點點頭表示理解。

    高野理事官便繼續(xù)闡述起公安擬定的計劃。

    “據(jù)我們的了解,組織除了降谷君所在的情報組,宮野小姐所在的科研組,還有在組織中占據(jù)非常重要地位的就是行動組了,對吧?”他先向降谷零確認道。

    降谷零確認了這一說法。他已經(jīng)猜到了公安對hiro的安排。

    “所以我們的目標就是把諸伏君插入組織的行動組中。”高野理事官淡然宣布道。

    諸伏景光在接受這一周的針對性訓練時便知道了自己的去處,但還有一個問題。

    “zero當時是從行動組的琴酒手中把我要過來的,現(xiàn)在我要怎么才能又進入行動組呢?”他向理事官提問道。

    高野理事官微微一笑:“所以你將會因為沒能達到波本的期待而被波本拋棄。”

    “……沒達成波本的期待?”

    諸伏景光瞬間想通了公安計劃的邏輯。

    波本給諸伏景光的任務是完成在警察學校的學習,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進入公安內(nèi)部,作為組織的耳目向波本傳遞公安的情報。

    假如諸伏景光被警校開除,波本的計劃就破滅了,失去最大作用、本身還是波本跟蹤狂的諸伏景光會遭到波本的厭棄也是理所當然,以致于最終被波本廢物利用一般扔給了行動組。

    這樣的背景恐怕會讓他在初入組織時遭受非議,他只能用實力證明自己的價值。但好處是這樣他與降谷零的關系便切割開來,日后就算他的臥底身份暴露,應該也不會連累zero。

    同時被警校開除也能讓諸伏景光不用奔波于組織和學校之間,從兼職臥底升任成了全職臥底,大大節(jié)省了他的精力。

    公安的計劃確實精妙,一箭三雕。

    唯一的問題就只有怎樣才能不惹人懷疑地讓他被警校開除了。

    聽到他的疑問,高野理事官嚴肅了神色。

    諸伏景光不禁正襟危坐,似乎隱有預感。接著,理事官的聲音如炸雷在他耳邊響起。

    “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根據(jù)你上次給出的文身的線索,公安已經(jīng)暗中逮捕到犯人了。”

    “您……您是說?”諸伏景光的眼睛瞬間泛紅,仿佛父母血色的身影再次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他緊緊握住拳頭克制自己的情緒,但手仍然忍不住顫抖。

    這時,一只手覆蓋在他的拳頭上,溫熱的手心貼在他手背暴起的血管上,輕柔,并沒有用力,但他本來不受控制抽動著的肌肉奇異地平靜下來。

    他抬頭看向身邊的zero,在zero無聲支持的目光中又重新看向高野理事官。

    “是的,殺害你父母的犯人已經(jīng)抓到了。”高野理事官在他平靜下來以后才肯定道。

    諸伏景光張了張嘴,用了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會受到應有的懲罰,對吧?”

    “這就是你潛入組織的最關鍵的部分了。”高野理事官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冷硬。

    諸伏景光已經(jīng)預料到了理事官將會說出的話。

    確實,這是根據(jù)他自己的經(jīng)歷來看再合理不過的理由了。

    盡管理智這么思考,他還是慶幸著zero還沒有抽回手,陪伴著他接受公安的計劃。

    “我的計劃是——讓你殺了那個兇手。”

    第45章 第 45 章

    【速報】

    【據(jù)警方透露, 10日晚上10點半左右,東京市上津町的一家洗衣店二樓發(fā)生爆炸,死者一人。爆炸發(fā)生的原因是店內(nèi)二樓的炸彈。遺體直接置身于炸點或離炸點極近, 人體組織嚴重碎離, 通過DNA鑒定,警方已確認死者為洗衣店店主外守一(50)。目前, 警方正以存在殺人事件的可能性為前提進行調(diào)查。】

    沒有任何配圖, 也沒有具體描寫的幾句黑白文字, 卻讓諸伏景光腦中再次浮現(xiàn)出了清晰的場景。

    爆炸聲轟鳴, 撕裂了居民區(qū)的寧靜,接著是尖叫聲和喊聲,有人在急促地說話。但所有的聲音都被淹沒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中, 紅色的火龍在夜中狂舞,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與黑色的天幕形成鮮明對比。灼熱的浪潮伴隨著刺鼻的焦味撲面而來。

    諸伏景光猛然叉掉新聞界面,把手機放回口袋中。

    他轉(zhuǎn)過頭, 正好見到同班的同學, 于是掛上笑臉, 面色如常地和迎面遇到的同學打招呼。

    “諸伏,最近難得在這個時間見到你啊,你這周不是都是一下課就跑了嗎?”同學隨口問道。

    諸伏景光最近每天趕著完成公安的針對性訓練, 除了上課時間, 很難找到他人。班長、松田和萩原似乎很擔心他, 但被他以失戀想要一個人靜靜為理由搪塞了回去。

    而剛好,這便成為了他的反向不在場證明。如果警方調(diào)查到他頭上, 就會發(fā)現(xiàn)他有大量沒有辦法證明自己在哪的時間,足夠他調(diào)查殺害父母的兇手并計劃實施復仇。

    但諸伏景光也不能可疑得太過明顯, 他指了指身后:“我還帶著傷呢。”

    “啊,對哦,”同學揶揄的目光瞬間消失了,“你也不要太勉強啊,我要是你起碼先請一個月假再回來上課。”

    諸伏景光又和對方站在走廊上閑聊了幾句,目送著同學背影遠去。

    這也許是最后一次了,和認識的同學普通地聊天。

    和畢業(yè)季的傷感不同,諸伏景光感到的更多是恍惚。

    等到搜查一課的警察查到他這里,所有的平靜生活都會消失殆盡。

    不。

    從他計算好炸藥的量,按下開關的那刻起,他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臥底這項工作的實感。

    他即將背上殺人的嫌疑,被自己當作榜樣的警察前輩盤問。

    外守一的住所被爆炸和隨之而來的大火焚燒得一干二凈,不知道搜查一課能不能直接調(diào)查出他和外守一的關聯(lián),但其他線索應該也足夠警方追查了。

    殺人者通常都會回到現(xiàn)場。

    尤其是仇殺的情況,親眼見證仇人的終局才能得到報復的快感。

    于是10號晚上,諸伏景光一直藏匿于人群中逼自己注視著火舌的燃燒,直到消防隊開始工作他才悄然離開。

    他盡自己所能避開了監(jiān)控,但如果有經(jīng)驗豐富的警探認真調(diào)查,應該能從圍觀者的手機或者附近車輛的行車記錄儀中找到用兜帽遮掩著面部的可疑人員。

    找到他本人后,聯(lián)系起15年前的長野夫婦被害事件就不是難事了。

    有動機。在現(xiàn)場出現(xiàn)過。

    諸伏景光必然成為警方的頭號懷疑對象。

    但警察不可能找到證據(jù)。炸彈是外守一準備的,幸好公安發(fā)現(xiàn)的早,不然外守一可能正計劃危害更多人的性命。諸伏景光進入過外守一家中的一切線索也早已被大火焚盡。

    只要他撐過警察的盤問,最多扣留72小時,警方就不得不放他離開。

    但這不意味著結束。

    警校學生是嫌疑犯。時隔15年的復仇。鎖定嫌犯卻沒能定罪的“完美犯罪”。

    不管哪個話題,都必定會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警方不會公布他的名字,但媒體卻會如嗜血的禿鷲緊緊咬住他不放。

    警校學生根據(jù)警察學校教授的知識,制定出周密的計劃殺死了殺害父母的仇人,并成功逃脫了警方的追查。

    小報的故事一刊載出來,一部分人恐怕會熱烈追捧他,但更多人則會開始擔憂這種人未來會成為警察嗎的問題。

    在輿論壓力下,警察學校會對被警方放回來的他重新啟動內(nèi)部調(diào)查,最后隨便以違反某條校規(guī)的名義開除他。

    然后一切都會如他的計劃一樣發(fā)展了。

    他早就做好了覺悟,毫不畏懼。唯有一點,讓他心底止不住愧疚——這件事勢必會對身邊的人也產(chǎn)生很大影響。

    父母的慘案會被重新挖出來成為眾人的談資;和他關系親近的人,哥哥,親戚家的叔叔阿姨,還有朋友們,聽說這件事都會受到打擊吧,在心理備受煎熬的時刻還不免會受到其他人注目的困擾。

