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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圍堵

    自從江哥兒拿了和離書回家后,婦聯組織的名聲漸漸傳了出去,慢慢地其他的辦事點也有人來求助。

    若是在辦事點駐扎的人員自己能夠解決,謝寧就讓他們自己解決,若是解決不了,可以向總部申請調配人手,比如鏢局的鏢師之類的。

    也有實在比較棘手的,謝寧這邊會親自出馬,和一些內宅生活經驗豐富的夫人請教,大家群策群力,盡力給她們幫助。

    比如今天這個事兒,是城外一個村莊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來求助,這個少年姓張,叫張啟,他祖父是一個秀才,在村里開了一家私塾,生活還算不錯。

    張啟的祖父張秀才是個老秀才,讀書至不惑,仍然考不上舉人,不得已只能放棄科舉,在村里開了一間私塾,賺些束脩養妻活兒。

    張秀才膝下只有一兒,就是張啟的父親,張秀才那些年專心讀書,疏忽了對兒子的教導,等他終于開私塾安定下來后,才發現兒子不愛讀書,還被父母妻子寵得五谷不識、整日喝酒打架鬧事。

    對待這個兒子,張秀才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是沒有能夠扭轉他的性子。后來他想,給兒子娶個媳婦管著他,也許兒子會有所改變。

    于是張秀才便做主讓他娶了張啟的娘,不料娶了媳婦之后,這個兒子還是經常喝酒賭博打架,甚至還更加嚴重,時常賭輸了就回家毆打妻子。

    張秀才和妻子都拿這個兒子沒辦法,就這么過了幾年,他徹底確認兒子沒救了,便轉而培養起孫子來,也就是張啟。

    張啟從小看著他爹毆打他娘,祖父祖母雖然對他不錯,卻不會阻攔他爹毆打他娘,在這樣的生活下,他對他爹充滿了怨恨。

    張啟以前年紀小,想要擋在他娘面前,都會被他娘抱住護在懷里,而且張秀才夫妻也會把他抱走,讓兒子毆打兒媳婦,省得他出去打別人,他們還要賠錢。

    在張秀才夫妻心里,兒媳婦就是他們用錢買回來的,不算是張家的人,兒子打罵幾下算不得什么事兒。

    張啟就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跟著張秀才讀了八九年的書,憑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童生。而他娘也被他爹毆打了十幾年,常常是舊傷未好便又添了新傷。

    考上童生之后,張啟發現自己沒有那么大的能耐為他娘做主,因為毆打他娘的人是他爹,他若是幫著他娘反擊他爹,那便是不孝。

    被不孝的名聲裹挾著,他娘也攔著他不讓他對他爹動手,生怕唯一的兒子被影響名聲不好,從此不能參加科舉。

    張啟肚子里滿是怨憤,卻不得不壓抑著,直到前幾天,他爹又打他娘了,而且這次打得特別嚴重,把他娘的腿都打斷了。

    張啟實在是忍不下去,卻被他娘苦苦哀求,他只好放棄了自己反擊,轉而找上了報紙上宣傳的婦聯組織,期望能得到組織的幫助。

    駐扎在張啟所在鎮子上的辦事人員上門勸解過,卻沒有一絲進展,受苦的人為了兒子的名聲,不想把家事聲張,光是張啟想要改變,也無濟于事。

    于是他們就上報給了謝寧。

    今天謝寧就是去了張啟所在的村子,同行的還有福壽郡主,她聽秦竹說了江哥兒的事情,以及他們解決的過程后,對解決這些家庭糾紛還蠻感興趣的。

    至于秦竹,他跟著參與了兩次,就覺得膩了,因為有不少找上門來尋求幫助的女子哥兒,很多時候只是憑著一腔孤勇,等過了那個勁兒之后,又開始畏縮起來,不管他們怎么勸說,都沒了那么膽量。

    婦聯的人面對這種人也很無奈,只能以更豐富的生活經驗,給她們幾條能讓自己日子過得好一些的建議。

    秦竹對這種人簡直是恨鐵不成鋼,見了兩次都把自己氣得不行,為了自己的心情著想,索性不再親自參與,只給婦聯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持。

    婦聯的工作人員到求助者的家里去調解,要提前向總部申請,然后總部把需求報到秦竹的鏢局,鏢局調撥幾個鏢師過來,他們才能開始行動,免得被人打了。

    畢竟如今參與婦聯組織的,不是大河他們這些報童出身的半大少年,就是比較力弱的婦女哥兒,還是要有一定的武力保護的。

    一開始有關婦聯的事情需要商議時,地點不是在陸家就是在報社的后院,后來謝寧覺得這樣不好,婦聯是一個獨立的組織,應該有個獨立的地方來辦公,于是打算另外找宅子作為婦聯的總部。

    說巧不巧,報社旁邊的宅子,正好就是福壽郡主的陪嫁宅子,當初是梁王妃先在隔壁買了,謝母并不知情,在報社這間宅子出售后,手快把宅子搶了,都沒顧得上查隔壁宅子的主人是誰。

    在聽說謝寧要另外買宅子后,福壽郡主才想起她在城西也有一間宅子,讓人把宅子的房契拿出來后,才發現兩人的陪嫁宅子竟然是挨著的。

    報社隔壁的宅子一直都沒有人住,只留了兩個掃灑的婦人,謝寧一開始還想買這個宅子呢。

    福壽大方地把宅子拿出來當婦聯的總部,這一間宅子對她來說不值什么,但她想著婦聯若是承了她的情,以后也能多照顧泉哥兒幾分。

    于是婦聯的總部就設在了報社隔壁,正好方便了謝寧來回走動。

    謝寧如今可忙了,身兼多職,大安報社的東家兼匿名主編,婦女哥兒救助聯合會的會長,忙得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空閑思念陸川。

    張家的老太太看到張啟帶人回來,滿臉寫著不高興,因為上次這兒孫子帶了那個叫什么婦聯的人回來,就是勸他們管管兒子,讓她兒子不要再打兒媳。

    家里的丑事都讓這個孫子抖漏出去了,她能開心得了嗎?而且讓他們老兩口管兒子,他們哪里管得住,怎么說都不聽。

    若不是看孫子后面跟著兩個彪形壯漢,她早就拿著掃把將人趕出去了。

    “你們又來干什么?”張老太太語氣很不好。

    謝寧笑意盈盈地說:“老太太,我們不干什么,就是來看戲的。”

    福壽郡主點頭:“你們的家事,我們都是外人,當然不會摻和,老太太就放心吧。”

    跟著的兩個鏢師很有眼色地從張家屋子里搬出兩張凳子,荷花以及福壽郡主身邊跟著的丫鬟都拿出一張帕子,鋪在凳子上面,才讓謝寧和福壽郡主坐下。

    張老太太臉色很不好看,但對面看穿著明顯是個貴人,她得罪不起,只能把矛頭轉向一向叛逆的孫子。

    “你怎么又把人帶回來了?還嫌咱們家的事兒不夠丟人嗎?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咱們家名聲不好,難道你能有什么好處?”

    張啟冷笑:“祖母,您別提我娘,我娘整日挨打,養傷還來不及,哪里有時間教導孫兒,平日里不都是祖父在教孫兒嗎?”

    張老太太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謝寧不知何時抓了一把瓜子在磕,他一邊磕一邊揚聲道:“老太太,還是把你家張老秀才喊回來吧,不然我怕你沒法收場。”

    張家的私塾原本是用張家的兩間屋子改造的,后來張老秀才賺了點錢,就另外找了塊地方修建新的私塾。主要也是因為他兒子經常打兒媳婦,偶爾傳出聲音來,被學生聽到了影響不好。

    張老太太瞪了張啟一眼,張啟微笑:“祖母還是先去叫一聲祖父吧,孫兒有事兒找他,不然孫兒親自去找祖父也行。”

    看著張啟這副模樣,張老太太有種不好的預感,雖然不想聽一個小輩的話,還是去尋了老頭子回來。

    張老秀才在私塾教書,現在午休時間,他不想回家便在私塾呆著,等老妻送餐過來。

    張啟他爹的名字叫張高遠,取自志存高遠之意,是張老秀才取的,如今聽來很是諷刺。

    張高遠今天還沒出門,他經常睡到中午,吃頓午飯后才會出門去打牌。

    張啟他娘則是在屋里休養,這次腿斷了沒法干活,家里的活計都落到張老太太頭上。

    張老太太剛出門沒多久,張高遠就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走出來,嘴里還嚷嚷著:“怎么還沒開飯,要餓死老子嗎?”

    謝寧和福壽郡主都嫌棄地掃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這個中年男子實在是太埋汰了,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滿臉胡子拉渣,活像街邊的乞丐。

    張高遠看到院子里多了不少人,還沒來得及仔細看,他兒子張啟就一拳揮了上來。

    張高遠雖然長得比張啟高,但他整日喝酒打牌,身子早就不如年輕時候,一時躲閃不利,被張啟的拳頭打了個正著,直接被一拳打倒在地。

    緊接著張啟直接跨坐到他身上,拳頭一拳一拳砸到他身上,一邊砸還一邊發泄:“讓你打我娘!讓你天天喝酒!讓你去賭博!”

    張高遠被砸了幾拳,才反應過來被兒子給打了,側頭躲過拳頭,然后一個翻身反擊。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子還沒完全長開,一個是常年喝酒賭牌的中年男子,戰力大概是五五分,可能是張啟心中的憤怒,讓他的勝算更高一些。

    謝寧福壽郡主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父子間的干仗,旁邊的鏢師也沒有要去幫張啟的意思。

    張老太太和張老秀才很快就回來,回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兒子和孫子在干仗。

    “哎喲!怎么打起來了?小啟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打你爹呢?”張老太太叫嚷道。

    張老秀才怒喝:“張啟!你給我住手!”

    張啟當然不會聽話,此時他已經再次壓住張高遠,一拳一拳猛砸,張高遠爆發過后,很快就沒了勁兒,只能任由張啟毆打。

    張高遠聽到爹娘的聲音,立馬開始叫嚷,老兩口趕緊把張啟拉開,張啟也無所謂,反正他已經揍爽了。

    謝寧捻著一個瓜子點評:“這小子不錯,有一身蠻力,就是不太懂技巧,平白挨了好些拳頭。”

    荷花點頭:“確實差勁了點,若是讓大河虎子他們來,應該不會挨這么多拳頭。”

    大河他們以前作為報童,謝寧找了個侍衛,教了他們一些拳腳功夫。

    福壽郡主嘖了兩聲:“拳拳到肉,看著都肉疼!”

    張高遠一個大男子窩在張老太太懷里,嘴里罵罵咧咧:“張啟這個逆子,竟然敢打他老子!老子要把他打死!”

    張啟呸了他爹一口,惡狠狠地瞪著他:“今天你要是不把我打死,以后你打我娘一次,我就敢打你一次!”

    張老秀才給了張啟一巴掌,幾乎是用了全力,張啟被打得踉蹌了一步,臉頰瞬間紅了起來。

    “你是個讀書人,怎能毆打你爹?如此不孝,還想不想科舉了?”

    張啟直起身板,冷哼一聲:“我若是不能科舉無所謂,倒是張家以后可就沒有改換門第的機會了。”

    張老秀才一下子被他的話牽制住,他確實不能讓這個孫子名聲有污,如今兒子明顯是不成器,只有孫子有希望考舉人考進士,他的期望都在孫子身上。

    看張老秀才冷靜了一些,張啟又說:“爹娘都要孝順,我若眼睜睜看著親娘被毆打而無動于衷,想必被人知曉了,名聲會更加不堪。”

    倒是張老太太心疼兒子,孫子再怎么樣都比不過兒子,否則她也不會無視小張啟的一次次求饒,對兒媳被打無動于衷。

    “那你就敢打你爹?他可是你爹!”

    福壽郡主嗤笑:“這個爹可真有能耐,都沒養過兒子,就想讓他兒子畢恭畢敬了?”

    和泉哥兒他爹一樣,都是垃圾!沒照料過一天,以后要是想做泉哥兒的主,看她不把王黎的臉撓破。

    張啟他娘聽到動靜,跳著腳要出門來看看情況,張啟早有先見之明,提前把他娘的房門給鎖了,任憑他娘怎么拍門也出不來。

    張老秀才看著孫子眼里的倔強,知道這個孫子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他沉聲道:“你想怎么樣?”

    張啟說:“我想讓祖父祖母好好管管父親,否則我肯定會不顧名聲替我娘打回去。”

    張啟這是拿自己的前途要挾張老秀才,只要他還想讓張家改換門庭,就只能管著張高遠,不讓他再毆打妻子。

    祖孫倆對視了很久,張老秀才終于點頭:“好,我答應你。”

    張啟扯了下嘴角:“孫兒多謝祖父。”

    他知道,祖父有這個能耐,能管住他父親,只是以前狠不下心,祖母又總是護著,他娘才過了十幾年的苦日子。

    只要他祖父同意管,哪怕祖母再不樂意,也得乖乖聽祖父的話。

    謝寧他們出這個主意的時候,也是考慮到張啟的童生功名,知道他于讀書一道上有些天賦。而張老秀才讀了幾十年書都不成,對讀書科舉一定有很大的執念,自己完成不了,必定會希望子孫能夠達成。

    能鉗制住自己的弱點,有時候也能作為要挾他人的工具,只看怎么用罷了。

    謝寧和福壽郡主看了一場好戲,全程沒幫過張啟一下,但他們的存在,就是張啟的底氣,讓他知道,就算親娘都不支持自己,也有一群陌生人在支持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毫無意義。

    回城的馬車上,荷花開口:“那個張老秀才真能管住他兒子嗎?”

    謝寧和福壽郡主相對而坐,兩人都有些尷尬,哪怕現在兩人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一起合作了,也沒有過這么和諧的時候。

    荷花的話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謝寧笑道:“張家靠張老秀才一人掙錢,張啟他爹平日里喝酒打牌花的錢雖然是張老太太給的,但也是張老秀才掙的。只要他不給錢,張啟他爹會知道輕重的。”

    福壽郡主點頭:“沒錯,誰是支撐家庭的支柱,誰說的話就有用,除非張啟他爹不想讓張老秀才養了,才敢不聽他的話。”

    其實張啟若不是有童生的功名,今天還不一定能成功,一個有讀書天賦的孫子和沒讀書天賦的孫子,在張老秀才心里的份量是不一樣的。

    福壽郡主這次出城沒帶泉哥兒,她把人放在婦聯的總部,在那里有秦竹照看著,她也終于不用去哪兒都帶著這個小哥兒了。

    不過半天沒見著人,她還是挺掛心的,一進了城,就往報社隔壁奔去。

    謝寧奔波了大半天,雖然不用他動手,也累得不行,直接就回了家。

    謝寧剛從外面回來,喝了幾杯涼茶解渴后,躺在躺椅上假寐片刻,就傳來了白玉的聲音。

    “公子,有姑爺的信!”

