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瓜子
“怎么個有毒法?吃了會有什么癥狀?”陸川問。
契爾夫見陸川仍然把注意力放在金珠果能不能吃上面,心里慌了一下,生怕對方不聽勸,種出來后硬要嘗試,萬一中毒了找他麻煩可就不好了。
他把中毒的癥狀說得很嚴重:“以前我國有個貴族,吃了金珠果,整個人嘔吐不止,差點兒就沒了,還是我教圣母賜予他一杯圣水,才沒有死亡。”
“所以,這金珠果是真的不能吃,我們國家的貴族都是用來觀賞的,長出來的金珠果可好看了。”
契爾夫企圖讓陸川打消吃金珠果的可能,真要讓眼前的大人吃了金珠果,真出事了他估計都不能再踏上這個美麗的國家。
他只是弗朗機的一個普通商人,上次第一次出海經商,用一半家產和弗朗機的一個貴族交換,才能來到這片弗朗機人人稱贊的地方。另一半家產用來購置貨物,把家族分給他的遺產都揮霍一空。
當時他的兄弟們還嘲笑他,說他將會虧得一毛不剩,讓他以后破產了別來找他們。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很正確,他跟從弗朗機的海船來到了神秘的東方大國,見識了無數奇珍異寶,用他的貨物買回了大量的絲綢和瓷器,回國后大賺了一筆。
他當初送出去的家產,一下子翻了五六倍。
可惜他一下子賺了這么多錢財,就開始飄了,不慎遭人算計,得罪了弗朗機的另一個貴族,這個貴族比他依附的貴族更高貴。
為求脫身,契爾夫把全部身家都獻了出去,才保全了性命。
身無分文的契爾夫只好到他兄弟的農場里去放羊來維持生活,放了兩年羊,他終究是不甘心,用他經商練出來的嘴皮子忽悠他的兄弟,讓他兄弟借本錢給他經商。
如此磨了大半年,許諾出海回來后分一半給他兄弟,才從他兄弟手里借到了本錢。
因為本錢比較少,他只好購買一些便宜的東西,一路上碰到好看的花花草草都搜羅了一些種子和盆栽。
契爾夫堅信自己能夠再次成功,最大的依仗便是三年前回國途中用一匹絲綢兌換的種子,有五十兩銀子誘惑著,他無論如何都想拼一把。
他賭贏了,并用這種子賺了一百兩銀子,買絲綢都能買一百匹了。
所以他不能讓他最大的客人,因為吃金珠果中毒而導致他不能在大安繼續做生意。
陸川沒理會契爾夫的危言聳聽,反問他:“那人吃金珠果的時候,金珠果是不是還是青的?”
契爾夫連連點頭:“是的,青色的金珠果吃了都有毒,后來長成了紅色,就更沒人敢吃了。”
陸川點點頭,心里已經確定這就是番茄的種子。
他神色平淡:“知道了,不會隨便吃的,這兩樣種子我都要了。”
陸川沒想著要和契爾夫解釋,反正沒吃過,不管怎么說,對方都不會聽。不如默認下來,買到種子最要緊。
契爾夫得到陸川的保證,沒了后顧之憂,那顆貪婪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他開始賣慘:“大人,這兩樣種子我可是花了大價錢才買到的,一個能長金燦燦的太陽花,一個能長鮮紅艷麗的果實,看起來都很好看。”
“雖然我賣的是種子而非實物,但種子能種出更多太陽花和金珠果,這兩樣種子的價格可不能少。”
契爾夫表現得可憐兮兮的,希望以此提升種子的價格。
只有跟他同行的幾個商人知道,金珠果和太陽花的種子有多便宜,在他們那兒,一袋面包就能換來一包種子。
陸川問:“你想要賣多少錢?”
他態度尋常,契爾夫也不知道陸川是什么想法,大著膽子說:“一樣種子五十兩銀子,您之前讓我找種子,可是承諾了可以給五十兩銀子的。”
陸川眼神一冷,看來剛才的在飯館的威脅還不夠啊,這么短的時間,又開始貪婪起來。
“這不是我指定讓你找的種子,至多一樣種子二十兩銀子,多一個銅板,我都不要了。”
說罷,也不管契爾夫是何反應,扔下種子轉身就離開。
陸川連價都不還,直接就要走人,把契爾夫看愣了,心里一急,就想伸手去拉陸川。
“等等——大人等等,我們可以慢慢商量的!”
齊管家上前一步擋住了契爾夫,不讓他糾纏陸川。
陸川沒理會契爾夫的叫喊,背著手瀟灑地出了客棧的門。
他不擔心契爾夫會不把東西賣給他,除了他,不會再有人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契爾夫也不敢跟他談崩。
二十兩銀子的價格,已經是陸川考慮到路程,特意給出的一個不錯的價格了。
易令史幾人看到陸主事都走了,也趕緊跟上去,這種事情不是他們能摻和的。
齊管家沖契爾夫笑了一下:“您好,我們大人說了,只愿意出二十兩銀子買一樣種子,您可要賣給我們大人?”
雖然陸川走了契爾夫有些心急,但看到他的仆人還留在這里,就知道這門生意還沒完全談崩。
其實二十兩銀子他也能賺到不少了,可商人的本性還是讓他想討價還價一下。
“二十兩銀子有點太少了吧,能不能加到三十兩銀子?”契爾夫說。
齊管家臉色不變,也沒跟他掰扯,只說了一聲“告辭”就要跟著陸川的腳步離開。
姑爺既然說了二十兩銀子,多一個銅板的便宜他老齊都不會讓這外邦人占了去。
最大的主顧已經走了,現在連他的仆人也要走,契爾夫生怕生意黃了,進一步做出妥協。
“二十兩就二十兩,就這么價格!我賣給你們了!”契爾夫喊道。
齊管家停下腳步,眼里閃過一抹得意,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他轉身看向契爾夫,讓下人從箱子里拿出四十兩銀子給契爾夫。
之前帶來的二百兩銀子,還有一百兩在箱子里。
然后齊管家就拿著兩包種子走了。
鑒于陸川還要回戶部辦公,便就讓齊管家把三樣種子都帶回了府中。
現在天氣漸冷,謝寧忙活完了報社和婦聯的事情,就回了家。
剛到家就聽到齊管家來報,說陸川花了一百四十兩銀子,買了三樣種子。
“這三樣種子就花了一百四十兩銀子?”謝寧驚奇地問道。
謝寧仔細觀察了一下,也沒什么新奇的啊。
齊管家說:“這三樣種子,是姑爺在云來集市買的,賣姑爺種子的商人,好像之前和姑爺做過買賣。”
種子?莫非是夫君從外商那里尋摸到的新糧種?
謝寧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并且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之前的辣椒和土豆就是從外邦人手里買到的。
于是陸川好不容易熬到放衙時間,回到家中面臨的就是謝寧的追問。
“這些種子是不是新糧種?”謝寧抱住陸川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
陸川本來心情就很不錯,看到這樣的謝寧,就更好了。
他任由謝寧這樣攬著自己的胳膊,一邊往里面走,一邊眼里含笑:“確實是新糧種。”
“真的?”謝寧驚呼。
即便謝寧心里已經有了心里準備,在聽到陸川肯定的這一刻,心里還是樂開了花。
之前陸川找到的新糧種土豆,產量高得百姓們都不可思議,百姓們豐收后,報社還專門派記者到鄉鎮上采訪,寫了好幾篇豐收的新聞報道。
據他爹說,獻新糧種的功勞,不會只封一個戶部主事。
陸川剛入官場,不好一下子連升幾級,容易招人眼紅,之后肯定還會繼續升官。
如今又有了新糧種,豈不又是大功勞一件!
陸川用食指刮了一下謝寧的鼻子:“別高興得太早,這次的種子沒有土豆那么高產,畝產量大概在三百斤到六百斤之間,只比小麥的產量高一些。”
謝寧知道不可能每一樣糧食都可以和土豆一樣高產,但是聽到陸川的話,仍然驚喜得不行。
三百斤到六百斤!
對比小麥的產量,已經漲了許多,若是推廣開來,百姓們每年的糧食也能增產幾十斤到上百斤了。
謝寧看著三樣種子,喜滋滋地問道:“新糧種的種子是哪樣?叫什么名字啊?”
陸川指了指放在中間的玉米種子:“這個叫玉米,會長得很高,就像高粱一樣高,曬干后磨成玉米面,跟小麥面一樣,可以做饅頭包子。”
謝寧點了點頭,又問:“那剩下兩樣種子是什么?”
陸川又指了葵花籽:“這是葵花籽,它的籽可以當成瓜子來磕,比那些冬瓜子南瓜子好磕多了。這葵花籽還可以榨油,出油率比大豆的出油率高多了。”
大豆的出油率在16%到22%之間,而葵花籽的出油率是35%到50%,就算按最低的出油率計算,也比大豆的出油率高了一倍。
相信有葵花籽的引入,大安的普通百姓,吃油不會再那么貴了。
“瓜子?可以磕瓜子?”謝寧欣喜道。
他看戲聽書的時候可喜歡磕瓜子了。
陸川點頭:“這個葵花籽好磕,瓜子仁也不錯。而且葵花籽的花有一個名字,叫向日葵,成片成片的向日葵很好看的。”
謝寧全程就是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陸川,陸川則很有興致地給他介紹這些種子的特性。
“這個是西紅柿,成熟的果實是紅紅圓圓的,跟柿子很想,又是從西方傳入的,所以叫西紅柿。”
“西紅柿是味道酸酸甜甜的,可以做成醬,搭配薯條吃最好吃,比山楂醬味道會好一些。”
“這西紅柿也可以炒雞蛋,炒出來的……”
陸川在謝寧崇拜的眼神里,滔滔不絕,旁邊的白玉荷花以及伺候的小丫鬟都聽到興致勃勃。
京城里的消息傳得很快,還不等陸川把種子交到司農司,第二天永寧侯和席東就找上門來了。
第212章 搶奪
“陸行舟,聽說你在城西集市那邊又買到了幾樣種子?快拿給我看看!”
席東剛進門,還沒見到陸川,就開始嚷嚷起來。
當初買土豆種子和辣椒的時候,席東還不以為意,不認為那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結果經過這幾年的發展,辣椒幾乎傳遍的京城甚至其他省份,土豆更是成了果腹的高產作物。
可見陸行舟看的那本雜書還是很有用的,可惜那本雜書不小心被燒了,否則他也想經常去城西集市看看有沒有其他國家的作物。
自從辣椒和土豆被種植出來后,所有人都追問陸川,他是怎么知道這些東西能吃的,尤其是土豆的產量還這么高。
陸川能怎么辦,總不能說他是穿越來的,這些東西在他前世特別常見吧。
他憑空編出了一本游記手札,里面描寫了不少其他國家的農作物,農作物的形狀和大致產量,都描寫得清清楚楚。
然后借口手札被他不小心當成廢書引火燒了,燒完后才發現唯一的一本書不見了。
聽到陸川這個說法,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實在是暴殄天物!
尤其是永寧侯,連著好幾天都不給陸川好臉色看。
不管別人什么反應,橫豎陸川是蒙混過關了。
席東以前頂多是惋惜一會兒,可他在陸川的忽悠下,開始研究作物的生長后,對各種農作物的關注度增加,每每想起被燒掉的那本雜書,就難受得不行。
尤其是在某次閑談中,陸川透露過,有一樣作物的產量比土豆還高一倍。
今天陸川休沐,正打算拿著幾包種子去農司找司長許伏辛。這兩年為了種植土豆,了解土豆的習性,謝寧莊子上務農的好手都讓許大人給挖走了。
結果還沒出門,就讓席東給堵屋里了。
剛才門房來通報過,但陸川還是很驚訝:“你怎么突然來了?”
席東說:“我不來哪里知道你得了新糧種不告訴我?”
接著不等陸川回答,又急忙道:“快把新糧種給我看看!”
看席東這么焦急,陸川無奈,只好讓人把裝著三樣種子的箱子拿出來。
“喏,都在這里了。”
這三樣種子被謝寧分別用三個小盒子裝起來,又用一個大箱子裝著。
席東打開小盒子,上面是一張紙,紙下面才是種子。
紙張上寫著種子的名字,長成的樣子、什么味道,可以作何用途,產量是多少,寫得清清楚楚。
至于如何種植、應該在什么時候種植,這陸川就不知道了,需要司農司的人研究怎么種。
席東大致掃了一眼,發現玉米是最重要的,因為它是新糧種,產量比小麥高不少。
當然,葵花籽和西紅柿他也很感興趣。
陸川說:“看完了吧?看完了趕緊還給我,我和農司的許大人說好了,今天要上門拜訪,把這些種子給他種植。”
豈料席東聞言,抓著裝著玉米種子盒子的手一緊,還一臉警惕,怕陸川上手搶走。
陸川失笑:“種子你看也看過了,還想怎么的?”
席東臉色突然轉變,滿臉討好:“行舟,我看你這里的種子還挺多的,能不能勻一些給我?我可以花銀子買。”
“我也不多要,給我勻一半就成,我原價買。”
這半年來,雖然席東不去國子監上學了,但去了莊子上搞什么種植研究,沒空出去浪蕩,昌盛伯心感欣慰,給他漲了不少月錢。
加上他明年準備要成親了,昌盛伯夫人給了席東一個莊子和一個鋪子,每月都有入賬,如今私房錢不少,一百多兩銀子說花就花。
陸川搖頭:“那不行,種子不多,每一顆都很重要,農司那邊懂農事的人更多,我打算交給他們,讓他們發揮出每一顆種子的價值。”
席東一急:“別呀,我看這種子挺多的,每樣都有好幾十顆呢,要不我退一步,只要三分之一好了。錢還是照原價給你。”
陸川猶豫了一下,若是席東真想要,分他一些也不妨事,反正都是要種植的,誰種不是種呢。
而且席東也有不少理論經驗,正好可以和農司那邊做個對照組。
陸川正想答應,院外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
“兒婿,你的種子可不能賣給姓席的小子,本侯全包了!”