    如果他能臥底成功活著回來的話,得向好多人道歉呢。

    諸伏景光捏緊了窗沿。

    在窗戶的外面,能看到一輛陌生的汽車駛?cè)胄@。車上下來四個人,三男一女,均穿著西服。

    是搜查一課的便衣刑警。

    諸伏景光的手心滲出汗水。

    劇目要開始了。他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沒想到登臺前卻還是止不住緊張。

    但這無關緊要,反而更能幫他代入他的角色——一個想要逃脫法律制裁的犯罪者。

    他擦干手心的汗水,調(diào)整好呼吸,在被警察叫住時擺出了最無辜的神色。

    “諸伏景光,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柏原,”為首的年紀最大的男警官出示了警察證,“關于洗衣店爆炸一案,我們有些問題需要問你,請你隨我們回警視廳協(xié)助調(diào)查。”

    ***

    警視廳的審訊室讓諸伏景光想起了幾個月前曾被關押在的組織的審訊室。

    他原以為警視廳的審訊室會更大一些,沒想到坐進來以后才發(fā)覺這兩間審訊室好像基本差不多大小,也同樣都沒有窗戶,擺上桌子和負責審訊的人面對面時顯得更加擁擠。

    諸伏景光對面坐著兩個警察,一個是剛才的老警官柏原,還有一個年輕一點的男警官,用銳利的眼光盯著他。

    “這個月10號晚上9點至12點,你人在哪里?”主導審訊的柏原警部補單刀直入地問道。

    諸伏景光按照準備好的答案回答:“我失戀了,心情不好,去學校外面散散心。”

    “具體去了哪里,有人作證嗎?”柏原警部補繼續(xù)問道。

    “我不太記得了,就是隨意走走,沒有人和我一起。”

    柏原警部補看了諸伏景光一眼,用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

    柏原警部補指了指視頻的右下角,晃晃悠悠的視角中,時不時可以看見一個隱藏在兜帽下的身影,大半張臉都遮掩在陰影中,只露出了下巴。

    “這個是你嗎?”

    諸伏景光定定地看了幾秒被火光映照著的自己:“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另一個搭檔的警察猛地一拍桌子,發(fā)出巨大的響聲。

    柏原警部補攔住一臉怒火的警察:“好了,你冷靜點,讓我來問。”

    諸伏景光抬眼:“柏原警官,好警察壞警察的審問模式已經(jīng)過時了。”

    他又瞄向另一個年輕警察:“警視廳最近在整改訊問環(huán)節(jié),提升警察形象吧?您這樣大吼大叫地對待協(xié)助調(diào)查者,真的沒問題嗎?”

    柏原警部補笑了一下:“看來你的審問課學得不錯。”

    諸伏景光回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我們重新調(diào)查了15年前的長野夫婦被害案,”柏原警部補改變了策略,口吻似乎更柔和了一些,“在洗衣店爆炸案中身亡的外守一,就是殺害諸伏夫婦,也就是你的父母的兇手。”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諸伏景光:“你似乎并不驚訝。”

    “我前不久剛查到,那天晚上我想去找外守一當面對質(zhì),結果在進去之前就發(fā)生了爆炸。”

    年輕警察厲聲說:“你剛剛才說你是失戀出去閑逛!”

    “我不想平白給自己惹上嫌疑,但既然你們都查到這里了,隱瞞也沒有意義。”諸伏景光平靜地說。

    “我們查到外守一購買了炸彈的材料。”柏原警部補說。

    諸伏景光記得露出一個驚異的表情。

    “假設,只是假設,你進入了外守家,找到外守一對質(zhì),并發(fā)現(xiàn)了他在自己做炸彈,你靈機一動,用外守一自己制作的炸彈炸死了他……”

    諸伏景光打斷了柏原警部補的話:“這個人可能不是我,任何人都有可能。又或者外守一是自殺。也不能排除外守一在做炸彈的過程中發(fā)生了意外導致爆炸。”

    柏原警部補點點頭:“你考慮得很全面。”

    他又拿出了一張打印的紙條:“這是我們查到的外守一購買的材料的記錄,如果按照這上面的分量來計算,這次的爆炸應該足以炸掉這一條街,但情況卻不是這樣。爆炸的范圍局限在了外守洗衣店中。”

    “也許是外守一把其他材料存放在安全的地方,先做了一個炸彈。”

    “又或許是兇手不想傷及無辜,才計算了炸彈的用量,特意處理了剩下的材料。”

    柏原警部補深深看了諸伏景光一眼,聲音放得更輕柔了:“諸伏君,你是我們警視廳警察學院的優(yōu)秀學生,無論是教官還是你的同學都說你是一個極具正義感的人。我希望你不要被自己的陰影打敗,誠實地說出一切。”

    他凝視著諸伏景光的雙眼。

    諸伏景光很想移開視線,但還是忍住了。

    他直視著柏原警部補隱含期待的眼神說:“如果您只是叫我來聽一些假設性的故事,就請不要浪費我們雙方的時間了。”

    柏原警部補遺憾地靠回了椅子上,審問改由年輕警察進行。

    諸伏景光反反復復地回答著對方相同的問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警察敲門進來,諸伏景光被釋放了。

    諸伏景光麻木地在心里的計劃表上打了一個勾。

    第一步完成。

    第46章 第 46 章

    警視廳的樓道盡頭, 柏原警部補點燃一只煙,白煙裊裊飄出窗外。

    柏原看了一眼趴在窗臺上緊緊瞪著窗外的后輩,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向下面, 從這個角度, 正好可以見到諸伏景光的背影漸行漸遠。

    “柏原警官,沒辦法抓住他了嗎?”后輩扭過頭來, 滿臉不甘。

    “沒有證據(jù), ”柏原警部補語氣低沉, “讓他自己認罪本來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

    但可惜, 不管是施壓還是懷柔,都沒能讓諸伏景光說出實話。

    “明天我們繼續(xù)傳喚他來問!”后輩從窗臺上撐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柏原。

    柏原搖搖頭:“沒有意義, 今天的問話后他就能確定我們手里沒有決定性證據(jù)了,之后更不可能松口。”

    他做刑警幾十年, 審問過無數(shù)個嫌疑人。

    審訊與其他搜查工作不同,是偵查中最難以捉摸的技術。在同一個時間對同一個對象的審問只會發(fā)生一次, 只能依靠現(xiàn)場警察的經(jīng)驗來臨場發(fā)揮。

    因此, 對于像柏原一樣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警, 累積的經(jīng)驗會幫他形成一種直覺,只要和嫌犯打個照面,他便能嗅到該往哪個方向突破。

    審訊剛開始時, 柏原就在觀察這個本來有能力成為警視廳的新鮮血液的學生。

    和負責在警校問話調(diào)查的同僚得到的結果一致, 諸伏景光學業(yè)優(yōu)異, 冷靜果敢,尋常的訊問手法奈何不了他。

    柏原的直覺給他指明了另一個方向。

    根據(jù)警察學校的教官和學生的證詞, 諸伏景光溫和善良,正義感、責任感都很強, 在學校中擁有很好的人緣。這讓柏原聯(lián)想起了案發(fā)現(xiàn)場奇異減少的炸藥。

    ——這是一個為了復仇誤入歧途的年輕人。

    基于這一點發(fā)現(xiàn),柏原將最大的希望放在了對諸伏景光動之以情之上。

    柏原見過形形色色的殺人犯,有些是一時沖動,有些是仔細謀劃過,但除去極少部分的反社會傾向的兇手,大多接受過正常三觀教育的殺人者都逃不開殺死他人時的記憶的糾纏。

    尤其是本性良善不過是被仇恨蒙蔽雙眼的殺人者,無論有怎樣的理由,無論死者是怎樣的人,都不能減輕其內(nèi)心的折磨。

    在這樣的煎熬下,有時交代一切對犯人自己也是一種解脫。柏原曾靠著這一招動搖無數(shù)嫌疑犯,拿到口供或發(fā)現(xiàn)新的線索。

    但與諸伏景光對視時,他便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這個年輕人確實在審訊室中備受壓力,但那雙眼睛中燃燒著某種堅定的火花,告訴柏原他不會開口。