    “真的?快拿過過來給我看!”謝寧騰地坐了起來,看向白玉的方向。

    謝寧一下子來了精神,距離陸川出京已經有大半個月了,期間謝寧只收到了兩封信,還都是陸川留宿驛站的時候寫的,平時夜宿野外,既沒有書寫的條件,也沒有寄信的條件,陸川就算想天天寄信都不成。

    平日里小兩口天天見面,有時候還會覺得日子有些平淡,但現在一分開,謝寧才知道他有多想陸川。

    謝寧也想給陸川寫信,可惜陸川位置不定,寄出去也收不到,謝寧只能天天盼著陸川的來信。

    謝寧著急地拆開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紙,他逐字逐句地看下來。

    上面寫的都是陸川這一路的見聞,路上看見了什么奇怪的花草樹木、吃到了什么好吃的、奇形怪狀的地貌,什么都寫,就是沒寫一個字關于行程的艱辛。

    謝寧看著這些文字,仿佛跟著陸川走了一遍,他也瞧見了這些景色,吃到了那些食物。

    信件的最后,陸川直白地表示了他對謝寧的想念,只盼能早日回京,兩人能夠相聚。

    謝寧既是臉紅,又是眼眶含淚,眼底滿是對陸川的思念。

    他抱著信紙嘆了一口氣,不知陸川在做什么。

    陸川現在可威風了,他和張志新走訪幾個鄉鎮,確認了胡三娘狀告之事確為事實后,便帶著一眾侍衛去往合水縣城。

    他們也懶得再去找楊欽和張家的罪證,百姓們的處境就是最好的證據,只要把縣衙和張家圍住,還怕沒有證據嗎。

    一力降十會,有足夠的實力,就沒必要和他們虛與委蛇。

    陸川和張志新商量,兩人兵分兩路,各領五十個侍衛,圍住縣衙和張家,直接進去搜查證據。

    這兩天他們讓人摸清了張家和縣衙的人手,張家大概有上百個家丁打手,而縣衙有五六十個衙差。雖然人數比陸川他們多,但他們帶來的侍衛,各個都是練過的,不說以一敵十,一人對付三四個還是可以的。

    陸川帶著侍衛包圍了張家,但凡有打手出來,都會被侍衛們毆打失去行動力,然后捆綁起來,到最后,張家大門處躺了不少哀嚎的壯漢。

    還在合水縣生活的百姓,對張家那叫一個戰戰兢兢,看到張家出事,忍不住好奇心,紛紛出來看熱鬧。看這架勢,張家好像要倒了,他們也不必再怕張家。

    打了兩撥人之后,張家的家主終于出面了,張家的大門緩緩打開,張家老太爺拄著拐杖立在門后。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陸川,語氣中滿含怒火:“閣下是何人?竟然敢圍堵我張家,就不怕縣令大人怪罪嗎?”

    陸川騎在馬上,低頭看著所謂的張家家主,就是他和楊欽這個狗官勾結,張家人才能在合水縣作威作福,以至于百姓們過得如此痛苦。

    陸川冷笑:“你還是多關心關心張家吧,至于楊欽,自然有人去捉拿。”

    陸川提高了聲量:“今有合水百姓上京告御狀,陛下已知合水縣令和當地豪紳張家勾結,剝削百姓,令我等將張家和楊欽一并拿下!”

    張老太爺一臉不可置信,踉蹌了一下,還是旁邊的管家及時扶住,才沒讓他摔倒。

    怎么可能?整個合水縣幾乎都被他們給封鎖了,全縣的男子都出不去,怎么可能有人能進京告御狀?

    張老太爺怒喝:“一派胡言!我張家向來秉公守法,從不做虧心事,爾等定是覬覦我張家財富,行強盜之舉!”

    他掃了一眼圍在陸川身邊的侍衛:“你們若是朝廷的人,怎會連官服都不穿,定是強盜!”

    陸川他們進城之前,因為怕穿著統一的服飾,容易引起注意,便在村子里買了些外衣套上去。

    周圍圍觀的百姓倒是看得快意,不管是朝廷的人還是強盜,總歸張家不會好過。

    陸川一搖手,侍衛們一扯本就破爛的外衣,露出里面的侍衛服飾,整齊統一,彰顯出一派正氣。

    張老太爺瞬間心死了,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張家要完了。

    第192章 伏法

    “大家別擠,一個個來,一個跟著一個排隊,別亂了順序!”

    合水縣縣衙門口的空地上,熱鬧非凡,不少百姓蜂擁而至。

    距離陸川圍堵張家的行動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張志新圍堵縣衙的行動也很順利,兩方雙管齊下,很快控制住了合水縣的局面。

    張志新以欽差的名義,接管了合水縣的城防,跟著楊欽為非作歹的官差,都被他捆了關押在牢房,加上縣令一家,幾乎把整個牢房都填滿了。

    連張家人都無處關押,陸川索性找了一間張家名下的宅子,把所有人都關押進去。

    由于事情太多,他們帶來的一百侍衛完全不夠用,便在當地招了些被張家和楊欽壓迫的百姓,讓他們來看押張家人和牢房。以他們對張家和楊欽仇恨,是不可能放過他們的,陸川對他們非常放心。

    陸川則帶著大部分侍衛去抓捕混跡在合水縣各個鄉鎮的張家人,以防他們繼續迫害百姓,或者提前得知消息倉皇出逃。

    直到把所有的張家人都抓捕回來,陸川和張志新才松了一口氣。

    在徹底接管合水縣的第二天,他們就讓人拉著楊欽和幾個張家的主要人物——環合水縣游街。

    目的在于讓全縣的百姓都知道,張家和縣令已經落網,并讓大家有冤屈的可以拿著證據到縣衙來,一一狀告楊欽和張家的罪行。

    陸川和張志新穿著官服,騎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著幾輛關著楊欽和張家人的囚車。

    謝六親自給陸川牽馬,經過人多的地方時,他一邊走一邊喊:“合水縣令楊欽和當地豪紳張家勾結,剝削貪污、奴役百姓、罪有應得,朝廷派欽差大人前來查探,如今楊、張兩家已伏法!”

    “合水縣百姓若有冤屈,盡可前來縣衙門前告狀,欽差大人已安排了人手,自有人辨別你們的冤屈!”

    “如今楊、張兩家已伏法!”

    “伏法!”

    謝六這一通喊話下來,幾乎所有合水縣百姓都知道了,壓在他們頭頂上的兩塊巨石,如今已然被粉碎,他們終于能夠得見天日了!

    張老太爺低著頭,用雙臂遮擋著自己的側臉,但還是躲不過百姓們扔的爛菜葉子,甚至還有人舀了一瓢糞水潑到幾人身上,拉著囚車的幾個侍衛趕緊躲開,生怕自己被波及到。

    至于話本小說里寫的臭雞蛋是不可能有的,現在合水百姓連個雞蛋都難吃上,哪里會舍得拿去扔這些爛人。

    楊欽倒是想跳起來,可惜被囚車限制了行動,只能氣急敗壞地罵幾聲,然后迎接他的卻是百姓們更加猛烈的轟砸。

    也有人想要拿石頭砸死他們,被侍衛們及時阻攔住了。

    陸川朝兩邊的百姓拱手,揚聲道:“諸位父老鄉親,本官知道大家心里有氣憤怨恨,大家砸個爛菜葉子可以,石頭就免了吧,這些人還得押送進京,讓陛下定奪,還請諸位給本官這個面子,莫讓本官得個辦事不力的名頭。”

    帶頭想要扔石頭的壯年男子眼里滿是對這幾人的仇恨,聞言猶豫了片刻,然后一把將石頭扔到地上,壓抑著情緒,眼睛都紅了,他說:“欽差大人為我等收押楊欽這個狗官和張家人,我們自然不能讓大人為難!”

    隨著他這一句話落下,不少拿了石頭的百姓,也都紛紛扔下石頭,改為向身旁的人討要爛菜葉子。

    這一場游街過后,有欽差大人到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合水縣,陸川他們的辦事進程順利了不少。

    如今在縣衙門前排隊的百姓,有一隊就是來狀告縣令一家和張家的,張志新在合水縣招募了幾個有才學的士紳,擺了幾張桌子,專門給不識字的百姓們寫狀紙。

    張志新是刑部主事,便由他負責合水縣的刑案事宜,牢里被楊欽屈打成招的百姓,在他審查過后,基本都放了出去,該是他們的宅子店鋪,也都還了回去。

    曾經和胡三娘在破廟合謀的陳老,也終于迎來了光明,他們家曾是合水縣的首富,是不少百姓心中的仁善之家,如今一大家子只剩一個病懨懨的二子,和兩個成年的孫子。

    其余人口,不是被楊欽杖打致死,就是被張家壓迫得自盡而亡,幾乎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了。

    在楊欽和張家被抓捕的第二天,陳老就出現了,帶領著一眾商戶投靠陸川他們,現在他們招來幫忙的人手,還是陳老給張羅的。

    “我家祖傳的醬料鋪子,被張家給搶了去,還硬壓著我們給他張家干活,產出的醬料賣不到一個銅板。老天有眼,終于把張家給收了!”

    “我也是,我家幾十畝地啊,每年產的糧食吃都吃不完,偏偏讓張家以一兩銀子給奪去了,如今光著活著都難。”

    “我家的地倒是沒被搶走,就是每年要交七成的糧稅,留下的那點糧食壓根就不夠吃,去年我兒媳婦給我家生了個大孫子,瘦得喲,哭都沒什么聲音,只活了幾天,便夭折了。天殺的楊欽和張家,還我孫子的命來!”

    “張家實在罪惡滔天……”

    縣衙門前全都是群情激憤的百姓,他們一邊排隊一邊互相訴說著自己的痛苦,在這里排隊的基本都是對張家或者楊欽有仇的,只要一句話,大家的情緒就會被點燃。

    要不是有陸川他們帶來的侍衛在維持秩序,只怕要亂成一鍋粥了。

    這里除了有冤情的百姓來告狀,其實更多的是合水縣下面鄉鎮的百姓,來排隊領取糧食。

    縣衙門口分成了兩列,一邊是排隊等著寫狀紙的百姓,一邊是排隊拿著戶籍等著領糧的。

    如今已是收獲的季節,不少百姓家里幾乎都沒有了存糧,每天就喝點粥水,癟著肚子下地干活。

    陸川從張家的糧鋪倉庫里找到了不少糧食,這些糧食都是張家人從其他地方低價賣進的兩年陳糧,就等著麥子收獲后,用這批陳糧以舊換新,然后拉新糧到其他地方高價售賣。

    陸川讓人檢查過,這批陳糧雖然放了兩年,口感不是太好,但保存得還不錯,還能夠吃。

    于是他就讓人到各個鄉鎮宣傳,凡是合水縣的百姓,可憑戶籍到縣衙領取糧食,每人二十斤糧。

    有些家里人多的,一次能領好幾袋麻袋的糧食,大家都樂開了花。

    對于這批陳糧的處置,陸川是一點兒也不心疼,這楊欽和張家不知從百姓們口袋里奪了多少利,這批糧食不過是個零頭。

    現在不過是提前補償百姓,讓百姓不至于在他們結案之前,再過得如此苦哈哈。

    主要也是想要挽回被楊欽黑掉的官府形象,如今合水縣的百姓,離造反就只差一步了。

    官府的公信力毀掉只需要一個人,想要救回來卻是千難萬難,陸川也只能趁著自己還在這里,能多做一點是一點。

    何村長也帶著何家村眾人前來領糧,每個人都拿著自己家的戶籍紙,連收割新糧這種大事都暫且擱下了。

    這對于很多村民來說,簡直是比過年還高興的喜事,時隔好幾年,他們終于可以敞開肚子吃飽飯了。

    石娃子拉著他阿爺的衣袖,瘦黑的臉上滿是笑容,走路都是一跳一跳的。

    他的好朋友狗剩和二蛋也跟在他們的爹娘身旁,這還是他們長這么大,第一次來縣城呢。

    跟著大人一連走了幾十里路,他們也不嫌累,可能是村里的孩子總是上山下河的原因吧,精力旺盛得不行。

    石娃子說:“阿爺,等領了糧食,我能不能吃碗面啊?阿爹說等我過生辰了,就給我煮個雞蛋。可以把雞蛋臥在面里,就是一碗長壽面了,到時候阿爺阿婆爹爹阿爹都吃,我們大家一起長壽。”

    狗剩插嘴:“我也要吃長壽面,阿娘,我們能不能也吃長壽面啊?”

    看兩個小伙伴都有想吃面,二蛋不想落后,也趕緊向他娘提要求。

    何村長笑呵呵地說:“可以,石娃子想吃面,那我們回去就做面條吃,再給你煎個雞蛋,不用等到你生辰那天。”

    狗剩和二蛋的爹娘也是一臉笑意,可見能領糧食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喜事,此時極好說話。

    “回去咱們就吃面條,還有狗剩你愛吃的餃子,娘也給你做上。”

    “真的?”狗剩一臉驚喜。

    狗剩他娘點頭:“真的,不過只有素餡的。”

    狗剩樂開了花,呲著個大牙說:“素餡的也好吃,餃子怎么做都好吃。”

    看石娃子一臉羨慕,他阿爹也開口說:“我們回去也做餃子吃。”

    在大人的承諾下,不少孩子都說著自己想吃的食物,基本是一些常見的面食,但卻是他們貧瘠生活里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領取糧食的隊伍很長,但速度卻并不慢,何家村的人只排了一個時辰,就輪到了他們。

    在核驗戶籍這個流程,速度是慢了些,不過陸川特意安排了四個人核驗,核驗完之后,核驗的人就會給他們寫一張單子,上面會寫好這戶人家多少人,應該領多少斤糧食。

    然后百姓們就拿著這張單子,交給旁邊秤糧的侍衛,他們就可以領取屬于他們的糧食了。

    何村長從懷里掏出一張陳舊的戶籍紙,交給核驗的人,對方正在查資料時,石娃子突然小聲叫了一聲。

    “阿爺,你看那位大人是不是來我們村里留宿過的陸大哥?”

    陸川正好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從縣衙里出來巡視糧食發放的情況,沒想到剛好被石娃子他們撞見。

    何村長剛想訓斥石娃子亂認人,結果轉頭看到了人,直接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門口處穿著官服在巡視的大人,好像真的是那天留宿在他家房子的商人。

    耳邊狗剩發出驚呼:“是真的,就是那天跟我們玩耍的陸大哥!”

    二蛋也附和:“沒錯,陸大哥那天還給我們吃了蜜餞,可甜可好吃了。”

    石娃子的阿爹好奇地問:“石娃子,他就是你說了幾天的陸大哥?”