永寧侯在門房處知道席家小子上門來,一下就急了,都等不及讓門房通報,直接就進來了。
他雖然經常在莊子上,但消息還是靈通的,知道昌盛伯的兒子最近迷上了種地,生怕席東跟他搶種子。
還挺巧,他走到院門外,就聽到了席東要買下種子的話。
永寧侯大跨步走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兩個小盒子,頓時兩眼冒光。
他可是聽說了,兒婿昨天去城西集市,從外邦人手里買了幾樣種子,其中有一樣是新糧種,產量比小麥高不少。
永寧侯眼饞壞了,要不是晚上不好臨時上別人家門,他昨晚就已經來了。
可惜了那本被燒了的雜書,若是讓他看上一眼,知道那些高產作物在什么地方,他能自己派商隊到那些地方去買。
可惜就連陸川也只是有個大概印象,讓他描述都描述得不清楚,只說什么看到實物才能認得出來。
永寧侯驚喜地拿起兩個小盒子,問陸川:“哪樣是新糧種?”
陸川拱手打算向永寧侯行禮:“岳父大人——”
永寧侯一擺手,焦急地說:“不用多禮了,快說哪個是新糧種?能有多大產量?”
陸川沒說話,用眼神往席東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永寧侯這才發現,席東一手拿著小盒子,一手攥著一張紙。
見永寧侯看向自己,席東護著東西后退了一步:“侯爺,行舟已經答應把種子賣給我了!”
永寧侯眼一瞪:“誰答應了?”
在岳父大人的逼視下,陸川連忙搖頭:“我還沒答應呢。”
永寧侯滿意地點了點頭:“席家小子,我兒婿可說了,沒賣給你,快把種子給本侯拿來!”
席東被永寧侯盯著,永寧侯征戰沙場數十年,身上的威勢不比尋常人,只要他想,沒人能抗住他的視線。
席東瑟瑟發抖,只好含淚把玉米種子遞過去,然后把說明書也一并遞了過去。
永寧侯看著說明書上寫的,片刻后大笑:“三百斤到六百斤,不錯,這個產量比小麥好多了。”
跟小麥一樣,能磨成面粉,用來蒸饅頭包子,果腹感還比小麥強。
雖然土豆的產量很高,口感很好,飽腹感也比較強,但終究不能像小麥和大米一樣天天吃。
而且土豆能保存的時間并不長,保存得好也才半年多,還有不少長芽的,土豆一旦長芽就不能吃了。
還是要種植其他種類的糧食,所以京城周邊大多數田地還是種小麥的,有水的地方則種植水稻。
接著永寧侯又看了剩下的兩樣種子,然后滿意地點點頭:“這些種子本侯都要了,兒婿你從外邦人手上花多少錢買的,本侯給你雙倍!”
眼看種子就要被人全部都要走,席東心里一急,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永寧侯,張開雙臂把人攔下。
“侯爺!稍等!種子有這么多呢,分點給小子唄!”
“小子這半年也學了不少農事方面的知識,正好可以給侯爺您做個對照組,畢竟不同的溫度和施肥情況,都會影響農作物的生長,侯爺就不想知道哪樣的種植方式更適合這些新作物嗎?”
“侯爺,小子愿意做這個對照組,您就給我一些種子吧!”席東說到后面語氣有些哀求的意味。
永寧侯想了一下,說得也確實有道理。
“那行吧,可以分你兩成。”
到時候留下四成,剩下的分成三組,他就不信種不好。
兩人三言兩語就分好了臟,然后雙雙坐下,準備一顆顆數種子。
陸川站在兩人身后,語氣幽幽地說:“岳父大人、席東,你們倆就別肖想這批種子了,我準備送到農司去,讓許大人去種植。”
若是只有席東一人,給他分幾顆種子也無礙,可偏偏永寧侯插了一腳,若是不強硬拒絕,只怕全部的種子都能被他拿走。陸川只好把兩個人都拒絕了。
兩人齊齊扭頭,臉色大驚:“什么!都送給農司?”
看到陸川點頭肯定,永寧侯又是眼睛一瞪:“你個敗家子,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種子,怎么能白送給許老頭呢?”
“本侯不允許!你這些種子給誰種不是種?本侯照樣能種出來,還肯花雙倍的錢買。沒必要便宜了許老頭,他可不會給你錢的。”
說來永寧侯和許大人可是積怨頗深,之前把土豆種子獻給了圣上,結果圣上把全部的種子都撥給了司農司種植。
要不是永寧侯據理力爭,在圣上面前各種賣慘,他還要不到一點兒種子呢。
永寧侯自然是不敢記仇圣上,便把矛頭指向許大人。
之后司農司又從他莊子上調走了不少參與種植土豆的農人,永寧侯損失慘重,要不是全程跟下來,又寫了種植筆記,還真不一定會種土豆。
面對岳父大人的怒視,陸川也很無奈,雖然永寧侯這些年專心農事,但都一心撲在土豆上面,種植新的作物,還得種植經驗更豐富的人來。
相比之下,席東這個只有半年種植經歷的人,經驗都比永寧侯充足。
而農司司長許伏光就是經驗豐富之人。
反正陸川自己是不知道玉米葵花籽西紅柿應該在什么季節種植的,什么都要摸索著來。
陸川說:“小婿已經和許大人說好了,今天就是準備到許府把種子送過去,岳父總不好讓小婿出爾反爾吧。”
永寧侯一塞,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就算他是一介武人,也知道什么叫一諾千金,出爾反爾之人最令人討厭。
陸川一看有效,繼續勸道:“農司懂農事的人多,他們可以商量著如何種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種子的作用。若是讓岳父您來種植,有一顆種子不發芽,您不都得心疼嗎?”
永寧侯覺得有些道理,還是把東西種出來更重要。
可真讓他錯過第一輪的種植,他又有些不甘心。
席東看永寧侯隱約被陸川給說服了,心里喪氣,陸行舟連他岳父的面子都不給,就別說他了。
今日這種子是別想拿到手了。
陸川看兩人一個不甘心,一個喪氣的模樣,話鋒一轉:“我把種子送到農司去,許大人肯定也要分組來讓人種植,岳父大人和席東若是愿意,我可以讓許大人分一組種子給你們種植,一樣可以接觸到新糧種。”
永寧侯和席東霎時眼睛一亮,好像確實可行!
第213章 問題
又是一天休沐日,幾輛馬車出現在城郊大道上。
陸川和謝寧正要到農司名下的莊子上,永寧侯和席東如今就住在哪兒,同行的還有謝明秦竹夫夫倆。
哦,謝璟小朋友也在車上,謝璟小朋友平日里好動,天冷之后被裹成了一個球,就更不樂意呆在屋里了,天再冷都得出門逛一圈。
臨出門時,謝璟小朋友用了吃奶的勁兒扒拉著秦竹的小腿,秦竹拉扯他的時候,他也不哭,只繃著一張小臉,硬是不肯撒手。
秦竹犟不過他這個兒子,只好把人也一并帶上了。
前幾天下了京城的第一場雪,現在雪剛化沒多久,地面還有些濕滑,饒是經驗豐富的車夫,也不敢走太快,尤其是其中一輛馬車上還有一歲的小少爺。
前兩天雪停后,農司的莊子上有人來報,說是種在暖棚里的向日葵瞧著不太好,讓陸川來瞧瞧是什么問題。
雖然陸川說自己不懂農事,但許大人和永寧侯還是堅持讓陸川來看看,萬一瞧見作物,就能想起一丁點兒手札上關于向日葵種植的內容呢。
好在陸川對這些新作物也很上心,就決定在休沐日到莊子上一趟,謝寧閑著無聊,同時也是為新聞存素材,便跟著一起來了。
至于謝明和秦竹,則是來看永寧侯的,最近下雪,天氣越發寒涼,謝明來給老父親送些厚實的衣裳。
要按謝母的想法,是不想搭理這個老頭子一丁半點的,天天往莊子上跑,一年到頭就沒幾天在家里呆著,謝母對此怨念頗深。
但是她不能阻止兒子兒媳去盡孝。
當然,就算沒有謝明夫夫,謝寧也會給他爹帶些衣裳的。不過有他二哥準備后,他只帶了些在莊子上吃不到的食物。
比如他爹心心念念的知味坊出售的火鍋底料。
現在京城里大多數的酒樓飯館,其他季節正常做生意,入冬后就開始火鍋生意和炒菜一起。
有好幾家店的火鍋底料都炒得很好吃,永寧侯最愛吃的就是知味坊的火鍋,現在在莊子上,不容易吃上,謝寧特意給他帶了些底料來。
為了不耽誤第二天點卯,陸川得在黃昏前趕回城里,謝寧今兒一大早就開始起床了。
入冬之后,謝寧越發愛睡懶覺,他又不像陸川,得早起去點卯,常常睡到天光大亮。
今天比往日早了一個多時辰,他強撐著精神洗漱,隨便吃了兩口包子油條,上了馬車沒多久,就窩在陸川懷里睡了過去。
陸川倒是很精神,他平時就是這個時間起床的,如今正靠著車廂,一手攬著謝寧,一手拿著一本書在看。
謝寧身前披了一件大氅,后背是陸川溫暖的懷抱,整個人暖和得不行,加上馬車的輕微搖晃,比在床上睡覺還暖和。
偶爾陸川的袖子不小心掃過他的臉,謝寧感覺到癢了,就會往扭頭往陸川懷里蹭一蹭。
車廂內滿是溫馨。
跟在陸川后面的謝明夫夫的車廂就不一樣了,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因為天冷,謝璟小朋友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他咿呀著用手去扒拉車窗,想要看外面的景色。
這秦竹哪里能忍,小孩子的身子本來就比大人弱,能帶他出門已經是很大的妥協了,現在他兒子還要開窗,吃一肚子風回去肯定會發熱。
秦竹抱著謝璟,輕聲哄道:“兒子,看!這是什么?撥浪鼓!”說著他還搖了起來,發出咚咚的聲音。
謝璟小朋友完全不搭理他阿爹,連看都不看一下,繼續用他的小手扒拉車窗,好在車窗的開關比較靠上,他碰不到。
見撥浪鼓不起作用,秦竹又找了個鈴鐺環,一搖動就會發出清脆的鈴鐺聲。
謝璟小朋友還是不給面子,現在的他已經能說一兩個單字了,見自己如何使勁都扒拉不開,他終于看向秦竹。
“爹……爹……開!”謝璟小朋友指著車窗。
秦竹徹底失去了耐心,扭頭瞪向旁邊看戲的謝明:“你的好兒子!真是像足了你,都一樣犟!你的兒子你自己管吧。”
說完秦竹放開了抱著謝璟的手,任由他一個人攀著車窗站立,秦竹往后坐去,還順手錘了謝明一拳。
按武力值,秦竹并不比謝明差,沒懷孕之前經常和謝明打得有來有回。秦竹因為這個犟兒子而遷怒謝明,沒留力。
謝明:“……”
謝明捂著胸口,幾欲吐血。
兒子不聽話,打他做什么?
又不是他犯的錯。
謝明委屈,謝明胸口疼,但謝明不敢表露出來。
夫郎和兒子他一個都不敢惹,惹哭了兒子,秦竹得跟他急。
謝明只好接過哄兒子的任務,各種扮鬼臉、做滑稽的動作,期望能轉移謝璟小朋友的注意力,謝璟小朋友雖有動搖,仍然還是攀在車窗邊不肯離開。
最后謝明使出了殺手锏——趴下來給他兒子騎大馬。
玩了兩刻鐘,謝明都出汗了,謝璟小朋友才感覺盡興,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謝明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松了一口氣。看著兒子紅潤的臉蛋,伸手想戳一戳。
真是個混小子!
秦竹趕忙拍開謝明的手,抬頭瞪了他一眼:“把他吵醒你繼續當大馬哄他?”
謝明想到這個可能,瞬間抖了一下,忙收回手。
不用自己哄孩子,秦竹心情很好,也不跟謝明這個大老粗計較。
隨著謝璟小朋友的入睡,他們這個車廂也慢慢陷入了安靜中,馬車在曠野里行駛,很快就到了莊子上。
因為許大人提前吩咐過,幾人沒下車,車夫直接駕車到莊子的屋子前。
馬車剛停下,謝寧就睡醒了,一覺睡得飽飽的,精神奕奕,還順便伸了個懶腰。
許大人永寧侯和席東三人很快就迎了出來,一見面也不說寒暄一下,永寧侯更是連親兒子親孫子都沒搭理,直接扯著陸川的胳膊,要把人拉到旁邊的暖棚里。
“兒婿你可算來了,這兩天向日葵的苗子又萎靡了一些,葉子都沒精打采的。”永寧侯大嗓門說道。
席東緊隨其后:“沒錯,蔫蔫的,看著都快要死了。”
“我們就指著你來看看,到底是什么問題。”許大人快六十歲了,仍然中氣十足。
“慢點,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陸川說。
“當然著急了,苗都有些蔫了,再晚點怕是就活不了了!”
“席小子說得沒錯,我們三組,沒有一個例外,全都蔫了,能不著急嘛!”
三人簇擁著陸川往暖棚里走去,晚一步下車的謝寧,站在馬車旁風中凌亂,他爹是真沒注意到他啊。
他再也不是他爹的寶貝哥兒了,謝寧憂傷地望著天空。
虧他還惦記他爹喜歡吃知味坊的火鍋,這底料還不如拿回去自己吃!
果然是愛淡了,連陸川都不扶他下車了。
以前謝寧和陸川出門,陸川都會主動來扶謝寧,雖然謝寧并不需要。
陸川要是知道謝寧的想法,指定得喊冤,他剛下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岳父大人扯著走,然后又是一堆話轟炸,一時沒想起他罷了。
這邊謝寧在憂傷,因為要叫醒謝璟小朋友而晚一些下車的謝明夫夫,下車后竟然只看到謝寧一人。
秦竹疑惑道:“爹呢?我剛才好像聽到爹的聲音了。還有弟夫,怎么也不見了?”