    果然,接下來不管他們?nèi)绾翁釂枺T伏景光都滴水不漏地回答,沒能問出任何新信息。

    如果不是被童年的陰影所侵蝕,那樣的堅定用在正途上,會成為警隊不可多得的明日之星吧。

    柏原心底的嘆息隨著香煙的煙氣一并吐出,升騰著消弭于空氣中。

    他那富有激情的后輩恨恨地踢了一腳地面:“可惡!明明已經(jīng)鎖定犯人了!警校學生是嫌疑人本來就讓警隊蒙羞,最后還沒抓到人,警察的顏面都要丟光了。”

    “上面想壓下來,但……”柏原警部補嘆了口氣,“現(xiàn)在的小報也是無孔不入啊。”

    ***

    【洗衣店爆炸案沖擊的真相!兇手是警校學生?時隔15年的復仇?】

    【……近日成為話題的洗衣店爆炸事件,警方的調(diào)查似乎有了新的進展。據(jù)悉,警視廳警察學校一名在校學生被帶走調(diào)查,警方懷疑其具有重大嫌疑。本報記者采訪該名學生(后稱容疑者A)的同學得知,容疑者A在校成績優(yōu)秀,表現(xiàn)活躍,深受老師同學喜愛,這樣在大家口中備受夸贊的容疑者A,為何會成為洗衣店爆炸案的重大嫌疑人……】

    【……本報已從可靠消息來源得知,洗衣店爆炸案的受害者外守一(50)已被證實是15年前長野夫婦被害一案的兇手,而容疑者A正是15年前從案發(fā)現(xiàn)場幸存下來的幼子!】

    “這種胡說八道的八卦雜志有什么好看的!”松田陣平一把扯過被傳閱的雜志。

    傳閱小報的學生表情不自在地把雜志搶回來塞進課桌,嘴角一扯:“松田,你和諸伏走得很近吧。我勸你還是小心點,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說什么?”松田陣平一下子就要沖上去,被先一步趕到的萩原研二從背后攔腰抱住他阻攔了下來。

    “喂!”伊達航大步上前,臉色陰沉地揪住傳閱八卦雜志的那個學生的衣領,“不講證據(jù)四處傳播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你就是要這樣去當警察的嗎?”

    被揪住的學生迫于三個人的瞪視,動了動嘴:“對、對不起。”

    正在這時,窗邊傳來嘈雜的聲音,有人沖著教室內(nèi)喊道:“諸伏回來了!”

    伊達航等人對視一眼,沒在和那個學生糾纏,急急忙忙地沖出教室。

    ***

    媒體的速度竟然比他想象的還要快。

    諸伏景光剛拿回自己的手機,就發(fā)現(xiàn)無數(shù)未接來電。

    他一邊啟程回警校,一邊聯(lián)系了哥哥和親戚家的叔叔阿姨讓他們不要擔心。

    叔叔阿姨似乎有很多問題在嘴邊欲言又止,諸伏景光假裝沒有察覺,報完平安便以還需要回復很多人的電話為由掛斷了通訊。

    哥哥反倒什么也沒問,在諸伏景光簡短地表示自己已經(jīng)沒事后,哥哥只給他留下了一句話:“天下動之至易,安之至難。”

    諸伏景光放下手機,抿了抿唇。

    他知道哥哥說這句話的意思。這是出自《三國演義》中的句子,本來指的是使天下動蕩很容易,想要安定下來卻很難。哥哥是在提醒他,現(xiàn)在媒體剛攪起來的風波不會輕易地平息下去,讓他做好準備。

    所以哥哥相信他不是兇手嗎?

    他搖了搖頭把彌漫開來的思緒甩脫。

    無論哥哥是什么態(tài)度,在他完成任務前都最好不要和哥哥聯(lián)系了。

    現(xiàn)在,比起在意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哥哥給出的提醒才是更值得被放在心上的。

    諸伏景光剛轉(zhuǎn)過下一個轉(zhuǎn)角,就回撤一步,把身形掩藏在墻后的陰影處。

    接近警察學校附近,有不少掛著相機徘徊的人。

    是小報記者。

    果然正如哥哥所說,記者已經(jīng)包圍了學校,恐怕是想要采訪認識他的同學,但又不能直接堵進學校里,便在周邊四散著尋找機會。

    諸伏景光轉(zhuǎn)身換了條路。

    即使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也只能回警校。

    要是去叔叔阿姨家,會給他們帶去數(shù)不清的麻煩。按照接下來的劇本,zero也不能收留他。

    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幸好他對警察學校周圍無比熟悉,翻墻回校也是家常便飯。他很順利地避開了記者的鏡頭和視線,在伺機采訪的記者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校內(nèi)。

    但進到學校之后,他被發(fā)現(xiàn)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從穿過無人的操場,走近教學樓開始,諸伏景光就感到遠遠圍觀的視線。進入樓內(nèi)后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了。他甚至能聽到身后仿佛蚊子嗡鳴的竊竊私語。

    他在走廊上見到了認識的同學,但對方假裝剛好蹲下系鞋帶,避開了對視打招呼的時刻。

    諸伏景光只感到果然會變成這樣。大家應該都很難把握對待他的態(tài)度吧。

    目標是成為警察的警校學生中間,卻出現(xiàn)了一個有殺人嫌疑的人。

    保持距離對他也好,對其他同學也好,都是最輕松的做法了。

    反正他馬上也會離開這里。

    “——景老爺!”

    “——小諸伏!”

    “——諸伏!”

    在奔跑的腳步聲中,三聲混雜在一起的呼喊仿佛能劃破長空。

    諸伏景光回過頭,深深映入眼中的是同期三人向他飛奔而來的身影。

    ***

    “……你們都看過雜志的內(nèi)容了嗎?”

    諸伏景光縮在寢室的床上,感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三個好友也擠在他的寢室里。

    單人寢室里只有一把椅子,于是沒有人坐那把椅子,松田陣平坐在他的床腳,另外兩人直接盤腿坐在靠近床邊的地上。

    圍在他身邊的三人點了點頭。

    諸伏景光回憶起在來時的路上閱讀過的報道,坦誠地道:“那上面寫的關于外守一殺害我父母的事情是真的,這也是警方覺得我有嫌疑的原因之一。”

    “但外守一不是我殺的。”他用堅決的語氣強調(diào)說,有點分不清這是為了表演對朋友也說謊的人設,還是他真的需要面前三個人的信任而流露出的真實情感。

    “這還用說!”他話音沒落松田陣平就氣鼓鼓地道,“不知道搜查一課是怎么查案子的。”

    松田陣平毫不遲疑的話語讓諸伏景光愣了一秒,然后才解釋道:“也不能怪他們,我當時的確在案發(fā)現(xiàn)場……”

    伊達航斟酌著措辭問:“你是去查你父母的案子?”

    “對,那時我已經(jīng)查到他的線索,本來想當面和他對質(zhì),但在我到之前,炸彈就已經(jīng)炸響了。”

    諸伏景光用手揉搓著被子,這些話在警局講了太多遍,他覺得自己的舌頭都形成好了肌肉記憶。

    “但起碼終于偵破了你父母的案子,現(xiàn)在警方也放你回來了,等到洗衣店的案子告破就會好起來了。”萩原研二努力想要把目光放在積極的一面。

    “等事情結束大家就會忘記這件事了。”伊達航也說道。

    諸伏景光環(huán)顧了一下竭力想要安慰他的大家,微笑著點點頭。

    松田陣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那之前,我們?nèi)齻都會陪著你的。”

    第47章 第 47 章

    組織的訓練場中傳出一連串清脆的槍響。

    琴酒站在后方, 雙手插兜看著練習中的行動組成員。

    伏特加跟在大哥的身后,也注視著前方屏幕上顯示的狙擊聯(lián)系的成績。

    500碼、450碼、600碼、550碼……

    在這批成員中,600碼就是極限了, 果然沒有能和大哥媲美的人。

    伏特加從告示板上收回目光, 就見琴酒轉(zhuǎn)身離開,連忙要跟上去。但他剛一轉(zhuǎn)身, 就發(fā)現(xiàn)琴酒止住了腳步, 抬頭一看, 訓練場的門口堵著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琴酒。”金發(fā)黑皮的情報專家笑得一臉爽朗。

    是波本!