    石娃子點頭:“是啊,不過他們不是被張家坑了的商人嗎?怎么突然成了欽差大人了?”

    當然是來暗訪的!

    何村長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

    他當了十幾年的村長,比村里的人多了幾分見識,很快猜到了欽差大人的來他們村的目的。

    之前聽石娃子說,他們和欽差大人玩耍之后,說了不少被縣令和張家壓迫的事情,現在想來,欽差大人應該是在收集證據吧。

    不過欽差大人來他們村里的時候,一番唱念做打很是狼狽,村里人見過欽差大人狼狽的模樣,欽差大人應該不會再想見到何家村的人吧。

    這么想著,何村長小聲喝令,讓石娃子他們噤聲,不要引起欽差大人的注意,當做是不認識,免得欽差大人面子上過不去,一時不快,取消他們領糧食的資格。

    石娃子他們雖然不知道阿爺為何不讓他叫陸大哥,但還是很聽話地轉過身去,背對著陸川。

    可惜他的期盼并沒有達成,陸川還是注意到了他們,并且向他們走了過來。

    何村長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直直地看著陸川走過來的身影。

    莫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欽差大人留宿那天,他好像不是很周到,被子是舊的,老婆子似乎只給欽差大人做了野菜疙瘩。

    欽差大人他們是不是沒吃飽?

    在何村長越想越緊張時,陸川走到了他面前,朝幾人笑了笑。

    “何村長,又見面了,還得多謝那天的招待。”然后陸川低下頭,伸手摸了摸石娃子狗剩幾個孩子的頭,“石娃子,狗剩,二蛋,你們還記得陸大哥嗎?”

    石娃子揚起了笑容,眼睛亮亮的:“陸大哥!當然記得!”

    狗剩:“陸大哥,我們什么時候再玩游戲啊?”

    二蛋:“陸大哥,那天的蜜餞真好吃。”

    陸川溫和地笑道:“好吃的話,我一會兒讓人給你們送一包。”

    何村長這才回過神來,急忙阻攔:“不用不用,那天不知是大人來訪,何家村招待不周,還望大人海涵。”

    見到阿爺/村長爺爺如此畢恭畢敬,石娃子他們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人是欽差大人。

    陸川伸手攔住了何村長要行禮的動作:“何村長不必客氣,倒是陸某要多謝何村長的收留,你們不必拘謹,該領糧就領糧,陸某可不會徇私枉法哦。”

    看出了何村長和一眾大人緊張,陸川只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重新進了縣衙。

    核驗戶籍文書的小吏好奇道:“你們認識陸大人啊?”

    何村長沒想到這位欽差大人私底下性情也這么好,他初時雖然有些緊張,但陸川離開后,他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欽差大人可是在他們家住過的。

    他不欲和旁人多說,只回了小吏一句“有過一面之緣”,便把人打發了。

    石娃子他們忍著心里的激動,一直到拿著條子去領完糧食,陸大哥果然派人來給他們送蜜餞了。

    等跟著大人出了縣城,他們就忍不住歡呼起來,連大人們臉上也是一副激動的模樣,回去的路上都在說陸川幾人留宿那天的事兒。

    一個個都后悔,沒有跟欽差大人多接觸一下。

    陸川可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出門巡視一番過后,剛好張志新也中場休息,他便拉著人一起商議事情。

    陸川說:“合水縣的百姓被楊欽和張家剝削了五年之久,每年交的糧稅都超過了朝廷的稅率不少。下官想給朝廷上折子,看能不能免去合水縣今年的糧稅,張大人以為如何?”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凡是兩人商議事情,明明這位張大人才是官職更高的人,卻多是他拿主意行事。陸川雖然很不解,但多少也能看出張大人是個為民著想的好官。

    張志新沉吟片刻,說道:“陸大人說得在理,雖然百姓們多交的糧稅并沒有入國庫,但他們也確確實實是損失了這么多糧食,合該補償一二。待見了楊大人,本官會向楊大人提議的。”

    到底楊奕清才是真正的欽差,什么事兒都不好越過他給朝廷上折子,這是官場大忌。

    陸川點頭:“那這一季的稅糧就先不收了,等朝廷的旨令下來,新縣令到任再主持也不遲。”

    張志新:“本官這邊的證據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只待整理一番,交給楊大人即可。”

    陸川也說了自己這邊的進程:“大多數百姓已經領了糧食回去,接下來正是收割麥子的時候,找了幾個當地名聲還不錯的鄉紳主持夏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夏收上,相信過了這一段時間,大家的民憤就會平息下來。”

    張志新點頭:“如今就看楊大人的了。”

    張志新前幾天圍了縣衙之后,在縣衙后院找到了楊欽勾結慶陽知府的罪證,備份之后,便讓人將原件快馬送去了慶陽府。

    楊奕清這邊的進展也很順利,來到慶陽府沒多久,他的人便摸到了梁既中貪污受賄的證據,加上張志新讓人送來的證據,很快就讓人去把梁既中拿下。

    楊奕清提前通知了慶陽府的守備軍,讓他們不要多管閑事,然后帶著二百侍衛,和陸川他們一樣,直接圍了府衙。

    陸川和張志新收到楊奕清讓他們帶著人去慶陽府匯合的時候,距離他們來到合水縣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內,合水縣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楊欽一家和張家人被關進去后,陸川把他們搶奪來的田地商鋪宅子,經過審查之后,都還給了原來的主人。

    至于田地里的莊稼,就算是給主人的賠償。

    胡三娘的一雙兒女,本來是在隔壁縣她姐姐那里住著,聽聞了合水縣的消息,也都回來了,并且接手了原本屬于趙家的幾十畝田地和一間客棧。

    陸川去見了這兩個孩子,能得回屬于他們的財產,他們確實很開心,可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愁緒。

    陸川知道,他們是在擔心上京告御狀的胡三娘,此行他們沒有給大家說告御狀的人是誰,免得被張家殘留的人報復。

    他讓謝六悄悄把兩個孩子帶到僻靜處,給他們說明胡三娘的情況,等陛下結案后,胡三娘就能回來跟他們團聚。

    兩個孩子頓時熱淚盈眶,放下了提了好幾個月的心,大哭了一場。

    在短短一個月內,陸川見證了不少喜極而泣、悲聲痛哭以及一臉麻木的面孔,他在這樣沉重的氣氛下,逐漸變得沉穩,好像這些人間悲苦,慢慢成了他肩上的重擔。

    合水縣里原本被搶走家產的人家,在修整過后,重新開了店鋪,整個合水縣慢慢開始熱鬧起來。

    百姓們在慢慢走出楊欽和張家帶來的陰影,陸川卻永遠記住了這些人為的慘劇,烙在了心里。

    合水縣的整個縣衙班子都爛掉了,以前有堅持底線的小吏,也都被楊欽給清了出去,剩下的都是和楊欽一丘之貉的。

    這就導致陸川他們離開之后,縣衙無人可用,所以他在找了幾個德高望重的鄉紳,暫時主持合水縣的一應事宜,等新任縣令到來后再做其他安排。

    陸川和張志新押著一眾犯人離開合水縣的時候,幾乎全縣的百姓都來相送。和他們悄沒聲息地進入縣城相比,境遇完全不同。

    陳老領著家里僅剩的幾個子弟,一路搖手呼喊:“一路平安!”

    陸川和張志新在大家的歡送中離去,跟在他們馬車后面的,還多了兩輛載著十幾個女子哥兒的馬車。

    謝六一邊駕著馬車,一邊打趣陸川:“姑爺,公子若是知道你出門一趟,帶回來十幾個美人,你說公子會是什么反應?”

    陸川靠在車廂里假寐,聞言眼皮都不撩一下,語氣平淡道:“能有什么反應?大概會幫著安置吧。”

    謝六:“這一個個可都是美人,你就不怕公子吃醋?”

    陸川:“再是美人死后也不過是枯骨一副。”

    謝六搖了搖頭,姑爺如今是越發沉靜了,逗都逗不動,希望見到公子能有所好轉吧。

    陸川后面的馬車,每輛馬車都坐滿了人,大概有七八個吧。

    其中一輛馬車上,突然冒出一個聽著有些軟弱的聲音:“陳姐姐,我有些害怕!”

    她這話一出,立馬就有幾個聲音跟著:“我也是。”

    “我們跟著陸大人去京城,真的會有活路嗎?”

    “我其實不想走的,我想留在爹娘身邊。”

    一個看著明顯穩重的女子嘆了一口氣,抱了抱她身旁的女子,堅定地說:“我相信陸大人,我們留在合水縣已然沒了活路,只有離開才有一條生路。”

    隨著話音落下,車廂又恢復了沉默。

    是啊,不信陸大人,她們也不知能去何方。

    第193章 回京

    秋天悄然而至,京城外的草地微黃,陸川出京時還是炎熱的夏天,回京時天氣已然轉涼。

    謝寧今兒一大早,帶著人來到城外,從慶陽府到西城門的必經之處等待,昨兒謝六奔襲回城,說陸川今天就能到京城。

    他知道,陸川作為朝廷命官,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衙署上報公務,并不能第一時間回家。

    但是謝寧忍不了了,哪怕只是提前遠遠看一眼也好。

    兩人自從成婚之后,就沒有分開過這么久,只能通過信件聯系,信件還不穩定,經常好幾天才能收到一封信。

    “公子可要進馬車里避一下太陽?”白玉問。

    現在的天氣是早上冷,中午日頭當空時就開始變熱,因為是清早就出門,謝寧穿的衣裳并不薄,被太陽照著,額角已經有細碎的汗珠了。

    謝寧望著前路,頭也沒回一下:“不用,估算著時間,夫君也差不多該到了。”他想第一時間看到陸川。

    見勸不動謝寧,白玉只好回車廂找了一把傘,多少能遮擋些熱度。

    荷花給謝寧遞了一塊手帕,謝寧接過,拭了拭額頭的汗。

    主仆三人靜立了片刻,荷花忍不住說道:“公子,您真不擔心姑爺嗎?”

    謝寧轉頭,看到荷花眼里的擔憂,他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相信他。”

    他們夫夫多載,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荷花皺著眉心:“可那位田夫人說的可真了,京城里不少人都信了。姑爺出京一趟,帶回來十幾個美人,雖說都是證人,但您真的就一點兒都不擔心?”

    雖然荷花覺得沒有人能在相貌上比得過自家公子,可現在公子不是不在姑爺身邊嘛,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

    這幾年公子和姑爺生活很是美滿,就是因為太美滿了,他才總擔心有朝一日這樣的日子會出現變化。

    姑爺考上探花郎的時候,不少小門小戶的人家自薦要來做妾,他就擔心了好多天,后來姑爺以自己不能生的理由拒絕,荷花才放下心來。

    可沒想到不過才半年,姑爺出京辦差,竟然就帶回來十幾個美人,這怎么能不讓他擔憂。

    荷花看了一眼白玉,白玉表情平淡,仿佛這都是小事兒,但他知道,白玉也很擔心,昨晚還輾轉反側到半夜才睡著。

    前兩天京中突然有消息傳出,探花郎前途無量,年紀輕輕便被派了要事。生得一副好相貌,艷福不淺,出京辦個差事,就帶回了十幾個美人,還都是自愿跟著探花郎回京的。

    前半年京中還在流傳探花郎的深情,和他夫郎感情甚篤,家中無妾無通房,可羨煞了京中一眾出嫁的女子哥兒,連未出嫁的也對探花郎夫夫頗有好感。

    豈料才過了半年,變化就這樣大,不少人都不信。

    可傳出這個消息的人,是跟探花郎同行的田進田大人的夫人,倒也有幾分可信度。

    這消息傳著傳著就傳到了謝寧耳朵里,好在陸川在信件里說了此事,否則還真能讓謝寧難受好幾天。

    京中不少還愛慕著探花郎的女子哥兒,瞬間心碎了,男人都是一個樣。

    其實正是探花郎對夫郎的深情,才讓她們更加心動,試問誰不想嫁個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郎君。

    這種謠言謝寧也不好澄清,等陸川回來后這謠言自然就破了。

    謝寧對荷花的問題聽而不聞,只盯著前路看,突然出聲:“你們看,前面那隊人是不是都穿著侍衛的衣裳?”

    陸川出京時謝寧來城外送行,護送欽差的侍衛穿的就是這個顏色的服飾。

    隨著謝寧的話落下,遠處的隊伍慢慢走近,逐漸變得清晰。荷花揚起了眉眼:歡呼道:“沒錯!就是朝廷的派去護送姑爺的侍衛,姑爺回來了!”

    謝寧一臉期盼地越過前排的侍衛,盯著后面的馬車看去,按照出京時的順序,陸川應該在第四輛馬車上。

    隊伍還沒走到跟前,荷花就忍不住叫喊:“姑爺!姑爺!我們在這!”

    陸川在車廂內檢查這些日子的公務總結,隱約聽到了荷花的聲音,翻頁的手一頓,再凝神一聽,果然是荷花的聲音。

    既然荷花來了,那么寧哥兒也一定來了。

    想到這里,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思念,猛地打開車窗,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謝寧站立在路邊,周邊的泛黃的野草,他身著一身紅衣,在秋風的吹拂下,衣擺迎風飄搖,一如陸川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明艷照人。

    鑒于謝寧他們并沒有攔在路中間,前面的侍衛并沒有驅趕,而是掠過他們繼續往前走去。

    馬車慢慢走近,陸川終于能看清謝寧臉上的表情,也看到他眼中的不舍。

    兩人四目相對,仿佛一眼萬年,舍不得移開目光,這次三個月的分離,不止是自己在煎熬,在思念。

    可惜隊伍并不會因為他們的思念和深情而停下步伐,馬車仍在緩步往前行駛,而謝寧已逐漸被拋下。

    他下意識地跟著走了幾步,口中喃喃:“夫君。”

    陸川露出一個笑容,這是一個多月以來,陸川臉上浮現的第一個笑容。

    陸川探身出車窗,對著謝寧搖手:“寧哥兒!回府去,我很快就回家了!回家等我!”

    他眉眼俱動,沉寂了許久的情緒,在見到謝寧的那一刻,瞬間嘩動起來。

    謝寧跟著搖手,眼眶含淚,臉上卻滿是笑容,時隔三月,終于見到陸川,他心里已經滿足了。

    看著隊伍慢慢從眼前變小,然后消失,謝寧才肯放下手,白玉問:“公子,可要回府?”

    謝寧的聲音高昂幾分,表情也變得生動起來:“當然!”