謝明抱著謝璟,臉上是同樣的疑惑表情。
謝寧用眼神示意他們往旁邊的暖棚看去,幽幽道:“去暖棚了。”
謝明和秦竹夫夫倆都挺大大咧咧的,完全沒注意到謝寧眼中的悲憤。
秦竹說:“這么嚴重啊?我也去看看是什么問題。”
秦竹要去暖棚,謝明自然是夫唱夫隨,抱著孩子兩步追上他。
眼瞅著只剩自己一人,謝寧也只好跟上。
好吧,他自己也有些好奇。
暖棚里燒著火墻,溫度很高,他們一踏進去,就感受到一股暖意襲來。
為了明天春天時能有更多的種子,許大人和陸川商議過后,取出一半的種子,在暖棚里先種一茬,和之前種土豆一樣。
永寧侯和席東自告奮勇,主動要求來當對照組,許大人看在陸川的面子上,也就同意了。
不過他們兩人的種植方式,要一起商討后才能實行。
永寧侯和席東為了能加入,都答應了他的要求,一步步按照做好的計劃來種植。
一開始都很好,三組種下的種子都發芽了,然后等苗子長高一點兒,就移栽到更寬闊的地方。
移栽的時候三樣作物長勢都不錯,結果過了半個月,向日葵苗的葉子開始慢慢變黃,他們試了很多方法,結果都沒用,只好求助陸川了。
謝寧湊到陸川旁邊,陸川此時正蹲著,仔細端詳著地上的向日葵苗,接著扒拉了一下苗根部的土壤,并不是澆水過多。
每一顆苗都觀察過后,陸川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灰,謝寧及時地給陸川遞上手帕,陸川接過手帕擦手,朝謝寧笑了一下。
謝寧頓時就消了氣,忘了陸川把他一個人留外面的事情。
“有看出是什么問題嗎?”謝寧問道。
永寧侯席東許大人也是一臉期待地看著陸川,陸川一時還找不出原因,轉身避開了他們的目光。
“溫度會不會太高了?”陸川皺眉,從他進來到現在,里面的溫度暖和得都快出汗了。
永寧侯同樣皺眉:“不會,三組的暖棚是分開的,我們一開始也以為是溫度問題,其他兩組都分別降了一些,結果苗子長得更差,只好把溫度升回來。”
席東點頭附和:“溫度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陸川又提出了其他會影響植物生長的因素,都被一一排除了。
見陸川也不能找到原因,所有人都喪氣了,這向日葵到底是怎么種的嗎?
難道只能浪費這一半種子,等明年開春再繼續嗎?
大家都沉默著,連謝寧也不例外,雖然這個葵花籽不是糧食,但是能榨油,還能磕瓜子,他還是很希望能種植出來的。
一片寂靜中,謝璟小朋友開始不安寂寞,在謝明懷里伸手往上夠,那架勢是想把頂頭半透明的油紙給扒拉下來。
謝明把人緊緊抱住:“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就安分點吧,這東西可不能玩。”
暖棚除了要保證溫度,還要保證透光性,植物沒光可長不了。
現在的暖棚頂,一般是用半透明的油紙來覆蓋,這樣既能擋風保暖,也能保持透光性。
陸川抬頭,看向頭頂的油紙,又掃視了一遍暖棚內的環境。
陸川突然想到一個原因,猛地轉頭看向謝寧:“寧哥兒,你還沒進來的時候,外面是不是比里面更亮一些?”
被陸川突然這么一問,謝寧愣了一下才回答:“好像是亮一些。”
陸川激動道:“向日葵啊向日葵!就是要比尋常作物需要更多光照!”
第214章 火鍋
“你的意思是——缺少陽光了?”席東驚呼。
陸川越想越覺得是這個原因,向日葵這種作物,之所以會被叫做向日葵,就是因為它的花會隨著太陽的移動,而慢慢改變它的方向。
即便是在幼苗時期,還沒有長出花來,仍然需要比尋常植物更多的光照。
向日葵幼苗生長階段若是光照不足,會導致幼苗的莖稈細長,葉片柔軟,變得發黃甚至枯萎,而且還生長緩慢。
這三組向日葵幼苗出現的問題,基本都是光照不足才會出現的。
陸川點了點頭:“沒錯,既然所有的因素都排除了,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光照問題。”
許大人捋著胡子皺眉道:“我們的暖棚,用的是透光性最好的油紙了,連油布都比不上。”
許伏辛出身農家,浸淫農事數十年,即便以他的資歷,早就可以升官了,但他仍然堅持留在農司這一畝三分地,他對農事是真的熱愛。
對于農司名下莊子的暖棚,他都是用最好的材料搭建的,如果連最好的油紙都不行,難道只能放棄這一茬的種子嗎。
許大人不甘心:“陸大人可知,有什么透光性更好的材料嗎?”
席東和永寧侯也一臉期待地看著陸川,陸川沉吟片刻,說道:“辦法倒是有,不過有些貴。”
永寧侯脾氣急,率先開口:“到底是什么?你先說。”
以永寧侯府的財勢,只要不是貢品,他都能買得起,就算是貢品,他也可以進宮找圣上去要。
雖然去找圣上要東西,就得提前跟圣上匯報新種子的事情,總好過讓這一茬向日葵因為缺少光照而枯死。
由于這些新種子還沒種植出來,他們一致決定,等種植出來,確認過產量和實用性后,再去向圣上匯報。
“透明的琉璃或者是透明的水晶。”陸川說。
眾人先是驚訝,然后恍然,透明的琉璃或水晶的透光性確實好,保溫效果估計也會比油紙好一些。
謝寧說:“琉璃和水晶倒是不貴,但是這么大的暖棚,需要的量應該不少吧,加起來就貴了。”
永寧侯大手一揮:“無礙,只要能買得到,這都是小錢。”
大安已經有制作琉璃的工坊,大安人更喜歡那些五顏六色的琉璃制品,透明的琉璃制品并不受歡迎,他們一般很少燒制。
陸川剛來到大安朝時,也想過要不要像小說里一樣,制作肥皂、玻璃等穿越者必備的東西,結果調查過市場后發現,肥皂琉璃這些東西大安已經出現了。
尤其是肥皂,就連花溪村都有不少村民在用。琉璃的制作方法則是被幾家大商戶給把持了,他一個窮秀才,突然拿出燒琉璃的方子,最大的可能不是一夜暴富,而是鋃鐺入獄。
然后陸川就老實了,安安分分到京城里找了個當賬房的活計,用工錢養活自己。
京城最大的琉璃作坊,今天突然來了大主顧,要求定制一批透明的琉璃片。
不要求琉璃的質量,里面有少許氣泡也可以,唯一要求就是要快,第二天早上就要交貨。
如今琉璃價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里面氣泡過多,常常幾十件里才有一件上品。剩下的殘次品,為了保持琉璃的價格,都會被拉去砸碎了。
劉管事聞言有些為難,他們琉璃作坊能開這么大,除了背后有靠山,最重要的是他們秉持著寧缺毋濫的原則,絕不售賣給客人瑕疵的琉璃。
口碑就是這么做起來的,京城里的大戶人家,基本都是來他這里買琉璃制品。
現在讓他放低標準,去趕制一批注定有瑕疵的琉璃,這不是砸他們招牌嗎?
“這位客人,雖然你給的銀子不少,但我們琉璃坊有規定,不能出售有瑕疵的琉璃制品。”劉管事拒絕道。
雖然劉管事也很眼饞這筆錢,但還是招牌更重要。
來人是個中年男子,看衣服制式應該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管事,身后還跟著兩個年輕力壯的家丁。
中年男子肅著一張臉,說道:“在這個價錢上,再加一倍,不用打上你們琉璃坊的印記,我們也不會跟人說是在你們琉璃坊定制的。”
永寧侯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快,他種的向日葵快撐不下去了,速度一定要快。
劉管事還在猶豫中,中年男子從懷里掏出一個令牌,放到劉管事跟前。
中年男子小聲道:“我們侯爺急需,劉管事若是做不了主,不妨去問下你們東家?”
劉管事瞳孔微縮,神色一下就變了,態度也恭敬了幾分。
“您稍等,我去去就來。”
說完劉管事就出了屋子,中年男子把令牌收回懷里,背著手觀察起屋里的擺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完全不擔心劉管事會拒絕他。
事實也確實如此,沒過多久,劉管事就回來了,并帶來了好消息,答應馬上燒制琉璃片。
遠在城郊的莊子上,永寧侯舉著右手拿著筷子,左手端著酒杯,一口牛肉片一口酒,時不時還瞇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樣。
“就是這個味兒,知味坊的火鍋是最好吃的,夠麻夠辣!”
找到原因之后,永寧侯和許大人他們都放下了一半提著的心,剩下的一半,估計得等明天換上透明琉璃,向日葵的情況有所好轉,才會徹底放下。
正好看完苗子的情況,就到了中午,準備用午膳的時間。
趁著一家人都在,謝寧便提議,大家一起吃頓火鍋,他剛好帶了些火鍋底料來。
永寧侯心情好,一口應下,尤其是知道謝寧買的是知味坊的底料時,就更高興了。
高興之下,便邀請了許大人和席東,好歹也一起在莊子上住了一個多月,天天對照討論著,這老中青三人倒成了忘年交。
以席東的社交能力,完美地融入了兩人的話題中,三人站在一起毫不違和。
陸川看著席東和岳父大人勾肩搭背的模樣,不禁有些失笑,他記得席東以前還挺怕永寧侯的。
這里大部分都是永寧侯一家,唯二的外人便是許伏辛這個花甲老人和席東,許大人是老人,席東是陸川的好友,索性就沒有男子哥兒分桌。
一群人圍著桌子坐下,都沒要人來伺候,最忙碌的莫過于是席東和陸川,他倆一個負責下菜,一個負責撈菜,忙得自己都吃不上幾口菜。
至于謝明,則一邊抱著兒子一邊吃,謝璟小朋友太好動了,偶爾還得放下筷子阻止他的小手伸向碗里。
秦竹一開始是讓奶娘把謝璟抱到旁邊的廂房去喂奶,結果謝璟小朋友吃奶吃到一半,聞到隔壁傳來的霸道香氣,愣是不愿意再吃,咿呀著要到隔壁去。
奶娘哄了又哄,硬是不肯停歇,也不哭鬧,只往香氣襲來的方向伸著小手,一直咿呀著。
一直僵持了一刻鐘,奶娘無奈,只好把謝璟小朋友送過來,謝明這個親爹只能負擔起照顧兒子的責任。
“小祖宗啊,你還吃不了麻辣鍋,爹給你夾塊土豆吃。”謝明再一次抓住謝璟小朋友的雙手。
陸川很識趣地從骨湯鍋撈起一塊煮熟的土豆,放到謝明跟前的空碗里,謝明忙亂中感激地看了陸川一眼,然后用湯匙把土豆塊碾成泥,喂到兒子嘴邊。
謝璟小朋友聞著濃香的火鍋香氣,只好有吃的都來者不拒,張大嘴吧唧一口吞下。
一邊吃一邊拍著桌子,嘴角流著口水,還口齒不清地往外吐字:“爹!吃!吃!”
永寧侯哈哈一笑:“我孫子胃口真好!隨我!”
秦竹和謝寧相視一笑,都不管他們,只管吃就是了。
不過兩人也心疼自己的夫君,自己吃的同時,也會給陸川和謝明夾一些肉和素菜到碗里。
陸川伺候完許大人和岳父大人后,就能坐下吃兩口。
倒是席東,孤家寡人一個,忙著往鍋里下菜,菜熟了之后都輪不到他就被夾完了,還沒人幫忙搶菜。
一頓火鍋下來,差點兒沒吃飽,可憐兮兮的。
陸川嘲笑:“怪只怪你孤家寡人一個,但凡有個妻子在,都不至于吃不飽。”
席東憋氣:“你等著,明年我就成親了,看你還嘚瑟什么!”
陸川毫不在意:“那也是明年的事情,今年的冬天被窩里還是你自己一人。”
說這話的時候,謝寧和陸川正膩歪地攙扶站著,席東既羨慕又嫌棄地移開視線,結果那邊謝明夫夫倆在陪兒子玩,另一邊永寧侯和許大人聊得開懷。
席東莫名生起一股悲憤:“有伴兒了不起啊!”
席東瞪了陸川一眼,然后沖到謝明那邊,手一伸呼擼謝璟小朋友的腦袋,謝璟小朋友想掙都掙不開。
接著又捏了捏他的臉頰,在謝璟小朋友生氣要打人時,一溜兒跑了。
謝璟小朋友沖著席東的背影,呀呀呀了半天,胖嘟嘟的臉上都能看出不高興來。
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爆笑出聲,滿屋的笑聲,只有謝璟小朋友受傷的世界達成。
用完膳后,謝明夫夫帶著兒子在莊子上逛了逛,陸川和謝寧則去看了另外兩樣作物的生長情況。
玉米和西紅柿都生長得很不錯,欣欣向榮,完全不用陸川費心。
許大人和永寧侯還幼稚地拉著陸川評價,他們誰種的更好,這陸川哪里敢發表評論,一個回答不好,連家都回不去。
正好用完午膳也不早了,冬日天黑得早,陸川借口要趁天黑前趕回京城,急忙拉著謝寧就要跑。
謝璟小朋友沒來過莊子上,哪怕冬天莊子上一片枯黃,他還是看得津津有味,被他爹抱著咿呀咿呀的,要上馬車時還不肯走。
一整天都沒哭過的他,被抱上馬車的那一刻,哇地哭了出聲。
這可把永寧侯給心疼壞了,連忙走過來:“我的乖孫,不哭啊不哭,不想回去就留下來跟爺爺一起住。”
秦竹哭笑不得:“爹,你別理他,他就是光打雷不下雨,不信你看他有沒有眼淚吧。”
謝明配合地把謝璟的小身子轉過去,臉上果然沒有一滴眼淚。
永寧侯一塞,他孫子還真……聰明。
謝璟小朋友嚎了一會兒,發現沒人搭理他之后,便停下了哭聲,精明得很。
謝寧本來都上了馬車了,聽到聲音又探出頭來,嘲笑他爹:“被你二孫子給騙了吧!”