    波本怎么會來訓練場?難道他是專程來找大哥的?

    伏特加很是驚訝。

    這一周來組織內(nèi)部發(fā)生了巨大的動蕩, 底層人員不知道,但伏特加作為琴酒的親信對情況大致有所了解。

    卡莎薩背叛的后果終于顯現(xiàn)出來。在卡莎薩回來之后,被發(fā)現(xiàn)有公安在附近活動的痕跡的基地都緊急撤離, 公安而后也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他們本來以為事情就到此結束了。沒想到這只是公安讓他們掉以輕心的計謀。

    就在他們放松了警惕以后, 前幾日,公安一舉攻破了組織的東京第二基地。

    聽大哥說, 東京第二基地是組織中級別很高的重要基地, 有許多研究都在第二基地開展。卡莎薩竟然也知道這個基地的價值并把其泄露給了公安。

    好在第二基地擁有嚴密的安保措施, 大多數(shù)核心研究人員都從應急通道撤離,研究所也成功啟動了自毀程序,沒有被公安得到重要資料。

    公安逮捕了一部分人, 但其中只有極少數(shù)是核心成員, 大多數(shù)都是可以斷掉的壁虎尾巴。只有一個研究組的代號成員是他們接到任務需要營救的。但大哥剛開始籌謀, 就傳出了消息,那名負責某項重要研究的主導者在被捕時重傷, 經(jīng)搶救無效已經(jīng)死亡了。剩下的被捕人員都沒有營救的價值,難得有空閑的大哥便來到訓練場考察行動組成員的實力。

    按理說, 第二基地被毀,切斷公安的線索、安頓研究人員、轉(zhuǎn)移研究資料、重建新基地……有許多事情亟待處理,他們也該忙碌起來才對。

    現(xiàn)在他們之所以能處于沒有任務的狀態(tài),就多虧了眼前笑盈盈的波本。

    因為,boss將第二基地的善后工作,全權交由波本負責。

    伏特加在得知這一消息時大吃一驚,可他一看大哥的臉色,大哥絲毫不為所動。

    他忍不住詢問,在大哥的解釋下他才知道,波本在組織內(nèi)地位的提升是有跡可循的。

    在朗姆消失以后,情報組經(jīng)過了一段群龍無首的混亂時間。

    一開始大家還在猜測朗姆會不會突然出現(xiàn),情報組也勉強維持著運轉(zhuǎn),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下面人心惶惶,也有不少人虎視眈眈。其中最有希望也壓根沒有掩飾自己想法的便是波本。

    波本年齡是拖后腿的一點,但他資歷比年歲長得多的人都要深,也就彌補了這一缺點。再加上波本的手腕過人,不過月余,混亂的情報組就隱隱呈現(xiàn)出被波本聚攏的架勢。

    消息靈通的人間早就謠傳起一個傳聞——波本要上位了。

    而第二基地這么重要的事情被完全交給波本負責,也體現(xiàn)了boss對波本的信任。

    這等于是boss釋放出的一個信號——波本將會替代朗姆,正式成為情報組的領導者了。

    現(xiàn)在負責著重大項目,在組織里炙手可熱、應該很是忙碌的人為什么會突然來這里找大哥呢?

    伏特加看向掛著標準的笑容,來意不明的波本。

    莫非是要談關于第二基地的收尾的問題嗎?

    “我這里有個交易你應該會感興趣。”波本依舊笑著,語氣肯定。

    琴酒沒有表態(tài),只是等待著波本繼續(xù),但伏特加在聽過大哥的教導后已經(jīng)自己思考了一番,已經(jīng)有了猜測:波本一定是忙不過來第二基地的事宜,來請求大哥幫忙的吧。

    波本一點請求別人的態(tài)度都沒有,大哥肯定不會輕易答應他的。

    伏特加一邊腹誹,一邊暗自期待波本求援失敗氣急敗壞的樣子。

    但很可惜他的愿望不能成真了。

    “我來賣你一個人。”波本笑瞇瞇地說起了他完全沒想到的話。

    賣人?情報組最近還開始拓展人口買賣業(yè)務了嗎?

    伏特加困惑地想。但他扭頭一看,大哥卻已經(jīng)若有所思。

    波本緊接著繼續(xù)用像是金牌銷售一樣用充滿誘惑力的口吻說:“你最近應該看到新聞了吧?做事利落、大膽、冷靜,身手好,有頭腦,心理素質(zhì)強,還是科班出身,聽說射擊成績也挺好的。”

    波本用嘲弄般的帶著笑意的眼神掃了一眼他們身后的訓練場。

    “你現(xiàn)在應該很缺這樣的人手吧?”

    琴酒冷哼一聲:“說到底就是讓我?guī)湍闾幚硪呀?jīng)沒用了的被你拋棄的狗。”

    “這話可說的過分了,”波本笑著搖了搖頭,“我可是為了組織和你們行動組考慮,才決定廢物利用的。”

    伏特加沒有錯過波本那張假面般的笑容背后,眼底閃過的嫌棄。

    他心里琢磨過來。

    波本手下有個有能力但被波本厭棄的手下,波本現(xiàn)在是要榨干那個人最后的價值,把那個人賣給大哥。

    看大哥的反應,似乎對那個人也有所了解,波本所說的能力強應該不是張口即來的謊話。

    伏特加回想起訓練場中的成員狀況,感覺大哥恐怕真的會心動。

    果不其然,在琴酒和波本拉鋸了幾個回合后,他們最終還是敲定了交易。

    伏特加不由感嘆,波本這樣精準地把握目標客戶的需求,突出賣點,去做銷售絕對能成為銷售冠軍,就連大哥也會被波本推銷成功。

    “大哥,波本說的那個人是誰啊?”波本一走,伏特加就問道。

    琴酒瞥了他一眼:“你自己去看看新聞。”

    ***

    《警視廳召開發(fā)布會轟動全國的洗衣店爆炸案以“事故”結案》

    《揭秘洗衣店爆炸案:警方認定兇手,唯一嫌犯卻被無罪釋放》

    《容疑者A:優(yōu)秀警校學生為父母復仇,隱忍15年獵殺兇手,成功逃脫警方追捕》

    《洗衣店爆炸案容疑者A已回到警校引起巨大爭議》

    《民眾集體請愿反對容疑者A成為警察》

    諸伏景光在寢室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他來的時候帶了一個24寸的行李箱,走的時候也剛好就裝完了這一個行李箱。

    環(huán)顧四周,寢室變得空蕩蕩的,看起來有點陌生。

    諸伏景光把鑰匙放在了桌上,拖著行李箱走出門。

    他回過頭,最后留戀地看了一眼寢室門上“144”的編號和下面的“諸伏”的名牌,然后抽出名牌,塞進了包里。

    這樣一來,他的警校時光就提前結束了。

    諸伏景光一路經(jīng)過同期們的寢室,心里默默地和他們告別。

    這時候其他人應該都在訓練場上實訓課程。

    諸伏景光其實昨天就收到了通知,警校高層啟動了內(nèi)部調(diào)查程序,昨晚他被叫去走了陳述申辯的流程,很明顯不管是他自己還是對面坐的那些領導都心知肚明這只是走個過場,今天一早他便收到了打印好的開除處分決定。

    諸伏景光拿著那張薄薄的紙,心中沒有半分波瀾,他還有心情吐槽:

    要是平時學校高層的工作效率能有這個速度,學生們也不會怨聲載道了。

    唯一讓他犯難的就是如何告訴三位好友這一消息。

    從昨天收到通知到今天早上塵埃落定,他有無數(shù)次想要開口,但每一次,“再等一會吧”的心情都讓他咽下了嘴邊的話。

    拖著拖著,他覺得還是等走之后再給大家發(fā)短信解釋好了。

    要是大家知道警校的決定,尤其是松田,說不定會沖進校長室把開除處分狠狠拍在校長的桌上指著校長的鼻子罵吧。

    如果他已經(jīng)離開了,或許大家還能冷靜一點。

    抱著這個想法,他向鬼塚教官申請,再遲一點離校。

    一直到上午和大家一起上完課,等到下午實訓課開始時,他再穿過無人的教學樓離開。

    鬼塚教官答應了他的請求,還特意請其他教官代班上課,自己開車送他出學校,好躲過外面某些還沒放棄這個新聞的記者。

    諸伏景光按照和鬼塚教官的約定來到停車場。

    一瞬間,他的瞳孔縮小,視野的全部都被眼前的人所占據(jù)。

    教官已經(jīng)站在汽車旁等待。但在鬼塚教官的旁邊,還站著三個人。

    “喂,諸伏,要是鬼老頭不告訴我們,你是不是打算一聲不吭就走了?”松田陣平咬牙切齒地說。

    鬼塚教官臉一黑:“臭小子,你叫我什么?”

