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商稅
陸川放衙回府時,謝寧已經知道了他受封賞的事情,來宣旨的公公,到戶部宣讀了一遍旨意后,便讓人把賞賜的東西送到府上。
陸川剛進門,就看到謝寧在廳堂里挑著布料,御賜的錦緞共賞賜了十匹,正好可以用來裁冬衣,過段日子也該換冬衣了。
“這匹品藍色的,讓繡娘給姑爺做件外袍,把人襯著穩重又好看。”
謝寧摸了摸料子,然后把錦緞扔給荷花,荷花手里還抱著兩匹不同顏色的錦緞。
他在侯府時,府里有什么好東西,謝母都會給他留一份,什么好東西都用過。
哪怕是御賜的東西,謝寧也是說用就用了。
對于他們這種人家來說,有好東西就要及時用上,沒必要戰戰兢兢的。何況布料是有保質期的,今年時興,明年可能過時了,若是放上三四年,還可能被蟲子咬了。
謝寧又看上一匹橘黃色的,一邊點頭一邊說:“這匹布留著,等明年做春裝,這個顏色適合做春裝。”
荷花把布料接過,很有興致地陪謝寧挑布料做衣裳。
他點頭贊同:“這個顏色確實很適合春天穿,公子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謝寧正待繼續挑選,余光一瞥卻看到了陸川的身影,他穿著青色的官服,饒有興致地倚在門邊看謝寧挑選。
他記得剛成親的時候,謝寧很喜歡裝扮自己,每天把自己打扮地好看又靈動。
不過自從辦了報社之后,謝寧開始忙碌起來,就少了很多心思在衣服首飾上。報社進入正軌后,又要顧著陸川讀書,他也沒重新拾起打扮的心思。
對現在的謝寧來說,事業上的發展比衣服首飾重要多了,而且荷花和繡娘每個季度都會給他做新的衣裳,只是沒有親自參與罷了。
今兒陸川得了賞賜,他心里高興,便起了做新衣裳的心思。
謝寧從荷花懷里拿過那匹品藍色的錦緞,走到陸川身前,把錦緞往他身上一比劃,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過,我就說這個顏色適合你。”
陸川笑容和煦,任憑謝寧在他身上比劃,需要時還主動轉身。
“今兒怎么這么高興?”陸川問。
謝寧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你得了陛下的賞賜,還不值得高興嗎?”
雖然他爹和他大哥得賞賜的時候,謝寧不覺得是多大的喜事,他們得過的賞賜太多了,謝寧都習以為常了。
但陸川不一樣,這可是他第一次受到圣上封賞,還是獻糧種這樣的大功勞。
看著謝寧的笑容,陸川心里一暖,白天在戶部的疲憊一掃而空。他牽起謝寧的手,來到桌子邊上,桌子現在擺滿了布料。
陸川眼里含笑:“既如此,夫君我可得多多努力,讓寧哥兒多幾次這樣的歡快。”
面對陸川的眼神,謝寧有些羞赧:“倒也不必太努力,賞賜什么的都不要緊,這些御賜的東西,要是缺了我就回侯府要去。”
圣上為了彰顯仁善,每年都會給有功的勛貴之家賞賜東西,侯府里多的是這些東西。
反正家里缺什么又買不到,回家薅他爹娘的就是了。
陸川失笑:“那就辛苦寧哥兒了。”
謝寧大手一揮,表示家里的事情都交給他了。
圣上賞賜的東西都擱在桌上了,除了布料以外,還有一些飾品,其中有一支白玉簪子,陸川打量著很適合謝寧。
陸川拿起簪子,放到謝寧頭上比劃了一下:“不錯,這簪子很適合你。”
謝寧眼睛都亮了,一臉驚喜:“你也覺得這簪子適合我啊?”
他一看到這支簪子,就特別喜歡,簪子雕成竹節的模樣,入手溫潤,特別合他的心意。
陸川笑道:“這簪子唯有我們寧哥兒才最配,我一眼就看中了。”說著他把謝寧頭上的簪子取下,換上了這支竹節簪子。
然后退后了幾步,上下打量一番,確實和謝寧很搭。謝寧經過這幾年的沉淀,從張揚變得沉穩了許多,這根簪子在他頭上,給他增添了幾分溫潤的氣質。
他點了點頭:“好看。”
謝寧本來就是個很愛美的哥兒,聽到陸川的稱贊,心里美滋滋的。
他拿起桌上的一盒金珠,想要給陸川也裝點一下:“這些金珠顆顆圓潤飽滿,鑲嵌到腰帶上,應該會不錯。”
他抓起兩顆金珠,往陸川腰間比劃了一下,陸川一把抓住他的手,柔聲道:“都聽寧哥兒的。”
兩人把這一桌的御賜品都安排了個遍,謝寧才終于肯去用膳。
今兒得了賞賜,謝寧給府里的下人都多發了半個月的月俸,為了慶祝,廚娘整治了滿滿一大桌菜。
陸川動作熟練地給謝寧盛了一碗湯,讓他開開胃,謝寧也自然地接過,三兩口就喝完了。
吃飯間,謝寧問:“今天在戶部怎么樣了?”
在官場上的事情,陸川從來不瞞謝寧,謝寧出身武將之家,對于文官之間的齟齬不怎么了解,陸川得讓謝寧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這樣才不會因為未知而擔憂。
之前在翰林院的時候,陸川每天凈看書了,回來也會給謝寧說些在翰林院聽到的八卦,比如表面清高的高大人在家里是個妻管嚴。
一般這種八卦,謝寧是最愛聽的,常常聽得連菜都忘了夾,還得陸川伺候著夾菜。
昨晚聽了陸川在戶部被無視的一天,謝寧可氣壞了,但今天賞賜一到,就暫時忘了那些糟心事兒。
過了興奮的那個勁兒,他才想起要問陸川。
陸川給謝寧夾了一塊紅燒肉,說道:“今天還是有六個人沒來,我直接寫折子,讓尚書大人把那六人撤職了。有了這一番殺雞儆猴,剩下的八人全都服服帖帖的,以后辦事應該不會拖后腿。”
聽到陸川順利解決了部下的問題,謝寧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開始不滿起來:“你怎么說得這么簡單?說詳細點。”
然后陸川就一邊給謝寧夾菜,時不時催他吃菜,一邊聲情并茂地給謝寧描述當時的場景,一頓飯下來,花了快一個時辰。
飯畢,謝寧滿足地用帕子抹了下嘴角,既吃飽了肚子,又滿足了他的八卦欲。
謝寧眉毛上揚,滿臉笑意:“活該!讓他們用權勢壓人!咱也是有靠山的人。”
“那個宣旨的公公來得正是時候,巴掌啪啪打在他們臉上,聽著真爽!”
“要是能看到那幾人的反應就好了,一定很好笑!”
宣旨的公公走后,元章義他們不敢再鬧。明眼人都知道,陸川一個六品小官,能得圣上親自下旨封賞,至少短時間內沒人敢惹。
他們哪里還敢再鬧,何況陸川還捏著他們的把柄呢。
元章義能屈能伸,當即就向陸川服軟,承認是自己身子不好,不能勝任令史這個職務,然后灰溜溜地走了。生怕走慢點陸川就改變主意,把因病告假改成了玩忽職守,到時候他還得挨上一百杖。
剩下的幾人看元章義都走了,自持沒有那個資本跟陸川硬杠,也都灰溜溜走了,放不出一句狠話。
不做事的人走了,剩下的八人面對陸川噤若寒蟬,一個個怕得不行,怕陸川一并把他們都踢了。
畢竟陸川如今可不僅僅是商科的主事,還兼任著市舶司的主事,他們之前還舔著臉主動去市舶司幫忙呢。
陸川看這些人是能干活的人,也沒打算繼續踢人,經過這一番殺雞儆猴,剩下的人應該不會再無視他的命令了。
陸川也沒馬上就去市舶司的院子,等把商科的事情理順了,再去市舶司也不遲。
而且晚幾天去,還能讓市舶司的人心生忌憚,方便他以后行事。
于是陸川在商科讓李令史他們介紹一下他們平時干的活,在商科需要做些什么,他好在心里有個數。
陸川和謝寧來到書房,陸川坐在桌子前,謝寧橫豎沒事干,就站在旁邊給陸川磨墨。
謝寧一邊磨墨一邊問:“這商科都沒什么事務,你準備做些什么?”總不能沒事找事兒干吧。
陸川還真準備沒事找事兒干,他說:“商科如今的情況,主要還是因為收不上來稅,大安的商稅如今是三十稅一,如此低的商稅,竟還收不上幾個錢來,不過是因為京中權貴太多罷了。”
若是算上商戶被京中權貴交的分紅,其實他們交的稅錢也不算少了,一半的利潤,若是能交到國庫,國庫能豐裕到讓圣上笑出聲來。
本該是朝廷的錢,全都進了那些官員的口袋里。圣上倒是眼饞,有意想整治,但牽涉得太廣了,一旦整治容易動搖朝廷。
就陸川所知,其實連永寧侯府名下的鋪子,也沒怎么交過商稅。
戶部吝嗇,每次撥給北疆的軍餉都摳摳搜搜的,永寧侯也不想把稅銀白白交到戶部,省得進了戶部也用不到北疆軍身上。
謝寧表情訕訕:“其實我陪嫁的幾間鋪子,還有報社,好像也沒怎么交稅。”
陸川手里的毛筆一頓,墨水滴落在宣紙上,暈染了墨跡,好在是草稿,也不礙什么事。
陸川安慰道:“無礙,以往大家都不交商稅,你沒有交稅的概念也正常,而且報社賺到的銀錢,都讓你拿去做好事了。兩相抵消,也相當于你交稅了。”
自家夫郎不交商稅,當然不是寧哥兒的錯,是戶部的問題,他們沒能把稅收上來,形成了慣例,寧哥兒才沒有交商稅的概念。
若是京中每個商鋪都交商稅了,以寧哥兒的秉性,也肯定不會逃稅,所以都是戶部的問題,是朝廷的問題。
陸川甩鍋非常自然。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永寧侯為何不交商稅:
第一,滿朝文武名下的商鋪都不交商稅,如果只有他交,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第二,相比于把錢交給戶部,再由戶部當軍餉發給北疆軍,他更傾向于自己分配給那些傷殘的士兵,前文也寫了永寧候府的大部分收益是用在這方面。
至于謝寧,他沒成親前沒接觸過生意,之后也是交給謝母安排的掌柜來打理,他壓根就不知道還要交商稅這回事。報社的事務大多是交給榮齋先生處理,他只負責報紙的內容。
第202章 計策
“這是不是有點過了?”賀尚書看完陸川寫的計劃,一臉為難。
這法子有點無賴了。
陸川說:“不下重藥,那些大人們會愿意讓一部分利嗎?”
賀尚書一塞,確實如此,想要從那些官宦權貴口中奪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否則圣上登基多年,也不會一直不敢動作。
見賀尚書面上還是猶豫,陸川又說:“這法子用不用,還得陛下抉擇,尚書大人不必如此擔憂。還是說尚書大人舍不得交那點商稅?”說到后面陸川忍不住打趣他。
賀尚書為難的表情瞬間變了,連連搖頭:“自然不是,交商稅乃是天經地義,本官夫人名下的鋪子也不例外。”
大安的官員不得經商,但店鋪田莊可以掛在夫人或夫郎名下。
對比于交的那點商稅,還是好好辦差,讓圣上更加看重才是賀尚書的想要的。到了他這個職位,錢財金銀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不能更上一層樓。
陸川寫的這份折子,是容易得罪人,不過圣上不一定會通過。哪怕通過了,跟他關系也不大,上頭有圣上頂著,下頭有陸川執行,他頂多挨幾句罵。
這么一想,賀尚書捋了一把胡子,沉吟片刻,眼神變得堅定,決定把人帶去見圣上。
圣上看完陸川的折子,臉色也是一言難盡,既覺得這法子無賴,又能從中看到希望。
他抬眼看向殿下的陸川,眼里滿是驚奇,這位他前幾天才嘉獎過的探花郎,永寧侯的兒婿,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光聽永寧侯的描述和王勤查到的信息,圣上還以為陸川是個有禮君子、頗具才華的讀書人,但這折子上寫的,卻不像是個讀書人的行徑。
倒像個為了要債而不要臉皮的無賴。
陸川和賀尚書并肩站著,恭敬地垂著眼皮看地板,任憑圣上打量。
身長玉立、穿著普通的青色官袍,仍能看出幾分溫潤出塵的容貌氣質,不愧是他親自封賞的探花郎。
確實是個有實干的,不被世俗禮教束縛,是個可用之人。
陸川在圣上心里的份量,因為這封折子,又加重了幾分。
這陸川就不得而知了,他心里只想著,圣上要看他到什么時候?他雖然垂著眼,仍然能感覺到從上首投射下來的目光。
圣上盯著陸川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轉回到折子上。
京城繁華,即便商稅是三十稅一,能收上來的稅銀也不少,圣上很心動。
但是——實在有損朝廷的顏面,面子和稅銀,圣上很猶豫。
圣上沒忍住問出來:“沒有委婉一點的法子嗎?”
