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今日天氣不好,晨間便起了絲絲縷縷的霧氣,天邊是蒙著紗一般的太陽,陰郁的不舒暢。
溫璃正從房斯閩教授的辦公樓走出來。
她頭一次失戀,精神不好了一陣子,總是懨懨的提不起神,房教授跟蔣老師通了氣,對于溫璃放棄留學這一想法還是覺得可惜,這次也是規勸她,國內環境終究不比外頭,想要更好的發展,還是考慮考慮出國的選擇。
溫璃面上雖然誠懇聽著,實則內心平靜寡淡,她這樣固執又倔強的人,怎么會被人輕易左右選擇,心里也是憋著一口氣,她賭江倚青只是暫時壓力大,兩人的關系終歸會有和好的一天,所以無論什么好言相勸,一旦有這絲飄渺的希望,也是無用的。
聊了近一個小時,房教授終于放了人。
教學樓下人不多,稀落落的人影散在霧氣里。
溫璃步行向著停車場走,她這幾天瘦了許多,身上支著一件黑色大衣,五官精致又孱弱,白霜一般的膚色,淺淡的瞳仁沒有什么波瀾,眉眼間攏著一層郁色,冰冷濕潤的霧氣沁在吐吸里。
這些日子里,她無數次的反思自己是否有何虧欠之處,是否還能做的更多,卻得不到答案,該做什么,還能做什么才能挽回,她不知道。
諾大的校園,人影也隱在霧里,霧里有人在小聲說話,那些聲音離她很遠,朦朧的被什么隔絕開,壞情緒就像是黑洞。
溫璃看似擁有一切,其實是個患得患失的傻子,比誰都害怕失去。
她忽然覺得天氣真的好冷,這個春天即將到來的季節,卻是一場悲劇故事的開頭。
她不知不覺的裹緊了外套。
就在下一個路口轉角。
有一個人站在那,目光看過來,顯然是在等她。
秦淮已經很久沒出現在校園里了,自從上次溫璃用機械棍傷了他,用和解作為籌碼,從蔣老師那里敲了一筆錢,盡管蔣老師沒透露太多,但秦淮是那種會狠狠抓住每個機會來放大自己利益的人,溫璃知道,這絕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蔣老師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他城府極深,絕不會是一個善角色,也告誡過溫璃,小人難防,與人交涉要心存戒心。
更何況秦淮是那種善于偽裝做君子的小人。
溫璃站在原地不動,看著他為自己點上一支香煙,輕輕吐一口青霧,這時他的姿態格外放松,神情也是輕緩的。
兩人隔著淡薄的霧氣對視。
或是說對峙。
“好久不見。”秦淮先說了話。
溫璃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然而他沒再繼續說什么,過了約一分鐘就轉身離去,仿佛只為了跟溫璃打聲招呼,探究一下她的近況似的。
走近了,才發現駕駛位車門上插著一個信封。
溫璃把信封拆開,將里頭的東西緩緩抽出來。
是一張照片。
她看著照片的背面,也有些疑惑,兩只捏著輕輕翻轉過來。
那一瞬間,風聲在耳邊響,霧氣仍舊彌漫,世界卻倏然遠去了,溫璃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只胸口一起一伏,連呼吸都哽住。
太陽已經漸漸突破了霧氣,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
溫璃下意識的四處張望,卻不知在找什么,她很少有如此刻一般無力虛脫的感覺,那雙眼睛如此沉默憂郁,沒有比當下更暗淡的時刻。
再也聽不到,也感受不到什么。
所有的目光里都是江倚青穿著婚紗笑意盈盈的樣子。
溫璃開車去了宛禾街。
霧已經散了,下午的暖陽透過枝椏映在地上。
江倚青正挽著許銘的胳膊,臉頰泛著很淡的紅,從店里走出來,就連江垂云臉上都掛著笑容。
一家人和和藹藹的氣氛里。
溫璃遠遠的看著,心慢慢涼了下去,無比艱澀的開口,喃喃喊了一聲:“江倚青……”
她孑然一身的坐在車里,抿著唇,視線穿過半降的車窗,穿過往來的人群,落在江倚青的手上。
一枚明晃晃的鉆戒折射著下午的陽光。
她的心無可抑制的緊縮,手臂連著胸腔都在顫抖,只好俯在方向盤上,“滴”的一聲沉悶喇叭響,淚水也透過指縫滲出來。
江倚青像是察覺到什么,余光擦過一道白色的車影,她驚詫的幾乎瞬間放開了許銘,又后知后覺的,刻意重新挽上了他的手。
她咬著唇,仍舊笑,手卻顫抖著握成拳頭,指尖幾乎陷入肉里,靠著如此清晰的疼痛才讓自己保持神智。
這是她早該預料到的。
江倚青仍舊得體的保持著平和的笑,視線卻模糊起來。
“你沒事吧?”許銘看著她有些搖晃的身形,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明明該高興的,溫璃終于可以擺脫世俗的指點,也能夠奔赴更好的未來,不必毫不知情的和仇人的女人相愛。
倘若此前,溫璃還對江倚青懷揣著未曾斬斷地情感,那么,此刻,那些前塵往事,都只能如這霧一般漸行漸遠了。
對于過去的隱瞞,安慰母親的謊言,偏偏這世上有這樣巧的事,一切的一切奇異的貫通成了一個無法言說解釋的事實。
江倚青想張嘴,腦海卻一片空白,借著許銘的力才能勉強站穩,直到視線里的車影消失了,一滴眼淚才倏然落了下來,曾以為的,對于溫璃傷害最少的離別,卻在此刻,把所有的刀子,全部捅進了小孩的心里。
為什么要動心,為什么明知不可為還要去愛。
一切都是她的錯。
她恍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記憶,以前種種關于小孩的畫面,在別墅的露臺隔著月色相望,開著車走在群星環繞的山間,還是牽著手在異國他鄉……一幕幕畫面閃過。
余光再也看不到車影。
江倚青終于掙脫了許銘的攙扶,追了出去,死死盯著街巷拐角,喊出了那個如星月般縈繞在心間的名字。
“溫璃——”
淚,終于抑制不住,一滴滴的落下來。
江倚青知道。
也再也沒有比此刻更明白的時候了。
她蒼白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已然結束。
她年少的愛人,也終于如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