    伊達航熟練地擋在松田陣平面前打圓場,萩原研二帶著松田陣平道歉。

    熱鬧的場面和諸伏景光想象中的告別完全不同。

    他努力了半天,最終只能說出:“對不起……”

    伊達航搖頭:“不要道歉。”

    “諸伏你沒有做錯什么。”萩原研二認真地說。

    “對,都是那些尸位素餐的無能警察的錯,”松田陣平惡狠狠地說道,“沒有一點擔當?shù)木8邔樱有沒用的搜查一課,我會一個不落地一人給他們一拳的!”

    鬼塚教官權當沒聽見松田的問題發(fā)言,看向諸伏景光:“你之后打算去哪?”

    諸伏景光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謊言:“哥哥讓我回長野去,您能送我到新干線站嗎?”

    鬼塚教官點點頭,先一步進了駕駛座,把空間留給年輕人們。

    諸伏景光看著同期們努力不想流露出擔憂或是難過的表情,壓抑著心底的愧疚:“放心吧,我回到長野也會經(jīng)常和大家聯(lián)系的,我也在找其他想做的事情。”

    “嗯,諸伏的話做什么都會沒問題的。”

    “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的。”

    “那么,就再見啦。”

    第48章 第 48 章

    蘇格蘭是誰?

    不需要刻意去采訪, 只要在組織基地內(nèi)隨便某個人多的休息場所一坐,自然就會聽到關于蘇格蘭的五花八門的討論。

    “蘇格蘭?就是行動組剛拿到代號的那個家伙嗎?”

    “對對,你聽說了嗎?前幾個月鬧得沸沸揚揚的洗衣店爆炸案的犯人就是蘇格蘭。”

    “所以他前不久還是警校學生?怪不得能逃脫警方的追查啊。”

    “而且他才進入組織三個月吧, 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拿到了代號, 真可怕。”

    “感覺蘇格蘭比起警察,更適合做我們這行吧。”

    “確實, 你們有沒有看過《周刊XX》的報道?聽說爆炸案的受害人連一塊完整的血肉都沒有找到。”

    “不是炸死的嗎?這不是很正常嗎?”

    “不是的, 你想為什么蘇格蘭要特意讓炸彈爆炸?”

    “銷毀證據(jù)吧?”

    “這么說也沒錯, 但這篇報道里提出了一個很有可能的觀點——以蘇格蘭的能力不用炸彈也能抹去自己的痕跡吧, 所以,他不得不使用炸彈是因為現(xiàn)場實在太難清理了。”

    “什么意思?”

    “你想,那可是殺害了蘇格蘭父母的仇人, 一下子炸死不是太便宜了他了嗎?如果我是蘇格蘭,肯定要把仇人一片片凌遲下來, 讓他痛苦地死去吧。”

    “你是說……?”

    “對,蘇格蘭一定是用殘忍的手段虐殺了洗衣店的那個人, 在爆炸前估計都只剩下碎塊了!”

    “……蘇格蘭, 恐怖如斯。”

    在底層成員中, 蘇格蘭是組織里仿佛橫空出世的超級新星,因為展露頭角的速度過于迅速,都沒法讓人生出嫉妒的心思。

    他們所得知信息的渠道有限, 能討論的也不過是刊載在八卦雜志上的消息, 對于他們來說蘇格蘭只是傳聞中的人物。

    但消息靈通或者直接與蘇格蘭接觸過的人, 知道的往往就會更多。

    ***

    “嗯,我和蘇格蘭搭檔過一次。”

    沉默木訥的男人簡短地回答。

    “……印象?能力很強, 效率很高,任務很順利。”

    “……任務以外的印象?很親切的人, 不在任務狀態(tài)時看上去很溫柔,就是話有點多……”

    “為什么沒有再搭檔?嗯,因為說話的問題……”

    因為采訪對象過于沉默寡言,問不出更多信息,只能就此作罷。

    ***

    “你想知道蘇格蘭的事情?”

    左眼下方紋著鳳尾蝶的短發(fā)女人嗤了一聲,提高聲音控訴起來。

    “那就是個變態(tài)!”

    “……你知道他就是半年前組織傳聞里的波本的那個跟蹤狂嗎?……那當然是真的!毫無疑問!跟蹤狂都是些黏糊糊的惡心家伙,蘇格蘭也是一樣。”

    “……誰知道他現(xiàn)在還有沒有跟蹤波本,那跟我也沒關系。問題是,你知道任務過程中耳機里一直有人在念叨波本有多好到底有多么折磨嗎?……是,他是沒影響他自己完成任務,他可以一邊叨叨波本的眼睛多好看一邊射爆目標的眼睛。但是他影響我了啊!我被惡心到?jīng)]法集中注意力!”

    “波本不會就是受不了他才把他丟來我們行動組的吧?……你不知道?他是被波本硬塞給琴酒的,我頭一次這么能理解情報組的人。”

    “……被拋棄?大家都這么覺得,只有蘇格蘭自己不覺得。他腦子有問題,在他眼里他的親親波本干什么都是對的,波本讓他來行動組他就來,波本不準他給自己發(fā)消息他就不發(fā),憋著那一堆話就全都倒給搭檔!我是垃圾桶嗎?”

    “反正我不會再和他搭檔了,讓琴酒去頭疼怎么安排他吧,我看卡爾瓦多斯就很適合。”

    “你問完了嗎?……告訴波本讓他好好治治那個變態(tài)的腦子吧。”

    采訪對象扔下這句話,便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出了。

    ***

    “……沒錯,我和蘇格蘭還挺聊得來的,那個是叫共同話題吧?”

    男人看上去比上兩位的受訪者態(tài)度要更積極一些。

    “……對,我們都對情報組的成員懷著真摯的愛意,哦,當然是不同的對象,這偶爾也會給我們帶來一點小爭執(zhí)……關于貝爾摩德和波本誰的金發(fā)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議題,你覺得呢?”

    “這需要猶豫嗎?你的眼睛和蘇格蘭一樣壞掉了吧?貝爾摩德那微微卷曲又充滿光澤的金發(fā)簡直是藝術!是應該上20億保險的瑰寶!”

    “……啊,抱歉,我一般不會像蘇格蘭一樣把這些掛在嘴邊的,前兩天剛和他辯論這個話題,有些太激動了……好的,我們繼續(xù)吧。”

    “……搭檔應該不會繼續(xù)了,雖然我挺樂意和蘇格蘭聊天的,他是組織里少數(shù)會聽人講話的人,在他沒有輸出波本的話題時,他會很認真地聽對方說話……”

    “為什么不搭擋了?是琴酒禁止的,上次我們爭論貝爾摩德和波本誰才是情報組最厲害的成員,把隊內(nèi)的頻道占了,琴酒發(fā)了好大一頓脾氣,把我倆禁言了……”

    “說起來你覺得呢?波本和貝爾摩德誰更厲害?啊,問這種問題你會很難辦吧,那好吧,反正那場爭論最后也沒有結果。”

    受訪者露出遺憾的表情,采訪也就到此結束了。

    ***

    “……波本大人,以上就是蘇格蘭的情況。”庫拉索恭敬地說。

    降谷零一路聽著庫拉索的講述,內(nèi)心哭笑不得,但還是沒有在中間打斷,一直到匯報完畢,才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打量著庫拉索道:“誰讓你去打聽蘇格蘭的消息的?”