    說著他就轉身往旁邊的馬車走去,他得回府張羅好一切,好給夫君接風洗塵。

    沉浸在相見喜悅中的陸川,并不知道他后面的兩架馬車,也悄悄打開了車窗。

    一個溫柔的女聲驚嘆道:“陸大人的夫郎好美啊!和陸大人果然是天生一對。”

    聽到她的聲音,立馬就有人開始附和:“沒想到陸大人的夫郎如此好看,他們感情真好。”

    “只有這樣的哥兒,才能配得上陸大人吧。”

    “……”

    她們在談論著方才的驚鴻一瞥,仿佛這樣就能消除掉內心的惶然。

    和陸川隔著一輛馬車的田進,此時眉心緊皺,疑惑自己的書信難道他夫人沒有照做?

    在慶陽府城田進一直跟著楊奕清,知道梁既中的事情并沒有牽連到白閣老后,他就放下了心,有心情琢磨怎么對付陸川。

    陸川和張志新來到慶陽府城匯合后,向楊奕清匯報了進度后,很快就啟程回京。

    回京的這一路,田進算計了陸川好幾次,但都被陸川自己躲了過去,或者是張志新幫忙擋下,沒給陸川造成一點兒傷害。

    比如他得知陸川帶了十幾個美人時,就悄摸地跟楊奕清告陸川的狀,說陸川驕奢淫逸、不務正業,外出辦差還不忘帶上美人,實在是影響惡劣。

    也是他沒仔細調查過,自己是什么人,便以為別人也是,先入為主地給陸川判了刑。

    陸川給出的理由很充分,這些女子哥兒都是被楊欽或者張家迫害的,她們是揭露楊欽和張家罪行的重要證人,在征得她們同意后,才把人帶上的。

    他提前做了文書,又有張志新在旁作證,田進告狀不成,反被楊奕清訓斥了一頓。

    之后的幾次算計,也都被陸川躲了過去。田進一時氣急,便掩瞞了真相,把事情虛虛假假地寫在家書里,讓他夫人幫忙傳播出去。

    對陸川造成不了什么傷害,惡心一下他也好。

    誰不知陸川和他夫郎感情甚篤,而他夫郎又是永寧侯唯一的哥兒,聽說出閣前很是彪悍,等陸川回去有他受的。

    可今日一看,陸川的夫郎好像一點兒也不受影響,還大老遠地跑來城外見陸川,他們四個官員外出辦差,只有陸川的夫郎來城外接他。

    這明顯感情沒受到一點兒影響。

    難道是他夫人沒傳播出去?

    還是他的家書沒送到家?

    田進對自己產生了疑惑,一頭霧水地進了城。

    一路進入京城,隊伍直接往大理寺走去,把一干犯人押送到大理寺的牢房里,幾人才去往內閣,向各位閣臣匯報此次出行查案的結果。

    一個接著一個匯報,折騰了好長時間,陸川才終于能夠回家。

    至于陸川執意要帶回京的十幾個證人,因為不好安置,就把人交給陸川來安置。

    陸川無奈,只好把這個重任接下,畢竟是他要把人帶回京的,反正以后作完證,還是得他來安排。

    陸府已經忙活了起來,因為陸川外出而沉寂了三個月的陸府,在陸川回來的這一天,突然活了起來。

    每個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干活都有勁兒了。

    丫鬟婆子在掃灑屋子庭院,廚娘在廚房大展身手,齊管家樂呵呵地在安排下人們干活。

    謝寧喜滋滋地看著他們忙活,時不時檢查一下丫鬟們干的活過不過關。

    陸川回來了,謝寧心情極好,有丫鬟仆從偶爾失誤,他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呵呵地叮囑對方小心些。

    整個陸府都陷在喜悅之中,可大門外多余的兩輛馬車卻讓這份喜悅戛然而止。

    陸府中門大開,就等著男主人的回來,謝寧也等在門口。

    此時已接近黃昏,橘黃色的余暉映照下來,謝寧心情依然不改,在陸川下馬車之時,歡快地奔了過去。

    三個月不曾接觸對方,若不是顧忌著在門外,謝寧早就想投入陸川的懷里,訴一訴這些日子來的思念。

    不過雙手相觸的一瞬間,謝寧感覺自己的心定了下來,好像再多的話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陸川目光幽深地看著謝寧,兩人的手逐漸變成十指相扣,他聲音有些低啞:“寧哥兒,我回來了。”

    謝寧抬起眼簾,沖著陸川笑了一下,柔聲道:“我知道。”

    兩人相攜走進府內,皆看不到周圍的人,小夫夫倆之間的氛圍,任誰也插不進去。

    白玉荷花的臉色有些難看地盯著后面的兩輛馬車,謝六很機靈地給兩人解釋:“這些都是姑爺特意從合水縣帶回來的證人,大理寺那邊沒有地方安置,楊大人便讓姑爺幫著安置。”

    “姑爺想著如今天色已晚,一群女子哥兒的,住到客棧去難免有些危險,就想著先把人帶回府中住一宿,明天再給她們找地方住下。”

    白玉直直盯著謝六,氣壓有些低:“謝六,你全程跟著姑爺,老實跟我們說,這些人跟姑爺到底有沒有關系?”

    荷花點頭附和:“是單純的證人還是有其他關系?”

    謝六無奈,昨天趕回來報信時,這兩個哥兒已經盤問了他好一會兒,若不是要趕著回姑爺身邊,估計他都脫不了身。

    “真沒有任何關系,頂多就是她們爹娘拜托姑爺照顧一下,其余就真的沒有任何接觸,姑爺就沒和她們說過幾句話。”

    荷花驚呼:“姑爺和她們還說過話?”

    謝六想死,他就不該說這句話。

    白玉咳了一聲,他也覺得荷花這反應太過了,回程有將近一個月,說幾句話也算正常。

    白玉說:“行了,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們就信你一回。這些人就交給我來安排吧,現在公子和姑爺估計是沒有功夫管她們的。”

    謝六頓時一喜,白玉愿意接過這個擔子,那自然是最好的,畢竟把人一直這么晾著也不是個事兒。

    “那就交給你們了,我還得趕回侯府復命。”

    接著謝六也不管白玉荷花他們的反應,走到那兩輛馬車旁,叮囑了幾句話,就拎著他的包袱飛快地跑了。

    生怕晚一點就走不了了。

    白玉掃了一眼兩輛馬車,吩咐車夫從側門進去,把人安置在客院。

    雖然陸府幾乎沒有客人留宿,但客院還是安排了人掃灑,就是打掃得沒有常住人的院子細致,這些客人來得突然了些,勉強還是能住的。

    白玉把人領到客院,給她們介紹了如何用水,讓廚房把飯菜送過來,留了兩個丫鬟隨時候命,他就回了正院。

    直到看不見白玉的身影,這群在客院住下的女子哥兒才松了一口氣,這個哥兒威嚴太重,她們都不太敢喘氣。

    青哥兒說:“陸大人府上好漂亮,看著比張家還豪華。”

    青哥兒是鄉鎮上一個小商戶的哥兒,家里有幾個錢,把他養得不諳世事,到了待嫁的年紀,正想給他找個良善的夫家,卻因為長得有幾分好看,被張家的管事上供給了張家嫡系的三少爺。

    這三少爺極愛在床上折磨人,青哥兒在張家受了不少苦,本來是個小話癆的他,在張家基本沒說過幾句話。

    也就是這一個月,和這么多姐妹一起,才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性子。

    他打量著屋里的擺設,好奇地撥了一下水龍頭的開關,果然跟白玉方才一樣,有水出來了。

    他驚呼:“真的有水!京城也太繁華了吧,撥動一下這個鐵塊,竟然就有水出來,太不可思議了!”

    其他女子哥兒本來在看別的地方,聽到青哥兒的聲音,都紛紛圍了過來。

    杏花伸手探了一下水溫,頓時睜大了眼睛:“這水還是熱的!”

    聽到杏花的話,其余人都伸出手來試了試,都驚嘆不已,直呼京城就是不一樣。

    白玉留下的兩個小丫鬟看到客人對這些便利的設施感興趣,便笑著上來給大家介紹。

    于是她們跟著小丫鬟,見識了花灑和蹲坑以及抽水馬桶,客院特意做了蹲坑和馬桶,以防客人不適應蹲坑或者馬桶,這樣兩樣都可以選擇。

    杏花說:“真沒想過,這茅廁還能建在屋里,這天冷不用出屋子真好。”

    “是啊,京城真好!”

    “一拉繩子水就下來了,把那些穢物直接沖走,可真神奇啊!怪不得會把茅廁建在屋里。”

    大家參觀完屋子,就有嬤嬤領著兩個丫鬟給她們一人送了一身衣裳。

    嬤嬤笑著說:“府里的白玉哥兒見客人們穿得單薄,便做主讓老奴給客人們送了幾套衣裳過來換洗。”

    青哥兒她們紛紛看向較為沉穩的女子,顯然在她們這群人中,這個女子是做主的人。

    陳二娘說:“多謝主家費心,這會不會太破費了?”她瞧著這些布料還不錯,都是用棉布做的。

    嬤嬤笑了一下:“破費倒是不破費,只是這些衣物是府里下人還未發下去的秋衣,暫時挪來先用了,希望客人莫要嫌棄。”

    青哥兒驚得張大了嘴巴,這布料竟然是給下人穿的?他在家中的時候,至多也只能穿細麻的衣裳,也就去了張家,才有幾身棉布衣裳。

    京城的人真有錢。

    陳二娘連忙說:“自然不會嫌棄,我們還得多謝陸大人和陸夫郎收留呢。”

    老嬤嬤送了衣服過來沒多久,就又有丫鬟送飯菜過來,兩葷一素,是廚娘緊急炒出來的。

    洗漱過后,青哥兒穿著新的衣裳,吃著熱騰騰的飯菜,突然就哭了出來。

    這樣的生活太過美好,就像是幻想一般,咬牙決定跟著陸大人上京的時候,他心里滿是忐忑,卻不料能受到這樣的接待。

    青哥兒一哭,不少姐妹也跟著一起哭,這一路太苦了,連最沉著冷靜的陳三娘都一邊吃一邊流淚。

    本以為張家和楊家倒了,她們就解脫了,沒想到回家之后卻是另一番苦難。

    張家和楊家的后院,有不少女子哥兒被搶掠進府,她們有些原本是有未婚夫的,卻因為張家和楊家橫插一杠,成了他們后院中的一名小妾。

    張志新審查過后,把那些無辜的女子哥兒都放歸回家,原本有未婚夫的,自然早就斷了婚約,而沒有婚約的,也不會有人愿意娶她們。

    最重要的是,張家和楊家的人被收押起來,百姓們無法對他們泄憤,便把怒氣發泄在這些在張家和楊家做過小妾的女子哥兒身上。

    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她們雖然是被強搶去的,但卻在張家楊家享受了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張家和楊家的罪行理應有她們的一份。

    陳家的祖宅在張家倒下后回到了陳老的手中,陳老是當時合水縣中最名最高的,不少當地的百姓都聽陳家的話。

    陳二娘仍然記得,她回到家中后,有多少曾經的叔伯,勸爺爺不要收留她,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怕不是陳家自愿嫁的,哪怕她只是楊家的小妾。

    陳二娘是陳老的孫女,她爹是陳老的大兒子,被楊欽這個狗官杖打后關進牢房,因為沒有藥醫治,重傷發熱不治而亡。

    當時整個陳家都倒了,陳二娘也被張家獻給了楊欽,她也就成了楊欽后院里第十一名小妾。

    她上頭有個姐姐,幸好她姐姐被嫁到了外縣,才沒有像她一樣遭受楊家和張家的毒手。

    聽到那些叔伯的話,陳二娘才驚覺,做過楊家和張家小妾,是她們永遠的污點,不光是她們自己心中的污點,也是合水縣百姓眼中的污點。

    合水縣已經容不下她們了。

    于是陳老就求到陸川面前,求陸川給他的孫女指點一條活路。

    合水縣的百姓對楊、張兩家的怨恨太深,凡是和他們兩家扯上關系的,都會被百姓們牽連到,更別說這些無辜受罪卻偏偏和楊、張兩家牽扯頗深的女子哥兒。

    既然這個地方容不下她們,就讓她們離開這個地方。

    陸川從陳老這知道了他孫女的境況后,擔心其他被放歸回去的女子哥兒的處境,還特意讓謝六幫忙暗訪了一遍,不料幾乎所有的女子哥兒都是這種情況。

    陸川想到謝寧在京城成立的婦聯組織,念及這些女子哥兒的無辜和可憐,便決定把人帶回京城。

    于是陸川就讓謝六去問這些女子哥兒,有意愿離開合水縣的,可以跟著隊伍到京城去,去到京城,他能給她們一份活計,讓她們能夠養活自己。

    客院內哭聲不斷,而陸川和謝寧所在的正院卻是一室溫馨。

    陸川奔波了三個月,回到家聞到熟悉的果香味,他突然就開始疲憊了,一動也不想動。

    若不是顧忌著這一身穿了幾天的衣裳太臟,他是真想直接抱著謝寧躺床上。

    強打著精神到洗漱室沐浴,出來簡單喝了幾口湯,吃了幾口飯,就拉著謝寧往床上去。

    謝寧今天特別好說話,陸川讓做什么就做什么。

    陸川這三個月心一直繃著,如今聞著熟悉的氣味,身邊有謝寧的陪伴,很快就睡了過去,連頭發都沒擦干。

    謝寧看著瘦了一圈的陸川,心疼得不行,不忍把人叫起來,便自己幫忙擦干頭發。

    然后他窩進陸川懷里,感受著三個月未曾接觸的懷抱,在陸川懷里沉沉睡了過去。

    第194章 決心

    清晨,屋外的鳥兒如往日一樣嘰喳,謝寧將醒未醒,感覺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下的被子,入手溫熱細膩,好像還會動。

    今天的被子摸著手感太好了,謝寧忍不住多捏了幾下,正在他捏得開心時,突然感覺自己手腕被人握住了。

    謝寧一驚,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窩在陸川懷里,手被陸川抓著懸在腹部上空。

    謝寧眨了眨眼睛,原來陸川回來了不是夢,他是真的回來了,就躺在他的身邊。

    陸川昨晚睡得早,因為在熟悉的環境,身邊有一直掛念的人,睡得非常安心,一覺到天亮。

    醒來時稍微一側頭,就能看到熟悉的睡顏,謝寧安寧地睡在他身側,平緩的呼吸打在他的頸側,兩人四肢交纏,緊密地擁在一起。

    看著這樣的謝寧,陸川心里涌出一股暖意,有種一直這樣子過下去也很好的感覺。

    陸川就這樣看著謝寧,目不轉睛,姿勢都不帶換一下。

    直到謝寧將醒未醒之際,將手探進中衣,揉捏著他腹部的肌肉。陸川三個月不曾發泄的身體,瞬間變得燥熱起來。

    謝寧直起上半身,用未被束縛的手捏了捏陸川的臉,嘴里喃喃:“是真的,真的回來了。”

    陸川眼神含情,同樣坐起身來,在謝寧的注視下,湊到他嘴角輕輕吻了一下。

    他輕聲道:“回來了,昨天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謝寧伸手摟住陸川的脖子,聲音有些飄忽:“我還以為是做夢呢。”

    這段日子他做過無數的夢,每次夢醒陸川都不在他身邊,習慣性想要撲進他懷里,卻只能摸到冷清的被子。

    陸川抱住謝寧纖細的腰肢,讓他感覺自己的存在。

    兩人默默相擁,久久不曾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陸川開口:“你怎么瘦了這么多?”說話時還摩挲了兩下謝寧的腰。

    謝寧感覺有些癢,下意識地扭動了兩下,嘴里抱怨道:“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是瘦了好多!”