陸川恭敬道:“回陛下,若是再委婉一些,只怕事情就辦不成了。”
那些達官貴人豈是好惹的,好聲好氣人家不會放在心上,太過強硬又難免會讓全京城的商戶都跟戶部作對。
他說的這個法子,雖然有些無賴,但能把矛盾轉移商戶跟朝廷的矛盾,轉移到農戶跟商戶的矛盾上。
圣上是個果決之人,面子跟銀子,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橫豎他整日縮衣減食,早已沒了什么體面。
他一個皇帝過得這么節儉,用一筆錢都得思慮再三,那些官員勛貴倒是富裕,這情況也該改改了。
圣上說:“那便去做吧,此事朕會讓王祿給你行方便。”王祿就是專門和大安報社聯系審核的王公公。
陸川行禮:“是,微臣定當竭盡全力。”
其實這商稅的問題還是先帝一朝時留下的,在先帝登基之前,京中的商稅雖然不多,但還是能收上來一些。
先帝是個優柔寡斷之君,害怕祖宗的基業斷送在他手上,凡是都聽大臣的,哪個大臣有理就聽哪個的,沒有自己的主見。
漸漸地就滋養了大臣們的野心,誰都希望家里的錢財更多些,大臣們就帶頭不交商稅,先帝被大臣們哄騙,也就默許了他們的行為。
下面的人有樣學樣,這商稅就越發收不上來,到后面已經形同虛設了。
如今圣上登基已有五年之久,之前皇位還沒坐穩,不敢輕舉妄動,這兩年來倒越發想整治先帝一朝時留下的亂象。
所以他才會同意陸川的法子。
得到圣上的口諭后,陸川和賀尚書一起出了文華殿,全程賀尚書除了介紹陸川,就沒怎么說過話。
兩人回到戶部衙門,賀尚書看著陸川,無奈道:“此事只能你自己去做,本官可幫不上忙。”頂多幫著擋一些人。
得了圣上的準許,陸川心情很好,他笑道:“那是自然,大人便等著看好戲吧。”
之后陸川就回了商科的院子,剩下的八人,陸川給他們布置了任務,查清自從圣上登基后,京城各個商鋪大致盈利情況,到時候好計算稅收。
陸川到他們辦公的屋子巡視了一番,八個人全都在,并且兢兢業業地做著陸川交代的任務,不敢有一絲松懈。
看來前幾日那場殺雞儆猴,很成功嘛。
陸川點了點頭,他也不是什么周扒皮,看大家整日查閱卷宗打算盤,基本沒有休息過,他讓錢易去給大家買些點心茶水,犒勞一下。
打一棒子給顆紅棗,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看到錢易買回來的茶水點心,李令史他們著實感動了,干活也多了幾分情愿。
李令史吃著京中名貴鋪子的糕點,一臉羨慕嫉妒地看著錢易:“你小子如今倒是有了大造化,被陸主事看重,真是想不到啊!”
真恨不得那天留在這里的人是他,否則哪里有錢易這小子上位的機會。
錢易靦腆一笑:“都是些跑腿的活計,陸主事肯定還是更看重李令史您。”
李令史哼哼,懶得搭理他,就他觀察,陸主事喜歡做事認真的人,只要他認真干活,何愁沒有出頭之日。
幾人吃到一半,陸川走了進來,李令史他們紛紛向陸川行禮,陸川擺了擺手,讓他們別多禮。
陸川動作自然地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是少有的咸味點心,是他喜歡的味道。
今日這些點心茶水,都是用陸川的私房錢買的,他得吃回來才行。
見因為自己的到來,屋里的氣氛變得拘謹起來,陸川也沒打算多待,只簡單說了兩句。
“如今商科還缺一個令史、兩個掌固、三個書令史,本官有意招攬人手。凡是有秀才功名的,都可以來參加考試,按考試成績確定人員。”
“你們若是有親戚朋友是秀才的,都可以讓他們來考試,由本官出卷,絕對公平公正。”
錢易他們都驚住了,以往戶部招收小吏,要么是有關系的人提前預定了,要么是用錢托關系,就連考試也是做個樣子,哪里有什么公平公正。
他們八人都是沒背景的,為了進入戶部當小吏,基本都使過銀子。
這陸川可不知道,他提前跟幾人說,也是想給他們一個甜頭,這樣底下的人才會信服自己。
李令史他們驚訝過后,很快就反應過來,誰在京中還沒三兩好友呢,他們就在商科干活,不能給親友漏題,讓他們提前做準備還是可以的。
陸川讓李令史負責報名的事情,戶部商科要招人的消息傳出后,果然有不少秀才來報名,就是舉人都有不少。
雖然在商科當小吏沒什么油水,但好歹是個官,而且還是公開招聘,不看關系和錢財。
還是有不少人心動的。
在舉人秀才們積極準備參加戶部商科的考試時,大安報紙上寫的一則故事引起了百姓們的激烈討論。
老方這天還是照常在茶水攤子上賣茶水,如今天氣冷了下來,大家都不愛在攤子上閑坐聊天,也只有一些辛苦謀生的底層百姓,會來要一壺廉價茶水來暖手暖身。
一個經常來茶水攤子送柴的漢子,架著一輛驢車,給老方送了一車柴火。
老方讓小二幫著卸柴火,他自己則去給人數銅板,如今天冷了,柴火都貴了一文錢。
柴火卸下來放好后,老方把銅板遞給那漢子,那漢子也不數一數,直接就放錢袋里,顯然是對老方很信任。
老方隨口問道:“劉兄弟,這天都冷了,可要來壺熱茶暖暖身子再走?”
劉姓漢子摸了摸錢袋里的錢,今天賣柴賺了不少,喝一壺茶水也不妨什么。
“那就來一壺最便宜的茶吧!”
老方笑道:“好嘞,這就給你上。”他這里最便宜的茶水就是用茶葉渣子泡的,有點味道,解渴暖身最合適,一壺三文錢,也就一張報紙的價格。
劉姓漢子坐在凳子上,雙手握住茶杯,一邊吹氣一邊暖手。
攤子上如今沒什么人,老方便和劉姓漢子說起了閑話。
不知說到了什么,劉姓漢子突然提起昨天那期報紙的內容。
劉姓漢子說:“方老板,你看昨天的報紙了嗎?”
老方不明所以:“看了,怎么了?”
劉姓漢子:“就那個賣布料的布莊,我看上面說布莊賣布賺了錢,給朝廷的大官分了三成紅利,就可以不用交商稅,這是真的嗎?”
老方點了點頭,他昨天看報紙的時候,還沒多想,因為這在京城中是很常見的事情。
劉姓漢子又問:“為什么不用交商稅?你們經商賺了錢,不用給朝廷交商稅,我們村里種了地,收成還要給朝廷交糧稅呢。”
他是真的很疑惑,都說士農工商,他們農戶的地位比商人高,可現實卻是,商人賺得多,生活得比他們好多了。
為什么他們不用交商稅,而他們需要交糧稅?
老方突然一僵,他不知該如何解釋,他想說他們以前也交商稅的,他想說他們本來應該交的商稅,都拿去孝敬官老爺了。
第203章 交稅
前些日子忙著收購土豆,戶部的人沒來得及收其他的糧稅。
花溪村里,家家戶戶都在清點家中的糧食,把應該交的稅糧裝麻袋里。
家里有牛車驢車騾車的,就用車載著糧食到鎮上,若是家里沒有車,可以花些銅板,租用村里人的車。
收糧的官兵不會到村里收,全部都需要運到鎮上去,一個個排隊給官差驗收過后,對方寫了收糧的條子,才算是交了一季的糧稅。
“老大,你點點對不對?”陳村長把最后一麻袋糧食抗上牛車,粗喘著氣道。
陳青山圍著牛車點了一圈,點了點頭:“沒錯,是這么多。”
“那把牛車趕到你二叔家吧,他家要一起去交稅糧。”陳村長說。
陳青山牽過韁繩,就要把牛牽走,他二叔家更靠近村口,裝完二叔家的稅糧,就可以直接去鎮上。
此時天還灰蒙蒙的,他們得趕早去,不然十幾個村里的人排隊,可就有得等了。
陳村長拿上一本冊子,再拿上妻子摸黑起來做好的燒餅,就要出門去。
到了陳青山他二叔家,對方利索地把糧食搬上車,正要往鎮上出發,村長妻子奔來,手里拿著半袋糧食。
“老頭子,你忘了拿這半袋糧了。”村長妻子粗喘著氣。
村長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都把這半袋糧給忘了,差點就誤事兒了。”
雖然他們在家里已經清點好數量,但收糧的官差可不管有沒有秤,他們全都得重新秤一次,有時候會故意多秤一些,昧下來當他們的油水。
所以有經驗的農戶,基本都會提前準備多一些糧食,以防糧食不夠,還得到處借糧。
若是借不到糧食,他們還會被官差以缺斤少兩的名義,罰交十倍的稅糧。
大家一般都會多準備一些糧食,以防萬一。
村里有不少人也是這個時候去交稅糧,大家都等在村口,就等村長帶頭,一起去交稅糧。
一行人來到鎮上,明明出發不遲,卻還是排了很長的隊伍。
村長帶人排在末尾,天已經大亮,鎮上的人開始吆喝著賣包子餛飩之類的。
陳青山拿出他娘烙的燒餅,遞給他爹一塊,自己再拿起一塊吃起來,邊吃邊聽周圍人說話。
“怎么排了這么長的隊?”旁邊的餛飩攤子上的客人問道。
“交稅糧唄,還能是什么!”他隔壁桌的客人回道。
“說起稅糧,我聽說京城里的店鋪,每年掙這么多錢,都不用交商稅,可羨慕死我了。”
“不用交稅銀?你聽誰說的?”
“就報紙上寫的呀,你沒看報紙嗎?一個個賺老多錢了。都說士農工商,商人地位低,偏偏人家不用交稅,我們辛苦種糧還得交稅糧!”
“憑啥我們農戶就得交稅糧,那些富得流油的商人卻不用交稅?”客人一拍桌子,桌上的餛飩湯都濺出來幾滴。
村長和陳青山不知何時停下了吃燒餅的動作,一口燒餅含在嘴里久久不曾咀嚼咽下,專心聽著餛飩攤子客人的話。
“嘁!人家朝中有人唄!所以才不用交稅銀。”
“不公平!”
“不公平又如何,誰讓咱們是個手無寸鐵的農戶呢。”
因為這兩桌客人的話,街上不少人都加入了討論,就連正在排隊交糧的花溪村村民,也對此議論紛紛。
以村長家的生活水平,還是能買得起報紙的,平時他到鎮上買了報紙后,就會到村里的大樹底下,給沒錢買報紙的村民讀報紙。
幾年下來,花溪村的村民都識了不少字,對報紙上的內容耳熟能詳。
最近忙著秋收的事情,加上這幾天要交稅糧,村長需要到每家每戶清點應交的糧食,忙得不可開交,連報紙都顧不得看。
村長皺著眉頭,有些不清楚大家討論的話題,吩咐陳青山:“老大,你到書鋪去買張報紙來。”
陳青山應答:“好。”然后麻溜放下裝燒餅的袋子,咬著嘴里的燒餅往書鋪的方向跑去。
陳青山很快就把報紙買了回來,村長翻到時事新聞那一頁,一字一句讀著上面的故事。
其實故事也沒什么新奇的,只是在其中提到一句:“京城的商人不交商稅。”
“爺爺,為什么我們農戶要交農稅,而商人卻不用交商稅?”一道少年聲音傳入村長耳中。
村長循聲看去,是排在他前面的一對爺孫,應該是隔壁村的。
少年爺爺嘆了一口氣:“我年輕的時候,在城里酒樓做過小二,當時經常聽掌柜的說,戶部的人又來查賬,要交商稅了。當時每個月都要交商稅,現在好像朝廷都不派人來收了。”
好像就是從先帝時候開始的,大家都不用交商稅了。
“小兄弟,別問你爺爺了,京城里的大商人不用交商稅,當然是因為他們有大官員庇護,哪里像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只能任人宰割!”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餛飩攤子傳出。
村長目光落在報紙上,心神卻不知去了哪兒。
陳青山心里有些忿忿,面上也帶出了幾分,為什么只有他們需要交農稅?