    庫拉索表情認真:“我想波本大人會對這些感興趣。”

    “哦?是嗎?”降谷零挑眉。

    庫拉索其實說得不錯,他確實對hiro在組織里干得怎么樣了很感興趣,每次hiro和他互通情報時對這些都不會講得太詳細,現(xiàn)在看來hiro沒有避重就輕,確實適應得挺好。

    也許是他的表情讓庫拉索有所誤會,庫拉索慌忙地深深鞠躬道:“非常抱歉,您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人,是我冒昧了。”

    降谷零在心里嘆口氣,稍微緩和了語氣:“算了。”

    “那我還需要繼續(xù)跟進蘇格蘭的事嗎?”庫拉索遲疑地問。

    降谷零本想搖頭,但轉(zhuǎn)念一想,波本拋棄諸伏景光并不一定意味著會完全放手,對任何能利用的棋子都時刻關注著其價值才是波本的作風。庫拉索這次的舉動也不算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于是他轉(zhuǎn)而點點頭。

    接到指示的庫拉索表示明白,先行離開。

    她一面走在走廊上,一面掏出手機,飛快地輸入著文字。很快,密密麻麻的信息填滿了整個屏幕。

    她打下最后一個句號,點擊了發(fā)送,然后立刻刪除了記錄。

    ***

    “姐姐!”宮野志保“噠噠噠”地跑進客廳。

    宮野明美抬起頭,看見妹妹的臉上寫滿了嚴肅。

    “我讓庫拉索幫忙打探清楚了。”

    宮野明美蹙起眉:“怎么樣?蘇格蘭果真就是對零哥很重要的那位諸伏景光嗎?”

    “不會有錯。”宮野志保雙手抱臂,“蘇格蘭就是零哥所說的那個人,半年前在組織里傳開的那個跟蹤狂也是他。”

    宮野志保將庫拉索調(diào)查到的情報盡數(shù)轉(zhuǎn)述給了姐姐。

    “怎么會……”宮野明美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零哥該有多失望啊……”

    “零哥把這個人的名字作為安全詞,諸伏景光就是零哥心中最正義最光明的部分,而那個人卻辜負了零哥的期待,墮落到了組織里來……”宮野志保聲音越來越小,不知是正在壓抑著憤怒還是淚水。

    她抿著嘴抑制住情緒,冷靜下來又接著對姐姐說:“而且蘇格蘭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tài)跟蹤狂,他竟然一邊殺人一邊跟人意淫零哥!”

    宮野明美的眉毛緊緊擰在了一起:“我們要告訴零哥嗎?”

    “……其實,”宮野志保沉默了一會才說,“庫拉索已經(jīng)跟零哥報告過這些了。”

    “零哥怎么說?”

    “庫拉索沒法把全部的對話告訴我,姐姐你看,這是她總結的部分——”

    【波本大人,蘇格蘭已經(jīng)被您下放到基層三個月了。

    嗯?他認錯了嗎?

    沒有,蘇格蘭已經(jīng)成為行動組的王牌了。

    ……

    您看還要繼續(xù)嗎?

    繼續(xù)!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零哥還沒有放棄諸伏景光。”宮野明美閱讀完庫拉索的總結說道。

    宮野志保點點頭:“雖然組織里盛傳是蘇格蘭為報私仇破壞了零哥的計劃,才被零哥扔給行動組,但我想零哥一定只是太失望了……”

    “零哥其實之前也沒有想過讓諸伏景光成為組織在警方的臥底吧,他是為了能保護諸伏景光才那么安排的。”

    “結果諸伏景光卻不明白零哥的用心良苦。”

    宮野明美深深嘆了口氣:“可零哥到現(xiàn)在都還忍不住繼續(xù)關注諸伏景光。”

    “這樣下去零哥只會被傷得越來越深的。”宮野志保低下頭。

    客廳中沉默了下來,空氣一度凝固。

    過了良久,宮野明美的聲音響起。

    “但是,他們兩個的關系,是我們能夠理解的嗎?”她蹲下,看著妹妹動搖的表情輕輕地說。

    “畢竟,蘇格蘭被零哥拋棄,卻依舊執(zhí)著,零哥也是因為這樣才無法全然放手吧。”她回想著宮野志保告訴她的信息,開始了自己的分析。

    “我想,蘇格蘭的感情雖然可能扭曲,但也是真的愛著零哥的,零哥作為當事人,應該再清楚不過了,所以,零哥的行動才會如此矛盾吧。”

    第49章 第 49 章

    組織的年度話題人物之一蘇格蘭正在做一件極其符合他在組織內(nèi)的風評的事情——跟蹤波本。

    只要知道長相和住所, 跟蹤就變得容易很多,更不用提諸伏景光在經(jīng)過同居的那一周后對降谷零生活習慣的了解了。

    他不需要像其他跟蹤狂一樣早早地癡癡站在跟蹤對象的窗戶下等待著窗簾拉開的瞬間。大多數(shù)時候降谷零的晨間作息相較而言比較規(guī)律。

    清晨七點左右,諸伏景光走進公寓對面的便利店買了熱茶和飯團, 然后就站在便利店門口的垃圾桶旁撕開了飯團的包裝。

    大清早徘徊在公寓樓下太過顯眼了, 他穿著連帽衛(wèi)衣,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像跟蹤狂一點還蓄了胡渣, 萬一被鄰居當作可疑人物報警就難辦了。

    剛好, 從便利店的角度, 可以看見降谷零所住的公寓的門口。

    他一邊小口咬著飯團, 一邊用余光注意著公寓的大門。不過幾分鐘,一抹亮眼的金色就出現(xiàn)在視野的邊緣。

    諸伏景光加快咀嚼的速度,三兩口解決掉剩下的飯團, 然后悄悄地跟上了出門晨練的降谷零。

    zero的警惕性很高,他不能跟太近, 得保持一段距離,只是維持在不會跟丟的狀態(tài)。

    他遠遠跟著zero穿過兩三條住宅區(qū)中間的小路, 來到了一處公園。這里應該就是zero平時鍛煉的地方。

    公園不大, 于是諸伏景光沒有跟進去, 而是選了一處死角,借著公園外圍種植的樹木遮掩著自己。

    這里離zero做準備活動的位置稍有些距離,不過用手機的相機功能放大后勉強也能看清。

    在手機的畫面中, zero向側(cè)彎拉伸腰部, 今天的運動服是短款, 動作一大就會露出一小截腰線。

    諸伏景光思考了一秒,秉承著人設還是按下了快門。

    等到降谷零開始慢跑時跟蹤就變得費勁了一些, 但好在諸伏景光穿著衛(wèi)衣,晨跑也不違和。

    他一路墜在降谷零身后, 降谷零一直沒有回頭。

    直到經(jīng)過一個坡度較陡的坂道,降谷零的身影先一步消失在道路的盡頭,諸伏景光加快了步伐,但等他到達坂道的末端,四周環(huán)視,降谷零已然了無蹤影。

    他慣性地往前跑了兩步,卻被猛地一把扯進了旁邊的小巷。

    諸伏景光一個趔趄,被人趁勢推了一下跌到墻上。

    在背部重重撞擊墻面時,他的拳頭也條件反射地往襲擊者臉上招呼了上去,在快要落下前才生生剎停。

    他看著分毫不躲的降谷零,無奈地嘆口氣:“zero。”

    降谷零瞇著眼看他,讓人分不清那雙眼睛中是笑意還是慍怒。他也因此不敢動彈,訕訕地放下拳頭后就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降谷零打量,直到降谷零氣勢一收。

    “跟我過來。”

    諸伏景光這才松了口氣,跟了上去。

    ***

    降谷零領著諸伏景光在小巷里直接進入了旁邊的民宅。這里是他的某處安全屋之一。

    他檢查了安全屋沒有被闖入的痕跡,關上門,本來陰沉著的臉瞬間放松下來,轉(zhuǎn)為了歉意和擔憂:“抱歉,hiro,剛剛下手重了一點,弄痛你了嗎?”