    出京的這些日子,陸川不僅是瘦了,還變黑了一些,臉上的棱角也更分明了一些,眉宇間多了幾分堅毅。

    謝寧摸著陸川的眉毛,心疼的感覺從心底升起,正想說些什么,卻聽對方悶哼了一聲,緊接著他感覺到后腰被拍了一下。

    “別動。”陸川聲音變得低啞。

    謝寧身體突然一僵,經過人事的身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么情況。

    謝寧難為情地看向陸川:“現在還是大清早呢。”

    陸川一雙眼睛滿是欲望,恨不得把謝寧給吃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我知道,所以讓你別動。”

    謝寧一時不敢看向陸川,垂下眼瞼避開他的目光,老實地一動不動,靜待陸川平息下來。

    其實謝寧的身體也是有感覺的,只是青天白日的,太挑戰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了,只能和陸川一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陸川前世雖然是個現代人,但來到古代這么多年,早已入鄉隨俗。畢竟府里丫鬟婆子不少,白日宣淫這種事情傳出去,到底是寧哥兒的名聲更加受損。

    他又豈能為了一時之欲,哄騙寧哥兒,置他的名聲不顧。

    過了一刻鐘,兩人都平息下來了,眼瞅著天已經大亮,也睡不下去了,便雙雙起身洗漱,享受一頓溫馨的早膳。

    陸川吃著味道熟悉的肉粥,感嘆了一句:“還是家里的飯菜好吃。”

    在路上不是吃干糧,就是在吃干糧,頂多有自己帶的辣椒牛肉醬搭配一下。到了合水縣,因為整個縣的百姓都過得艱難,他們也不好大吃大喝,只招了兩個當地的嬸娘,讓她們每天做幾道青菜豆腐,偶爾再加點肉沫。

    這么清湯寡水吃下來,不瘦就要奇怪了。

    謝寧眼里閃過一絲心疼,殷勤地給陸川夾包子餃子、盛粥,伺候他用早膳,連自己用膳都顧不上。

    陸川當然不會就這么看著謝寧伺候自己,一邊用左手喝粥,一邊用右手給謝寧夾他愛吃的食物。

    兩人互相照顧,這頓早膳雖然有些忙亂,倒也顯得溫馨。尤其是兩人還時不時對視一眼,然后相視一笑,甜蜜的氣氛旁人完全插不進去。

    看著如此甜蜜的公子和姑爺,白玉荷花算是放下了半顆心,看來姑爺真的跟那些客院住著的女子哥兒沒有關系,否則他和公子的感情不會還是這么好。

    剩下的半顆心,自然是要等那些女子哥兒徹底搬出陸府,他們才能徹底放下。

    陸川剛回來,昨天已經交接了差事,但案子還沒定下來,他暫時可以不用去翰林院點卯,因此他難得迎來了幾天的假期。

    一頓用時頗久的早膳結束后,下人進來把碗盤殘羹收下去,陸川和謝寧則轉移到院子里。

    秋風已起,院中那顆大樹的葉子開始泛黃,偶爾在秋風的糾纏下,脫離樹枝與風共舞,盡興過后,一方繼續向前,一方落葉歸根。

    在這美好的秋色里,白玉荷花走上前來,白玉說:“姑爺,您帶回來的那些客人,如今正在客院休息,您打算如何安置?”

    陸川這才想起,他昨天回來時帶了十幾個證人回來。

    昨晚謝寧只顧著看陸川,壓根沒注意到他后面還有人,聽到白玉的話,他疑惑地看向陸川。

    陸川解釋:“就是我在信上跟你說的那些女子哥兒,她們在當地已經生活不下去了,我想著你在京中成立的婦聯組織還需要人手,岳母開的毛線工坊今年也要擴大招工,便把人帶回來了。”

    若是沒有謝寧成立的婦聯組織,和謝母的毛線產業作為兜底,陸川不會這么大膽直接把人帶回京來。

    幫助一個人,不光是把人帶到京城來就可以,還得考慮能不能給對方一個安身立命的活計,這才是最重要的。

    畢竟他不能養著她們一輩子,日子還是得她們自己過。

    謝寧恍然:“既然如此,便交給我安置吧,婦聯這邊來求助的人變多了,我正好從中挑幾個心性還可以的,其余的便送到娘和大嫂的工坊。”

    接著謝寧讓白玉荷花把人帶到婦聯組織總部那里,先在總部進行培訓,然后考核通過,自己也有意愿的就留在婦聯,剩余的就安排其他活計給她們。

    白玉荷花領命離開后,謝寧開始纏著陸川給他講分開這三個月的見聞,他也會給陸川說這段日子京里發生的事情,他和婦聯幫助了多少人。

    謝寧打定主意這兩天不再出門,報社和婦聯有事就讓人上門來找。

    都說小別勝新婚,至少短期內他是不想跟陸川分開。

    “你在合水縣都看到什么了?”

    謝寧隔著躺椅握住陸川的手,給他傳遞力量,早在昨天剛見面時,他就發現陸川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止是外貌上的變化,還指他的心性。

    陸川反轉手腕反握住謝寧,手指摩挲著手中的細滑,他沒有看向謝寧,而是看向頭頂的樹冠,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耀下來,閃爍著他的眼睛。

    陸川瞇了瞇眼,語氣很平淡地訴說著自己看到的一切。

    “……明明沒有天災,百姓們種出來的糧食卻不夠自己吃;嬰兒剛出生,因為母親沒有營養沒有奶,而活活餓死。”

    “……鬻兒賣女,民不聊生,百姓足不敢出戶。”

    “一家獨大,惶惶不可終日……”

    隨著陸川講述得越多,他的語氣也慢慢從平淡變得悲痛和無力。

    “這些事情,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卻因為官官相護,天高皇帝遠,百姓之言出不來,朝廷聽不見,腐敗之人太多,讓他們受了這么多苦。”

    這是人禍,人為制造的災禍!

    他們那么努力地生活,卻因為上位者的貪欲,剝削了本應該屬于他們的利益,從此從人間掉入地獄。

    陸川閉了閉眼睛,平復著心中的激憤。

    他在前世時,從未見過此等人禍,至多在新聞中看到哪里有天災,國家出動救援部隊前往救援,各方民眾為了盡自己的一份力,從四面八方前往災區進行支援。

    雖然也有人會趁亂掙災難財,也有國家出面整治和控制。

    而來到古代后,他從典籍和老師口中,知道大安的百姓過得不是太好,但他以為花溪村的生活就已經是艱難了。

    直到出了京城,去到合水縣,他才知道什么事人間慘劇。

    書上寫的民不聊生、鬻兒賣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真真實實地展現在他面前,他才意識到,這里是封建社會,不是他前世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

    謝寧大罵:“這樣楊欽和張家太可惡了,是誰給他們的權力,這么對待百姓們!庇護他們的知府也是個可惡的,為了一己私欲,竟陷百姓于水深火熱中!”

    “真當他們只手遮天不成!”

    謝寧雙眼含著淚,看起來比陸川這個親眼見過的人還傷心憤怒。

    看到這樣的謝寧,陸川都顧不得自己心里那點悲痛,趕緊坐起來,一邊給謝寧拭淚,一邊安慰他。

    “現在都結束了,他們已經伏法,人也被押送到大理寺,會有他們的報應的。”

    謝寧啞著嗓子:“可他們受的苦是真的,沒辦法過去,也過不去。”

    他本來就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否則也不會成立婦聯組織,謝寧現在是完全理解了陸川的變化。

    任誰看到那樣的情形,心境都會有所改變。

    謝寧小時候在北疆也見過戰爭,也試過沒飯吃的滋味,也過過惶恐驚懼的日子,可那是外地入侵造成的,跟自己人刻意剝削是不一樣的。

    陸川沉默了一瞬,然后抬眼看著謝寧,眼神堅定地說:“所以我們要努力,減少這種情況的發生。”

    “他們能夠肆無忌憚地剝削百姓,不過是以為天高皇帝遠,消息不容易傳遞出去,就算他們做什么,都傳不到陛下耳中罷了。”

    陸川眼里閃爍著火光,曾經想要在翰林院躺平混日子的心態消失了,他不再想著咸魚,他想為這個時代的百姓做點什么。

    心里做下這個決定后,壓著心里許久的巨石,好像在這一刻粉碎了。

    *

    青哥兒湊到陳二娘身邊,眉宇間有幾分忐忑,他說:“陳姐姐,你說他們要帶我們去哪兒?”

    在陸府的客院不安地住了一晚,早上用過豐盛的早膳,昨天把他們領到客院的哥兒出現了,說要把她們帶去一個地方。

    然后她們就拿起自己的行李,坐上了昨天的馬車。

    陳二娘打開了車窗,看著車窗外京城的繁華與熱鬧,頭也不回地說:“總歸不會是什么壞事,陸大人之前說要給我們找個活計,應該是帶我們去干活的地方吧。”

    杏花扒著另一邊的車窗,一夜好眠的她此刻精神極了。

    “那會是什么活計?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干得來?”

    青哥兒苦惱:“是啊,我在家中也沒干過什么活,也就學了廚藝和女工,其余什么都不會。”

    陳二娘轉過頭看向車廂內,大家都有一樣的煩惱,便安慰道:“陸大人既把我們帶來了京城,若是不會,應該會讓人來教我們的。”

    青哥兒更苦惱了,皺著一張臉:“萬一我學不會怎么辦?陸大人不會讓人把我送回合水縣吧?”

    他自小就不太聰明,廚藝和女工都是他娘教了好幾年,才勉強學會的,也只會做些簡單的菜肴和刺繡,可見他真不是個聰明的。

    陳二娘拍了拍青哥兒的肩膀,笑道:“怎么可能會把你送回去,送人回去一趟的路費可不少,我猜應該會把你給賣了吧。”

    青哥兒睜大了眼睛:“賣了?陸大人要讓我自賣自身嗎?那我能不能賣給陸大人啊?陸大人府里的丫鬟都穿得這么好,若是能留在府里當個掃灑的哥兒仆從,我也是愿意的。”

    陳二娘一哽,她不過打趣一句,青哥兒就想到了這些,可見這一晚上住得實在不錯。

    陳二娘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陸大人府上又不缺奴仆。”

    青哥兒瞬間失望了,陳二娘掃了一眼車廂里的其他人,見她們也是一臉失望,就知道她們把青哥兒的話聽進去了。

    造孽啊,不過是在陸大人府上住一晚,就都想賴著不走了。

    就沒想過陸大人的夫郎會不同意嗎?

    陳二娘沒好氣道:“行了,有功夫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不如多看兩眼京城,在合水縣沒見過這么豪華的建筑吧?”

    她一句話把大家的注意力又轉移了,還不知道接下來的活計是什么,多看兩眼繁華的京城也好,也算是開開眼界。

    馬車從城南一路行駛到城西,在一間宅子面前停下。

    白玉默默點了一下人數,確認所有人都下來后,便把人帶了進去。

    “你們先在這里住下,這里是婦聯組織的總部,一會兒會有人過來給你們上課,等上完課后,考核通過的人可以留在這里干活。”

    青哥兒緊緊跟在白玉身后,聞言焦急出聲:“那要是通過不了,是不是就沒活計干了?”

    白玉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們,青哥兒跟得緊,要不是陳二娘拉了一把,差點就要撞上白玉。

    白玉說:“除了在這里干活,自然還有其他的活計,我家公子娘家那邊,開了個毛線工坊,考核不過的可以安排到毛線工坊干活。”

    青哥兒問:“什么是毛線?我們能學會嗎?”

    毛線是三年多前才在京城出現的新鮮衣料,這兩年才傳到外地,合水縣被楊欽等人封鎖了,他們自然是不知道這種新鮮東西。

    白玉解釋:“就是用洗干凈的羊毛搓成線,毛線可以織成毛衣,穿起來很保暖的。”

    大家恍然,就像是把黃麻紡成麻線一樣,那她們是有幾分自信,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有了毛線工坊這個活計打底,面對這個所謂的什么婦聯的考核也沒這么緊張了。

    這些人里大多數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哥兒,平時在家也是要干活的,紡線織布多少也會一些。

    一行人來到宅子的正院,也是大家辦公的地方,恰好福壽郡主也在。

    福壽郡主最近在王家待得煩悶,有了婦聯總部這個地方后,她就經常來這里逛一逛。

    白玉行禮:“見過福壽郡主。”

    身后一眾女子哥兒震驚,這里竟然會有郡主出現。驚訝過后,陳二娘率先反應過來,學著白玉的樣子給眼前穿戴華貴的女子行禮。

    青哥兒她們也慌亂地學著白玉行禮,學得七手八腳,看得福壽郡主眼疼。

    福壽郡主一擺手:“行了,不用行禮了,看得本郡主難受。”

    白玉面色不變:“白玉替她們多謝郡主了。”

    福壽郡主問:“你家公子今天沒來嗎?”

    她跟著謝寧解決過幾次婦人的求助后,關系也沒以前那樣僵硬,見著了多少能說幾句話,不至于像以前一樣針鋒相對。

    白玉:“我家姑爺昨日剛回京,府里事務繁忙,公子抽不開身,便暫時不來了。”

    福壽郡主冷哼:“不過是個男人,瞧你家公子那沒出息的樣兒,男人一回來連正事都不干了。”

    白玉:“……”

    白玉笑而不語,就算是他,也能看出福壽郡主眼中的羨慕和嫉妒。

    見白玉不回應,福壽郡主也不糾纏,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一群女子哥兒,一個個眉清目秀,雖說不是什么大美人,小家碧玉還是算得上的。

    想到前幾天京中的那個謠言,她眉心皺了皺:“她們不會就是你家姑爺從外面帶回京的吧?”

    白玉點頭:“正是。”

    饒是福壽郡主早有猜測,聽到白玉肯定的話,還是震驚不已。

    “還真帶了十幾個美人回京?那謠言竟然是真的?”

