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沈月灼的緊張和慌亂,褚新霽則顯得分外平靜,通話結(jié)束后,給了趙特助明確的指示,又處理了會其他信息,不知不覺間抵達目的地。
褚爺爺念舊,說住不慣獨棟別墅,左鄰右舍都沒人陪他下棋。還不如住在四合院里,還能和幾個退休的老干部一起談?wù)務(wù)f地。
如今傳統(tǒng)的京派建筑大都屬于直管和文化保護區(qū),私人四合院攏共不足3000余套,沈家在沈月灼父親這一代,便跳出來經(jīng)商了,沒在政界里撲騰,早在十幾年前那場舊房改造時拆了四合院。
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里,如今還能擁有四合院私人住宅產(chǎn)權(quán),非富即貴。當(dāng)年關(guān)系交好的幾家里,只有賀成屹從了軍,褚新霽從商作出了一番天地,才得以保留住了原先的房子。
胡同狹窄,院子里沒有停車的地方,沈月灼跟著褚新霽下車后,楊叔將車開去附近的車庫。
一時間,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院子里架著幾根竹竿,晾曬著蘿卜干和酸菜,周遭的蘭草泛著蓬勃的深綠,偶有幾聲鳥鳴。
沈月灼:“爺爺不在家嗎?”
“他說還有棋局還剩最后一點,下完了再回來。”
停在身前的男人緩緩轉(zhuǎn)過身,踱步朝她走來,“后悔了?”
凝在視線斜上方的俊顏帶著一點戲謔,讓她覺得這句話仿佛意有所指。
究竟是為來機場堵他這件事后悔,還是為追他后悔。
沈月灼低垂著眉眼,被他這樣盯著,耳根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熱意又浮了出來,搖頭說,“沒有。”
褚新霽無情地拆穿:“我看你似乎很緊張。”
她還在因先前身體的觸碰而想入非非,被褚新霽這么一說,心情變得更加復(fù)雜,酸酸澀澀的。
“一會爺爺問起來,我要怎么說?”沈月灼摸不清他的想法。
褚新霽眼簾微垂,身形碩長又清雋,先前踏入胡同時,就引來了不少目光。無論怎么看,他們倆人都有些不搭,褚新霽身上的上位者氣場太強,即便神情是溫和的,也讓人不敢妄加置評。
她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張白紙。
褚新霽脫下雙排扣西服,隨手交給傭人,“據(jù)實相告。”
話音剛落,褚爺爺中氣十足的嗓門就由遠及近地傳來,見到長孫,毫不客氣地說:“總算舍得過來看我了?在國外待一周不好受吧?”
“給您淘了一副茶盞。”
褚爺爺今日很明顯輸了棋局,語氣跟個炮筒似的,“淘茶盞有什么用!你什么時候帶孫媳婦來見我還差不多,可憐我打了一輩子的仗,都快入土了,連曾孫半個影子都沒瞧見。”
褚新霽唇角虛勾,扯出一點散漫的笑意,“也許不遠了。”
聞言,褚爺爺上下打量著面前的長孫,畢竟如今他都二十九了,京圈各個家世好、教養(yǎng)好的名媛心儀他不少,他卻無一例外悉數(shù)回絕,連面子都不給人家留。
往前還沒什么動靜,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換做誰都得驚地合不攏嘴。
褚爺爺:“該不會是哄騙我開心才這么說的吧?”
“怎么會。”褚新霽說,“我什么時候騙過您。”
沒來得及插話的沈月灼一顆心沉了沉。
他有喜歡的人嗎?
“哎呀!爺爺都老糊涂了,怎么才看到月灼。”褚爺爺是打心眼里疼這個小姑娘,連忙吩咐傭人準(zhǔn)備她喜歡的菜,一時間,院里為數(shù)不多的傭人忙碌起來。
“爺爺好。”沈月灼自小跟著褚清澤一起喊爺爺,并未加姓的稱呼,“您今天贏了幾場呀?”
褚爺爺一拍大腿,“別提了,老趙頭最近抱了曾孫,春風(fēng)得意不說,棋場上運氣也好,把我的兵吃得那叫一個狠。”
沈月灼捧哏說,“那肯定是您故意放水,下次肯定能把他殺得片甲不留。”
少女三兩句就哄得褚爺爺開懷大笑,兩人一同走到院子里,逗弄舊識送來的畫眉鳥,講些養(yǎng)鳥的趣事。
年紀(jì)大了,翻來覆去的話題早已講過無數(shù)遍,沈月灼仍舊聽得津津有味,米白色的穿搭襯得她愈發(fā)溫婉。
褚爺爺似是想起些什么,視線左尋右找,“阿澤那混小子沒跟你一起來?”