    “沒事,我之前受的傷早就好了,撞一下而已,”諸伏景光順手拍了拍背后蹭到的墻灰,“比起這個,zero,我們以后每次都得這么見面嗎?”

    “那是當然了。”降谷零嚴肅地說道。

    他想起來,雖然hiro演技精湛到一度騙過了他,但先前hiro只需要在特定的時候表演,在警校的時候不用考慮太多,并沒有經(jīng)歷過群敵環(huán)伺、一刻都不能放松的臥底環(huán)境,再加上本來該為期半年以上的公安潛伏搜查培訓,被理事官壓縮到不到三個月的晚上,一股腦塞給了hiro……

    降谷零只能給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培訓就稀里糊涂上崗的幼馴染敲黑板劃重點:“合理性是臥底需要遵守的最重要的原則,能夠保護臥底不被懷疑,在臥底期間我們做的所有事情都要符合現(xiàn)在的身份。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什么?”

    “……跟蹤狂。”諸伏景光艱難地說。

    降谷零看著幼馴染的表情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繼續(xù)道:“所以你跟蹤我非常合理,而我發(fā)現(xiàn)之后把你引過來教訓一頓也很合理,就算被組織的人看到也不會引發(fā)無端的懷疑。”

    “我明白了。”諸伏景光認真地點點頭。

    降谷零放心不少,他自然是不擔心幼馴染的領悟能力的,想來hiro很快就能更熟練了吧。

    “對了,zero,”諸伏景光掏出手機,點開剛才在公園拍的照片,遞到降谷零面前,“我要把這個設為屏保嗎?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灰色的運動裝,蜜色的腰腹,沒有照到人臉,但是……

    “……這是你剛剛在公園拍的?”降谷零眨了眨豆豆眼。

    “嗯,感覺跟蹤狂很多都會拍照吧,”諸伏景光害羞地笑笑,然后反應過來抱歉地道,“啊,對不起,沒有和zero打招呼就偷拍了……”

    “沒關系的。”降谷零笑著擺了擺手,他只是感覺幼馴染好像不需要他教也沒問題的樣子。

    他又仔細看了看照片:“這個距離手機拍出來還是有點模糊呢,你還是買個相機吧,以后跟蹤的時候記得帶上。”

    “好,我今天沒有任務,一會兒就去買。”諸伏景光點頭答應。

    解決了跟蹤的問題,降谷零再次嚴肅了神情。

    他這次和hiro見面主要是要商討一個更急迫也更嚴重的問題——今天是11月3日了。4天后,就是萩原研二前世去世的日子。也就是說,四天后會有兩地的居民受到炸彈威脅。

    降谷零前世就對爆炸案的兩個犯人做過深入仔細的調(diào)查,對這兩人的各項信息了如指掌,就算現(xiàn)在讓他去抓人也輕而易舉就能找到人,但他沒有證據(jù),就連拜托公安幫忙也很難做到,公安不可能光憑他無法透露的消息來源就盲目相信他。不相信他的說法,自然不會有人行動。

    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在犯人安裝炸彈時人贓并獲,通知公安抓人。

    但是犯人有兩人,受害地點也有兩處,他一個人不能身兼兩地監(jiān)視,必須得要一個幫手,而他最能信賴的就是hiro了。

    ***

    “……你是說在你的世界里萩原11月7日會在處理炸彈案時死亡?”諸伏景光努力消化著幼馴染剛剛給他灌輸?shù)木薮笮畔⒘浚暗谶@個世界里,萩原沒有進入爆炸品處理班工作啊,松田倒是在,萩原和班長被破例錄到了搜查一課。”

    諸伏景光心底泛起陣陣有些焦慮。

    一方面是zero沉重的臉色和迫切的語氣感染到了他,另一方面他也在憂慮,zero的妄想已經(jīng)開始影響到生活了。

    幼馴染的病情好像更嚴重了……

    就算從理事官那里親耳得知過三人的去向與自己“前世”的記憶不甚相同,zero也依舊沒有放棄幻想的意思。諸伏景光一直不敢和幼馴染討論兩個世界的異同,怕有什么不對刺激到對方,不過現(xiàn)在看來,就算其中有漏洞,zero也會說服自己是平行世界導致的差異而不是否認穿越這件事本身。

    “我想萩原的去向變動很有可能是因為你在那么糟糕的情況下突然失去了聯(lián)系。”降谷零無奈地說。

    諸伏景光嘆了口氣,這是公安的紀律,不是他能決定的。三個月前,他聲稱要去長野,但其實在新干線站送走鬼塚教官后就轉(zhuǎn)身又回到了東京,同時更換了全部的聯(lián)系方式,同期們發(fā)現(xiàn)聯(lián)系不上他的時候肯定會擔心得不得了。

    但這樣看來,zero的邏輯完全說得通,怪不得zero一直堅信著自己的幻想。在諸伏景光見過的東都大學醫(yī)院心理科的所有病友中,降谷零的妄想是最具有邏輯性和充分細節(jié)的。

    這也就意味著zero更難從自己的想象中走出來。

    不管怎么說,他不能讓zero感覺自己孤立無援。

    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按照你的描述,就算在場的沒有萩原,也有眾多拆彈警察的人身安全會受到威脅。”諸伏景光妥協(xié)道,“可是光憑這么一兩句話警方是不可能輕易出動的,我們要怎么辦?”

    降谷零點點頭,滿懷信心地說:“我知道犯人是誰,也知道他們會設置炸彈的地址,你和我一人負責盯梢一個,他們應該是前一天的時候以維修人員之類的身份潛入住宅區(qū)安裝炸彈的,我們只要在那時人贓并獲,就能通知公安。”

    諸伏景光接收降谷零傳給他的犯人信息,非常完整,看上去也很真實。

    這是zero想象出來的還是他曾在某處真實見到過的真人呢?

    “你就像今天早上跟蹤我一樣盯梢這個人就行。”降谷零給了他分工,他只好滿臉認真地接下任務。

    離開了降谷零的臨時安全屋,諸伏景光想了想,還是掏出了降谷零發(fā)給他的資料。

    跟著降谷零給出的信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安排給他的未來犯人確有其人。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做著普通的工作。

    諸伏景光感到更頭疼了。

    如果犯人根本不存在,也許是讓zero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病癥的好時機,但諸伏景光的這一期望已經(jīng)破滅。

    如果犯人存在,是降谷零不知在哪里知道的犯罪分子,他也總能捉到對方讓zero高興一下。

    但如果所謂的犯人只是一個普通民眾的話,這場鬧劇該怎么收場?

    第50章 第 50 章

    諸伏景光端著新買的相機, 對著前面形跡可疑的中年男子咔嚓咔嚓地連拍。

    他有點遺憾這么好的新相機拍攝的第一張照片不是zero。

    但好消息是,他不用擔心這件事情無法收場了。

    一開始聽從zero的話來監(jiān)視調(diào)查這個男人時,他其實只是想讓zero安心。但跟著跟著, 他便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諸伏景光放大相機中的照片, 在高清相機下,對方的舉動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鏡頭內(nèi)的男人正在打電話, 一邊捂著嘴通話, 一邊左右瞄著有沒有人經(jīng)過, 臉上帶著緊張又亢奮的神情。

    一看就鬼鬼祟祟的。是在和同伙商量犯罪計劃嗎?