整個京城的平民階層,因為大安報社的一篇故事,再加上謝寧特意找人在民間引導,此時已引起了些許波瀾。
而上層的官宦權貴們,甚至是經營著高檔店鋪的掌柜,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只有比較平民的店鋪,因為來往的都是普通百姓,聽到了不少這樣的言論,心里莫名有些恐慌。
好像他們不交商稅,已經引起了民憤。
可是他們雖然沒有交商稅,也給京中的官員上供了不少錢財,賺的也不算多。
小商販們心里很是委屈,比如老方,他這幾天已經被不少客人問,他有沒有交稅了。
但他啞口無言,因為他真的沒交稅。
百姓們可不管他們有沒有給京中官員勛貴上供,他們只知道,大安有設商稅,而京城的商人卻不用交商稅。
經過幾天的發酵,你一言我一語,漸漸激起了百姓們怒氣,慢慢地也有不少官員知道因商稅而起的民憤,但他們都不以為意。
農民又不像書生,所發言論可以上達天聽,他們都不把百姓放在眼里。
但陸川會讓事實告訴他們,百姓的力量有多大。
夜晚,陸川和謝寧小夫夫倆在書房商議事情。
謝寧坐在陸川的腿上,陸川左手攬著謝寧,右手拿著毛筆畫畫寫寫。
兩人前胸貼著后背,在這天氣漸涼的秋天里,多了幾分暖意。
謝寧手指著桌上的紙張:“現在已經把百姓的矛頭指向了商戶,下一步就應該再加一把火,讓那些商人迫于百姓的壓力,自動來戶部交齊稅銀。”
陸川點頭:“寧哥兒做得很好,接下來還是要看你的,戶部現在不方便出面,否則容易讓商戶把矛頭指向朝廷。”
謝寧:“我明白,我已經寫好了下一篇稿子,明天就會發售,想必那些商戶撐不了幾天。”
陸川放下手中的毛筆,拿起謝寧寫的稿子看了起來,謝寧有些無聊,便窩在陸川脖頸側跟著他看一遍。
陸川抱著謝寧的手下意識緊了幾分,兩人也貼得更近。
謝寧的這篇稿子,主要是闡述商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交商稅的。
最后一句點出:先帝時不需要交商稅是先帝的規定,但圣上已經登基五年,應該按照圣上的旨意來,該交的商稅就要交,以前沒交的也應該補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是圣上當皇帝。
畢竟朝廷從來沒有說過要取締商稅,那就代表著朝廷想收這筆商稅。
這期報紙一出,百姓們更是言辭振振,都敢鄙夷那些不交商稅的商戶了。
逼得商戶們紛紛去找背后的靠山,詢問他們到底要不要交商稅。
尤其是一些老店鋪,先帝一朝時,因為不用交商稅,他們反而要多給背后的官員一成利,比交商稅還狠。
但是他們都沒辦法,誰讓不用交商稅是這些大人們爭取來的。
可現在百姓們都叫囂著要讓他們交這個商稅,這份錢應該從給上面的分紅里出,還是他們自己出,這可是有很大區別的。
還沒等官宦權貴們想出什么法子,謝寧就讓大安報社帶了個頭。
第二天一大早,大安報社的大門敞開,好幾個壯勞力兩人一組抬著幾個大箱子,有兩個裝滿了銅板,一個裝著報社這些年來的賬冊,榮齋先生走在后面,一路往戶部的方向走去。
路上有認識榮齋先生的百姓,出言問道:“榮齋先生,你們這是怎么回事?抬著幾個大箱子,是要去做什么?”
榮齋先生一臉嚴肅,用以前說書時的聲量說話,確保半條街的人都能聽到。
“這戶部的官爺不來收稅銀,我們大安報社竟一直沒有交商稅,也是這幾天百姓們說起,東家才意識到這么多年我們一直沒交稅。”
“這不,戶部的官爺不來收,咱們就主動點,就像交農稅一樣,把這個稅銀給送到戶部去!”
“還請大家海涵,報社以后一定會按時交稅銀!”
周圍的百姓都停下了腳步,紛紛看向榮齋先生一行人。
問話的人滿臉驚訝:“您這是要去戶部交稅銀?”
榮齋先生一臉愧疚:“沒錯,實在是慚愧,大安報社做這么大,竟然還沒有交過商稅。”
有路人問:“那你們為什么不交商稅?”
不等榮齋先生說話,旁邊就有其他路人答話:“你沒聽這位榮齋先生說的嗎?戶部都不來收稅銀,以至于積攢了幾年的稅銀沒交。”
榮齋先生贊賞地看了那位路人一眼:“這位兄弟說得沒錯,我們積攢了幾年的稅銀,正要一并交到戶部去。”
第204章 宗室
謝寧處理完報社的事務后,就來到隔壁的婦聯總部,福壽郡主正好帶泉哥兒過來玩耍。
現在天氣漸冷,泉哥兒被裹了一層又一層,整個人都圓了不少。
“泉哥兒冷不冷啊?”謝寧一把抱起泉哥兒,衣服穿多了,人也重了一些,但對謝寧來說,這點重量不算什么。
現在謝寧和福壽郡主的關系緩和了不少,謝寧也終于一償宿愿,親親抱抱這個可愛的小哥兒。
泉哥兒倒是不怕生,什么人抱都可以,性格也好,軟軟糯糯的,甜得謝寧的心都快化了。
為此他又萌生了自己生一個的想法,可惜當時陸川外出辦差,他自己再想也沒用,后來陸川回京,事情太多他又忘了。
突然被人抱起來,泉哥兒一點兒也不害怕,睜著溜圓的大眼睛,咯咯笑了起來。
他伸出一只小手,貼到謝寧的脖子上,嘴里甜甜地說道:“不冷哦,寧叔叔!”
謝寧感受著暖呼呼的小手,就知道他肯定不會冷,他夾著嗓子說:“那泉哥兒肚肚餓餓了嗎?寧叔叔屋里有點心。”
泉哥兒小心地看了福壽郡主一眼,然后湊到謝寧耳邊小聲說道:“泉哥兒想吃炸薯薯。”就是炸薯條。
他一個兩歲的小孩子,平時有專人照看他的飲食,沒機會接觸那些油炸的食品。但上次來這里的時候,正好小溪過來溜達,帶了一油紙袋的薯條,還帶了山楂果醬,想要和秦竹一起分享。
結果沒想到這里多了個比他小那么多歲的小哥兒,小溪在一眾報童里年紀是最小的,一直是弟弟,如今看到一個比他小的小哥兒,瞬間對泉哥兒產生了好感。
正好福壽郡主想著泉哥兒平時也沒什么玩伴,也不阻止泉哥兒和小溪接觸。
小溪對一個人好,就是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分享給對方,然后泉哥兒在小溪的分享下,吃到了人生第一口油炸食品,再配上酸甜的山楂果醬,頓時驚為天人。
一邊說著謝謝小溪哥哥,偶爾穿插幾句好吃,一根接著一根,小臉都被山楂果醬弄花了。
福壽郡主當時正好和秦竹在聊事情,謝璟小朋友被奶娘抱著,淌著口水向小溪和泉哥兒搖手。
小溪還特意安慰了謝璟小朋友兩句:“小璟弟弟你還小,只有兩顆牙齒,還不能吃這些。”他知道沒有牙齒是咬不動薯條的。
得到福壽郡主注意到泉哥兒的情況時,油紙袋里的薯條都吃了一半了。
感覺福壽郡主注意到自己,泉哥兒還舉著一根沾著山楂果醬的薯條,樂呵呵地問他娘吃不吃。
福壽郡主當時都嚇到了,一個兩歲的小孩吃這些東西,腸胃肯定受不了,果不其然,當天晚上就拉了三回肚子。
從此以后,誰也不敢給泉哥兒吃薯條薯片這些油炸食品。
但泉哥兒不樂意了,他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就被他娘禁止了,哪里受得了,每次出門都要找認識的人要薯條吃。
謝寧同樣放輕聲音,用氣聲在泉哥兒耳邊說:“只能吃一根哦。”
以謝寧對泉哥兒的喜愛,至多只能讓他吃一根,多了他怕福壽郡主不讓他再接觸泉哥兒了。
泉哥兒皺著小臉,思考了一會兒,最后一臉苦惱地妥協:“好吧,一根就一根,泉哥兒省著點吃吧。”
人小鬼大的模樣,實在讓人發笑,謝寧直接笑出了聲,連在旁邊的福壽都有些哭笑不得,默許泉哥兒吃一根薯條。
謝寧讓荷花去買薯條回來,這里門外不遠處就是熱鬧的集市,有不少擺攤賣炸薯條薯片的,荷花很快就買了回來。
剛出鍋的薯條,正是酥脆軟糯。光有薯條還不成,還得配上山楂果醬,不然泉哥兒都不干。
上次小溪拿過來的山楂果醬,是黎星熬制的,無奈謝寧只好讓荷花去隔壁找黎星要山楂果醬。
泉哥兒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小腿晃蕩著,小手捏著一根他精心挑選過的、最大的一根薯條,沾著山楂果醬,一小口一小口吃著,還時不時瞇起眼睛露出享受的模樣。
謝寧好笑地看著他,福壽郡主掃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轉而看向謝寧。
“你們報社動作這么大,就不怕京中那些勛貴大臣們記恨嗎?”福壽郡主好奇地問。
涉及到利益,表面再溫和有禮的人家,也會露出丑陋的面孔。
他們借著先帝優柔寡斷的性子,好不容易把商稅給免了,現在圣上要重新收商稅,任誰都不會高興。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大安報社背后有靠山,消息靈通的更是知道這靠山就是當今圣上。若沒有圣上授意,大安報紙是不會刊登這樣的新聞故事。
朝廷上下都知道,圣上想重新收商稅已經很久了,但一直沒有好的機會,大安報社的這一招,算是給圣上打開了一道口子。
民意不可違,不光是君不可違,勛貴宗親們也不敢違啊。
更何況還有大安報社帶頭交稅,還拿著賬冊交稅,把一切都透明開來。有了這個對比,百姓們對那些沒有交商稅的商戶只會更加關注。
越是有錢的人家,越是舍不得錢,特別是這個錢要上交國庫,他們就更不愿意了。
就連宗親那邊,知道福壽郡主最近和謝寧關系不錯,拐著彎讓福壽郡主問謝寧是什么情況。
謝寧苦笑:“你也知道,大安報社背靠陛下,陛下安排的事情,我們不能不做,而且還要做好了。”
福壽郡主臉色一正:“這么說來,陛下是決意要收這個商稅了?”
謝寧點頭:“王公公親自來下達旨意,監督報社寫稿子,這還不能說明嗎?”
福壽郡主看了一眼那邊的泉哥兒,他那根薯條已經吃得只剩一點點,咬一點都含在嘴里不肯咽下,那叫一個可憐。
她名下店鋪田莊不少,雖然商稅稅率比較低,但五年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銀錢了,饒是她的嫁妝再多,多少還是會有些心痛。
根據大安報社宣傳的,圣上登基后每一年的商稅都要補交,先帝時候的商稅,可以不算。
見福壽郡主面帶猶豫,謝寧又說:“我看陛下是鐵了心要收回這個商稅,你想想,陛下登基這幾年,國庫常常空虛,陛下一再縮減后宮開支。”
“哪個皇上登基,不是大肆封賞后宮,廣開選秀,偏偏咱們這位陛下,為了省錢連后宮娘娘們的位份這么多年都沒升過。陛下過得苦哈哈的,咱們做臣子的,過得比陛下還寬裕,陛下忍了這么多年,看來是忍不下去了。”
福壽郡主心里一凜,從這個角度出發,確實是不能忍,若是她的丫鬟吃的穿的比她還好,只怕這個丫鬟早被她趕出府去了。
對比起來,那點商稅都是小錢,還是陛下的恩寵更加重要。
對于福壽郡主來說同樣如此,她雖然是郡主,但王府里里并不重視,若是惹了圣上的不喜,她這個郡主也討不了好。
可若她能做第一批支持皇叔父的人,到時候皇叔父就是不賞賜,宗親那邊估計也會多看重她幾分。
這么一想,福壽郡主完全就不心痛了,她看深深看了謝寧一眼,眼里閃過一抹感謝。
“謝了,這回我記下了。”
謝寧笑道:“你能自己想通是最好的。”
福壽郡主當即站起身來,來到泉哥兒旁邊,用手帕給他擦了擦嘴角的山楂醬,然后抱起泉哥兒,就要告辭離開。
謝寧看著福壽郡主急匆匆的背影,眼里閃過一絲得逞,同時還跟泉哥兒互相搖手說再會。
宗人府的最高長官是宗人令,如今的宗人令是當朝的一位老親王,是當今圣上的叔爺爺,年歲已至花甲。
可能是皇室的人員有太醫調養,老親王雖然年至花甲,仍然精力充沛。
老親王用智睿的眼神看了福壽郡主一眼,聲音慈祥地說:“福壽啊,來找叔爺爺做什么?”