永寧侯一時臉上掛不住,連連擺手:“走走走!趕緊走!別趕不上進城了。”
謝寧還想再嘲笑幾句,被陸川拉回車廂,笑道:“你就別添亂了,吃完火鍋撐不撐,要不要吃兩片山楂消消食?”
謝寧一摸肚子,還真覺得有些撐,剛才到暖棚走的那一圈完全不夠消化。
“那就來兩片吧。”謝寧傲嬌道。
被陸川轉移了注意力的謝寧,一心在山楂片上,連馬車什么時候發動都不知道。
沒了謝寧攪局,永寧侯和謝明說了兩句話就結束了,早上怎么來莊子上,下午就怎么回去。
第215章 計劃
換上透明琉璃片后,向日葵幼苗的狀態有所好轉,果然是光照的問題。
許大人他們都放下心來,和往日一樣照料著這些苗苗。
可惜好景不長,冬日時而下雪、時而陰天、時而是大風天,晴朗和煦的日子并不多。
就算暖棚頂換了琉璃片,光照仍然不是很足,幾人又開始愁起來。
古代的暖棚不像陸川前世那樣,不僅可以調節溫度,還能模擬各種植物需要的光照,方便極了。
陸川給他們出了個主意,找幾面銅鏡,調好位置放在棚頂,以達到聚光的目的,并且根據自然日光的程度,隨時調整。
不過席東他們可不懂怎么調光,陸川最近又比較忙,騰不出時間來到莊子上,就給席東指了個人。
之前陸川和唐政探討物理知識的時候,特意講過光學,唐政這一年在工部實踐,物理方面的實操經驗比陸川還豐富。
為著種植這一茬向日葵投入了這么多時間和財物,現在讓席東放棄是不可能的。
而且調整光照這個知識,以后種植大棚八成還能用得上,不如一次性學會。
現在的席東,覺得種植東西可有意思了,不同的變數,植物的長勢就會變得不一樣,他喜歡觀察這樣的變化。
席東得了指點后,為防唐政癡迷木工機關不愿搭理自己,干脆進城一趟,直接到唐政府上找他。
“你讓我到莊子上幫忙調整光照?”唐政驚訝道。
自從出了國子監后,他們幾人就很少聚一起了,所以聽到席東上門找他的消息,他是既驚訝又欣喜。
席東點點頭,臉上是討好哀求的表情:“行舟說你學過光學,知道怎么調節光度。”
唐政問:“你這個著急嗎?”
席東:“急!特別急!那些苗苗等不了。”
唐政想了一下他的研究進程,覺得也不是很緊急,便說道:“那行,我讓人明天去工部告個假,明兒早上陪你去莊子上看看。”
席東大喜:“那就說好了,我明天來接你!”
“好,我明天等你。”唐政笑了一下,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今天一回城里就上我家了?沒回昌盛伯府?”
席東眼中的喜悅戛然而止,整個人僵住了,他快有兩個月沒回京,結果回京第一件事不回家,讓他爹知道了,估計又是一頓罵。
唐政一看席東的神色,就知道他猜對了,搖頭道:“本來還想留你在府里用膳,現在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別讓昌盛伯久等。”
送席東回城的下人是昌盛伯府的人,估計一進城門就到伯府去通報了。
席東到家時,昌盛伯果然一臉怒氣,他們夫妻倆從收到消息開始,就一直等到了天黑,特意讓廚房做好的飯菜,都熱了三遍了。
“你個逆子!還知道回來?!!”昌盛伯怒喝。
席東趕緊求饒:“爹爹爹!我回來這一路冷死了,剛下完雪沒幾天,地面又滑,馬車走得慢,兒子肚子都餓扁了!”
他蜷縮著身子,特意用手搓了搓雙臂,露出的手指凍得有些紅。
還不等昌盛伯再說些什么,昌盛伯夫人就開始心疼了,疾步走過來。
“哎喲,這手怎么被凍紅了,趕緊進屋暖和暖和,別理你爹,最近地龍燒多了,上火呢。”
“娘,這路上可冷了,多虧了兒子有先見之明,讓人往馬車上抱了兩床被子,不然還真要凍著了。”
有他娘護著,席東完全不懼他爹的怒視,徑直跟著他娘進了屋里。
兩人到飯桌前坐下,昌盛伯夫人給席東舀了一碗湯,讓他暖暖胃。
她心疼地勸道:“不然就別去莊子上了,你喜歡玩泥巴,種東西,娘也可以在府里給你建個暖棚。家里舒舒服服的多好啊,何必到莊子上受苦呢。”
席東喝下一口熱湯,鮮美可口,溫熱流經喉嚨到達胃部,幾口下來,整個身子都暖和了不少。
“那不行,府里沒有新種子,也沒有人能夠討論,還是在莊子上有意思。”
昌盛伯夫人嘆氣:“行吧,娘也犟不過你,去就去吧。”
到莊子上種東西也比出去揮霍好,前兒她還聽說,住在昌盛伯府隔壁的李家,他家的二兒子在百花樓一擲千金,結果拿不出銀子來,被樓里的人追到了府上,丟死人了。
她兒子再怎么沒出息,也比隔壁的李二好。
至于昌盛伯,見沒人搭理他,就灰溜溜進屋了,往席東旁邊的凳子一坐。
席東很有眼色,主動給他爹夾了塊肉,昌盛伯的氣一下子就消了。
一家三口吃了一頓溫馨的晚餐,第二天一大早,席東坐在馬車上趕往唐府,后面跟著一輛馬車,里面裝滿了昌盛伯夫人讓人連夜收拾的東西,生怕兒子在莊子上過得不好。
雖然這兩個月陸陸續續送了不少東西到莊子上,但她還是忍不住要收拾。
唐政到莊子上看了一圈,通過計算得出鏡子的最佳擺放位置,讓人把鏡子放好,還給席東幾人說了要如何根據日光程度調整位置。
就永寧侯自己感覺,暖棚里的亮度好像比外面還亮一些,他半信半疑地問許大人:“我怎么感覺暖棚里挺亮的?”
許大人點頭:“是挺亮的,比外面還亮一些。”
永寧侯哈哈大笑:“我這兒婿還真有一套,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也不知道怎么想出來的。”他眼里滿是自豪。
許大人感嘆道:“他適合來農司干活,可惜了。”
永寧侯瞪眼:“這有什么可惜的,我兒婿現在在戶部也干得很好。”才進戶部沒多久,就給朝廷收回了五年的商稅,快頂朝廷半年的稅收了。
被岳父大人稱贊的陸川,并不知道他在岳父大人這里的評價有這么高,他如今正在完善自己對大安未來十年的計劃。
陸川既然決定了進入官場,立志為大安貢獻自己的一份力,把商稅重新收上來,就絕不可能是他的終點,他也不會滿足于這一步。
大安立朝百余年,安穩的日子慢慢滋生了不少弊病。
尤其大安上上任皇帝是個昏君,先帝又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底下官員貪腐者眾多,世家大族侵占土地,每年能收上來的農稅都在變少,普通百姓的生存空間被擠壓。
如今京城瞧著欣欣向榮,地方上卻隱患不少。
如果繼續任由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終有一日百姓們被壓迫到極點,天下都會亂起來。
當今圣上有意改變這樣的現狀,因為陸川順利解決了京城商稅收不上來的問題,他曾問計于陸川。
圣上不是開國太祖,手上沒兵,也沒有魄力讓天下士族重分土地。
他雖然不像先帝一般優柔寡斷,但也做不到殺伐果斷。而且圣上極重名聲,只想讓后世史書寫他為明君,決不敢擔一個暴君的名聲。
如此以來,土地改革就不能用簡單粗暴的辦法,需要用柔和的計策讓士族把土地重新讓出來。
“這樣會有用嗎?”謝寧看了陸川完善過的計劃書,發出他的疑問。
陸川靠在椅背上,一副輕松的姿態,謝寧倚在桌子旁,手里拿著陸川寫好的計劃書。
陸川輕笑:“有沒有用,總得實踐過后才知道。”
謝寧眉宇間帶著愁緒:“土地就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根基,我覺得想要挖他們的根基,沒那么容易。”
隋唐以前,世家的根基是書籍,只要有書籍,再窮困落魄也能稱之為世家,有被舉薦為官的可能。
自從隋唐開始推行科舉后,寒門子弟也有了當官的機會,到了宋朝,貧寒出身的學子更多。
及至大安朝,朝廷在各個省份設立了州府國子監,不僅是農籍,商籍的人也可以參加科舉。
書籍早已不是世家不可外傳的根基了。
現在世家大族的根基就是他們家族名下的土地,每年收上來的租子不少,用收來的租子又買田地,如此循環下來,土地越來越多,家族也就越來越富。
而百姓,也會越過越艱難,慢慢從佃戶變成大家族的奴仆。
而糧食也是拿捏武將的利器。
謝寧還記得,以前在北疆的時候,當時還是先帝在位,北疆苦寒地貧,即便屯了軍田,仍然是杯水車薪,需要朝廷撥糧撥餉。
十幾年前和戎人在北疆的最后一場大戰,朝中大臣意見不同,旨意遲遲不決,導致北疆糧食告急。
軍隊被朝廷掣肘,而朝廷又被那些世家大族所掣肘,武官始終低文臣一頭。
這也是謝寧之前被區區一介進士退婚,還不敢發作的原因,因為他們武官得求著他們。
文臣有恃無恐。
若是陸川的計劃能挖掉世家的根基,他們永寧侯府也不至于如此窩囊了吧。
想到這,謝寧看著陸川的眼神中不免帶上了期盼。
陸川給他解釋自己的計劃:“世家大族侵占土地能夠越來越富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們名下有很多佃戶。”
“普通百姓因為各種原因賣了土地,為了生存下來,不想做奴仆就只好去做佃戶,賺取一家人的口糧。”
“如果我們的計劃,能夠讓那些佃戶不用依附世家大族生活,他們的土地將無人種植,手里有再多的土地也無用。”
“高產的糧種是非常關鍵的一環,所以朝廷要大力發展科技,利用器具開發更多的荒地,減少人力的投入。”
“一旦減去世家大族的土地,種植出來的糧食也夠天下的百姓吃用,朝廷就不會再被世家大族所掣肘。”
多在當地建設工廠,剩余的勞動力進入工廠干活,有地的百姓能靠種植賺錢,有工作的百姓靠工錢過活,百姓們的生活才能真正好起來。
至于世家大族名下的土地無人種植,那是他們的事情,真需要就花高價請人來種植。
在陸川前世,建國之后,國家領導人給所有的農民都分了土地的使用權,所有權仍然在國家手中,這就避免了大地主的產生。
到了后來,人人都能吃飽肚子,和種地相比,進工廠打工反而更輕松一些,農民漸漸拋棄了土地,到外地去打工。
農田土地已不是人人追求的東西,就是因為工業化吸納了很多工人,他們不用在地里刨食,也能養活自己。
若是沒有現代化的機械,一個人擁有幾十畝幾百畝的土地,請人種地只會虧到破產。
按照陸川的計劃,農業和商業雙管齊下,讓百姓吃飽肚子,徹底拋棄世家大族的田地。大力發展商業,加速工業化的進程。
大安如今已經有了工業化的雛形,比如謝母之前開辦的毛線作坊,就是以雇傭員工的形式,從家庭作坊升級成工業作坊。
到時候那些世家大族固守著土地,只會慢慢落敗。
謝寧張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還能這樣嗎?
陸川看著謝寧驚訝的模樣,輕笑一聲,伸手幫他把下巴合上。
“這叫兵不血刃嗎?”謝寧喃喃道。
陸川笑著點頭:“自然是,不過實現的過程要很久,可能要到我們七老八十才能完成。”
他只想盡自己的一份力,讓這個時代的百姓過得更好一些,不管要努力到什么時候。
“如今的女子哥兒沒有土地,只能依附男子生存,如果天下多些工廠,她們也能出來謀生,用雙手養活自己,不至于永遠低男子一頭。”陸川補充道。
陸川之前也聽謝寧說過一些婦聯的事情,她們幫助那些備受磨難的女子哥兒時,一般很少像王二丫一樣決絕。
不是每個女子都能有王二丫孤注一擲的勇氣。
也是因為婦聯并不能給每一個求助者提供一份活計,讓她們能夠靠自己養活自己。謝母的毛線作坊再大,也不可能容納太多人。
若是按照陸川的計劃,推進工業的發展,就能多出很多工作崗位,天下女子哥兒也能自立起來。
謝寧震驚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陸川,仿佛陸川在他眼里是個蓋世英雄。
陸川沖謝寧眨了一下眼睛:“我這個計劃,還需要寧哥兒你的幫忙呢。”
謝寧驚訝地指了指自己:“我?”他能幫什么忙?
陸川點頭確認:“沒錯,你的作用非常大,換個說法就是大安報社的作用很大。”
“新農具的推廣需要報紙推廣,新糧種也需要報紙來推廣。”
相當于是朝廷直接面向百姓下達政令的一個渠道。
當初鼓勵謝寧開辦報社的時候,陸川也沒想過能有這樣的效果。因為有圣上的撐腰,大安報社一家獨大,報紙賣到了各個省份。
陸川把計劃書從謝寧手里抽出,給他翻到后面,示意謝寧看這一頁。
“大安報社背靠圣上,如今在京城已經發展到極致,銷量也不會再有什么大的變化。大安報社如果要繼續發展,可以到地方上開辦地方報社。”
“地方報社附屬京城的總社,總社可以往地方報社派遣記者,地方報社也可以派遣記者到京城來學習,加深京城和地方的聯系。”
“到時候地方上有什么對百姓不利的事情發生,而地方官員又置之不理,地方報社就可以上報給京城總社,相當于是替天子監察地方。”
報社和朝廷的監察組織有很大的不同,報社只是一個民間組織,能夠降低當地官員的警惕性,搜集當地官員的罪證也更容易。
“替天子監察地方官員?”謝寧表情一片空白。
他怎么不知道報社還能有這個功效?