    諸伏景光用審視的目光看向還在遠處踱步的男人。

    這并不是他聽到降谷零的話先入為主, 而是某種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人有可疑。也許是他做了半年公安形成的對罪犯的嗅覺吧。

    諸伏景光想起來,按照降谷零的說法, 在降谷零幻想出的世界中那起導致萩原犧牲的爆炸案有兩名犯人,另一個犯人正由降谷零負責監(jiān)視。

    在電話的那頭, 很有可能是zero正在監(jiān)視的犯人。

    假如這兩人真的在密謀什么犯罪……

    諸伏景光心底一沉。

    既然犯人的信息是真的,關于爆炸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真的。

    也就是說, zero應該是從某個渠道得知了這兩名犯人的犯罪計劃。以zero對地下世界情報的掌控力, 有很多方法可以得知犯人的計劃, 比如從犯人入手炸藥的源頭查起,順藤摸瓜就可以找到這兩個人。

    而后,zero將現(xiàn)實將會發(fā)生的罪行, 與幻覺結合在了一起, zero的思維自動抹去了發(fā)現(xiàn)犯罪計劃的途徑, 只留下一定要阻止爆炸的信念,最終形成了逼真的記憶。

    想通了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 諸伏景光將面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的危險性再次上調(diào)。

    幸好zero提前發(fā)現(xiàn)了這兩個犯人的計劃,不然不久后將會有眾多無辜市民的性命受到炸彈的威脅, 就算來得及疏散市民,也正如zero潛意識里所擔憂的那樣,拆彈警察在每一次拆彈過程中,都是冒著高度危險的。按照zero計劃的那樣提前將犯罪計劃扼殺在搖籃中是最好不過了。

    諸伏景光在心里打定主意,握緊手上的相機,繼續(xù)跟上開始移動的犯人。

    他得抓緊時間搜集到證據(jù),將犯人移交公安處理。

    ***

    諸伏景光跟了犯人兩天,沒能找到與炸彈有關的證據(jù)。

    一是可能因為臨近定好的犯案時間,犯人變得愈加小心,二則是從男人與電話另一端的同伙通話的狀態(tài)來看,這起犯罪的主導者應該是降谷零負責的那個犯人,諸伏景光跟著的這個人更多是聽從同伙的命令行動。

    在犯人這兩天的行動軌跡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犯人前往了zero所說的炸彈安裝地址之一的神谷町住宅區(qū)進行了踩點。

    諸伏景光的確拍到了對方在住宅區(qū)的可疑舉動,但這沒法證明任何東西。

    要想要公安出動,還需要更切實的證據(jù)。

    諸伏景光戴上帽子,加快步伐,急匆匆地像趕著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樣穿過人群,在經(jīng)過走在前方的犯人時“不經(jīng)意”地撞了對方一下。

    “抱歉!”他改變嗓音含糊地說了一聲,腳步?jīng)]停地消失在了人流中。

    被撞的男子露出不高興的表情,但在擁擠的鬧市區(qū)街道上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他揉了揉被撞的胳膊,繼續(xù)向前走去,絲毫沒有發(fā)覺自己外套下擺黏著的不起眼的顆粒。

    諸伏景光閃進前方的無人小巷,把外套翻轉(zhuǎn)過來,他今天穿的是雙面穿外套,兩面的顏色和設計都有所不同。在陰影處等到犯人走到前面以后,他才又悄悄地跟在了對方身后。

    他一邊保持著不讓犯人的身影離開視線,一邊戴上一副入耳式耳機,耳機中傳來街上嘈雜的聲音和走路時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諸伏景光忍耐著被竊聽器放大后的生活噪音,耐心等待著。

    “叮鈴鈴——”

    耳機中響起經(jīng)典的電話鈴聲。

    諸伏景光和犯人幾乎同時精神一振,他用手按住耳機,害怕聽漏任何一點線索。

    “喂。”

    他聽到犯人似乎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我記清楚了,明天安裝,后天正式行動。”

    看來zero提供的時間也是對的。

    諸伏景光再次確認了幼馴染詳盡準確的情報工作。

    “是的,我已經(jīng)確認過神谷町這邊的情況,沒問題。你那邊怎么樣?”

    諸伏景光聽到竊聽器那頭的犯人短暫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略微急切不安的聲音響起。

    “……為什么換到淺井別墅區(qū)?你之前不是一直定的是南鄉(xiāng)町嗎?”

    等等?

    換到淺井別墅區(qū)?之前一直是南鄉(xiāng)町?

    可是zero前幾天告訴他的地址就是淺井別墅區(qū)的公寓啊?

    諸伏景光一瞬間陷入了混亂中。

    是……同伙早就訂好了作案地點,只是現(xiàn)在才通知另一個人嗎?但為什么?

    他拼命思索著,卻怎么也無法說通。

    耳機中犯人的不安在同伙的解釋下似乎已經(jīng)消散,諸伏景光聽不見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只能從犯人回應的只言片語中推測是因為原本選定地點的安保系統(tǒng)升級,所以不得不在今天重新選了地點。

    犯人接受了同伙的解釋,早已掛斷了通話,耳機里又只剩下了無窮的噪聲。

    諸伏景光卻忘記摘下耳機。

    犯人的話和zero對整件事情的描述盤旋在他腦海中。

    他的一部分心神依舊放在前面的犯人身上,繼續(xù)盡職盡責地完成跟蹤調(diào)查工作。

    但除此以外,他的其他所有部分都用來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另外那個主犯沒有說謊,那zero是怎么知道連這兩個犯人自己當時都不知道的地址的?

    諸伏景光木然地回收了竊聽器,木然地確認了犯人今天不會再出門,木然地前往南鄉(xiāng)町的公寓調(diào)查。

    主犯說的確有其事,且公寓安保升級也并非是早就規(guī)劃好的事情,而是因為公寓于三天前出現(xiàn)的猥褻案。雖然犯人很快被警方捉住,但在居民的要求下公寓還是緊急升級了安保系統(tǒng)。

    主犯沒有說謊。這的確是意外和巧合導致的。雖然這一連串事件的發(fā)生并非沒有操作空間,但zero不可能會那么做。

    諸伏景光已經(jīng)排除了其他的一切可能,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選項。

    現(xiàn)在,他要么相信降谷零是個有預知能力的妄想癥患者,要么就得相信降谷零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降谷零真是從未來的平行世界中穿越而來的。

    諸伏景光感覺第一個可能更容易讓他理解和接受一點。預知能力和系統(tǒng),聽上去不是差不多的東西嘛。

    但壓抑到喘不過氣的心情鮮明地告訴他,他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zero的話。

    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亂糟糟的疑問和恐慌塞滿了他的腦袋。

    這并非是關于物理啊世界觀啊那樣宏大的東西,他現(xiàn)在對平行世界沒有一點興趣。

    壓倒他的是某些發(fā)散又細碎的想象——

    現(xiàn)在的zero是平行世界穿越而來的,那么原本和他在童年時期認識的zero去哪里了?

    zero所說的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親身經(jīng)歷,在zero的世界里,萩原后天就會犧牲,不,不止是萩原,zero還曾親歷了那個世界的諸伏景光的死亡……

    zero看到他的時候,是什么心情呢?

    他無從想象。

    還有最讓他恐懼的一點:

    zero在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況下毫無征兆的穿越過來,那么有一天,zero會不會又毫無征兆的離開?

    zero會再次消失在他面前嗎?

    就像12年前在車站前的揮手告別,不對,連告別都不會有了。

    也許某一天一覺醒來,他就會突然發(fā)現(xiàn)降谷零的軀殼中是另一個陌生的靈魂……

    那時候,他該再去哪里找zero?

    一想到這個可能,諸伏景光就感到手腳發(fā)麻,空氣中的氧氣仿佛變得稀薄,每吸一口氣他的胸口就在疼痛。

    他幾乎沒有思考,就掏出手機。

    手機的屏保是他前兩天剛換上的被偷拍的zero。

    掃過屏保上顯示的時間,zero這個點還沒有睡覺。

    他點進通訊錄。

    撥號的過程非常不順利,因為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著,即使只是尋找zero的名字點進去都顯得比受傷時還要困難。

    在“嘟——嘟——”的等待音響起時他才后悔。

    他想起來,自己的聲音可能也是顫抖的,這可不行,會讓zero擔心的。

    但已經(jīng)沒有了反悔的時間,掛斷電話zero也會回撥過來,況且等待音才響兩聲,zero便接起來電話。

    “hiro?怎么了?”

    是zero的聲音。

    叫他的名字時的語調(diào)和平時一模一樣。

    諸伏景光發(fā)現(xiàn)手指的震顫自己停下了。呼吸也變得順暢,他控制著自己不要吸氣太急。

    他試著張嘴,成功地正常發(fā)出了聲音:“zero。”

    他停頓了一下,想起一個合適的理由:“我剛才竊聽了犯人打電話,雖然只能聽到一個犯人的聲音,但應該能說服高野理事官了。我一會兒把錄音發(fā)給他,我們可以一起商量一下明天的行動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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