福壽郡主在老親王面前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才開口道:“叔爺爺可知最近大安報紙最近的言論?”
老親王低頭飲了一口碧螺春,他年輕時喜歡喝大紅袍,現在年紀大了口味就變淡了。
“略知一二。”
“侄孫女知道,此次陛下對重新收商稅是志在必得,我們宗親作為陛下的親人,是不是應該支持一下?”
老親王繼續喝茶,沒有說話。他活了這把年紀,錢財早已是身外之物,只是后輩子孫舍不得罷了。
他知道圣上想要收回商稅,若是真辦成了,他便讓王府隨大流,跟著一起補交商稅便是。
只是福壽這丫頭的意思……好像是要讓宗親出頭?
老親王猜得沒錯,見他不說話,福壽郡主只好把謝寧對她說的那番話給老親王說一遍,意在勸說老親王帶領宗室,出頭到戶部補交商稅。
謝寧的話福壽郡主是聽進去了,但她一個人太顯眼了,她如今不過一介婦人,一個不好就弄得被娘家婆家都厭棄。
于是她就想到了整個宗室,若是有老親王帶頭,她摻和在其中,倒也不算顯眼。
見老親王一臉沉思,福壽郡主又說:“自陛下登基以來,對待宗室一直都是不冷不淡,叔爺爺作為宗人令,就不想改變一下陛下的態度嗎?”
老親王深深看了福壽郡主一眼,把福壽郡主看得不敢再說,做了幾十年的親王和二十多年的宗人令,身上的威壓不是她能抵抗得了的。
過了片刻,老親王突然哈哈笑了起來:“沒想到你一個丫頭片子,倒有如此魄力,不愧是蕭家的人!”
福壽郡主一愣,叔爺爺這是……同意了?
第205章 青樓
繼大安報社大張旗鼓往戶部送稅銀后,不少皇室宗親名下的店鋪,也都陸陸續續往戶部送稅銀,陸川就開始變得忙碌起來。
陸川原本打算慢慢考核觀察,再招錄新人進來,現在迫于人手短缺,不得不縮短時間,一場考試就定下人員。
雖然有了這些新加入的小吏幫忙,商科還是忙得不可開交。戶部有新的稅收入庫,賀尚書高興還來不及,連忙安排其他部門的人手前去幫忙。
瞧著宗室名下店鋪都開始去戶部交稅了,京城里的小店鋪也都慌了,加上他們的客戶群體都是小老百姓,經常聽百姓們的怨言,早就撐不下去。
有了宗室帶頭,他們也不管背后的靠山有什么命令,麻溜帶著五年的稅銀往戶部去。
宗室跟底層的小商戶都交稅了,被夾在中間的勛貴宦官們就坐不住了,明白大勢已去。
大家都交商稅的情況下,他們若是硬撐著不交,只怕會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于是大家都有樣學樣,讓底下的人去交稅。
謝寧沒有再做這個出頭鳥,而是和永寧侯府一樣,摻雜在其中,隨大流去補交稅銀。
單單是大安報社還好解釋,大家都知道大安報社被圣上控制,謝寧大可以推到王公公身上。
可若是他名下的嫁妝鋪子都做第一個補交商稅的,難免會被人針對,以后在京城生意就難做下去了。
又是一日朝會,戶部尚書賀大人出列:“回陛下,臣有罪于陛下,今日特來向陛下謝罪。”
朝堂上的眾人皆看向賀尚書,不明白這又是唱的那一出,戶部不都逼迫他們交商稅了嗎?怎么現在卻自稱有罪?
龍椅上的圣上表情平淡:“愛卿何罪之有?”
賀尚書微微一低頭:“臣懺愧,自陛下登基以來,臣便當了戶部尚書,迄今已有五年。這五年里,竟沒讓底下的人去收商稅,以至于京城的商稅拖了五年都沒交。”
“還是宗室名下店鋪的掌柜,帶頭抬著稅銀來戶部交稅,臣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還請陛下責罰!”
眾位大臣聽到他這話,差點都要控制不住表情,站在他身后的戶部左侍郎更是在心里罵罵咧咧。
賀無江個老狐貍,這不都是你惹出來的嗎!!!
如今京中因為商稅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凡有一個店鋪不去交商稅,就會被百姓們指指點點。本打算進店消費的客人,看到店鋪被人指指點點,他們都嫌丟人不愿意再來。
左侍郎家在城西開了間酒樓,以前不說客似云來,大堂至少也坐了一大半的客人,現在還真是門可羅雀。
畢竟吃個飯,去哪兒吃不是吃,沒必要消費了還得被百姓用嫌棄又可惜的眼神圍觀著。
左侍郎無奈,只好讓人去清點稅銀,五年的稅銀加起來,可把他心疼壞了。
但就算再心疼,他也必須要交這個稅,他算是最后一批交稅的人。
左侍郎死死盯著賀尚書的后背,心里幾乎要吐血。
裝模作樣的老狐貍!
他們知道這君臣倆在做戲,但他們不敢罵圣上,哪怕是在心里罵一罵也不敢,只好逮著賀尚書狠罵。
圣上威嚴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左侍郎的思緒。
“如此說來,你確實失職了,不過念在你這五年來勤勤懇懇地做事,便罰俸半年吧。”
罰俸半年?
這算什么懲罰,那點俸祿隨便找個理由就賞回來了。不過是君臣之間的把戲罷了。
賀尚書頓時喜笑顏開,鞠了個大躬:“謝陛下寬宥!”
接著圣上又說:“此事乃朝廷失誤,好在有老親王帶頭,讓宗室主動來交商稅,否則這商稅還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時候。”
賀尚書恭維道:“老親王深明大義,時時想著為陛下分憂,實在是我大安之幸。”
圣上感嘆:“都是我蕭家皇室中人,老親王確實深明大義。”
朝堂上下就這么看著這對君臣一唱一和,沒有人發出一點異議。
一場朝會下來,宗室得了夸獎,戶部得了不痛不癢的罰俸,圣上得了稅銀。
大部分大臣,既失了銀子,又生了一場悶氣,郁結于心,還得強顏歡笑,恭賀圣上國庫又充盈了不少。
圣上倒是笑得開懷,非常自然地接下了大臣們的賀喜。
他能不笑嗎,這次補交商稅,雖然是三十稅一,但五年加起來,收上來的稅銀可不少。
現在還沒全部收完稅銀,但陸川大致統計過,收上來的稅銀,能抵一國稅收的一半了。
看到這個數據,饒是圣上都忍不住咂舌,他知道京城富裕,卻沒想到只是五年的商稅,能抵大安半年的稅收!
看著一下子豐裕了不少的國庫,圣上下決策都不用斟酌再三、摳摳搜搜了。
邊軍的軍費大手一揮說增就增一點兒,黃河河道說修就小修一下,還有后宮生了孩子的妃嬪,也都小小地漲了一級位份。
做了幾年的窮皇帝,圣上有種窮人乍富的感覺,不敢大肆揮霍。
不過這也夠他樂好久了。
而陸川作為出主意并實行的人,現在沒有好借口讓他升官,圣上便私底下給他賞賜了一些金玉布料之類的。
等到以后有機會再給陸川升官。
現在在圣上的心里,陸川的官職雖低,但已經是排得上號的能臣了。
就算沒有人提拔,圣上也不會再輕易忘記。
朝堂上的事情跟陸川沒有關系,他如今就是個面無表情的收銀機器,連帶著李令史他們,看到成箱的銀子,都開始見怪不怪了。
反正清點好之后,都會被賀尚書安排的人抬走放進國庫,銀子再多也跟他們沒關系。
忙活了大半個月,商稅才將將收完,剩下一點兒需要收尾,陸川都安排李令史他們去做。
原本不起眼的商科,一下子成了戶部里的香餑餑,陸川這個商科主事兼市舶司主事,也變得炙手可熱起來,不少其他部門的長官,紛紛向他發出邀約。
官場勾心斗角甚多,就算有賀尚書庇護,陸川也不能完全不給那些長官面子,而且商稅收完了,連個事務繁忙的借口都不好用了。
所以長官的邀約,一開始陸川基本都應下了,只是邀約的地點大多是在秦樓楚館,陸川有些為難。
好在他有個好夫郎。
謝寧出嫁前,經常和世家小姐哥兒掐架,因而得了個彪悍的名聲。不過成親之后,生活過得美滿,又極少去參加宴會,大家還以為他性子改了呢。
“陸主事快來,坐這里!”戶部郎中覃大人對著陸川招手。
他們剛放衙,陸川應覃大人的邀約,加上好幾個同僚,一起來到京城有名的百花樓喝酒賞樂。
按照本朝律令,官員不能進出風月場所,所以他們都是換了官服再來。
偌大的房間里,有一個小小的舞臺,下面放著幾張桌子,覃大人招呼陸川坐的位置就在前排。
陸川也不推辭,就著覃大人指的位置坐下,緊接著一群美人魚貫而入。
美人穿著輕薄,有人抱著琵琶,有人抱著古箏,有人兩手空空,很快就在舞臺上站好了位置。
樂器奏響,美人隨著樂器起舞,索性都到這里了,陸川便抱著欣賞才藝的心思觀賞。
覃大人看陸川看得入迷,心里嗤笑,之前那么剛正不阿,如今見著美人,還不是被迷得移不開眼。
陸川之前以事務繁忙拒絕過覃大人一次,現在忙完了,沒借口再拒絕,只好應了他的邀約。
覃大人笑瞇瞇道:“陸主事,你可是喜歡上泉音姑娘了?”
泉音姑娘就是中間那個領舞的,此時她正在做一個高難度的動作,然后一甩水袖,甩到陸川跟前。
陸川身子下意識往后退了退,沒讓水袖甩到臉上。見自己的水袖被躲開,泉音也不在意,一個轉身又繼續舞蹈。
陸川這才反應過來覃大人說了什么,問道:“泉音姑娘是誰?”
覃大人笑意更濃,示意陸川看向中間跳舞的美人:“喏,那就是泉音姑娘。”
陸川疑惑:“她不是跳舞的嗎?怎么叫泉音姑娘?”
覃大人:“這咱就不知道了,聽著好聽就成了。”
見得不到答案,陸川又轉向舞臺,繼續看臺上的舞蹈,兩位奏樂者的技藝高超,配上這嫻熟的舞藝,真是一場聽覺和視覺的盛宴。
偏偏覃大人看不得陸川如此享受,朝同行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立刻意會。
其中一位是度支司的主事,姓王,王主事說:“聽說陸主事的夫郎是永寧侯府的哥兒,不知可是真的?”
陸川呆愣了一瞬,才從舞蹈中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遂點頭:“陸某的夫郎確實是永寧侯府出身。”
王主事又問:“聽說他還是大安報社的東家?想必這報紙就是他讓人寫的吧?”
陸川苦笑:“陸某夫郎是大安報社的東家不假,但他不是主編,報紙的內容都是主編決定的。”
“而且,這主編也要聽別人的話,陸某夫郎早就被架空了。”陸川聲音小了一些。
陸川知道覃大人邀請他來喝酒,無非是來打聽這次補交商稅的事情,有沒有他插手。
畢竟他這個位置敏感,夫郎又是大安報社的東家,他們多少都會懷疑,是不是陸川聯合大安報社做局。
不過不管陸川有沒有參與,左侍郎都要讓陸川出一次錯,他們身為下屬,自然要為上官分憂。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人灌醉了,把人留在百花樓,然后找人舉報陸川狎妓,順便挑撥一下他跟永寧侯府的關系。
可惜陸川早已防范。
覃大人正待繼續問話,門外傳來了一聲冷喝。
“誰那么大膽子?竟敢拉我夫君來這種地方!”