陸川含笑點頭:“是的。”
“這怎么可能呢?圣上哪里會需要報社來監察。”謝寧很不自信,實在是陸川描述得太不可思議了。
“怎么不可能,監察百官的御史也是官員,也會陷入黨爭,如果此時有一方不在朝廷內的勢力,可以為圣上效力,圣上只會高興。”
不在朝廷內的勢力,就意味著一心為圣上做事,他反而會更信任。
陸川前世看到的一些關于貪污腐敗、行業黑幕的新聞,大多都是新聞記者不畏危險,深入其中,揭露出來的。
報紙新聞的能耐,絕不僅僅是給百姓提供娛樂。
陸川的計劃是一環扣一環的,高產糧種、新農具、報社、還有圣上的支持,缺一不可。
新糧種和新農具的出現,可以保證百姓不被餓死,地方報社的監察,可以保證讓當地士族官員執行朝廷的政令,減少百姓被壓迫的幾率。
解決溫飽問題后,百姓們就可以從土地里抽身出來,進入到工業發展中。
世家大族的土地沒人種植,他們對朝廷的掣肘不攻自破,到時候就是朝廷收回土地的時機了。
謝寧擔憂道:“陛下會同意這份計劃嗎?”
里面的計劃牽涉太廣,不僅是要挖世家大族的根基,也是對皇室的一個挑戰。
陸川一臉輕松:“我只負責做計劃,這個計劃要不要實施,自有陛下定奪。我只做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不歸我管。”
謝寧說:“要是陛下不同意,你辛苦做出的這份計劃,豈不就浪費了嗎?”
陸川揚眉:“我得承認,自己沒那么大的能耐,我只是一個臣子,只做自己能做到的。”他就不是一個容易內耗的人。
圣上能同意最好,若是不能同意,他也不是不能用其他方法去改變,只是能做的更少罷了。
他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正式進入官場,也是想為那些窮苦百姓盡一份力。
謝寧放下計劃書,往陸川靠近,坐進他懷里,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謝寧親了陸川的臉頰:“夠灑脫!”他喜歡。
做了自己想做的,不強求結果。
謝寧心情喜滋滋的,他回想自己一路走來,一開始在陸川的鼓勵下創辦了報社,本來只是打發時間的,沒想到他還能有替圣上辦事的可能。
之前圣上下達命令,報社根據圣上意思寫的文章,在謝寧看來是合作關系,并不算是如男子一般,真正替圣上辦事。
如今陸川說了報社的另一個可能,初聽是有些怔愣,但反應過來后,謝寧心里就燃起了熊熊斗志。
他一個哥兒,雖然不能為官,但也能為圣上辦事,為百姓辦事。
陸川攬住謝寧的腰肢,笑道:“寧哥兒是不是親錯地方了?”
說完給他演示了一遍什么叫正確的位置,謝寧臉頰脖子瞬間通紅,但還是沒放開摟著陸川脖子的手。
謝寧放任自己沉浸在這個親吻中,兩人氣息互相交纏,四肢交纏,像是要融為一體。
就如同他們的事業,他們對大安的理想一樣,相輔相成、相互成就。
第216章 麻煩
作為被圣上看重的臣子,陸川雖然只是六品小官,但還是有單獨面圣的機會的。
文華殿旁邊的暖閣里,地龍燒得正旺,陸川穿著單薄的青色官服,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陸川坐在下首,王大總管讓人送來茶水點心,圣上在專心看著陸川寫的計劃書。
對待自己看重的臣子,圣上一向優待,不僅給陸川賜座,還讓王大總管好好伺候著。
陸川沒有提前給鐘閣老和賀尚書看這份計劃書,而是直接找到圣上。這份計劃書牽涉太廣,在不知道能不能實行的情況下,不好讓太多人知道是他寫的。
陸川沒有什么拘謹的感覺,給賜座他就大大方方地坐下,有吃的就吃。
還別說,宮里的點心就是不一樣,不愧是御廚,比他在外面買的好吃。
吃完了點心,陸川不好在圣上面前東張西望,便只能低頭數腳下的地板,觀察椅子扶手的紋路,研究官服上的刺繡。
不知過了多久,圣上終于抬起頭來,他神色復雜地看向陸川,眼里有著明顯的震撼。
他從未想過,還能用這樣的方式去達成土地改革,這計劃太超出他的認知范圍了。
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接受過正統教育的圣上,即便商人也是大安的子民,他也習慣性地看低商人。
如今陸川的這份計劃,幾乎要顛覆士農工商的地位,給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
但在震撼之余,他又隱約覺得這份計劃是有可能實現的。
陸川腦子里擁有前世幾千年的歷史知識,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接受的各方面信息不少,自然比這個時代的人看得更遠。
圣上盯著陸川看了半晌,也沒想明白他的腦子是怎么長的,能想到這么——反正他想破腦子也想不出的策略。
陸川感覺到圣上的視線,仍然鎮定地低頭數地板。
圣上突然開口:“王勤,你先出去。”
王大總管先是一愣,然后恭敬地帶領暖閣里伺候的幾個小太監出門,然后把人趕得遠遠的,自己在暖閣外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確保自己聽不見里面的談話聲又能替圣上看守。
以往圣上和大臣們談話,就算是機密的事情,圣上也會留王大總管在旁邊伺候,沒有什么是他不能聽的。
王大總管看著暖閣的門,眼神幽深,心里琢磨到底是怎樣的大事情。
大門關上,暖閣里只有圣上和陸川兩個人。
圣上盯著陸川說道;“陸卿可知,你給朕呈上的折子,一旦開始實施,將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嗎?”
陸川站起身來,給圣上行了一個禮:“回陛下,臣知道。”
圣上突然輕笑一聲,屋里凝重的氣氛煥然一空。
“你可知,若是朕不采納你的這個計策,你又會有怎樣的后果嗎?”
陸川微微一笑:“臣不知,不過臣懇請陛下看在臣尋得高產糧種的份上,護臣一程。”
陸川完全是有恃無恐,即便圣上沒有魄力改革,他也不會讓那些世家大族攻訐自己,否則方才就不會讓王大總管出去了。
而且不管是他立下的功勞,還是背后是永寧侯府,都不會讓他出事。
陸川方方面面都考慮過,確認不會牽連到自己,才會把這份計劃書上呈給圣上。
圣上大笑:“好!愛卿都有如此魄力,朕又豈能落后!”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
圣上心中升起豪情萬丈,若是一直循規蹈矩下去,他是有可能被史書譽為一代明君。
但現在區區一個明君稱號已經不能滿足他了。
看過陸川的計劃書,他不甘心再這樣繼續下去。
若是能完成土地改革,大力發展工業,讓百姓生活富足,他未必不能像漢武帝唐太宗一般,成為被史書稱贊的千古一帝。
圣上一直掩藏在內心深處的野心,被陸川的這份計劃書燃燒起來。
既有賢臣,他又如何能忍住不做一個明君,給后世留一個君臣相得的美傳。
圣上心中如何激蕩,陸川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的計劃書得到了大安的最高領導人同意,他可以一展抱負了。
陸川離開后,圣上讓王大總管秘密宣了幾位大臣到暖閣里,具體聊了什么沒有人知道,只知道那天直到宮門落鎖,都沒有人出來,被圣上留在偏殿過夜了。
陸川出宮時,天上又下起了大雪,他披著大氅,手里撐著小太監給他的油紙傘一步一步走向宮門。
此時已臨近放衙時間,陸川索性就沒有再回戶部,直接到報社去接謝寧回家。
最近報社又準備招一批實習記者,有不少人來報名,只要是識字的,報社全都收下。
謝寧讓人在報社劃了個院子出來,專門用來培訓篩選這一批實習記者。
實習記者們需要通過三次考核,才能真正留下來,如今還在初期學習階段,不少老記者都被謝寧要求去授課。
事情實在太多,導致謝寧在報社逗留的時間也就更長了。經常是和陸川前后腳到家。
加上臨近年底,婦聯那邊的事情也突然多了起來,除了有人來求助,還有不少人是來找麻煩的。
榮齋先生整理好東西,正要準備回家,剛出屋門就看到了陸川。
他驚訝道:“陸先生?您怎么來了?”
問完他才回過神來,自己在說什么糊涂話:“你是來找東家的吧,下午的時候隔壁過來找,他現在估計還在隔壁處理事情。”
陸川已走到了屋檐下,本打算把傘合上,聞言停了動作,朝榮齋先生笑笑:“今日下雪,地面路滑,榮齋先生回去路上小心些。”
榮齋先生樂呵地點頭:“老夫省得,快去隔壁找東家吧。”瞧他那個著急樣兒。
陸川不再多言,直接往隔壁婦聯走去。
“你們這個什么狗屁婦聯!毀了我們江家的名聲!今天不給個說法,就別想讓我們走人!”一個尖酸的婦人聲音傳來。
“沒錯,讓我們整個江家都抬不起頭來,實在是可惡!以前福生媳婦多賢惠啊,就是你們這些人攛掇的,現在一個勁兒在外人面前污蔑江家!”這個聲音帶著中年煙嗓,聲音沙啞中略顯中氣不足。
陸川快步走進來,傘都沒來得及收,在正院的走廊下,聚集了一堆人。
一對老夫妻在尖酸刻薄地指責婦聯的人,身后圍著七八個壯年漢子,還有幾個中年婦女,一看就能看出去給那對夫妻撐腰的。
謝寧冷著臉站在他們對面,荷花氣勢洶洶地拿著一把傘護在謝寧身前,陳三娘和青哥兒她們則站在謝寧身旁,一群人以包圍的姿勢護衛著謝寧。
還有婦聯從鏢局招來的幾個護衛,也立在兩旁,準備一有事情發生,就馬上沖上去。
兩邊的人數都差不多,誰也不敢先動手,只能互相對罵。
荷花沖那老夫妻倆“呸”了一聲:“就你們這兩個老東西,仗著長輩的身份,一個勁兒地欺負守寡的兒媳,天天干這么多活,還吃不飽!錢都拿去貼補小兒子了吧!”
“大兒媳天天起早摸黑,人都瘦成一把骨頭了,還說對大兒媳好?好個屁!小兒子小兒媳吃得膘肥體壯的,到你們口中,倒成了個吃虧的!”
“簡直是不要臉!”
青哥兒附和:“不就是嫌棄大兒媳生的是個女孩嗎?那孩子小小年紀就要被親爺奶賣去別人家做童養媳,還說什么養不起,送到別人家去享福!確實是養不起,大兒媳辛苦種的糧食都拿去養小兒子小兒媳了唄!”
老頭狠狠瞪著荷花和青哥兒:“那也是我江家的事情,哪里輪得到你們這些外人插手!”
老頭是個倒三角眼,給人不是好人的感覺,加上他兇狠的表情,還真把荷花和青哥兒嚇得瑟縮了一下。
謝寧見自己的人被威脅了,當即冷笑一聲:“我們哪有那么多功夫管你們家的事情,既沒到你家攪和,也沒給你家大兒媳找漢子,算什么插手!”
老婦人尖叫:“你敢!那賤人永遠都是我們江家的人,敢給她找漢子,就讓族長把那賤人浸豬籠去!”
“她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她生的小賤蹄子也是江家的種,一輩子都甭想走!”
謝寧眼神更冷了幾分,抽出隨身帶著的鞭子,往旁邊的空氣上一抽,伴隨著破風聲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那對老夫妻眼里明顯閃過一絲恐懼,兩人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謝寧語氣里暗含怒火:“我倒不知,你們江家宗族這么有能耐,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朝廷鼓勵喪夫和離的女子哥兒再嫁,兒媳想要再嫁就要把人浸豬籠,江氏宗族真行,竟然敢跟朝廷作對!”
他一邊說話,一邊用冷冽的眼神掃視老夫妻身后的壯年漢子。
一個明顯有些地位的青年急忙出聲:“這位夫郎可別亂說,我們江家沒有這種習慣,都是福生他娘胡說的。”
“對對對!我們江家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今兒來這里,就是想問問你們為何要教唆福生媳婦毀我江家名聲?”
“……”
和朝廷作對的罪名實在太大,他們可擔不起,江氏族人紛紛開口辯解。
見自家公子占了上風,荷花又抖了起來,掐著腰抬著下巴道:“難道她說的不是事實嗎?”
率先開口的青年男子說道:“正所謂家丑不可外揚,她是江家的媳婦,就應該維護江家的名聲!”
荷花“切”了一聲:“這句話就是制造家丑的人說的,若是真的無辜,又哪里會怕家丑外揚!”
青年反駁:“這話可不對,她一人的言行,關系到整個江家宗族的名聲……”
荷花:“巴拉巴拉……”
新一輪的罵戰又開始了,陸川看了一會兒,發謝寧他們吃不了虧,也不上去打破戰局,反而在廊下不遠處看起熱鬧來。
果然不出他所料,對方不占理,對罵罵不過荷花青哥兒他們。想要動手打架,也打不過謝寧和旁邊嚴陣以待的護衛。
最后對方怒氣沖沖地離開,荷花看著他們一行人的背影,又沖著他們啐了一口,一臉得意洋洋,正想向謝寧邀功。
轉頭卻看到了旁邊站著的陸川,激動地提醒謝寧:“公子,姑爺來接你了!”
謝寧這才發現陸川突然來了,陳三娘和青哥兒她們紛紛收起了得意的神色,一下子從飛揚舞爪縮成了鵪鶉,她們恭敬地沖陸川行了一禮。
“見過陸大人。”
陸川唇角噙著笑意:“不必多禮。”
她們行禮過后,就紛紛退回了后院,連幾個護衛也很有眼色地退下。
陸川向謝寧緩步走來,打趣道:“謝會長真是方才大殺四方啊!”
看到陸川的那一刻,謝寧的冷臉瞬間瓦解,自得道:“那是,沒點本事哪能當這個會長啊!”