    深情的探花郎也開始有其他人了,福壽郡主也不知該嘲笑謝寧還是可憐謝寧,臉色是一言難盡。

    白玉微笑:“郡主想岔了,這些姑娘哥兒的爹娘聽說京中富貴,隨便做一份活計就能賺到不少錢,便給了路費,拜托我家姑爺幫忙在京中找份活計。今日便是應我家公子的要求,帶這些姑娘哥兒來這里培訓一二,若是考核不錯,便留在這里干活。”

    福壽郡主一愣,是這樣嗎?

    白玉繼續:“我家姑爺知道公子成立了這個組織,外出辦差時,還惦記著公子,特意給公子尋摸了些人手,這都是我家姑爺特意找來的,就為了能幫上公子。”

    反正事實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他怎么說就是怎么回事。

    陳二娘她們本來見著郡主很慌張,結果聽到白玉的話直接就愣住了。

    青哥兒開始回憶,有這回事嗎?她們真是陸大人特意找來的嗎?難道她們不是活不下去,被迫離開的合水縣嗎?

    陳二娘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么說是為了掩蓋她們在合水縣的事情,也是為了她們和陸大人的名聲著想。

    她低下頭,免得有人看到她眼眶里的淚水。

    沒想到這個第一眼看著很嚴肅的哥兒,會如此維護她們。

    福壽郡主覺得自己方才的可憐就是自作多情,抬著下巴道;“本郡主才不關心這些,忙你的去了吧。”

    說完就轉身離去,去找她家泉哥兒,也不知道跟奶娘去哪兒玩了,總是亂跑,真不讓人省心!

    白玉看著福壽郡主的背影,不由笑了一下,然后繼續帶著人來到之前培訓的學舍,然后找人來給這群女子哥兒培訓。

    陸川和謝寧在家中呆了兩天,第三天就不得不出門了。

    謝寧報社里堆積了不少活兒,需要他下決斷,婦聯這邊也需要他去看看。

    陸川則是有人相邀,不好推卻便只能應了。

    從合水縣和慶陽府找到的證據,全都整理好交上去,內閣和圣上看過證據后,很快就對此案下了判決。

    楊欽一家及張家主要犯事人員,判斬立決,其余人口流放三千里。

    慶陽知府梁既中貪污數額巨大,罰沒家產后,其本人及親屬斬立決,家中女眷及旁支,流放三千里。

    一切塵埃落定,陸川收到了張志新的邀請,在外面一聚。

    這趟外出辦差,張志新本人職位比陸川高,按理來說,應該是陸川聽他的才是,可現實卻是張志新讓陸川做主,主動讓出權力。

    陸川很不解,但每次問話,得到的都是一些搪塞之詞,他實在好奇,對方的目的是什么。

    陸川來到約定的茶館,張志新已經在里面坐著了,見到陸川進來,他主動給陸川倒了一杯茶。

    “陸賢弟來了?快坐下。”張志新熱情地招呼著。

    陸川在他對面坐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水,決定直接進入話題。

    他問:“不知張大人找下官所謂何事?”

    第195章 掙扎

    青哥兒拿著一張報紙,轉身問坐在后面桌子的陳二娘:“陳姐姐,這個字讀什么?”

    陳二娘放下自己手中的報紙,看向青哥兒指著的地方,說道:“讀‘書’,就是書本、書籍的書。”

    青哥兒恍然地點了點頭,然后轉回去繼續從報紙上認字。

    接著又有其他的姐妹走向陳二娘,問她哪個字讀什么。

    她們已經在這間宅子里住了兩天,這里有安排給工作人員和受救助的婦女哥兒居住的地方,白玉讓人給她們找了個大的院子,兩人一間房。

    給她們上課的就是鐘夫郎,謝寧請了好幾次才把人請來的。

    陸川在國子監讀書那幾年,經常到鐘博士家里拜訪,謝寧大多數時候都會跟著,他和鐘夫郎相處很融洽,從鐘夫郎這里學到了不少人情世故。

    平日里鐘博士到國子監上課,鐘夫郎一個人在家難免孤單,于是婦聯成立之后,謝寧就想著把人請過來,給婦聯的工作人員做培訓。

    此時正是課間休息,謝寧去報社處理了一些緊急的事情后,就直接到隔壁,找到給鐘夫郎休息的房舍。

    “師么,白玉前兩天送來的那批女子哥兒,表現怎么樣?”謝寧問。

    說來他還沒見過這些人長什么樣子呢,她們只在陸府住了一晚上,就讓白玉把人帶到婦聯這邊住下了。而這兩天謝寧只顧著和陸川黏在一起,壓根就沒想起她們。

    鐘夫郎放下手中的毛筆,他正在簡單地總結這十幾個人的秉性和學習進度。

    “坐下說吧。”鐘夫郎起身給謝寧倒了一杯茶水,讓他坐在案桌對面。

    “謝謝師么。”謝寧也不矯情,笑著接過水杯,他和鐘夫郎相處多年,早就不需要遵循那些繁文縟節。

    鐘夫郎給謝寧遞了一沓紙過去,每一張紙都寫著一個人名。

    “我觀察了一下,這其中大概有六個人性情還不錯,剩下的九個,不是太拘謹就是太瑟縮,不適合跟人交流。”

    “那九個人應該是受過不少苦,導致她們接觸陌生人,特別是男子時,會下意識地躲起來。”

    這些人適合在一個固定的環境里工作,減少面對陌生人的幾率。而在婦聯干活,最常面對的就是陌生人。

    謝寧仔細看了鐘夫郎選出來的那九個人,鐘夫郎對她們的評論是:內心不夠強大,不敢直接對抗男子,無法幫助到那些受苦的女子哥兒。

    “至于那六個還可以,至少不懼怕和人交流,值得培養一二。”

    謝寧點點頭:“我聽白玉說,她們都不太識字?”

    鐘夫郎笑道:“外地的小戶人家哪里會給家中的女兒哥兒請夫子,不識字是正常的。只有一位姑娘,可能是家里經商,請了女夫子到府上教書,倒還識得幾個字。哪里像咱們京城,自從有了大安報紙,百姓們為了看故事,生生學了不少字。”

    之前報紙上每一期印上十來個生字,還在旁邊標注了同音字,百姓們淺淺識得幾個字,就能自己對照著學。

    不需要參加科舉的話,鐘夫郎覺得這樣的法子就很好用,于是讓荷花去隔壁報社的倉庫找了前三年的報紙,發給她們學字。

    謝寧開報社的時候,每一個期報紙都留了一百份放在倉庫里,方便報社的人能夠隨時查看往期的報紙。

    人都是愛聽八卦看故事的,為著能夠看懂這些故事,想必她們也會努力學習。

    鐘夫郎的想法確實不錯。

    青哥兒本來是個不愛讀書的,他家中有兄長被送去學堂學了幾年,他聽見大哥背書就頭疼。可聽鐘夫郎念了一遍報紙上的故事后,他對報紙就產生了興趣,偏偏自己不識字,看不懂上面印的是什么。

    為了能讓自己看懂故事,不用天天求著陳二娘給他念故事,他學習起來可積極了。

    又問陳二娘認了一個字,青哥兒抓著報紙感嘆道:“京城也太好了吧,竟然有報紙這樣有意思的東西!”

    聽說都賣到了天下各個地方,就他們合水縣被那姓楊的把持了,外地的商人進不來,否則他早就看上報紙了。

    陳二娘打趣道:“知道你愛看故事了,識字都這么積極。”

    青哥兒反駁:“這些故事寫得這么好,難道你不喜歡看?”

    別以為他沒注意到,陳二娘從報紙發下來的那一刻,就看得入迷,晚上要不是沒有光,她估計得熬通宵。

    陳二娘一塞,好吧,她確實挺喜歡的。

    正在兩人斗嘴時,鐘夫郎和謝寧走了進來,看到鐘夫郎旁邊那位熟悉的大美人,大家頓時都安靜下來。

    鐘夫郎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婦女哥兒救助聯合會的會長,也是隔壁大安報社的東家。”

    還是陸大人的夫郎。青哥兒心道。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謝寧,她們知道,她們之所以能在這里,就是因為陸大人的一時善心,還因為他的夫郎是位善良心軟的哥兒。

    一群美人就這么看著自己,謝寧不禁笑了出聲:“大家不必如此拘謹了,你們是我夫君帶回來的,我自然會妥善安置好你們。”

    看到謝寧如此溫柔,陳二娘臉頰一紅,她們說到底便是仗著陸大人心善,才纏上了他。沒想到他的夫郎一點兒芥蒂也沒有,還要幫著安置她們。

    陳二娘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姐妹給陸夫郎添麻煩了。”

    謝寧一揮手,豪氣地說:“這有什么麻煩的,你們是上京來找活計的,正好我這兒缺人手。”

    看大家還是那么拘謹,謝寧便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上課了,以后有事兒就來隔壁報社找我。”

    報社?

    陳二娘突然想起,剛才鐘夫郎介紹謝寧時說的話,他好像說謝寧是大安報社的東家?

    陳二娘瞳孔微縮,叫住了準備離開的謝寧:“陸夫郎您是大安報社的東家?”

    鐘夫郎含笑:“正是。”

    青哥兒驚呼:“可是那個印發報紙的大安報社?”

    這話一出,本來面對謝寧很不自在的女子哥兒,都紛紛看向謝寧,眼里滿是震驚和崇拜。

    謝寧看她們反應這么大,遲疑了一下才點頭,青哥兒直接從陳二娘身后竄出來,湊到謝寧跟前。

    他一臉驚喜:“您可真厲害,不僅長得好看,還這么有能耐!”

    他可是聽說了,這報紙都賣到了大安各地,陸夫郎一個哥兒,竟然比男子還厲害。

    陳二娘也維持不住她淡定的神色,和其他姐妹一樣,崇拜地看著謝寧。

    謝寧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避開了她們的目光。

    這兩天鐘夫郎沒有給她們說婦聯組織是干什么的,她們若是知道了,只怕這份崇拜會更上一層吧。

    陸川和張志新談完事情后,便讓車夫到報社來接謝寧,得知謝寧去了隔壁婦聯的總部后,他便自己找了過去。

    還未踏進院子的門檻,他就看到他家夫郎被一群美人簇擁著,揉肩捶腿,端茶倒水,連糕點都隔著帕子送到嘴邊。

    而白玉荷花被擠到了一邊,想插手都插不進去。

    陸川懷疑自己看錯了,閉了閉眼,再睜開還是這幅場景。

    他家夫郎什么時候這么受歡迎了?

    “謝東家,妾身這個力道可還好?”

    “這塊糕點味道如何?可需要喝口茶解解膩?”

    “謝東家,后面怎么樣了?那個抄襲大安報紙的報社怎么樣了?”

    “……”

    謝寧一臉享受,接過端到嘴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氣,自得道:“自然是被擠兌得開不下去了,關門倒閉了唄。”

    他算是知道了,為什么那些臭男人會喜歡去青樓那些地方,被這么多美人簇擁著,一個個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你,哪里能夠受得住!

    一個個嘴甜的,說得他心情舒暢。

    白玉咳了一聲,謝寧完全沒有聽到,不得已他只好大力地又咳了幾聲,謝寧這才轉頭看向他。

    白玉一個勁兒給謝寧使眼色,讓他往門口處看去。

    謝寧如他所愿往門口看去,陸川正抱手倚在門框邊,微笑地看著他。

    謝寧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心虛,把茶杯擱下,倏地站了起來,還順道整理了一下衣服。

    本來簇擁著謝寧的女子哥兒,也很快收斂手腳,囁囁地站到謝寧身后,一個個都低著頭,不敢看陸川。

    方才還一片歡聲笑語的院子,瞬間安靜下來。

    陸川依然微笑著:“怎么不繼續啊?為夫也想聽寧哥兒是怎么大戰四方的。”

    謝寧清了下嗓子,裝出一臉驚喜:“夫君來了,是來接我回家的嗎?正好現在沒什么事兒了,我們回去吧。”

    他腳步慌亂地向陸川走去,都忘了是在外面,攬著陸川的隔壁就要往外走去。

    陸川定住腳步,好笑地打量了謝寧一眼,謝寧心虛地不敢看他。

    陸川決定暫時不跟謝寧計較,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開,說道:“我打算去老師家拜訪老師,想問一下師么可要一起回去。”

    謝寧非常積極,不用白玉去問,自己立馬松開陸川的手臂,往鐘夫郎的房舍快步走去,不給陸川發作的機會。

    白玉荷花頓覺氣氛尷尬,便緊跟著謝寧離去,徒留一群被陸川帶回京來的美人呆立在原地。

    還是陳二娘率先反應過來,帶著一眾人給陸川行禮:“見過陸大人。”

    陸川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不必多禮。”

    陳二娘微微揚起嘴角:“陸大人大恩,我們姐妹沒齒難忘。”

    “我不過是把你們帶到京城,能不能留下來,還得看你們自己努力。”

    陸川也不攬功,他會把人帶回來,多少還是因為有寧哥兒托底,她們應該謝寧哥兒才是。

    讓夫郎幫忙,吃夫郎軟飯這種事情,陸川已經習慣了。

    能有人給他托底,那是他的幸運。

    陳二娘還待說些什么,陸川擺了擺手:“你們好生給寧哥兒辦事,就是對我報恩了。”

    這些人已經交給寧哥兒安置了,他就不會再插手,免得影響夫夫感情。

    今天的課已經結束,鐘夫郎在這里呆著也沒什么事兒,便應陸川邀請,一同回家去。

    鐘博士仍然是早上第一二節課,在國子監教書的夫子,只要教完了他的課程,就可以先行回家去。

    之前為了能夠及時給陸川解惑,鐘博士常常在國子監逗留到傍晚下學,陸川考上進士后,鐘博士就和其他夫子一樣,上完自己的課就回去了。

    陸川和謝寧帶著鐘夫郎回來時,鐘博士已經在家午休起來,悠閑地拿著一本典籍在看。

    謝寧和鐘夫郎在外面聊婦聯的事情,陸川和鐘博士進書房談事情。

    下午的陽光充足,透過窗紙照進書房,書房里窗明幾凈,鐘博士打量著陸川,陸川任由他打量,沒有躲閃的打算。

    半晌,鐘博士問:“你自己是什么打算?”

    陸川回看鐘博士:“我想讓大安的百姓過得好一些。”

    鐘博士眉毛一動:“你既有了決斷,何必再來問為師。”

    陸川卻沉默了,他想回起和張志新見面的場景。

    張志新上來就表明了來意,他是鐘閣老一派的人,自然就是來為鐘閣老招攬陸川的。

    陸川問:“為什么是陸某?以鐘閣老的地位,應該不會注意到陸某這個小官才是。”

    哪怕他考了探花,可每三年就有一個探花,一個七品小官不至于讓一個閣老使人前來招攬吧。

    張志新笑道:“不知行舟可還記得你多年前寫的那篇策論?”