緊接著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第206章 彪悍
覃大人本來是向陸川的方向歪著半邊身子,被突如其來的踹門聲和怒喝聲嚇到,一下子沒能坐住,直直往陸川的方向倒去。
陸川一個避讓,拉開凳子往旁邊后退了一步,眼瞅著要倒下,覃大人一個眼疾手快,想要抓住桌子邊沿穩住身形,不料卻只能抓住放著小菜的碟子。
噼里啪啦一聲,覃大人狼狽地倒在地上,衣裳被小菜的湯汁澆濕,嘴角還有點綴的蔥花。
一身狼狽。
但沒有人注意到他,就連他帶來的幾個下屬,也沒有一個上前來把人扶起。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門口中間的人身上,樂曲戛然而止,跳舞的姑娘收回手腳,幾個圍在一起縮在一團,瑟瑟地望向門口。
屋里燈火通明,就連門口處也不顯昏暗,只見來人是個長相明媚張揚的哥兒,冷著一張臉,倒顯得周身氣質肅然冷冽,讓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來人兩側稍后的位置立著兩個小哥兒,同樣是一臉冷漠地看著屋內。
“誒喲,這位夫郎,您可輕點,別踹疼了腳!”老鴇手里攥著一張帕子,急匆匆地跟上來,即便心里再如何焦急,老鴇臉上還是賠著笑。
“我說這位夫郎,再著急也不能踹門啊,腳疼了還不是只能自己受著!”老鴇一臉心疼地看著謝寧。
百花樓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青樓,雖然很少碰見,但偶爾還是會有某位客人的夫人或夫郎來鬧事。
這些夫人夫郎們大多身居后宅,她們樓里也不知身份,為防惹到厲害的人物,樓里一般不會出面驅逐。
畢竟兩口子的事情,外人是不好插手的,不然對方和好了,合起伙來找樓里的麻煩就不好了。
老鴇早就見慣不怪了,還能一邊給謝寧房間號,一邊跟在身后勸解謝寧,好讓他消消氣,別一氣之下把百花樓給砸了。
白玉伸手攔住老鴇準備伸向謝寧腿腳的手,表情嚴肅道:“就不勞媽媽費心了,我家公子自幼習武,踹個門不成問題。”
荷花點頭幫腔:“我們是來找姑爺的,還請媽媽讓開,否則一會兒誤傷了,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
老鴇訕訕地收回手,極有眼色地閃到一邊,連帶著她身后跟著的幾個護衛,也沒敢上前。
廢話,京中有哪家的哥兒能習武,還長得這么好看,她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眼前這位夫郎是誰了。
聽到老鴇和白玉荷花說話的聲音,呆愣的陸川像是終于回過神來,倏地站起身來,手腳慌亂。
“夫、夫郎、你、你怎么、怎么來了?”陸川語氣慌張,眼神閃躲。
謝寧冷哼:“你說要來應酬,就是來這些地方應酬?”說話的時候,他抽出腰間的鞭子,往地板上甩了一鞭子,木質的地板發出一道響亮的聲響。
屋里屋外的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對方一個不爽,這鞭子就打到自己身上。
陸川囁囁道:“都是覃大人邀請的,為夫一開始也不知道是來百花樓。”他縮著肩膀,一臉畏懼的模樣。
謝寧瞪了陸川一眼,然后對著屋內眾人冷厲道:“誰是覃大人?敢把本公子的夫君拉來青樓這種地方!”
在謝寧的武力壓迫下,所有都下意識看向了覃大人。
覃大人本來在摔在地上,見沒人來扶,只好自己爬起來,此時正在拍打著衣服上的食物殘渣。
感受到眾多目光的注視,他的手頓了一下,緩慢抬頭看向謝寧,又看向周圍的下屬。
凝滯的氣氛讓他意識到現在是什么情況,覃大人大驚:“可不是本官一個人決定的,是大家一起決定來這里的!”
覃大人慌張不已,他知道陸川的夫郎是永寧侯府的哥兒,也聽他夫人說過,永寧侯的哥兒出閣前有多彪悍,沒想到成婚后也還是這般彪悍!
謝寧可不管是什么情況,先打了再說。
他轉向小舞臺上的姑娘們:“無關人等先出去。”
得到謝寧的準許,舞臺上奏樂跳舞的美人,全都松了一口氣。看來對方沒有揍她們一頓的打算。
姑娘們麻溜地拿著自己的東西,穿著暴露的還揪著衣襟遮擋,一個個縮著脖子,擦過謝寧的身旁出了門。
覃大人帶來的幾個主事也想跟著一起出來,白玉一條大腿攔在門前,他們覷了一眼謝寧的神色,都不敢擅闖。
這個哥兒可不是他們能得罪得起的。
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陸川的求生欲開始掙扎起來,一把撞開杵在門前的幾個主事,湊到謝寧跟前抱著他的胳膊。
陸川討好道:“夫郎,我真不是有意來這里的,你就繞我一次吧。”
謝寧冷厲的眼神微動,看向陸川時多了幾分柔情,語氣軟了一些:“出去,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陸川瑟縮的神色立馬變了,飛快地撒開手,在白玉放下腿的瞬間,逃命似的逃出門外。
至此,屋里只有覃大人和幾個一同前來的主事。
謝寧跨過門檻,走進屋內,白玉荷花則一人一邊關上了門。
聽到有客人的夫郎來鬧事,不少在其他房間享樂的客人都聚到了這間房的門外。
連剛才出去的姑娘們,也都好奇地站在老鴇身后看熱鬧。
屋里五個大男人,加上一個拿著鞭子的哥兒,任誰看了都是哥兒比較吃虧。
但這哥兒的丫鬟和夫君都放心把人留在里面,又讓眾人有不同的想法。
就在大家猜疑時,屋里傳來了哭爹喊娘求饒的聲音,其中還伴隨著鞭子鞭打入肉的聲音。
聽得眾人那叫一個肉疼,哪怕不是打在自己身上,大家也感同身受。
但沒有一個人愿意離開,反而時不時替屋里的人“嘶”兩聲。
陸川聽著里面熱鬧的聲音,面對門窗低著頭的他沒忍住笑了。
這讓他想起了他和謝寧第一次在茶館見面時的場景,寧哥兒也是這般拿著鞭子,鞭打幾個對他出言不遜的紈绔子弟。
做主舞的泉音姑娘疑惑地看了陸川一眼,這位大人身子怎么在抖,莫不是在害怕下一個就輪到他自己?
泉音姑娘不解,她也沒心思摻和別人家的家事,只掃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鞭子揮舞的聲音停下,只余屋里哀嚎的聲音。
門突然被打開了,謝寧一身利索地走出來,泄了一通氣,整個人眉目飛揚,增添了幾分神采。
謝寧轉身看向屋內,威脅道:“以后誰再敢拉我夫君來這種地方,就休怪本公子的鞭子不留情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邀約聚餐可以,但決不可來風月場所。
說完也不等屋里的人回答,謝寧徑直走到陸川身旁,語氣愉悅:“玩也玩夠了,回府吧!”
老鴇眼角不由抽了一下,到底是誰玩夠了?
陸川唯唯諾諾地跟在謝寧身后,不敢提出任何異議。
謝寧臨走之前,朝白玉看了一眼,白玉領會地點了點頭,然后掏出一錠銀子交給老鴇。
“媽媽,這是我家公子賠償的桌椅板凳的費用,至于那些損壞的杯碟和今晚的消費,媽媽還是找里面那幾位吧。”
老鴇尷尬的接過銀子,眼睜睜看著謝寧一行人悠揚離去。
沒了白玉荷花兩個人擋著,圍觀的客人紛紛擠到門口,一睹覃大人幾人的慘狀。
屋里桌子移位、椅子倒地,陶瓷碎片、食物殘渣滿地,幾個大男人蜷縮在舞臺上,嘴里各種哀嚎。
幾人衣服被鞭子打破了,臉上是一道道紅痕,露出的手背上也是布滿了紅痕,簡直慘不忍睹。
這位來百花樓捉夫婿的哥兒也太彪悍了!
所有人腦海里都是這個念頭。
還是老鴇率先反應過來,忙叫來樓里的打手,把幾個客人抬到醫館去。
客人在她們百花樓被打了,多多少少她們樓里還是有責任的。
畢竟老鴇一開始也不知道,找上門來的哥兒,不打自家夫君,反而打和他夫君同來的客人。
等老鴇意識到的時候,門口已經被那哥兒帶來的兩個小侍給把持住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客人被打。
好在那哥兒出手還算有分寸,被鞭打的幾人,只是受了皮外傷,都沒傷到筋骨。
只是這皮外傷,夠覃大人他們受好一陣罪了,接下來幾天不得不向戶部告假。
因為傷得不重,覃大人他們不好和謝寧一介哥兒計較,畢竟告到京兆府去,也是他們沒臉。
而且他們是在百花樓被鞭打的,一旦告到京兆府,也會暴露他們作為官員去了青樓的事實。
雖然幾乎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但民不舉官不究,鬧到京兆府去就是自投羅網了。
至于陸川這個罪魁禍首,也跟著請了幾天假。
百花樓的一場鬧劇,傳遍了整個戶部,這下整個戶部的人都知道了,如今正炙手可熱的商科主事,他夫郎不是個好惹的。
還有不少人替陸川可惜,可惜他的好相貌,竟娶了這么一位悍夫郎,連上青樓都不行,估計在家里也是伏低做小的命。
倒是有不少嫉妒陸川的人,因此而放下了對陸川的嫉妒,陸川無形中少了許多在工作中準備給他使絆子的人。
“這一鬧的效果不錯,只是要連累寧哥兒你的名聲受損了。”陸川心疼地揉著謝寧的手。
拿著鞭子舞了這么久,瞧這手都紅了。
覃大人等人若是知道陸川的想法,八成得哭出來。他們只是滿身傷痕,你夫郎卻是紅了手!
謝寧享受著陸川的這份心疼,任由他隨便揉捏。
“名聲不要緊,能幫到你就成。”謝寧說道,眉梢滿是得意,“以后應該不會再有人敢邀請你到青樓那種地方去了!”
一勞永逸!
第207章 謠言
其實謝寧也有自己的小心機,他如今和陸川的感情是很好,對方看上去對那些煙花之地的姑娘哥兒也沒有興趣,但凡事都有萬一。
人都是會被環境影響的,陸川去風月場所應酬多了,可能就會變得習以為常。
周圍人都在污濁里的時候,唯一干凈的人就會變成肉中刺眼中釘,除非陸川打算和他們撕破臉,否則總有一天會被拖下水。
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靠近,為了杜絕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謝寧愿意讓自己做一個悍夫。
不過是賢惠夫郎的名聲有損罷了,和往后幾十年的美滿生活相比,謝寧清楚哪一個更重要。
謝寧在百花樓這一鬧,朝廷上下基本都知道了,以后邀請陸川不能去那些風月場所,要請客也最好去酒樓茶館這些地方。
否則陸大人夫郎的鞭子可不是軟綿綿的。
覃郎中他們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本來左侍郎是想讓他們引誘陸川犯錯,然后先溜了再找人彈劾陸川,沒成想得了一身鞭打。
誰也沒想到,永寧侯府的哥兒如此善妒,直接打上了百花樓。
而且還不打他夫君,而是直接鞭打帶他夫君去青樓的人,覃郎中他們覺得自己真是受了無妄之災!
商稅的事情告一段落,收尾工作有李令史主持,該收的錢也都入了國庫,陸川就心安理得地請了好幾天假。
反正窩在府里誰也不知道,他是被夫郎打得出不了門,還是在悠閑休假。
陸川的請假理由是:身子不適。至于大家怎么想,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陸川握著謝寧微涼的手,眼里閃過一抹愧疚,他笑了一下:“依照計劃走下去,接下來我會得罪更多的人,介時就要寧哥兒你保護了。”
謝寧挑眉:“你是我夫君,我不保護你還保護誰?”
他一個哥兒沒法當官,但也知道陸川做的事情是有益于百姓的,是為了讓百姓能過得更好,所以陸川做什么他都支持。
如同陸川支持他辦報社、成立婦聯組織一樣。
陸川說:“如今商稅已經通過百姓之口收了回來,等到明年,京中的商戶們慢慢適應后,我打算向陛下提議,提高商稅。”
就陸川看來,如今的商稅稅率還是太低了,應該漲到十稅一才合適。
陸川在翰林院看過典籍,當初大安立朝之時,為了休養生息,農稅和商稅都是三十稅一,經過百余年的演變,農稅稅率慢慢漲到了十稅一,而商稅依然不變。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農稅是不能輕易變動的,但商稅可以漲一漲。
以陸川前世的國家稅率來看,哪怕繳納企業所得稅百分之二十五,企業仍然有利可賺。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擔心,把商稅漲到百分之十會不會令商戶陷入困境。
只是若要提高商稅,必然會得罪天下的商戶和官員,畢竟商戶交的稅變多,商戶背后的靠山能拿到的分紅就會變少,無異于在他們口中奪利。
他得掌握更多砝碼,讓圣上知道他的價值,從而保護他。
謝寧一臉的無所謂:“漲就漲唄,就算漲了商稅,我那幾個鋪子還是能賺到錢的。”
謝寧如今可不是當初看到賬本就頭疼的他了,這些年作為報社的東家,雖然有榮齋先生打下手,他自己多少還是要看看賬本的,看多了反而熟練了。
就謝寧這幾個月查看其他鋪子的賬本,其中的收益哪怕減去一成的商稅,還有不少銀子進賬。
這點商稅,對他來說不算什么,當然是支持夫君的官途更重要。
而且戶部收了商稅,有一部分是會被撥到軍費里,今年的軍費追加了一成,他爹都高興壞了。
要是年年都能加一成軍費,永寧侯也不至于扣那點商稅了。
總歸還是對天下、對百姓有益的,他當然得支持。
陸川眼里泛出笑意:“可寧哥兒你就沒這么多錢財隨意購置衣裳首飾了。”
謝寧想說他可以節省一些,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轉:“這不是還有你的稿費嗎?還有你的俸祿,難道你不打算給我花?”