沈月灼微愣,說沒有。
褚新霽:“月灼和我一道來的。”
她坐在藤椅上,褚新霽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手掌輕搭在椅背上,清淡的雪松香氣侵占著她的領(lǐng)地。
若是換作旁人,必然不會覺得這個動作有多親昵,但這是褚新霽,永遠端坐高臺,將界限感劃分到極致。
就連褚爺爺也發(fā)現(xiàn)了縈繞在兩人間微妙的氛圍。
沈月灼悄悄覷了褚新霽一眼,他的下顎線流暢又鋒利,即便從這個角度看,也帶著令人心驚的英俊。
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微低下頷骨,將視線與她相撞。
沈月灼從那清冷散漫的動作中,嗅到了強勢的味道。
“我……我想讓霽哥教我毛筆字,他不同意。”沈月灼感到身上的視線似有一股壓迫感襲來,硬著頭皮說,“然后、然后我就追過來了,想讓爺爺幫我評評理。”
嗯……這樣才符合褚新霽的性格。
而且以后也有借口接近他,還能免去大家驚疑的目光。
褚爺爺眸中的試探退散,斥責(zé)道:“身價過幾十億后就飄了是不是?別說你忙,再忙也得抽出時間教妹妹,你這個做哥哥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沈月灼沒想到褚爺爺替她做主的反應(yīng)這么大,連忙過去順氣安撫。
直到用完晚餐,褚爺爺說連敗讓他放不下心里的疙瘩,跑去找賀爺爺切磋,褚新霽也沒再和她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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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新霽忽然變得很冷淡,沈月灼給他發(fā)過去的消息,直到很久才能收到回復(fù)。
她揣摩不透他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明明向褚爺爺透露有心儀之人的是他,還要給她這種忽冷忽熱的錯覺。
沈月灼被這種情緒擾得心煩,干脆一連三天都沒再糾纏褚新霽,專注地忙于自身,其實她也不是無事可做,畢竟她也挺喜歡社交的,各種宴會、展會邀約不斷,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對話框安安靜靜的。
路凜落座,褚新霽才不疾不徐地熄了屏,掀眸落向才回國就說要大肆辦接風(fēng)洗塵宴的好友。
“這是什么眼神?”
被好友用古怪的目光盯著,褚新霽也一派坦然,端的是一副清冷貴公子的形象。
路凜:“剛才池家的小公主向你發(fā)出共舞邀約,你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拒絕,人家這會正在跟她daddy哭呢,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褚新霽淡淡掀眸,“心疼的話,你去做她的舞伴不是正好?”
被褚新霽不咸不淡地諷,路凜也不在意,“得了吧,我可養(yǎng)不起這么嬌貴的花。”
“池家這幾年在港島風(fēng)頭正盛,不少人都盯著這塊肥羊。”路凜接過侍者送來的紅酒,優(yōu)雅地晃了晃杯中酒液,“我記得你跟池盛不是在航運方面有合作嗎,聽說還約了馬場,小公主這么喜歡你,多半會央求她daddy跟你見上一面。”
褚新霽意興闌珊地波動著表盤,金絲框鏡片遮住黑眸里的鋒芒,“他應(yīng)該搞清楚,求著跟我合作的人是誰。”
旁人聽到這話,肯定會訝異,但路凜深知他斯文儒雅的皮囊下,是精心掩藏的狂妄與恣肆。
“港島那邊也不止池家做航運。”路凜輕笑,“這是小事,我就怕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惹人家沈小姐誤會。”
聽到沈月灼的名字,褚新霽眸中閃過一抹靜水流深的黯色,“你倒是提醒我了。”
路凜:“?”
他是這個意思嗎?
就褚新霽這處境,前有親弟弟窺伺,后有賀家那位虎視眈眈,要不是賀家那位和她差了九歲,年齡差跨度實在是太大,加上常年沒法陪伴在她身邊,恐怕如今褚新霽也得叫她一聲嫂子。
想讓沈月灼吃醋,只會把她越推越遠。
路凜好歹也是情場浪子,最了解其中的彎繞,正想出聲提醒,樓下宴會廳內(nèi)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著,電吉他狂野的樂聲響起,將原本悠揚低緩的小提琴音霸道地覆蓋,瞬間炸場。
路凜表情倏冷,不用猜也知道,又是跟他同父異母的二姐路遙搞的事。路遙跟路家原定的繼承人是龍鳳胎,兩人從小不對付,但比起路凜這個半路撿回來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她勉強能看得慣自己親弟弟一些。
老爺子去世前,劃分了一部分股份給她,代表著原保守派的路氏股東。
她也因此能時不時在路凜這里興風(fēng)作浪。
路凜靠在欄桿前,本想讓演奏的人滾蛋,卻在看清那人的模樣后,喉間一哽。
路遙在底下笑得張揚,“surprise!”
而路遙挽著的人,一襲湖藍色晚禮裙搖曳生姿,正同臺上散發(fā)著荷爾蒙張力的人對視,隔得太遠,路凜看不清沈月灼的表情。
愈發(fā)覺得路遙可恨,蜷握成拳,連關(guān)節(jié)都咔咔作響。
挺會拿捏他七寸。知道他和褚新霽喜靜,還找人鬧這么一出。找別的樂隊也就罷了,離譜的是,領(lǐng)頭的還是褚清澤。
而沈月灼的出現(xiàn),明顯給即將到來的修羅場添了一把火,路凜都不敢想,褚新霽看到了會是什么表情。
褚新霽見外頭的喧鬧并未平歇,從三樓貴賓間內(nèi)緩步走出來,路凜想攔,他卻已看到了那抹倩影。
褚清澤臺風(fēng)素來很燃,曲聲到了高潮之處,自臺上一躍而下,引發(fā)在場的女性陣陣驚呼。
路遙帶來的小姐妹舞姿熱辣,氣氛被帶動后,褚清澤席地而坐,飽含深情的眸子凝望著沈月灼。一曲完畢,褚清澤紳士地鞠躬,而后,向沈月灼伸出了手,邀請她共舞。
路凜疲憊地揉著眉心,覷向身側(cè)氣壓越來越低的好友,“……霽哥,要不,趕緊截胡?”
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碰到這么個二姐。
得不到回應(yīng)的路凜回眸,才發(fā)現(xiàn)褚新霽早已不見蹤影,高速電梯的數(shù)字顯示下降。
臥槽,不是吧?!褚新霽真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搶弟弟喜歡的人?
再回過神之際,褚新霽大步生風(fēng)地走向聲源中心,衣香鬢影的人群被他周身強大的氣場壓制,自動向兩邊分散,倒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而后,路凜聽到了他這輩子都以為不會聽到的話。
“不好意思,沈小姐已經(jīng)有舞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