    陸川滿眼問號,策論?他以前寫過的策論可不少。

    見陸川沒有想起,張志新提醒:“就是那篇有關雪災后賑災的策論,當時可是給朝廷幫了不少忙,鐘閣老一直都記得你呢。”說著他給陸川遞過去一份卷子。

    當時朝廷上下都知道了有一名叫陸川的學子,寫在策論里面的方法,有不少能夠運用到實際中。

    可惜人都是有忘性的,過了三年,朝堂上來來去去的新人不少,大臣們早已忘了還有這么個有能力的學子。

    圣上就更不用說了,他每天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比大臣們忘得還快,若是沒有人提醒,圣上是不會想起陸川這個人的。

    按說以陸川的人脈,讓永寧侯到陛下跟前提醒兩句,或者從大安報社這邊找王公公幫忙,想要讓圣上記起他還是挺容易的。

    但他之前是條咸魚,只想在翰林院安分地躺平當咸魚,自然沒想過要找人運作。

    陸川接過卷子,緩慢地展開,赫然是他之前寫的策論的抄錄。

    他一字一句地看下去,以他現在的學識來看,這篇文章的文筆稚嫩,語句有些不通,用的典故也有錯漏,但瑕不掩瑜。

    字里行間透出來的意氣風發,是現在的他寫不出來的。

    張志新說:“此次前往慶安府,本官把主動權讓給了你,就是鐘閣老想看看你的本事。事實證明,你處理得很好,是個干實事的料子。”

    他是刑部的主事,查案還行,管理民生卻不在行。

    這次若不是有陸川在,合水縣不會那么容易恢復生氣。陸川下達的一條條政令,很好地讓百姓把仇恨轉移到自己的生活上。

    鐘閣老聽了他轉述的話后,直夸陸川是個心懷蒼生、能干實事的好官。以陸川的心性本事,若是歷練幾年,估計能夠接他的班。

    張志新當時就驚了,沒想到鐘閣老對陸川的評價如此高,鐘閣老的親傳弟子,都沒得過這個評價。

    陸川手里抓著卷子,上面什么字他已經看不清了,他的內心在掙扎。

    張志新明顯是在招攬他,之前王允知和他分析過,鐘閣老一派是干實事的,是大安的中流砥柱。

    和陸川的想法不謀而合。

    如果他想在朝堂上做出一番成就,就必須要加入三個黨派的其中一派。能夠保持中立,不是圣上看中的朝廷要員,就是沒有存在感的小透明。

    陸川之前是咸魚心態,在翰林院當個小透明也很快樂,可現在他變了,他不甘心什么都不做,他想在這個時代留下點什么。

    而鐘閣老一派是最適合他投靠的。

    像是看出了陸川內心的掙扎,張志新笑道:“事關重大,行舟回去多想幾天也無礙。”

    陸川給鐘博士說了他和張志新這次見面的內容,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還是猶豫不決:“老師,學生害怕。”

    鐘博士難得溫和:“你害怕什么?”

    陸川抬眼:“黨派之爭何其可怕,各黨派為了爭奪權力和利益,不惜互相攻擊、排除異己。學生怕自己身處漩渦之中,為求自保而忘了本心。”

    環境能改變一個人,多少舉子當官前不是豪情壯志,滿腔熱血,可真進了官場,能保持本心的又有幾個呢?

    鐘閣老一派是干實事的官員頗多,但他們如今不也卷進了黨爭,不得不參與進去。

    鐘博士目光悠長地看了陸川一眼,嘆息道:“這個為師不能替你解惑,當初為師亦是不堪忍受黨派之爭,才決意退出官場的。”

    他也不敢說,陸川若真陷入其中,到底能不能保持本心。

    陸川低語:“而且學生不是一個人,學生身后還有夫郎,學生害怕會牽連到他。”

    若只有陸川自己一人,他自然敢放手一搏,畢竟來這大安一遭,他本就是撿了一條命,若能在這個時代留下點東西,也算是無憾了。

    可他身后還有夫郎,他不能讓寧哥兒跟著他陷入險境,寧哥兒就應該開開心心地搞他的事業,而不是被他的野心所連累,落得事業家庭一場空。

    鐘博士看向窗外,陸川循著鐘博士的視線看去,謝寧和鐘夫郎不知何時已坐在廊下,鐘夫郎拿著兩根細木棒子在織毛衣,而謝寧在給他整理毛線。

    鐘博士說:“何不問一下你夫郎?對于你的事情,他有權力知道,也有權力發表自己的意見。”

    陸川一時無言,只靜靜看著謝寧的動作,心里漸漸平靜下來。

    晚上兩人用完膳,沐浴過后,陸川站在謝寧身后,給他用棉布擦拭頭發。

    謝寧突然問:“你今天和老師說什么?怎么感覺你倆從書房出來后都挺沉默的。”

    陸川用手背試了一下棉布的濕度,然后給他換了一塊棉布擦拭。

    “沒說什么,不過是官場上的事情。”

    謝寧疑惑:“官場上的事情?老師不是很久沒做官了嗎?”

    陸川把謝寧側看的腦袋糾正,一邊摩擦發絲一邊說:“曾經當過官,多少能給點意見。”

    謝寧還想問,陸川一句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說來你今天在婦聯那邊是怎么回事?美人環繞、眾星捧月的。”

    謝寧又想起了當時的心虛,他也不想的,奈何這些姐妹哥兒們太熱情了,嘴太甜了,他拒絕不了。

    謝寧低頭扣著手指頭,就是不敢看陸川:“就是玩嘛!”

    陸川輕笑一聲:“看來寧哥兒玩得挺開心的,要不要夫君也伺候伺候你?”

    說著陸川丟開了手中的棉布,一把抱起謝寧,謝寧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嚇得連忙抱住陸川脖子,生怕不小心掉了下去。

    陸川一步一步把人抱到床上,謝寧臉頰微紅垂著眼簾,不敢看陸川想要吃掉他的眼神。

    明明前兩天才行過夫夫之事,他腰還有些酸軟呢,夫君又想要了。

    陸川輕輕地解開謝寧腰間的帶子,撩開他的衣襟,露出瑩潤潔白的肌膚,胸前還留著陸川前兩天留下的痕跡,不規律的青紫覆在謝寧的肌膚上,反而有種特別的誘惑。

    早就白天陸川就想這么做了,雖然環繞在謝寧身邊的人都是些女子哥兒,可陸川還是吃醋了。

    床幔再次被放下,今天的燭火沒有熄滅,床上還留著些許昏暗的燭光,陸川正在能看清謝寧的神情。

    陸川掐著謝寧的腰肢,不準他離開,謝寧露出難耐的神情,雙手攀上陸川的脖子,不知是想把人推開還是不準他離開。

    滿室春光,等到燭光熄滅,已距離兩人歇息過去了兩個時辰,謝寧連身上的中衣何時換了都不知道。

    第196章 升職

    “無論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謝寧堅定地望著陸川的眼睛,沒有一絲害怕和猶豫。

    陸川想了一晚上,還是決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給謝寧知道,夫夫一體,涉及到他前途的決策,謝寧有權力知道,也有權力參與。

    “你就不怕我牽涉其中,心性會有所改變嗎?”陸川問。

    謝寧搖頭:“不怕,我相信你,你不是一個貪戀權勢之人,所做一切皆是為了百姓。無論怎么變,都不會變成一個罔顧百姓的人。”

    陸川眸色微動:“涉及黨爭,權利傾軋,危險萬分,你我夫夫一體,恐會被我牽連。”

    謝寧笑了笑:“你之前支持我辦報社,成立婦聯,有沒有想過會被我牽連?”

    如今婦聯的工作剛起步,還沒有太多男子注意到,等到發展到一定的地步,肯定會有不少人攻訐,謝寧作為婦聯的組織者,自然是首當其沖。而陸川是謝寧的夫君,也要替他一同承擔天下男子的謾罵。

    陸川輕笑:“我是你夫君,我都不支持你還指望誰能支持你。何況你做的事兒于天下女子哥兒有益,是無比正確的事情,我為何要反對?”

    謝寧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那不就是嘍,你要做的事情,于天下百姓有益,我自然也是支持你的。”

    和謝寧說開,并得到他的支持后,這些日子一直禁錮著陸川的枷鎖,無形中消散了,他感覺自己輕松了不少。

    謝寧靈動地眨了一下眼睛:“實在不行咱倆回去找爹娘,以永寧侯府的財勢,養活我們倆個還是不成問題的。”

    陸川失笑:“那我豈不是現在吃你的軟飯,以后吃岳父岳母的軟飯?”

    一輩子都有可軟飯吃。

    “你還年輕,想做什么就去做,總歸還有永寧侯府兜底,保你一條小命還是有這個能耐的。”永寧侯說。

    向來少言的謝博也說:“侯府會給你們留口飯吃的。”

    陸川回來好幾天,謝母尋思著他在家也修整好了,便把人叫來侯府吃頓飯,給陸川接風洗塵。

    正好謝博也休沐了,一家子一起吃頓飯,也算是補上中秋團圓那一頓。

    說來也可憐,這兩年陸川就沒正經過過一次中秋節,去年中秋正好是鄉試,那時候他還窩在號房里,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今年中秋他剛好在路上,吃著干糧在野外賞月,身邊不是同僚就是一群犯人。

    永寧侯一連去了莊子上好幾個月,前段時間莊子上的土豆再次豐收,把收回來的土豆全都放入倉庫后,他才舍得從莊子上回府。

    此時已經用完晚膳,一家子在院子里賞月,今天的月亮雖然是彎月,但還是很明亮。

    陸川和岳父舅兄幾個在推杯換盞,謝寧則跟謝母以及兩個嫂子一起打葉子牌,互不相干卻熱鬧非凡。

    謝明夾了一粒花生米扔進嘴里,邊吃邊說:“我們武人上戰場保家衛國,你們文人治理國家讓百姓安居樂業,都是應該做的,有什么好怕的!”

    永寧侯豪爽地灌了自己一杯酒,大笑道:“你二哥說得對,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扭扭捏捏不是我們永寧侯府的風格!”

    聽得此言,陸川也痛快地喝了他杯子里的酒,臉色有些潮紅:“好!”

    有了謝寧和岳家的支持,陸川覺得自己有了底氣,頓時多了幾分豪情壯志。

    過了一會兒后,永寧侯說:“不過侯府可幫不上你忙,一切都得你自己斟酌。”

    大安朝文武互不干涉,陸川是文官,永寧侯就算再厲害,也無法插手文官事務。

    陸川點頭:“兒婿明白,會盡量小心,不讓寧哥兒跟著我吃苦的。”

    這場家宴結束后,陸川就回復了張志新,鐘閣老果然看重他,回信沒幾天,陸川的職位就有變動了。

    陸川回翰林院交接事務,剛進門錢大人就湊了上來。

    “恭喜陸大人高升,不過為官半載,就升了一級。”錢大人臉上滿是笑容,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出來了,眼里卻滿是嫉妒。

    陸川謙虛道:“僥幸而已,慶安府一行,下官不過是跟著喝個湯罷了。”

    錢大人笑容不變:“喝個湯就能升為戶部主事,陸大人本事不小嘛!”

    陸川開始賣慘:“唉,為了能喝上這口湯,下官那叫一個辛苦,日夜兼程,風餐露宿,到了合水縣,還得被百姓謾罵,回來后我夫郎直呼瘦了好幾圈。錢大人,您看看下官瘦了嗎?”

    陸川張開雙臂,在錢大人面前轉了一圈,強行轉移到他瘦沒瘦這個話題上。

    錢大人應付一聲:“瘦了瘦了,不過能升官,瘦了也值得。”

    陸川驚呼:“錢大人您也覺得下官瘦了?下官夫郎是最喜下官這一張臉的,瘦了可就不好看了。”

    陸川用手摸了摸自己臉:“好像還變糙了!不行不行,下官得去找找有什么方子,能讓下官的相貌恢復之前的模樣!”

    “真是造孽啊!要是因為這趟出京辦差,被夫郎嫌棄下官,那下官寧愿不要這次升職!”

    說到相貌,陸川全程都在碎碎念,沒給錢大人插嘴的機會,連楊仕坤想跟他說幾句道別的話,也被陸川打岔過去。

    一直到陸川把事務交接完,拿著文書走出翰林院,嘴里還在焦慮著自己的臉。

    錢大人看著陸川遠去的背影,搖頭嘆了一口氣,眼里已無一絲嫉妒。

    “這永寧侯府的兒婿也不好當啊!”陸川身為探花郎,竟然還怕一個小哥兒嫌棄他。

    說到底還是因為陸川不能生,才會害怕被夫郎嫌棄。升官再快又如何,還不是沒有兒子傳宗接代。

    念及此,錢大人眼里閃過一絲憐憫,對比起來還是他比較快意,雖然在翰林院升官艱難,但嬌妻美妾在懷、兒女承歡膝下。

    錢大人哼著小曲兒回到位置上坐下,心情頗好地看起了報紙。

    楊仕坤看著錢大人的背影,神色有點一言難盡,這錢大人還真好哄。

    既決定正式進入官場,能不得罪人就盡量不要得罪人,人的嫉妒心往往是不可控的,有時候比黨爭還可怕,陸川自然是要盡量避免。

    陸川出了翰林院后,很快王允知也告了假出來,兩人在附近找了一個飯館坐下吃飯,順便聊天。

    王允知美滋滋地吃著濃香辛辣的香辣排骨,邊吃邊感嘆:“這翰林院的飯菜真不是人吃的,天天吃,人都吃瘦了。”

    他以前還疑惑,為什么六部的官員,大部分到了中年后都會發福,而翰林院就沒幾個發福的官員。

    等自己進了翰林院,吃兩頓翰林院食堂的飯菜,就知道是為什么了,怪不得人家說翰林院是清貴之地呢。

    陸川笑道:“好吃就多吃點。”

    王允知又夾了一筷子辣椒炒肉:“聽說戶部食堂的飯菜不錯,你就有口福了。”

    朝廷六部中,吏部的地位最高,戶部最有錢。雖然戶部尚書天天哭窮,但至少戶部的食堂很不錯。

    撥的經費不少,食材豐富,招的廚子手藝也好,不少其他部的官員都羨慕戶部的人。

    陸川笑笑不說話,對于他們來說,口腹之欲已不是太重要。

    一頓湯足飯飽后,王允知讓人把殘羹撤下去,小二又上了一壺清茶,才開始進入正題。

    “之前我爹說要把你帶在身邊培養你都不樂意,說就想在翰林院里當個清閑客,怎么出了一趟差回來,就成戶部主事了?”

    陸川苦笑:“世事無常,鐘閣老親自派人來招攬,拒絕不得。”

    王允知驚訝:“你這是投靠鐘閣老了?”