陸川給大安報社寫的《科舉十年》如今還在連載中,得到的稿費和榮齋先生對半分,積累下來也有不少了。
至于他的俸祿,六品主事的俸祿為十石祿米,折合銀子十兩,他同時兼任了市舶司的主事,一個月的俸祿加起來就是二十兩銀子。
若是用陸川的俸祿養家,估計一個月俸祿也就值謝寧的一件衣裳吧。
家里一個下人的平均月俸都要二兩銀子了。
所以陸川很有自知之明地讓謝寧養家,謝寧也看不上他那三瓜兩棗,陸川的稿費和俸祿,就成了他的私房錢。偶爾給謝寧買個小禮物什么的,保持夫夫間的儀式感。
陸川想到謝寧平日里的花銷,又想了他攢下來的四百多兩私房錢,對比太過明顯了。
陸川想了想,雖然吃軟飯很香,但他作為一個大男人,偶爾還是要養一下家的。
于是他對謝寧說:“你等一下,我去去就來。”然后便奔去他平時藏錢的地方,直接把箱子抱給謝寧。
“我的私房錢都給你花,還有俸祿,以后發俸祿了,我第一時間交給你,這樣寧哥兒心情會不會好一些?”陸川笑道。
謝寧愣愣地看著懷里的箱子,陸川的錢藏哪里他是知道的,一直沒有去偷看過,但大致能知道陸川的私房錢有多少。
“你就不留一點兒嗎?”謝寧問。
“都給你,每月給我幾兩銀子花銷就成,反正吃住都在府里。”
謝寧低頭看了一眼箱子,沒想到只是玩笑的一句話,夫君就把他所有的私房錢拿出來,頓時有些感動。
其實陸川也想過,賺取稿費后要不要用稿費做個小生意,但當時他正在讀書,沒有時間操心這些事情,而且謝寧嫁妝鋪子田莊產生的收益足夠吃喝,還能有剩余。
他倒也沒有要養家的想法,就心安理得吃軟飯了。
謝寧不自覺彎了眉眼,語氣里掩藏不住的高興:“好,那我就收下了。以后要是缺銀子使,盡管來找我要。”
因為陸川主動貢獻出私房錢,謝寧心情很好,晚上入睡前都意外地主動了。
面對謝寧難得的主動,陸川當然不會拒絕,床幔都比平時搖晃得更激烈一些。
翌日,席東拿著東西來看望陸川,他也聽說了陸川在百花樓發生的事情,雖然覺得傳言有些夸大,但還是想來看一下熱鬧。
秋收已過,莊子上沒什么事兒,席東便從莊子上回了府,正無聊呢,就聽到陸川在百花樓應酬,被他夫郎給逮回家去了。
這么大的熱鬧,他豈能不來湊一下。
席東來得太早,以至于難得有假期而在床上賴床的夫夫倆,被他堵在了臥房。
聽到白玉的通報,夫夫倆著急忙慌地起床洗漱。
“我說你不會是被你夫郎打得下不來床吧?這么久才來!”
席東在待客廳等了好一陣子,才終于看到陸川的身影,沒忍住調侃了一句。
結果下一瞬就看到謝寧跟在身后,驚得他被口水給嗆到了,咳了好幾下才緩過來。
席東立刻站起身來,一臉局促道:“嫂夫郎也來了?”當面說人壞話,雖然是調侃的語氣,他還是挺尷尬的。
謝寧笑了一下,當做沒聽到席東剛才的話,問道:“席世子這么早到訪,不知可用早膳了嗎?”
席東趕緊說道:“用了用了,是我太早上門,打擾你們了。”
陸川不客氣道:“知道打擾我們了就好,大好的秋日,怎么突然來我這兒了?”
席東說:“這不是聽說你身子不適告假在家,我尋思著探病呢,現在瞧你這模樣挺健康的呀。”
謝寧作為當家正君,有客人來訪,按規矩應該出面見一下,見過之后他就退下了。
他還沒用早膳呢,哪里有那個招待客人的功夫,夫君的客人就讓他自己來招待吧。
于是夫夫倆一個在后院享受著美味的早膳,一個餓著肚子在待客廳招待席東。
陸川餓著肚子心情不太好,一邊吃著桌上的糕點,一邊沒好氣道:“你是來看我有沒有被打吧?”
謝寧離開后,席東一下子就放開了,也不跟陸川客氣,他嘿嘿笑道:“還是兄弟你懂我!”
陸川說:“看到我沒被打很失望吧?”
席東看陸川吃糕點,自己也來了興致,在陸川旁邊坐下,捻起一塊糕點吃起來。
“那倒也沒有,不過我是真的好奇,昨天在百花樓發生什么事兒了?”
謠言傳得太離譜,他想看熱鬧都看不明白,索性其中一個主角是他好友,正好可以上門找當事人問話,看第一手熱鬧。
陸川沒有回答席東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你都聽到什么謠言了?”
說到這席東就來勁了,他說:“說你這個探花郎太窩囊了,不過是去躺青樓應酬,就被家里的悍夫郎拿著鞭子抽。”
“也有人說,明面看著你是娶夫郎,實際卻是永寧侯府的上門兒婿!”
“還有一個更勁爆的,說你不舉的,你夫郎到百花樓鬧事,是為了掩蓋你不舉的事實!”
“有一半說謝東家是悍夫,一半說他是賢夫,到底哪個才是正確的?”席東好奇地問。
就席東對陸家夫夫的了解,應該是做戲的成分更多,尤其是現在見了陸川,就更堅定這個想法。
陸川抽了抽嘴角,他是沒想到,外面的謠言能傳得這么離譜。
陸川問:“就沒人說覃郎中他們無辜嗎?”
第208章 市舶司
“此子既有才華,又有心計,若是放任他成長,必將成為我們的心腹之患。”
一個幽靜的屋子里,有幾位老大人在商議要事,戶部左侍郎元大人坐在下首,聽著同僚對陸川的評價。
白閣老在上首坐得端正,手里把玩著幾顆棋子,一臉云游天外的模樣,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那人說的話。
元侍郎看了白閣老一眼,沒看出他是什么想法,只能講述他自己知道的情況。
“那陸川是賀無江的人,他剛進戶部時,就大刀霍斧裁撤了幾個商科的小吏,當時是賀無江一力支持。”其中還有他兒子。
商科本來是戶部最不受待見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個香餑餑。偏偏他兒子在這之前就被踢出了商科,沒撈到一點兒好處,反而從此官途無望。
元侍郎想到在家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兒子,心里就恨得不行。他何嘗不知道自家兒子沒有讀書的天賦,不過是不死心罷了。
“賀無江曾經帶過一個人去面見陛下,算算日子,就在陸川進入戶部沒幾天的時候。而且,這商稅陛下登基五年都不曾提過,卻在陸川進入戶部的這段時間內,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商稅收了上來。”
就是對戶部的名聲不太好,民間如今都在傳,是因為戶部不作為,才讓圣上登基五年之久,沒收到一筆商稅。
元侍郎頓了一下,才繼續向幾位大人上眼藥:“最先引起百姓對商稅感興趣的,就是大安報社的一篇新聞,下官讓人查過,當時有不少報社的人在引導百姓往這個方向想。而大安報社的東家,正是陸川的夫郎。”
一位看著比較溫和慈祥的大人說:“如此看來,這次商稅的事情,八成是這個陸川搞的。”
另一個官員補充道:“賀無江是鐘閣老的人,之前陸川出京到合水縣辦差,據說和張志新相處得很好。”言下之意就是陸川當時就投靠了鐘閣老一派。
元侍郎說:“據覃郎中所說,昨晚陸川表現得對那些舞娘很著迷,結果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什么,他夫郎就來了。如今想來,應該是故意做給覃郎中看的。”
陸川有才華,又能忍得住誘惑,是個好苗子,可惜他選錯了黨派。
看著溫和慈祥的大人說道:“既然不能為我們所用,背后又有永寧侯撐腰,不如把他打發出京吧。”省得留在京城壞他們的事兒。
至于以后還能不能回京,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情。把人壓在地方當上幾十年的地方官,任他有再大的才華,也施展不出來。
再加上慶陽府的事情,他們一派和陸川可是結怨不輕。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點,陸川夫郎名下的大安報社,對他們的輿論威脅實在是太大了。
報紙剛出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意識到這對圣上有多大的助力,竟然能掌握民間輿論。
現在就算意識到了也無濟于事,報社背后站著圣上,他們想效仿大安報社開一間報社都不行,他們已失了先機。
大安報社的東家是陸川的夫郎,報社和陸川聯合起來,掌控了民意,能做成的事情太多了。
他們產生了很大的危機感。
這也是他們這些朝中大臣聚在一起討論陸川的原因,否則區區一介六品小官,哪里值得他們商議。
“白閣老,您意下如何?”元侍郎問。
他也是這個想法,陸川在京城有鐘閣老護著,還有永寧侯撐腰,輕易動不得。可若是出了京城,就不一樣了。
白閣老把玩棋子的動作一頓,撩起眼皮看了幾人一眼,語氣平淡道:“那便如此吧。”
不光是白閣老一派在討論陸川,就連吏部尚書一派的人也在討論,他們是圣上登基以來新提拔上去的,算是保皇黨吧。
梁侍郎皺著眉頭說道:“這個陸川太會惹事了,如今又入了鐘閣老的門下,我們拉攏他的意義并不大。”
吏部尚書卻是不同的意見:“不一定,陸川能夠進入戶部,還是梁侍郎你舉薦了他去當欽差,才有功勞進入戶部。我們對他還是有一份人情在的。”
梁侍郎臉色一僵,他出于什么心思把人舉薦當欽差,他還能不知道嗎?
而且自從他招了連英杰當女婿后,就和永寧侯府結了仇,搶了人家哥兒的未婚夫。如今還想拉攏那哥兒的夫君,怎么看都顯得滑稽。
見梁侍郎不說話,吏部尚書抬眼看了他一眼:“梁侍郎不同意?”
一個和梁侍郎不太對付的官員嗤笑道:“尚書大人有所不知,梁侍郎的女婿,曾經是陸川夫郎的未婚夫婿,這仇啊,早就結下了。”
“大人若是想拉攏這陸川,估計得把梁侍郎踢了才成。”那官員掃了梁侍郎一眼。
梁侍郎一時氣結,無法反駁,只能沉下氣來。
“不論本官與那陸川有沒有結仇,他已經和白閣老結仇了,不適合投入尚書大人門下,否則容易招致白閣老的報復。”梁侍郎說。
吏部尚書本來還因為那官員的話看梁侍郎有些不爽,現在聽了梁侍郎的辯解,又覺得有道理。
陸川不過是有些才華,還不值當為了他和白閣老對上。
吏部尚書想了想,還是決定放棄拉攏陸川,轉為挑撥白閣老一派和陸川的關系,好讓白閣老和鐘閣老兩派打起來,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梁侍郎感覺到吏部尚書對自己的不滿淡去,心下松了一口氣,深秋的天氣出了一身汗。
出了尚書府,梁侍郎坐在馬車里抹了一把虛汗,心里暗暗后悔,當初就不應該和永寧侯府搶連英杰這個女婿。
論才華,連英杰連陸川一半都比不上,憑著他的關系進了吏部,快四年了還是個主事,沒用的東西!
且不論梁侍郎如何后悔,陸川在家中休息了幾天后,踩著和覃郎中他們一樣的時間,到戶部點卯。
覃郎中幾人露在外面的皮膚,看上去都沒有傷痕了,里面有沒有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們看到陸川的第一眼,就慌亂地躲走了,連陸川跟他們打招呼都不回。
陸川看著覃郎中慌亂的背影,好笑地收回手,故意嘆氣道:“本官還想給覃大人道歉呢,怎么覃郎中一見本官就跑?”