第217章 再嫁
“最近這種事情很多嗎?”陸川問。
兩人坐在馬車里,謝寧雙手凍得有些通紅,陸川用自己的手給他取暖,時不時往手上哈兩口熱氣。
謝寧依偎在陸川身側,任由他替自己暖手。
謝寧一臉輕松,滿不在意道:“我們幫助的人越來越多,鬧事的情況確實是多了些,問題不大,都能打發得了。”
現在向婦聯求助的大多是平民百姓,身份略高些也就是商戶之人,他們都能應付過來。
大戶人家更重面子和名聲,他們對家中女眷的馴化也更加費心力,而且那些女眷也不像貧苦百姓家的婦女哥兒一樣,不反抗就要面臨生存危機。
婦聯成立至今,還沒有接待過一個官宦之家出身的女子哥兒的求助。
陸川捏了捏謝寧的手:“可能是剛開始,他們還不能接受那些孤苦無依的女子哥兒突然有了靠山,突然得到了幫助,等時日久了,他們會接受現實的。”
估計也不敢再這么肆無忌憚地欺負她們。
而這就是謝寧想要成立婦聯的初衷,他不強求男女哥兒地位平等,只想讓那些受苦受難的女子哥兒能生活得好一些。
謝寧挑了一下眉:“沒錯!大家終有一日會接受的。”實在不行,他就揍到對方接受。
反正婦聯上下全都要求熟讀《大安律》,婦聯只是教導那些女子哥兒用律法來保護自己罷了,婦聯又沒做什么違法的事情。
就算是京兆府尹來了,也不能治婦聯的罪。
有些事情是真不能念的,今天剛起這個念頭,第二天就有一個穿著還不錯的女子求助到了婦聯。
不是到婦聯的各個辦事點求助,而是直接找到了總部。
當時謝寧正好在報社和榮齋先生商量這批實習記者的考核情況,小溪噠噠噠地跑過來。
“寧公子,隔壁有個姐姐來求助,說是想要見會長。”
小溪常年跑動跑西,特別有精力,跑了這么長的路,氣息都沒多大起伏。
“陳姐姐看她衣著不錯,為人談吐不凡,猜測她可能身份不凡,估計是大事情,就讓我趕緊來找你。”
謝寧整理好那批實習記者的考核表,站起身來對榮齋先生說道:“這些考核表我回去慢慢看,有空我們再談。”
榮齋先生知道謝寧事務繁多,便擺了擺手:“去吧去吧,考核的事情不急,晚幾天也行。”
荷花聽到小溪的話,就立馬起身去拿謝寧的大氅,謝寧一站起來就給他披上。
三人行色匆匆地往隔壁走去,路上荷花問:“小溪,她有說自己是什么人嗎?”
小溪搖頭:“沒有,只說了她夫家姓林,讓陳姐姐她們喚她林夫人。”
荷花點點頭,又問:“有沒有說是什么事兒?”
小溪繼續搖頭:“沒有說,陳姐姐問她了,她說要見到寧公子,才肯說是什么事情。”
除了她本人,基本沒透露過一點兒信息,對方應該是個謹慎的人。
衣著不錯,氣質不凡,估摸著家境不錯,應該會是個大麻煩。
但謝寧最不怕的就是麻煩,若是害怕麻煩,他就不會成立婦聯了。
報社和婦聯雖然是鄰居,但因為婦聯的性質,報社里的男子不少,謝寧就沒在中間開扇門,出入只能通過兩座宅子的大門。
不過三人也很快就到了隔壁,陳三娘在大堂里接待那名女子,兩人相顧無言。
兩人說了幾句家常話,就沒話可聊了,陳三娘一旦問起對方的詳細信息,對方就直言要見到謝寧才肯說。
徹底聊不下去了,陳三娘只好讓她喝茶。
謝寧出現的那一刻,陳三娘是真的松了一口氣,這京城的貴夫人就是不一樣,樣樣有禮,說話都得繞幾個彎。
她是真不適應,青哥兒也適應不了,直接就躲她后面去了。
“會長您來了,這位是林夫人,她說有事情要找您。”陳三娘迎上來。
謝寧沖陳三娘點點頭,然后轉身看向那位夫人。
林夫人在謝寧進來時就站了起來,向謝寧行了個福禮:“小婦人見過陸夫郎。”
謝寧眉毛動了一下,一般來這里找他的人,不是叫他謝東家,就是喚他謝會長,基本沒有人會稱呼他為陸夫郎。
也就是陳三娘她們這些合水縣來的女子哥兒,一開始會喊幾聲陸夫郎,后來知道謝寧的身份后,就都改了口。
根據小溪的描述,對方應該是奔他來的,不至于沒打聽清楚吧?
謝寧點頭:“林夫人請坐吧。”然后走到主位坐下。
見對方坐下了,謝寧問道:“林夫人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兒嗎?”
林夫人微微含笑:“妾身夫家姓林,夫君生前是戶部郎中。妾身五年前曾與夫君參加過承恩侯府的壽宴,在壽宴上見過陸夫郎一面。”
謝寧不明所以,不明白對方講這些做什么。
林夫人單純是想跟謝寧拉進關系,接下來的話才好說出口。
“當時您還是未出閣的哥兒,性情張揚肆意,妾身好生羨慕。”
謝寧不耐煩聽她的恭維,直接打斷她:“夫人有話直說,不必說這些多余的。你既找到了這里,應該是來找我們幫忙的吧。”
荷花跟著開口:“在這里,林夫人還是喊我家公子為謝會長比較好,這里不是陸家。”
林夫人唇角的微笑一僵,想起謝寧的性格,不是會和人虛與委的人。
林夫人收起笑容,神色也變得鄭重起來,她是個聰明人,很快就轉變了說話方式。
“謝會長,妾身確實有事相求,妾身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來求助于您。只要您能幫助妾身保住家業,妾身愿將林家的一半家產獻上。”
聽到她直接了當地闡明來意,謝寧也沒那么別扭了,不過——
“本公子設立這個婦女哥兒救助聯合會,可沒有收取錢財的打算,你的家產還是給自己留著吧。”
林夫人頓時急了,雖然謝寧言語中表達的意思是慈善救助,但她生長的環境,每一件事情都講究利益交換。
謝寧不收這個錢,她只會認為謝寧并不想幫她。
“謝會長,妾身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就算不能保住全部家業,保住三分之二也成,說好的家產妾身不會少半分。”林夫人急切哀求道。
謝寧皺眉,這人怎么跟聽不懂話似的。
荷花上前一步:“這位夫人,我們婦聯是個慈善組織,就像城里的慈幼院一樣,只要是女子哥兒求上門來,我們都會提供幫助的,不需要收取你們的錢財。”
謝母拉攏到的那些夫人,隨便松松手,婦聯的運行資金就足了,再不濟還有報社的利潤,完全不需要收取求助者的錢財。
“不、不要錢也能幫我們?”林夫人遲疑道。
她不是很相信,哪有人做一件事是不求名不求利的。
這半年來,婦聯的消息偶爾有傳入她耳中的,大多都是罵聲,明明是幫助那些女子哥兒,偏偏罵婦聯的還是一些老婆子。雖然她接觸到的都是一些婆子丫鬟。
婦聯在京城里的名聲并不算好,這次若不是實在沒辦法,她也不會求到這里來。說明對方成立這個組織,就不是謀名的。
既然不是謀名,那就是謀利的,可現在卻告訴她,不要錢。
不謀名不謀利,天下哪有這么好心的人?
像是看出林夫人眼中的遲疑,謝寧微抬下巴:“本公子出身永寧侯府,什么榮華富貴沒享過?若是要謀名聲,大安報社謝東家的名號還不夠響亮嗎?用得著費心力折騰這個婦聯?”
謝寧這話雖然給人一種張揚跋扈的感覺,但林夫人心里反而定了下來。
謝家哥兒未出閣前就是個囂張彪悍的哥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會像她一樣事事計算。
有了謝寧這顆定心丸,林夫人才終于愿意把她的困境說出來。
林夫人其實是姓于,家中排行第二,名喚慧娘。她娘家父親也是在京中做官的,只是職位不高,和她亡夫一樣是個五品小官。
于家家規森嚴,要求家中女子三從四德,于慧娘自小熟讀女則女戒,一直循規蹈矩,直到嫁人后才有改變。
于慧娘所嫁之人是那年的科舉進士,排名并不是很靠前,被于家父母榜下捉婿,于慧娘就這樣嫁給了他。
她夫君名喚林執,林家宗族全都聚集在京城附近的一個鎮子上,林執是林家宗族最出息的一個族人,林家父母也跟著水漲船高,一起進京里享福。
于慧娘嫁給林執后,由于林家清貧,她的嫁妝也不多,在林執的支持下,她開始用自己的嫁妝當本錢去做生意。
沒想到她還真有點經商的天賦,從一開始一家小店鋪,到如今已發展成八家商鋪,一個田莊。林執也因為有她的錢財支持,一步步高升到戶部郎中的位置。
可惜好景不長,林家父母因為前期太過勞累,陸續離世,林執也在一年前因公病逝,只留下一個十一歲的女兒和一個六歲的兒子。
兒子年齡太小,不足以支撐起一個家,林家宗族里開始眼饞于慧娘掙下的家產,妄圖以宗族的名義來幫忙接管家產,等兒子長大后再交還給他。
于慧娘哪能讓他們得逞,這家產到了他們手上,哪里還有她兒子的一分錢,而且這家業是她辛苦掙下的,她哪里甘心。
可能是于慧娘的態度太過激烈,族里就換了個方式逼迫她。
先是可憐林執病逝,家里孩子沒人照顧,說要給于慧娘再找個夫君,家里有個男人才能撐得起一個家。
然后讓林氏宗族里的一個鰥夫娶她,說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荒唐話,企圖通過再次婚嫁吞沒于慧娘掙下的家產。
大安鼓勵寡婦再嫁,不會像前朝一樣獎勵守寡的貞潔烈婦,還給守寡之人賜牌坊。
林氏宗族的這個做法還真的很妙,可以光明正大地吞沒林家的家產,還能落得一個照顧族里孤兒寡母的好名聲。
若只是林氏宗族逼迫她還不怕,可對方買通了于家父母,承諾了一定的錢財,讓于家父母站在他們那邊。
夫家和娘家的逼迫,于慧娘根本頂不住,只能借口要替夫守孝,暫時躲過這一劫。
為了能有更多的人口,按照大安律令,丈夫死亡,妻子只需要為丈夫守孝一年便可再嫁。
如今已過去了一年,于慧娘已經出孝,林氏宗族和于家的人開始來逼迫于她。
就算于慧娘自己不同意,只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也必須嫁給那個鰥夫,到時候連帶她的兒子女兒,都要成為他家的人,她辛苦賺下的家產,將和她的兒子女兒無緣。
“妾身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夫家和娘家都同意了,明日那人就要來家里下聘,妾身只能來救助謝會長。”于慧娘一臉悲哀。
荷花一臉怒火:“世間竟有這樣的父母?為了一點錢財,竟全然不顧女兒和兩個外孫!”
于慧娘苦笑:“于家重名聲,早已看不慣妾身在外經商,只是鑒于妾身已不是于家的人,沒法管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妾身經商掙來的錢財,要給父母孝敬一些,他們都是直接拒絕,嫌棄妾身在外拋頭露面有辱于家的聲譽。”
林氏宗族許諾的那點錢財,于家壓根就看不上,應下不過是讓他們安心罷了。
荷花疑惑:“你娘家既然不看重錢財,只看重名聲,那為何要讓你嫁給一個鰥夫?難道那鰥夫的名聲很好嗎?”
于慧娘搖頭:“并不好,聽說整日喝酒打牌,他亡妻就是勞累過度生孩子沒力氣才難產去世的。”
“那為什么——”
“因為他們向我父母承諾,嫁給他之后,必不會讓我再經商,于家也不會再有一個拋頭露面的女兒。”
第218章 豁出去
“就算他們不顧惜你,也不替兩個外孫著想一二?”荷花簡直要驚掉下巴了。
“難道他們不知道,一旦你嫁給了那個鰥夫,他們外孫讀書的費用,外孫女出嫁的嫁妝,都會被宗族給侵占了嗎?”
于慧娘滿臉苦澀:“他們當然知道,只是一個出嫁的女兒,和于家的聲譽相比實在是太輕了。”
謝寧皺眉道:“若是你把鋪子都典賣出去,再向你父母保證,從此不再經商,他們會不會——”
“不會,他們不會信我的。”于慧娘斬釘截鐵道。
相比于一個屢勸不改的女兒,他們更相信一個貪婪的宗族能把女兒壓制住,不用擔憂女兒什么時候會改變主意。
于慧娘自嘲道:“而且就算我現在停止經商,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娘家不護,兒子年幼,賣掉鋪子就有一大筆錢財。”
“若是還繼續做生意,拿了店鋪分紅的人家,多少會護我一二,一旦店鋪關門,就和背后的人家斷了關系,無異于稚子抱金于市,林氏族人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她如今已進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沒有解決的辦法,她也想找背后的人家幫忙,但人家拿了分紅,頂多是借名號震懾一下那些不軌的商人,哪里愿意摻和進她的家事中去。
這下謝寧也覺得于慧娘這樁事兒棘手了,一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邊是夫家娘家的逼迫,她一介弱女子,兒子年紀又太小,沒法頂門立戶。
不止是謝寧,就連荷花陳三娘青哥兒她們都覺得棘手,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她們幫助那些女子哥兒,一般是在律法允許的氛圍內,偏偏于慧娘的婚事,合法合規,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一個不好來。
哪怕大家都知道林氏宗族是在吃絕戶,也不會有人反對。
畢竟在外人眼里,于慧娘還年輕,若是想要再嫁,還是可以再嫁的,與其嫁給別人,不如嫁給林氏族人,她的一雙兒女好歹是林氏族人,林家不會太虧待他們。
于慧娘看屋里的人都沉靜下來,個個滿臉愁容,就知道自己的事情難以解決,她內心有些絕望。
難道她真的要被父母嫁給那個鰥夫不成?
不行,嫁給那人,一雙兒女都將被掣肘,她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也不行,她一旦死了,就再也沒人能護著兒子女兒了,特別是女兒,她已經十一歲了,萬一被那些族人隨意配人,這一生就毀了!