李令史:“……”
李令史跟在陸川身后,聞言抽了抽嘴角,覃郎中被陸主事的夫郎鞭打一事,都傳遍了整個戶部。
就因為覃郎中帶陸主事到百花樓喝酒,他們哪里還敢湊近陸主事,除非不怕他夫郎的鞭子。
李令史收斂了表情:“陸主事,您告假這幾天,商稅已全部收齊,和賀尚書做好交接,只差您沒簽字蓋章。”
見李令史說起公事,陸川也變得正經起來:“行,你一會兒把賬冊拿來,我審核一下。”
李令史點頭:“是。”
經過這段時間的共事,李令史對陸川也沒一開始那般畢恭畢敬了,跟著陸主事干活,只要把活計干了,就不用擔心他會發難。
就算不討好陸主事,他也不會給底下人穿小鞋,所以李令史雖然比以往忙碌許多,精神卻比以前好多了。
陸川是商科的主事,因此能夠獨享一間屋子辦公,他核對了一遍賬冊,確認沒問題后,就簽下他的名字,蓋上他的官印,交給李令史讓他送去給賀尚書。
李令史抱著賬冊和名冊,站在原地不肯走。
陸川抬眼看到他還在原地,便問道:“還有事兒?”
李令史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跟陸主事說,才磨蹭著不肯走,現在陸主事主動問起,他就直接說出口了。
“陸主事,您來戶部這么久,是不是還沒去過市舶司?”
李令史有個好友在市舶司當小吏,陸川沒來之前他經常去市舶司幫忙,這次是好友拜托他,讓他幫忙問問陸主事什么時候來市舶司主持事務。
李令史這么一問,陸川才想起他還有另一個差事,他自進了戶部,就一直在忙活商稅的事情,都沒空去市舶司走一趟。
市舶司的人倒是給商科干過活,這段時間收商稅繁忙,整個金部都忙了起來。
陸川想了一下,商科暫時沒什么事情,便點了點頭:“那便現在過去看看吧。”
李令史一喜,當即抱著東西去干活,他也算是對好友有個交代了。
市舶司的院子就在商科旁邊,陸川走幾步就到了,這些日子卻愣是沒踏足過一步,可把市舶司的人都急壞了。
如今誰都知道陸主事是尚書大人罩著的,而且還是圣上親自封賞的,有個能耐的上官,他們從原來的抵觸變成了期盼,可惜左盼右盼人就是不來。
無奈,他們只好發動人脈,讓李令史幫忙提醒一二。
陸川的到來,把本來懶散的市舶司眾人驚得手忙腳亂起來,但他們很快就冷靜下來,不用陸川發話,就齊刷刷地排隊站在大堂,等候陸川的指令。
陸川站在大堂中間,看著堂下的眾人,沒有什么立威的想法。
商科這些日子調了不少人來幫忙,其中有不少就是市舶司的人,他們有沒有認真干活,陸川都看在眼里。
“都介紹一下自己的職務吧。”陸川在上首的椅子坐下。
一個明顯是他們領頭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下官姓易,是市舶司的令史,見過大人。”
緊接著一個個人出列:“下官是……”
粗略地把下屬的名字和職務認了一遍,陸川便讓他們退下,只留下一個易令史,讓他給自己介紹市舶司的日常事務。
易令史很積極:“我們市舶司負責對外貿易事務的管理的監督,比如外商聚集的城西集市,就是由我們市舶司管理的。”
第209章 玉米
大安實行嚴格的海禁政策,禁止私人海船出海經商,但海外貿易利潤豐厚,盡管禁令嚴格,仍然有不少小型海船悄悄出海。
為了打擊私人海外貿易,大安建立了朝貢貿易制度,也就是指外國的使團攜帶貢品到大安進行朝貢,這些貢品皇室會留下一部分,剩下的由使團帶來的人在民間買賣,朝廷特意給他們劃分了一塊地方,就是城西的云來集市。
這個云來集市京城的人一般稱為城西集市,是位于城西最大的集市。
不光是外國商人會在此買賣,大安境內的其他地方的商人也可以到云來集市租鋪位,但他們一般是短租,比如從外地拉貨進京售賣,零售兼批發給京中的大商戶。
外地的人在云來集市來來往往,魚龍混雜,和京中的勛貴沒有多大關系,加上云來集市是由市舶司直接管轄,反倒比較容易收稅。
“大人,東邊是本朝商人的攤位,西邊是外國商人的攤位。您想先去哪邊?下官可以帶路。”易令史恭敬地說。
陸川沒有猶豫,直接說:“先去西邊吧。”他今年都還沒來這邊逛過。
之前每隔一段時間,陸川就會來這個集市逛一圈,希望能再找到像土豆一樣的高產作物。
當初買下土豆種子的時候,和那個弗朗機商人說好了,讓他幫忙找找有沒有玉米、紅薯之類的農作物。陸川還專門給那個商人畫了幾張作物的圖片,從農作物的葉子到果實,全都畫了出來。
甚至連做法和口感都描述了一遍。
可惜三年過去了,陸川一直沒再遇到那個商人,也沒再在集市上看到過什么高產作物的種子。
今年忙著會試殿試,之后又是送別好友、入朝當官、出京辦差,一連串的事情下來,陸川壓根沒有時間和空閑來逛集市。
交接完市舶司的事務后,陸川看過以往的賬冊,便決定來云來集市巡視一番,以朝廷官員的身份來實地考察一遍。
易令史積極地給陸川介紹著集市的情況,力求在陸主事心里留下個好印象。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市舶司的新主事,非池中之物,不會在主事這個位置上呆太久。
若是他能討好了這位陸主事,等陸主事高升后,讓陸主事舉薦他當下一任主事,易家再運作一番,想當上主事還是有可能的。
易令史的父親在京中是個五品官員,多少有些能耐,所以他的想法不是幻想。
想到這,易令史對陸川越發討好,陸川只要掃一眼,他立馬就能詳略得當地說出來。
“這個攤位是高麗國的,他們那邊的高麗參不錯,大人可要進去瞧瞧?”
“這個攤位是北戎人的,自從戎人被北疆軍打敗,簽訂了停戰的文書后,他們年年都給大安納貢,他們的東西多,所以地方也最大。北戎的皮毛還算不錯。”
“那邊是西域某個小國的攤子,西域那邊的香料聞著挺香的。”
“那邊是暹羅的攤子,暹羅茶味道獨特,聽說給陛下上供了一半,剩下的都在這里售賣。”
“……”
陸川一邊聽一邊點頭,全程沒發表任何言論,也沒有聽易令史的推薦,到那些店里去。
他大致地看了一遍,仍然沒有他想要的東西,不免有些意興闌珊。
果然,能碰上土豆這種作物,已經是幸運的了,哪里能強求再多。
不過他現在到底是在辦公,也不能太消極,便打起精神來。
巡視完了云來集市的西邊,陸川順勢也逛了一圈東邊,一圈走下來,都到中午了。
易令史看了一眼天色,說道:“大人,如今已是午時,該用午膳了,只是回戶部估計得半個時辰,大人可要在這邊找間飯館用膳?”
戶部的食堂是限時供應的,只怕等他們回去了,也沒有飯菜可吃。
陸川點頭:“那就在這邊吃吧。”
易令史眼睛一亮,動作利索地給陸川帶路,知道陸主事不好奢華,他也沒帶人去什么大酒樓,而是去了一家干凈整潔、菜肴美味的飯館。
“大人,您別看這飯館小,但廚子手藝還不錯,大人可以嘗嘗。”
易令史正準備讓小二開間包間,被陸川攔下了:“不用了,就在大堂吃吧。”
然后陸川率先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易令史自然是聽陸川的,連忙跟上。
這趟行程除了易令史,還有兩個書令史跟著,在陸川的招呼下,四個人剛好一人坐一邊。
由于自己對飯館不太了解,就讓易令史點幾個店里的招牌菜色,易令史也不推辭,麻利地給小二報了五六個菜名。
因為正在飯點,大堂里的客人不少,上菜速度有些慢。好在陸川也不急,他是出門辦差,晚點回去也無礙。
就在他悠閑地吃著瓜子,喝著熱茶的時候,賬房處傳來了吵嚷聲。
陸川好奇地循聲望去,幾個明顯是外邦人打扮的人,說著蹩腳的大安官話,和賬房先生在爭執。
“不行,本店不接受賒賬!你們這些外邦人,說是回去就給錢,出了這個門還不一定能不能找得到人!”賬房先生嚴詞拒絕。
由于他們的飯館靠近云來集市,味道又很不錯,有不少外邦人來吃飯。
來飯館吃飯發現錢袋丟了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一開始掌柜的心善,讓他們回去拿了錢財再來結賬,結果就再沒見到那些人的影子了。
云來集市混雜,里面的人來來去去,可能今天在集市里賣東西,明天人就離開京城了,他們想找都找不到。
“先生,我們真的不會賴賬,錢袋是真的被人偷了。”明顯是幾個外邦人的領頭帶著濃重的口音哀求道,口音雖然很重,但說得還算利索,應該是專門學過的。
賬房先生沒有一絲心軟:“被偷了就找偷你的人去,但這飯錢必須要給,想吃霸王餐沒門!”
幾個外邦人臉色漲紅,既是因為吃飯沒錢付而感到難堪,也是因為錢袋丟失而難受。
過了一會兒,見外邦人確實是沒錢,賬房先生松了口:“我可以讓你們其中一個人回去拿錢,剩下的等著那人拿錢來贖你們。”
豈料聽到賬房先生的話,幾個外邦人臉色更難看了。
為首的領頭說:“我們是今天剛到京城,怕把錢放在鋪子里不安全,就都帶在身上。”結果帶在身上也還是不安全,反而被偷得更快。
賬房先生臉色頓時青了,盯著幾人的眼神很是不善,他若是不能把錢收上來,掌柜的就要扣他的工錢。
領頭的趕緊補充:“但我們的貨物還在鋪子里,等賣了貨,就馬上把飯錢送過來。”
見賬房先生臉色沒有變化,領頭的就知道對方是不接受這個建議。
為防賬房先生撕破臉報官把他們抓起來,領頭的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小心打開給賬房先生觀看。
“我可以用這個抵賬,聽你們這兒的人說,這個東西特別寶貴,能值幾十兩銀子的。”
紙包里是一小把金黃色的豆粒,賬房先生低頭捻起一顆仔細觀看,根據手感來看,應該是外邦的農作物。
雖然顏色金黃金黃的有些好看,但終究不是金子,賬房先生扔下豆粒,一臉刻薄地冷哼一聲:“什么破爛東西,也能值幾十兩銀子?老夫可不會聽你們誆騙!”
領頭急忙把賬房先生扔到地上的粒子撿起來,一臉焦急道:“這真的值幾十兩銀子,幾年前有個客人讓我找的,說是只要找到種子,可以給我幾十兩銀子。”
這種子可不好找,是他在一個貴族的花園里看到的,為了換這包種子,他可是花了一匹絲綢。
“……”賬房先生面無表情,就這么聽著他編。
“多財!去京兆府報官!”賬房先生終于忍不下去,決定去報官。
幾個外邦人臉色明顯慌亂起來,心里急得團團轉,想不起來自己身上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好嘞!”一個小二打扮的年輕人答話,扔下抹布就要往外跑。
就在這時,一聲“且慢”讓小二頓住了腳步。
賬房先生和幾個外邦人,還有看熱鬧的人都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站了起來。
易令史驚訝地看向陸川,這是很常見的事端,沒想到陸主事會站出來替那幾個外邦人解圍。
陸川快步走過去,在展開的紙包上拿起一顆種子,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陸川睜大了眼睛,心里狂喜,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玉米種子竟然出現了。
沒錯,這種金黃的粒子,就是玉米的種子。
陸川大手一揮:“這幾個外邦人的飯錢,我結了!”
然后陸川從懷里掏出錢袋,從里面掏出四兩銀子,他錢袋里攏共也就五兩銀子。自從他把私房錢交給謝寧后,每月的零花錢和在國子監讀書時候一樣,一個月五兩銀子。
看著僅剩一兩銀子的錢袋,陸川有些心疼,這可都是他的零花錢啊。這些弗朗機人到底吃了什么,竟然這么貴!
賬房先生可不管是誰結賬,只要能收回飯錢就行,當即露出了笑容,接過銀子,給陸川倒找了五十個銅板。
那領頭的拿出玉米種子的那一刻,陸川才發現他竟然就是幾年前那個商人,賣給他土豆的人。
只能怪外國人都長得太相似了,而且領頭的還留著大胡子,就更難辨認了。
幾個外邦人就這么直愣愣地看著陸川替他們給了銀子,過了半晌,領頭的才反應過來。
他指著陸川道:“你、你就是陸?讓我找種子的人?”