于慧娘腦子里一片混亂,突然聽到謝寧問道:“那你現在是什么想法?以后還會嫁人嗎?”
若是打算再嫁人,婦聯倒是可以出面,和她父母協商,讓她換一個人嫁,婦聯這邊幫忙把關,至少能幫忙找個人品好的人家,不至于會虧待她一雙兒女。
于慧娘趕忙說:“如果可以,妾身自己是不愿意再嫁的。”
“妾身夫君待妾身極好,并不因妾身是女子而看低妾身,知道妾身有經商的想法后,積極鼓勵妾身去經商,從未覺得妾身一身銅臭味丟人,成婚十二載,從未納過一妾。”
她和她丈夫的感情很好,一個窮書生,一個出身官宦之家,卻對銅臭極為感興趣,也不覺得巴結上官是丟臉之事。
她做生意賺錢替他打點官場上的事,他體諒她的辛苦付出,若不是他突然離世,她又怎會被逼到這個份上。
如果可以選擇,她愿意替夫君守寡一輩子,一心養大這一雙兒女。
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像她夫君一樣,那么支持一個女子去經商,并且提供自己的助力。
她也常常慶幸,父母把自己嫁給了林執。
于慧娘是一個極聰明的人,不然也不會掙下這么大的家業,很快就聽明白了謝寧的未盡之言。
她撩起眼皮,眼中不知是希望自己猜中了還是不希望,她問:“謝會長的意思是?”
謝寧直接道:“本想問你想不想再嫁,若是還想再嫁,我們可以去跟你父母協商,換一個人嫁。”
于慧娘的心沉到了底部,果然只能這樣了嗎?她悲哀地想。
但只要能讓一雙兒女好過一些,嫁人就嫁人吧,讓婦聯的人幫忙篩選,應該不會是個人品太差的人家。
“如果只能這樣,妾身愿意再嫁與旁——”
于慧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寧給打斷了。
“不過既然你不想再嫁,我們就再想別的法子,女子也可以不嫁人,不用逼迫自己去嫁人。只要能養活自己,就算是父母也不能逼你去嫁人。”
于慧娘愣住了,她剛才聽到什么了?
女子也可以不嫁人?
就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可以不用再嫁人?
于慧娘的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被林氏族人圍上門時,她沒哭;被父母逼著嫁人時,她沒哭;被街坊鄰居勸著再嫁時,她也沒哭。
可在聽到這一句:她可以不用嫁人時,她終于流淚了。
林氏族人覬覦她和夫君掙下的家業,父母嫌棄她經商丟人,街坊鄰居嫉妒她,所有人都在讓她再嫁。
只有眼前這個曾經囂張跋扈的哥兒,對她說,她可以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
原來女子也可以不用遵從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規訓,女子也可以替自己做主。
見到于慧娘嘩啦啦地流淚,荷花頓時慌了,趕忙從懷里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她拭淚。
于慧娘接過手帕,優雅地擦了擦臉頰,沖幾人露了個笑容。
這個笑容倒是沖淡了她剛進門時的虛偽,雖然有些狼狽,卻顯得很真實。
她緩了一下,才對荷花感激道:“多謝這位小哥兒。”
荷花擺手:“不客氣。”
青哥兒好奇道:“會長,既然她不打算再嫁,那能用什么辦法解決這樁婚事呢?聽林夫人說,那人明天就要請人來下聘了。”
謝寧見于慧娘緩和下來,也松了一口氣,雖然他成立婦聯以來,見過不少女子哥兒落淚,仍然還是不習慣。
被青哥兒問起,問題又回到了最初,怎么才能推掉和林氏宗族的這樁婚事。
女子能在自己的婚事上做主的實在太少了,除非是很愛女兒的人家,才會聽從女兒的意見,給她選擇自己夫君的機會。
但更多的是,匆匆見過一面,有的甚至還沒見過,就直接被父母定下,她們沒有反抗的權利。
謝寧思考片刻,確認自己想不出什么法子來,果斷決定請外援。
今天不是休沐日,陸川需要去戶部點卯干活,謝寧讓黎星給他準備了幾個菜,打算去給陸川送餐。
于慧娘則被謝寧留在了婦聯這邊,有陳三娘和青哥兒她們陪著,多少能寬慰一下心情。
謝寧到戶部時,陸川正打算去戶部的食堂吃飯,聽到下面人的通報,既詫異又驚喜。
“今兒怎么突然有空給我送餐了?”陸川一邊吃一邊問。最近不管是報社還是婦聯,事情都挺多的。
謝寧一個哥兒不好進到戶部里面去,這里又不像國子監,有專門給外食學子用膳的地方,兩人索性在附近找了間飯館,要了一間廂房。
雖然只要了熱茶水,但謝寧賞錢給得多,掌柜的也就不在意了。
謝寧本打算等陸川吃完再說的,不過既然他問起了,就直接在飯桌上說了。
他把于慧娘的事情都跟陸川說了一遍,都顧不上自己吃飯,還是陸川時不時給他夾菜,才勉強吃飽。
聽完之后,陸川只想感嘆,這些古人在父權的思想下生活了這么久,沒能跳出父母之命這個思維想問題也是正常。
陸川點評:“你們就是太要面子了。”
謝寧疑惑:“要面子?怎么說?”
“在律法和世俗下,你們都不敢反抗父母的命令,只能一昧地順從,哪怕會讓自己痛苦。”
“可若是反抗父母,人人都會來指責子女,她還怎么在這世間生存下來?”
不是說所有的古人都是愚孝的,但世俗和禮法向來如此,反抗只會讓她們活得更加艱難。
大安以孝治國,不孝順的人,人人不恥與之為伍。
陸川笑道:“那就順著父母的意思,自有辦法讓那林夫人的父母放棄讓她再嫁的心思。”
謝寧眼睛瞬間就亮了,看來他來找陸川是找對了,他一向心思活乏,解決方式多與常人不同,定能給于慧娘找到一個解決的方法。
“那我們要怎么做?”謝寧問。
陸川給謝寧倒了一杯茶水,說道:“不是你們,是要看那林夫人打算怎么做,這事兒只有她自己豁得出去,事情才能有轉機。”
謝寧接過茶杯,一口溫熱的茶水入口,瞬間解膩了不少。
聽了陸川的辦法后,謝寧一臉若有所思。
即便他們夫夫倆說再多,還是要本人自己來決定。
第二天巳時剛至,林宅門外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林氏宗族替那鰥夫請來的媒婆和幾個林氏族人。
只有家中有人在朝為官,才能在牌匾上寫府,林執已死,門匾上也換上了林宅二字。
媒婆上前拍門:“主人家可在?今有林氏子,年三十二,特請媒人來向于氏女下聘!”
門內沒有一絲動靜,媒婆又喊了一遍,還是沒回聲。由于林氏宗族的人提前說過,媒婆也沒有生氣。
在媒婆打算喊第三遍的時候,一輛馬車在林宅門外停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走下來。
“老身乃是這宅子里于氏女的母親,這樁婚事,老身做主同意了。”老婦人表情嚴肅。
接著老婦人身旁的老嬤嬤奉上一個信封,說道:“這是我家小姐的庚帖。”
宅子里的人好像就是在等這一幕,大門突然打開了,所有人循聲望去。
于慧娘一身素白,懷里抱著一塊牌位,她聲音悲戚又婉轉道:“母親~女兒不想再嫁~”
作者有話要說:
計劃在過年前完結,所以需要加更,但大長章寫得太痛苦了,三四千字一章才是本作者的舒適區。白天會不定時加更,晚上還是正常0點左右更新。
第219章 委托
于慧娘凄婉的聲音傳得很遠,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就連路過的人都不禁停下腳步。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一群人穿得喜氣洋洋圍在別人門前,一個穿著素白的婦人抱著牌位立在大門正中間。對比太過明顯,一看就知道是個大熱鬧。
一個拎著菜籃子的嬸子滿臉興奮,問旁邊的人是怎么回事,站在她旁邊的婦人正好是林宅隔壁的采買婆子,對林家的事情一清二楚。
采買婆子眼神興奮地瞧著林家門口,嘴里下意識給那個嬸子普及林家的事情。
“這家的主人姓林,一年前府里老爺突然沒了,只剩下孤兒寡母三人,兒子才六歲,撐不起家。”
“林家宗族就來人說,可以幫忙接管家里的產業,免得家里孤兒寡母支應不過來。”
嬸子驚呼:“這不就是想吃絕戶嗎?”
采買婆子猛點頭:“就是想吃絕戶!不過林夫人態度激烈地拒絕了,還把人都趕了出去。”
嬸子疑惑:“那現在這是?”
采買婆子:“宗族里的人看林夫人不好哄騙,就改了主意,讓族里的一個鰥夫去求娶林夫人,最近剛出孝,今天就請媒人上門來了。”
不知何時,采買婆子身旁聚集不少人,都是在聽她講八卦的。
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點點頭:“如此倒也不錯,我瞧著那林夫人還年輕,家里沒個男人支應怕是不成,再嫁給夫家宗族里的人,至少會對她一雙兒女好。”
采買婆子感嘆:“是啊,至多損失些家業,好歹后半生能有個依靠。而且嫁給夫家宗族的人,怎么也比嫁給不認識的人好。”
嬸子皺眉:“可方才我聽著,那位夫人并不想再嫁人啊?”
采買婆子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她那是還年輕,不知道家里沒個男人的日子有多難,當父母的,總要替她多著想一二,哪能由著她的性子來。”
中年男子贊同道:“沒錯,天下哪有不愛子女的父母,等她嫁了人,就知道父母的苦心了!”
那嬸子還想再說些什么,可她看周圍的人都是一臉贊同的神色,動了動嘴皮又把話咽了回去。
那邊大門處,于母看到于慧娘穿著一身素白出來,懷里還抱著牌位,本就嚴肅的神色有些發青,眉心皺得厲害。
于母盯著于慧娘,不理會她剛才的話,嚴厲斥責道:“你已除孝,穿得這么素凈成何體統!”
她旁邊的老嬤嬤倒是圓滑,臉上滿是笑容地走向于慧娘:“哎喲,我的二小姐啊,老奴知道您和姑爺的感情好,但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就不用到哪都帶著姑爺的牌位吧。”
“老奴先替您抱著,等下了聘過了禮,再和姑爺說也不遲。”說著老嬤嬤就要伸手搶過于慧娘懷里的牌位,于慧娘一個閃身,避開了她的手。
老嬤嬤還想再搶,于慧娘身后竄出兩個孩子擋在她身前,赫然是她的一兒一女。
兒子林意沖著老嬤嬤喊道:“不準你動我爹!”
小孩子的嗓音尖細,嚷嚷得老嬤嬤都下意識退了一步,就連附近說八卦的人都停下了嘴,周圍一片寂靜。
接著林意又對著于母哀求道:“外祖母,您能不能別讓我娘嫁給別人?我只要我爹,這輩子也只有一個爹!”
女兒林滿淚眼漣漪,一邊抹著淚水一邊緩步上前,走到于母跟前跪下。
“外祖母,求求您了,別把我娘嫁給三堂叔,滿兒不想讓我娘像三堂嬸一樣,天天起早摸黑地干活,賺錢給三堂叔喝酒打牌,最后因為勞累過度難產去世。”
“我娘自小沒干過粗活,嫁給我爹后又養尊處優,滿兒沒法眼睜睜看著娘親受苦,求求您別讓我娘嫁給他,滿兒寧愿自己受苦,也不想娘親為了我和弟弟受這樣的苦!”
林滿聲音里帶著哭腔,吐字卻很清晰,音量不高不低,周圍看熱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于母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母子三人,心道這個女兒果然是不省心,就不該生她出來,免得敗壞于家的名聲。
老嬤嬤趕緊上去把人攙扶起來,林滿一開始還不想起來,但她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哪里抵得過老嬤嬤的力道,硬是被拽了起來。
老嬤嬤勸道:“我的滿姑娘啊,有你外家在,哪里能讓娘仨過這樣的日子。你們就安心跟你娘嫁過去吧,于家會看著你三堂叔的。”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男子走出來,衣服布料還不錯,就是看著有些不合身,估摸著是臨時借來的。
男子舔著臉道:“沒錯,三堂叔不會讓你們吃苦的,我跟你們爹以前關系可好了,現在他走了,三堂叔自當替他照顧你們娘仨。”
男子氣質略顯猥瑣,一開始到這里,就滿眼貪婪地盯著這座宅子,幻想自己住進去后的日子。
男子身后的幾個林氏族人也趕緊說:“大侄女,你別擔心,你爹是林家的人,你們姐弟也是林家的人,我們再怎么樣,也不會讓你們吃苦的。”
林意又竄到他姐姐跟前,張大雙臂對著那幾個林氏族人,蠻不講理地嚷嚷:“我不管,我不準我娘嫁人,她只能是我爹的妻子,她要給我爹守寡一輩子的!”