陸川點了點頭,滿臉笑意道:“沒錯,是我。”
第210章 番茄
“大人,種子全都在這里了。”領頭的拘謹地說道。
陸川和領頭的確認彼此的身份后,自覺在賬房處站著妨礙了其他客人,便讓小二帶他們到廂房去。
陸川讓領頭的坐下,自己則坐在他對面,易令史他們擔心陸主事的安全,也跟著進來,站在陸川身后。
雖然疑惑陸川為何會優待一個外邦人,但易令史有眼色也有分寸,不會多說什么。
陸川很有興致地數著紙包里的玉米,顆顆飽滿,應該是專門挑選過的,一共五十顆。
數了三遍后,陸川用紙包重新包起來,才抬頭看向領頭的:“你是從哪里找到這個玉米種子的?怎么不多帶點?”要是多帶點,第一茬能種的就更多了。
契爾夫眼睛盯著陸川手里的那包玉米種子,眼里閃過一絲貪婪,看眼前這位大人重視的樣子,這包種子應該很值錢。
幸好剛才那賬房不識貨,真讓他用種子付了飯錢,他得后悔死。
契爾夫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大人,這些種子是我途徑意大利亞國時發現的,當時可花了大價錢才買下這些種子。您之前說好的五十兩銀子,可能不太夠。”
契爾夫的口音很重,好在陸川在前世聽過不少外國人的蹩腳普通話,還是勉強能夠聽懂的。
陸川英語還不錯,但眼前的商人明顯不會說英語,就算會說陸川也不會表現出自己會英語。否則怎么解釋,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大安人,沒有跟人學過,就會說外邦人的語言。
所以雙方就這么艱難地溝通著。
得到了玉米種子,陸川心情很好,也就不計較對方坐地起價,雖然他知道對方買這包種子肯定不會超過十兩銀子,多的就當是給對方的路費了。
“那你說,要多少錢?”
契爾夫見陸川沒有發怒的跡象,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當初從大安購進絲綢,一匹絲綢才一兩銀子,運到大洋彼岸,能賣到十兩銀子。
這包種子是他用一匹絲綢從意大利亞國的貴族手里買到的,相當于只花了一兩銀子。
契爾夫眼珠子轉了一圈,臉上仍然是討好的笑容:“這包種子得之不易,耗費了許多錢財才買到,大人若是想買,少說也得給我們三百兩銀子。”
陸川心里冷哼,三百兩銀子?也真好意思說出口!
當他看不出這人眼里的算計嗎?
他這么多年攢下來的稿費,加起來也才四百多兩銀子,這商人張嘴就是三百兩銀子,他是心情好不想計較,可也不是什么傻子。
陸川扭頭看了易令史一樣,易令史當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用陸川開口,自己接過話茬。
易令史露出笑面虎一般的笑容,沒有就三百兩銀子講價,而是開始說陸川的身份。
“這位大人是我大安朝的戶部六品主事,今科的探花郎,永寧侯府的兒婿,用你們國家的話來說,就是受國王看重的貴族。”
“我們大人不差錢,但也不喜歡被宰,若是有人敢騙我們大人,哼呵!”
契爾夫心里一震,沒想到跟他交易的人竟是這個東方大國的貴族,還很受國王的看重。
他有些懼怕,但想到那豐厚的利潤,貪婪還是占據了上風,他色厲內荏道:“你們難道要扣押我們不成?”
易令史笑道:“怎么會,我們大人是奉公守法之人,哪里會做這等事情。只是這云來集市現在是由我們大人管理,你們想在集市里賣東西,得我們大人同意才成。”
契爾夫看著笑瞇瞇的易令史,又看了一眼陸川,陸川低著頭,似乎是在研究紙包的紋路,看不清他的表情。
契爾夫心里發寒,知道三百兩銀子是不可能了,要是得罪了大安的官員,只怕會牽連到弗朗機的其他商人,他們會撕了他的。
讓他突然改口,又有些下不來臺,好在坐在他旁邊的幾個同行商人懂眼色,雖然他們不太能聽懂大安話,但能看懂契爾夫的臉色。
幾個商人拉著契爾夫到一旁嘰里咕嚕說了一通,再回來時契爾夫眼神已經安分了。
“方才是我說錯了,是一百兩,一百兩就夠了。”
易令史看了陸川一眼,陸川點了點頭,易令史應下:“好,就一百兩銀子。”
見對方這么利索就應下這個數,契爾夫心里又有點后悔,早知道就應該多說幾十兩銀子。
不過賣有一百兩也賺了不少,想到成本,契爾夫心里的不甘散去,涌起賺錢的喜悅。
陸川身上沒帶什么錢,易令史他們也沒有多少錢,于是陸川讓其中一個書令史到陸府,去找齊管家支銀子。
把玉米種子賣了出去,看對面的大人沒有生氣的跡象,契爾夫又升起了賣東西的想法。
“大人,這次來大安,我還帶了其他的農作物,大人可要去瞧瞧?”
萬一有什么看中的,他也能多賺一筆錢。
陸川想了一下,接下來回去也沒什么事情,到云來集市上再逛一下也行,便點頭應下了。
即便沒有他特意讓契爾夫去尋的高產糧種,有其他的瓜果蔬菜也成。
由于陸川他們還沒用膳,錢也還沒送來,就讓契爾夫他到大堂去等一段時間,主要是沒拿到錢,陸川也不想把玉米種子還回去,契爾夫他們就不愿意走,索性就讓人等著了。
契爾夫他們出了廂房,剩下的一個書令史就到后廚去催菜,方才為了談事情,讓上菜的小二端回了后廚。
菜很快就端了上來,出鍋時間有點久,但在廚房保溫著,上桌時還是熱氣騰騰的。
陸川是官職最大的,他不動筷易令史他們也不敢動,便率先用公筷夾了一塊爆炒羊肉,口感鮮嫩而不腥臊,飯館的廚子手藝果然不錯。
如今天氣漸冷,估摸著再過些日子,就會下今年的第一場雪,北地的牛羊肉開始在京城售賣,這一桌子除了羊肉還有兩道牛肉做的菜,加上辣椒爆炒,每個菜都很下飯。
易令史知道,陸主事沒有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猶豫了半天,還是停下筷子,問道:“大人,您為何要花這么多銀子買這個種子?這種子有什么特別的嗎?”
陸主事被圣上封賞,兼任市舶司主事,主要的功績便是向圣上獻糧種,如今京城及周圍的鄉鎮,都因為種了朝廷宣傳的土豆,而迎來了大豐收。
此等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在云來集市來來往往的人這么多,偏偏只有陸川注意到了,并買下帶回家培育。
這次不會也是發現了其他的高產糧種吧?
想到這個可能,易令史開始緊張起來,心臟一跳一跳的。
莫非他也能見證新糧的到來?
陸川沒打算隱瞞,他今日花高價買了幾十顆種子,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相信很快就會傳遍京城,和易令史說了也無礙。
“本官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種子是玉米的種子,畝產能有三百斤到六百斤左右。產量比不得土豆,但比小麥還是高不少的。”
在陸川前世,玉米的產量一般在八百斤到兩千斤之間,地區不同,產量也就不同。
但這個產量,是經過農科院育種的,原始的玉米種子,大概就是三百斤到六百斤之間吧。之后要增產,還得有人研究育種。
土豆也是一樣,一開始還沒種土豆之前,陸川還和蘇幕唐政他們說,土豆的產量能達到三四千斤,事實證明,沒有經過育種的土豆種子,一千五百斤已經是高產了。
幸好當時他們都沒把陸川的話當回事,否則陸川就丟臉丟大了。
易令史和剩下那個書令史張大了口,沒想到還真是新糧種!
至于陸川說的產量他們完全不入耳,只聽到一句比小麥的產量高。
比小麥的產量高~
產量高~
兩人呆愣了半天,直到陸川用筷子敲了兩下碟子,才回過神來。
然后目光紛紛轉向陸川放在桌子上的紙包,里面竟然是新糧種!
陸川說:“玉米種子只有這些,你們也別看了,等種植出足夠的種子,加上司農司那邊試驗種植方式,少說也得兩三年。”
易令史喃喃:“別說兩三年,十年八年都能等得起,比小麥產量高的新糧種啊!”
找到一樣高產糧種已經是天大的功勞,沒想到陸主事還能找到第二樣,他們實在是羨慕嫉妒!
陸川看著兩人驚呆的模樣,心里暗自感嘆,等找到紅薯,五六千斤的產量,他們估計會更震驚吧。
其實相比于玉米,他更想要的是紅薯,紅薯的塊莖和藤都可以作為種苗,紅薯藤能喂豬,經濟價值非常高。
前世某個朝代,立朝初期全國人口從七千萬漲到了四億多,增長了近六倍。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紅薯的出現。
不過以大安現在的人口,把土豆推廣開,就足夠全國人口吃飽飯了。
陸川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飯,掏出一張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把桌上的紙包放進錢袋里。
“你們也別惦記著了,這種子本官會送去司農司。你們趕緊用膳吧,一會兒還得去一趟云來集市。”
易令史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重新拿起筷子用膳,這種好事兒,可惜他不能跟著喝湯。
三人用完膳,到陸府找齊管家的書令史也回來了,后面跟著齊管家和幾個家丁。
擔心對方不收銀票,齊管家還特意拿了銀錠來,有二百兩銀子,以防陸川要買其他東西不夠錢。
陸川在飯館就把買玉米種子的錢給了契爾夫,契爾夫頓時笑花了臉,連今天錢袋被偷了都不介懷了。
錢袋里只有十幾兩銀子,跟這一百兩銀子完全不能比。
和契爾夫同行的幾個外邦人都嫉妒地看著他,區區一包不值錢的種子,竟然就換了一百兩銀子!
契爾夫很會做人,感覺到同伴的嫉妒,用弗朗機語嘰里咕嚕了一下,那幾個同伴眼里的嫉妒都消失了,然后掛起大大的笑容。
陸川懶得猜測他們說了什么,無非是一些分贓的話罷了。
其實這幾年來,陸川也拜托過其他外商去尋找玉米紅薯,可惜沒有一個有消息。
也就契爾夫從陸川這里得了不少好處,才愿意花費一點兒功夫幫著尋找。
陸川在契爾夫幾人的帶領下,來到了他們入住的客棧。
“大人,這些是我從大洋彼岸走遍了好幾個國家,才搜羅到的好東西,您瞧瞧有什么看得上的嗎?”契爾夫點頭哈腰道。
陸川掃了一眼,那些華麗的寶石,他一樣都沒放進眼里,只著重看了對方帶來的農作物。
農作物帶得不多,只有兩三樣,都不是糧種,就是一些觀賞類的盆景。
陸川搖了搖頭,這些東西對現在的大安,沒有一點兒用處,沒必要花錢購置。
見陸川搖頭,契爾夫頓時就慌了,相比于玉米種子,這些花可是他花了大價錢保養的,就希望能像紅果花一樣賣個好價錢。
沒想到最大的主顧竟然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陸川轉身就要走,契爾夫趕緊說道:“大人,請等一等,我這里還有一些種子,或許您會有興趣?”
聞言,陸川頓住腳步,轉身看向契爾夫:“都有什么種子?剛才怎么不拿出來?”
契爾夫訕訕笑道:“忘了忘了!這就給您拿出來。”
然后契爾夫從一個皮袋里拿出兩個紙包,把紙包展開。
陸川看了一眼,其中一樣是他認識的種子,那就是葵花籽。陸川眼前一亮,現在的大安人磕的瓜子是西瓜子、南瓜子和冬瓜子。而且葵花籽還可以榨油,出油率較高。
陸川壓了壓心里的興奮,轉而看向另一包種子,是他不認識的種子。
他前世基本沒怎么接觸過農村,如果是成熟的瓜果蔬菜他還能認得出來,光是種子實在難辨認。
契爾夫看出陸川眼中的迷茫,給他著重介紹了這兩樣種子的特點。
“這個是太陽花的種子,可以種出成片的太陽花,在太陽下可漂亮了。”
“這個種子能種出紅紅圓圓的果實,非常好看,叫金珠果。我們國家的貴族可有好多人種植呢。”
契爾夫想到陸川之前對紅果花這么感興趣,以為他喜歡紅色的盆栽,但這個金珠果的盆栽不好運輸,容易腐爛,便只帶了一包種子。
陸川突然想到一樣東西,紅紅的果實,被大洋彼岸當成是盆栽,很有可能是番茄。
陸川問:“這金珠果是什么味道?是不是酸酸甜甜的?”
契爾夫臉色一慌:“大人,這可不能吃,這金珠果是有毒的。”
聽到契爾夫的話,陸川越發肯定這就是番茄的種子,沒成熟的番茄吃了確實會引起嘔吐腹瀉,所以一開始沒被當成果蔬,被大洋彼岸的貴族當成了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