接著林意又對著于慧娘喊道:“娘,你不準嫁人,我是我爹唯一的兒子,以后一定會孝順你的。”
林氏族人還想說些什么,林意直接躺地上打滾,一個胡攪蠻纏的小孩形象呼之欲出。
于母厭惡地看了地上的林意一眼,呵斥道:“都是死人嗎?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
于母身后還跟了兩個大丫鬟,聞言兩個大丫鬟趕緊上前,一人一邊把林意鉗制住,硬是把人拉起來,還順便把他的嘴給捂住了。
女兒把老嬤嬤把持著,兒子又被拉走了,門前只剩于慧娘一人支撐。
于慧娘苦笑,她娘果然沒有這么容易對付。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根據謝會長昨日說的,各個擊破,讓林氏宗族無利可圖,再扯掉于家的面子。
于慧娘抱著牌位向于母行了一禮:“母親,既然母親讓女兒嫁人,女兒自然不敢不從,自古以來,女子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縱然女兒對夫君感情再深厚,也不敢忤逆母親的決定,亡夫和母親,妾身選擇母親,我嫁。”
于母仍然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如此順從的女兒,她很久沒見過了,自從嫁給林執后,便開始變得離經叛道,連父母的話都不聽了。
于母不會認為,這是女兒對自己的妥協,八成是又有什么幺蛾子,她下意識皺了一下眉。
就算她再作妖又如何,一個孝字就能壓得她乖乖聽話,除非她不在意自己那雙兒女的名聲。
有一個不孝的母親,她的兒女以后就別想科舉嫁人了。
想到女兒對外孫的愛護,于母心里的謹慎松動了一點。
于慧娘越過眾人往外走了幾步,面對著周圍看熱鬧的人,朝大家鞠了個躬。
她揚聲道:“諸位街坊鄰居,妾身乃是林氏子林執的未亡人,如今夫君已離世一年有余,父母擔心妾身孤兒寡母三人無人依靠,欲讓妾身再嫁,再嫁之人正是亡夫的同族兄弟,想必對妾身的一雙兒女不會太差。”
拎著菜籃子的嬸子嘆息一聲,看來這位夫人準備妥協嫁人,以后日子估計就難了。
不過不妥協又能怎么樣呢,父母都同意了,她還能忤逆父母之命不成?
于慧娘頓了一下,掃視了周圍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心里定了下來。
“今日妾身斗膽請諸位做個見證!”
“見證?這是準備要搞大事情嗎?”采買婆子興奮道。
本以為這場戲要落幕了,沒想到還有反轉。
有人喊道:“這位夫人,你要我們見證什么?”周圍人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于慧娘深吸一口氣,說道:“妾身與夫君成親十二載,這十二年下來,我夫妻二人共攢下八間鋪子,一個田莊。夫君生前曾有言,其中兒子分得田莊一個,鋪子四間;女兒分得四間鋪子當嫁妝。”
周圍眾人皆是嘩然,尤其是林宅附近的鄰居,早知道林家夫人會做生意,沒想到僅僅十二年,就置下了這么多家業。
林氏幾個族人眼中也滿是震驚,他們雖然早打聽過林家的產業,沒想到還漏了兩間店鋪。如今多了兩間店鋪,他們之前說好的分成,就要改一改了。
為首的青年眼里閃過一抹計算,很快就回過神來,嫌棄地看了一眼身旁幾個激動的族人。
青年站出來說道:“應該的,林執堂哥的掙下的家業,自然是要留給侄子侄女的。”
先應下來,之后如何分配,就由不得她了。
于慧娘笑了一下:“既然少族長都同意了,你們的意見如何?”她看向剩下的幾個族人。
“那是自然,林執的東西,就是要留給他兒子女兒的。”
“沒錯沒錯,我們有不是什么缺德的人家,自然不會覬覦侄子侄女的東西。”
“對對對……”
林氏族人紛紛開口表示同意,于慧娘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重新轉向大家。
“亡夫生前最在意兒子的學習,如今家里已沒了能教導意兒的人,妾身打算把意兒送去白楓書院讀書,并愿意將一家田莊和四間鋪子送給白楓書院,只希望白楓書院能留下意兒讀書,直至考中進士!”
林氏族人一開始還點頭,聽到后面,越聽越不對勁兒,這是要把林家的家產白送給別人?
他們頓時慌了,當即就要出言反對,于慧娘沒給他們說話的機會,再次開口打斷了他們。
“分給女兒的四間鋪子,是打算給她當嫁妝的,妾身不能隨意處置。”
聽到這話,林氏族人一口氣,這于氏到底還有點理智。
“不過——”
幾人的心又跟著提了起來。
“為防妾身以后生活艱難,挪用女兒嫁妝,妾身決定,把女兒的四間鋪子,交由給婦聯組織來幫忙保管,待出嫁后返還!”
門外一片嘩然,看熱鬧的人都議論紛紛。
“這是一樣都不留了?”
“不是捐出去,就是給旁人保管,顯然是信不過新夫家的為人。”
“婦聯組織?就是前些日子報紙上說的哪個?靠譜嗎?”
那鰥夫暴怒,到手的錢財要飛了,他目眥欲裂,好像下一瞬就要暴起揍人。
“你敢!”
于慧娘瑟縮了一下,這時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她當然敢!”
大家循聲望去,謝寧信步走過來,看熱鬧的人自覺讓出一條道,謝寧身后跟著一群女子哥兒,還有幾個護衛。
“于慧娘,你的委托,我們婦聯接下了!”
第220章 寒心
“她的委托,我接下了!”謝寧一步步走近,對著幾個林氏族人,重復了一遍。
到手的鴨子要飛了,鰥夫氣急敗壞:“你算哪根蔥?竟然敢管我們林家的事情!”
說著就要掄起拳頭暴揍謝寧,他的拳頭可不論男女哥兒,而且弱勢一些的女子哥兒讓他更有膽量去揍人。
可謝寧哪是那么容易被他近身的,荷花直接一腳把人踹倒在地,都不用謝寧親自出手。
鰥夫捂著胸口,仰躺在地上哀嚎,幾個林氏族人哪能眼睜睜看著族人受欺負,齊齊圍了上來。
荷花冷哼一聲:“我家公子是永寧侯府的哥兒,你們確定要動手嗎?”
少族長一頓,生活在京城周邊的,就沒有人不知道永寧侯。雖然巴結他不會有什么好處,但得罪了他,一定會有無盡的麻煩。
少族長深吸了一口氣,強令自己冷靜下來,硬擠出一抹笑來。
“今日我林家向于家下聘,乃是家事,恐怕不方便外人摻和。”
謝寧神色平淡,并沒有被他這話給堵塞回去,只淡淡道:“婦聯接到林夫人的委托,讓我們幫忙接管她給女兒當嫁妝的四間鋪子。你們要下聘要嫁人可以,我們不會摻和,等林夫人交接好鋪子的事宜,本公子自然會離開。”
少族長險些沒繃住,怒火壓了又壓:“公子說笑了吧?那四間鋪子是我林家產業,哪里需要外人來幫忙接管。”
謝寧掀起眼皮掃了他一眼:“林家的產業?哪個林家?林執的林家還是林氏宗族的林家?”
還不待少族長說話,于慧娘高聲回道:“自然是我夫君的林家,當初我與夫君成親時,還沒置下這些產業,按理來說,這些家業都是我和夫君掙下,就該由我和夫君決定。”
“我和夫君已經商量好了,一半給意兒,一半給滿兒,意兒的一半用來讀書,提前捐給白楓書院當束脩,滿兒的一半當嫁妝,由婦聯幫忙接管,待滿兒成親時交還。”
“如此安排,不管妾身嫁與何人,都不影響意兒和滿兒以后的讀書和婚事。少族長有何不滿嗎?”于慧娘盯著少族長說道。
少族長干笑兩聲:“堂嫂的安排自然是為侄兒侄女著想,只是您真信得過這個所謂的婦聯嗎?還是自家人比較信得過。”
于慧娘冷道:“自家人確實是比較好,只是妾身怕嫁人后就變了心,都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道理是一樣的,妾身也怕有了后爹,就會成為后娘。為絕后患,還是提前替他們打算為好。”
少族長見說不過于慧娘,便轉向于母:“于老夫人,您怎么看?這樁婚事,我們林于兩家可是提前商議好的。”
他眼里滿是威脅,要是沒了于慧娘手中的產業,當初說好給于家的好處,可就沒了。
于母自然不會怕他一個小年輕的威脅,于家的最終目的就是讓這個不孝女嫁人,從此不得再經商,敗壞于家的門風。
若這個不孝女能服服帖帖地嫁人,如此安排倒也不錯,林意和林滿到底也是于家的外孫,他們過得不好,對于家的名聲也不好。
于母張開口,還未說話,于慧娘以為她要反對,搶先一步說道:“若是不安排好意兒和滿兒的后路,即便違背母親的意思,女兒也不會答應再嫁人的!”
拎著菜籃子的嬸子贊成地點點頭:“這般安排倒也不錯,可以看出林夫人是真心為孩子打算過的。”
采買婆子卻有些鄙夷:“她那叫拎不清吧,那么多家產,說捐就捐,說讓別人接管就讓別人接管。好好留著,等孩子長大后,未必不能拿回來。”
嬸子嗤笑:“真有那么容易拿回來,就不會用吃絕戶這個詞了!”
被人反駁,采買婆子臉色有些不好,但是在外面,她也不好發作,只好扭頭不理對方。
于母深深看了于慧娘一眼,這十二年來,因為于慧娘屢屢不聽話的舉動,讓這母女倆互不信任,兩人之間的感情早已消磨掉了。
于母冷淡道:“你既已為一雙兒女打算好,老身自然不會反對。”
說完于母往旁邊讓了讓,用行動表示她不摻和有關家產的事情。
得了于母這話,于慧娘當即從自己懷里掏出一沓房契地契,全部塞給謝寧。
“我林家的八間鋪子,一個田莊的契書全都在這里了,需要捐給白楓書院的鋪子和田莊,還請謝會長幫忙捐贈。”
謝寧接過契書,隨手交給荷花拿著,然后從腰間解下鞭子。
“好說,本公子既然接下了你的委托,就不會讓任何人沾染這些東西一分,否則就別怪本公子的鞭子不留情了。”
說著謝寧使了全力,把鞭子往幾個林氏族人跟前的空地上一摔,青石板鋪就的地板頓時裂開了一道縫。
當場震懾住了那幾人,少族長更是說不出一句話,他看著那道裂縫,無比清楚,他們的打算都要落了空了。
少族長他們打消了心里的算計,那鰥夫卻是不肯罷休。
就算沒了鋪子和田莊,這座宅子也很值錢,若是能住進這宅子里,他也不是不能娶于慧娘,何況她瞧著還有幾分姿色,娶了這寡婦他不虧。
鰥夫此時已經在族人的攙扶下站起來了,他不耐煩道:“既然都安排好家產了,接下來可以談下聘的事情了吧?”
他朝媒婆使了個眼色,媒婆正躲在后面看戲看得歡,一時間沒接收到他的眼色,知道鰥夫喊了她兩聲,媒婆才意識到是在喊自己。
媒婆還是很有職業素養的,當即清了清嗓子,甩著手帕往于母走去。
結果媒婆還沒說話,于慧娘一聲“且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于母冷眼瞧著,她倒要看看,這個不孝女,還能攪出什么幺蛾子。
這次于慧娘沒有之前那般強勢,而是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示弱道:“這宅子乃是妾身和亡夫的居所,我們一起在這個宅子里生活了九年,到處都是亡夫的痕跡。”
她吸了一下鼻子,擠出一個笑容來,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說來不怕大家笑話,這宅子妾身再嫁后是不敢再住了,不然讓亡夫天天看著妾身與再嫁夫君在此度日,只怕妾身夜夜夢里難安。”
“所以妾身決定,待妾身出嫁后,便把宅子封起來,等意兒長大成婚后,再住進去。”
于慧娘對著那鰥夫柔情道:“待我們成親后,妾身就要帶著一雙兒女到你家吃喝,就有勞——”
“什么?!!我們成親后不住這房子?你還想帶著兩個拖油瓶吃老子的喝老子的?”
于慧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激動的鰥夫給打斷了。
“你想都別想,要么住這宅子,要么這樁婚事就此作廢!替別人養孩子,老子才不當這個冤大頭!”
“你這半老徐娘的,要不是這一身家產,老子能看上你!果然是個賤人,越有錢越摳搜,老子都要當你夫君了,竟然還防著老子,我呸!”
“我看你們就是在耍老子……”
從好幾間商鋪,到只剩座大宅子,再到分文沒有,鰥夫的耐心徹底沒了,開始沒完沒了地罵街。
不僅罵于慧娘,還罵林氏宗族的人,甚至連于母也罵上了,什么話難聽罵什么。
全程沒什么表情的于母,也被他這話刺激得變得臉色,死死地盯著那鰥夫,那鰥夫希望落了空,哪里還怕她的眼神,反而罵得更狠。
于母氣得不行,大喘著氣抖著手對她帶來的下人喊道:“快把他拖下去!”
仆從趕緊把人拖下去,為防他叫喚,一個仆從還脫了襪子,直接塞他嘴里。
經過鰥夫這一鬧,于家的臉面都快丟盡了,替女兒找了這么個人再嫁,怕是得被人在背后說閑話。
一切都是這個不孝女造成的,從經商開始,到不肯再嫁人,于母怨恨地看向于慧娘。
于慧娘身子下意識哆嗦了一下,接著便是止不住的心寒,這就是她的母親啊,比陌生人還不如。
于母到底多了幾十年為人處世的經驗,很快就整理好情緒,對著于慧娘有些溫和道:“是母親不好,沒有把人調查清楚,好在這人在下定前暴露了本性,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
“你放心,下一個母親一定會給你把好關,保證不會再發生像今日這樣的事情。”
可能是于母溫和的態度給了于慧娘錯覺,讓她以為回到了母女倆沒有嫌隙的時候,她忍不住希翼:“母親,女兒能不能不嫁人了?”
于母上前替于慧娘整理了一下發絲,笑道:“傻孩子,你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兩個孩子,不嫁人哪里能活得下去。放心,母親一定會替你好生尋摸的,定給你找個能滿足你所有要求的良人。”也能滿足于家要求的男人。
于慧娘瞬間從人間落到地獄,她終于清醒了,不再對她娘有任何期待。
她也跟著笑了笑:“既然母親要重新找人,女兒還有幾個要求,就一并說了吧,也讓大家伙了解了解!”最后一句她是對著所有看熱鬧的人說的。
不等于母問是什么要求,于慧娘就說出口了。
“妾身與亡夫感情甚篤,然為了生計,不得不再嫁,所以妾身有幾點要求。”
“第一,妾身再嫁的人家,必須容許妾身帶著亡夫的牌位嫁人;第二,每逢初一十五,必須要讓妾身和兩個孩子,到亡夫墳前祭拜,以解對亡夫的思念之情;第三,再嫁夫君必須要跟妾身到亡夫的墳前,向妾身亡夫祭拜,祈求他原諒奪妻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