    陸川點頭:“沒錯。”

    王允知定定看了陸川一會兒,才開口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就不多說什么。鐘閣老一派的官員還算正派,是朝中為數不多干實事的,你跟著他也好。”

    雖然都知道黨派之爭危害甚大,可一旦入了局,便是想停也停不下。

    初入官場的新科進士,只要是對官途有野望的,基本都會選擇一方加入。

    中立是不可能的,只有圣上看重的肱股之臣才能夠選擇中立。

    比如王允知他爹,在清貴的翰林院待著,卻是圣上的心腹,任何黨派之爭都不會輕易惹上他。

    小官選擇中立,只會被邊緣化,和陸川之前一樣。

    陸川的新官職是戶部的金部主事,主要負責庫藏、市舶司、鑄錢、茶稅鹽稅等稅種征收。

    陸川這個職位主要負責商科事務,主管商事,各個地方的商稅征收。

    如今大安的主要稅收是田稅和人口稅并收,商稅在一國稅收中并不起眼,商稅稅率低,能收上來的商稅太少了。

    連帶著掌管商稅的主事也不受歡迎,因為沒什么油水可撈。雖然都說戶部是個香餑餑,人人都想進,但戶部里面的職位也有高下之分。

    不過總歸是升職了,陸川在家中設宴,請了幾個好友來家中慶祝一番。

    陸川出京辦差后,蘇幕幾人就沒聚過了。

    唐政和工部的人一起研究能用水力帶動的織布機,天天窩在工部里,最近好像有了突破。

    蘇幕自從進了白楓書院教書,簡直如魚得水,不用再聽那些他覺得枯燥無聊的四書五經,書院里還有和他志同道合的人,每天上完課,就和書院的幾個夫子談論詩詞,過得好不快意。

    要不是蘇夫人從中說和,蘇大人默認允許他去教書,他估計還不想回家呢。

    至于席東,在蘇幕離開國子監后,他一個人待著無聊,又想到陸川給他的建議,猶豫了幾天,還真去莊子上研究怎么種地去了。

    把昌盛伯氣得不行,不過冷靜下來后,發現兒子還真在莊子上老老實實的,也就同意了,反正不出去亂搞就成。

    因為婦聯的成立,謝寧和蘇幕唐政的夫人接觸頗多,如今關系還不錯。

    今天宴請的都是熟悉的人,大家一點兒都不拘謹。

    席東說:“今年朝廷不是讓百姓們種土豆嗎?我家莊子上也買了種子去種,我分了四塊試驗田,不同條件種出來的土豆果然不一樣,等我研究透了,把產量提上去,說不定陛下也能給我封個官當當!”

    蘇幕說:“說到土豆,今年不少百姓種了土豆,白楓書院的山腳下有不少小攤販支了個攤子賣土豆,什么炸薯片、炸薯條、煎土豆絲餅、烤土豆都有,我和幾個書院的夫子一起去買過,味道還不錯。”

    唐政說:“現在研究的織布機快研究出成品了,我在考慮下一步應該研究些什么。”

    陸川也說了出京這三個月的見聞,大家都在說著各自發生的趣事,沒有一個人討論前途。

    除了缺少向來寡言的劉揚,仿佛又回到了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無憂無慮。

    第197章 豐收

    小溪現在已經不在報社賣報了,但還是住在報社里,和黎星一個屋子。

    他記錄好今天來求助的哥兒的信息,準備明天報給總部,就和哥哥大河一起離開了辦事點。

    之前賣報紙的時候,大河幾乎跟小溪形影不離,不敢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現在也一樣,每天都要把人安全送回報社,他才肯放心。

    小溪和大河一邊走回去,一邊看著周邊熱鬧的街道。

    “大哥,我想吃土豆絲餅。”小溪突然停下腳步,駐足在一個攤子面前。

    大河直接拒絕:“不行,你昨天才吃過,吃太多嘴里容易長泡。”

    小溪扯著大河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哀求:“我就吃一塊,也不多吃,回去讓星哥哥給我泡菊花茶喝,不會長泡的。”

    大河向來拒絕不了小溪的要求,他隨便撒嬌幾句,大河就得繳械投降。

    大河上下打量了一眼攤子,還算比較干凈,攤主是個中年婦人,衣裳洗得有些發白,手上也沒什么污垢。

    行吧,晚上多喝點菊花茶也行。

    “老板,來一份土豆絲餅!”大河稍微提高音量,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數了五個銅板出來。

    攤主手上動作不停,頭也沒抬地給土豆絲餅翻面:“好嘞!您稍等!”

    大河手里捏著銅板,不確定地問了句:“是五個銅板吧?”

    “是的,還是五個銅板一份!”

    今年京城及周邊的村鎮,不少百姓都種植了土豆。因為有去年免費試吃三天的活動,加上報紙的不斷宣傳,好多百姓對土豆這種作物產生了興趣。

    當然,他們還是不太相信土豆的產量能有一千斤,還是在貧瘠的土地上。若是在良田種植,產量能達到一千五百斤。

    這讓大伙兒怎么相信,沒有哪樣作物有這么高的產量,他們就沒見過。

    他們種的小麥,哪怕在良田里,伺候得好也才三百多斤。

    雖然百姓們不相信報紙上說的產量,但大部分百姓還是決定用一部分旱田來種植,因為好吃,也因為土豆的果腹效果好。

    總之,農司那邊準備的土豆種子,全都賣了出去。

    從春天把土豆種下,歷時四個月,終于到了收獲的時候。

    花溪村的陳村長,因為有陸川提前寫信告知,還有自家兒子的保證,把家里的所有旱田,都用來種土豆了。

    當時村里的人還勸他:“土豆雖然好吃,但也不能把全都種了土豆,萬一土豆的產量不好,這一年可就得勒著褲腰帶過日子了。”

    陳村長笑道:“這土豆產量再低,好歹也能有些出息,總歸是餓不死的。”

    村里人見陳村長不聽勸,也只好搖搖頭走了。

    其實陳村長心里也在犯嘀咕,但既然陸川都親自寫信說了,自家兒子又在陸川手底下辦差,多少要給陸川一點兒面子。反正若是種砸了,也有二兒子的月錢補貼家用。

    陳村長擔憂了四個月,在村里決定統一采收的那一天,轉變成了狂喜。

    村里每家每戶都種了一些,但種的都不多,只有村長家里種得最多,于是大家便先在村長家的地里幫忙,好第一時間知道產量是多少。

    村里的人都來了幫忙,大家一開始還嘲笑村長一家太過莽撞,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的土豆被挖出來,大家的嘲笑都變成了震驚。

    尤其是挖完一畝地后,大家看著地上堆成小山一樣的土豆,都不可置信,這么多土豆,是從一畝地里挖出來的?

    繞是陳村長閱歷不淺,也感覺這場景有些夢幻。

    為了得知土豆真正的產量,大家紛紛給土豆裝筐、稱重。

    “九十七斤……一百零三斤……九十九斤……”

    “加起來一共是一千六百五十八斤!”陳青山看著自己手里的算盤,一臉不可置信。

    陳村長手里拿著一張紙,是他剛才寫的每一筐土豆的重量,他的手哆嗦著,村里的族老一把搶過他手里的紙張,又從陳青山手里奪過算盤,自己算了起來。

    結果證明,一畝地的土豆產量真的有這么多。

    村里人震驚過后,都興奮了起來,這土豆真的像報紙上說的一樣,一畝地有一千斤到一千五百斤的產量。

    甚至村長家里良田的產出,還比報紙上說的多了一百多斤。

    村里人頓時生出一股勁兒,拿著鏟子鋤頭來到各自的地里,喜滋滋地挖起土豆來。

    連村里的小孩子,在大人的感染下,都不去玩耍了,一個個積極地拿根樹枝來挖土豆。

    陳村長喜得合不攏嘴,他一共種了六畝地,都是良田,加起來少說也有九千斤。

    按照陸川說的,除去交稅部分,剩下的由百姓自行處理,朝廷會向百姓采購,采購價雖然和麥子差不多,但土豆的產量高,比種麥子可劃算多了。

    土豆產量真有一千五百斤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可惜當時陸川還在合水縣,沒能看到此等盛況。

    土豆剛收獲的那段日子,百姓們言必談論土豆,不管是家里有地種的,還是城里沒地的小商販,說起土豆都是一股子興奮。

    京城里很快風靡起吃土豆,各種吃土豆的方式,去年的報紙上已經寫了不少,大家紛紛翻出去年的報紙。

    有些人家看完報紙后,就拿報紙當窗紙、當草稿練字、或者拿報紙來如廁、燒火之類的,家里種了土豆或者買了土豆的,又沒了去年的報紙,一個個不是找人借,就是到大安報社來,要求大安報社重新印刷出售講了土豆做法的那幾期。

    謝寧當然不可能同意,直接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不過他考慮到土豆的推廣,便把去年登報過有關土豆做法的稿子,整理到一起,出了一期特刊,讓有需要的百姓購買。

    他本來以為銷量不會太高,畢竟大部分百姓家里都有報紙,特意只印刷了正常報紙的五分之一,不料壓根就不夠賣,又追加了兩次印刷。

    因為土豆的產量實在太高了,價格不是太高,普通百姓也能吃得起,味道又軟糯可口,不少有頭腦的小攤販,紛紛在城里支起了小攤子,專門賣各種土豆制品。

    小溪駐足的這個攤子,前兩天還在賣炸薯條和炸薯片,因為競爭太激烈,加上素油價格不便宜,攤主自己琢磨出煎土豆絲餅,味道意外地還不錯。

    小溪昨天就吃了一個,今天忙活完又想吃了。

    大河對這個土豆絲餅不是太熱衷,所以只給小溪買了一個。

    鍋里的土豆絲餅很快就煎好了,攤主在架子上瀝了一會兒油,才用夾子把餅裝進油紙袋里,然后遞給小溪。

    小溪接過油紙袋,不等回到報社,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吃了起來。

    入口酥脆,內里軟糯,加上攤主灑的胡椒粉和辣椒粉,簡直人間美味。小溪享受地瞇了一下眼。

    大河把手里的五個銅板遞給攤主,突然又說:“老板,再來一個土豆絲餅!”

    然后他又從錢袋里掏出五個銅板,他突然想起了黎星,小溪這些年全賴他照顧,有好東西他都會讓小溪給黎星送一份。

    這個土豆絲餅雖然算不上好東西,但味道不錯,給星哥兒嘗嘗也好。

    黎星這幾年都不太喜歡出去,整日窩在報社里做飯,京城里多了這么多好吃的土豆小吃,他幾乎都沒怎么嘗過味道。

    小溪一路吃一路走,到報社的時候,已經把手里的土豆絲餅吃完了。

    大河把另一個餅遞給小溪,叮囑道:“這個餅是送給星哥兒的,你可別偷吃了。”

    小溪意猶未盡地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漬,然后瞪了大哥一眼:“我是這樣的人嗎?”

    大河輕笑,摸了摸小溪的頭:“大哥知道你不是,趕緊進去吧!”

    小溪今年七歲了,身量長了不少,可到底還是個小孩子,他嘟起嘴的模樣顯得頗為可愛。

    他決定不跟大哥計較,拿過油紙袋就往報社后院走去。

    且不論黎星吃到土豆絲餅是何反應,朝廷上下倒是反應很大。

    這次土豆豐收,不光是百姓們高興,連圣上都高興了大半個月。陸川他們從慶陽府回來,坐實了梁既中貪污的案子,都沒太讓他生氣,只把一切交給下面的人處理。

    圣上是知道土豆的產量,但皇莊上佃戶精心照料種出來的,和百姓們種出來的到底是不一樣的。

    土豆的產量越高,國庫能收到糧稅就越高,今年光是京城一地的稅收,和去年相比就長了兩倍,若是在全國推廣土豆,他哪里還用愁國庫空虛。

    這些日子以來,圣上和朝廷上下都忙著收糧稅,以及出資從百姓手里收多余的土豆,好儲存更多的種子,運到其他地方去種植。

    收夠充足的數量后,所有土豆都進了倉庫,一切塵埃落定,也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

    這首要的功臣就是把土豆獻上去的永寧侯。

    圣上情緒外露,臉上滿是笑容:“今年土豆大豐收,愛卿是功不可沒啊!”

    永寧侯立在殿下,臉上是同樣的笑容:“這都是臣子應該的。”

    去年他讓人送了不少土豆種子到北疆,北疆苦寒,土地化凍時間較晚,比京城晚了一個多月才下種,算算日子也該到收獲的時候了。

    近幾年來國庫空虛,北疆的軍費一再縮減,士兵們也經常吃不飽肚子,如今軍屯有了土豆,想必將士們的日子也能好過幾分。

    想到這里,永寧侯就臉上的笑容就更大了。

    不過他也沒忘記給陸川邀功,畢竟是陸川先發現土豆能吃,并且產量極高的。

    “陛下,這土豆種子是臣的兒婿從外蕃手中買來的,若是論功,他才應該是最大的功臣。”

    第198章 功績

    “朕記得愛卿之前說過,你兒婿叫什么來著?”圣上心情很好,不介意多封賞一人。

    永寧侯說:“臣的兒婿名喚陸川,是今年的新科探花。”

    陸川既然已經決定發展官途,為百姓做點實事,他這個當岳父的,自然要把屬于陸川的功績還給他。

    圣上回憶了一下,可惜最近太多事了,愣是沒想起他曾經看好的探花郎。

    王大總管湊上前,在圣上耳邊小聲地提醒,圣上才想起之前殿試陸川寫的文章。

    作為圣上身邊的第一人,王大總管的記憶力還是很不錯的,特別是圣上曾經表示過有好感的人,他更是要多記幾遍,加深印象,好在圣上需要時及時提醒。

    圣上恍然:“原來今年的探花郎就是愛卿的兒婿啊?果然是個有才的,寫的文章很不錯。”

    永寧侯笑道:“陛下謬贊了,臣那兒婿不過有些小聰明罷了。他之前和同窗到城西集市閑逛,看到幾個弗朗機人在吃這個土豆,沒見過便有些興趣,問了他們土豆的口感和產量,這才發現了這樣一種高產的糧種。”

    永寧侯語氣里有自豪的意味,畢竟不是每個讀書人都能透過土豆灰撲撲的外貌,對它產生探究欲望,并且要買回來自己種植的。

    他現在想想,還多虧了陸川的好奇心和探究欲,否則新糧種出現在他們面前,都沒人知道,只會因此而錯過。

    圣上說:“可不是誰都能發現得了的,愛卿的兒婿功勞不小,合該大肆賞賜一番。”

    隨即圣上轉頭看向王大總管:“朕記得往屆科舉的一甲,是直接進入翰林院,探花郎如今可是在翰林院當編修?”

    王大總管含笑點頭:“陛下記得沒錯,之前是在翰林院當差,不過前些日子隨大理寺少卿楊大人去慶陽府查案,陸大人功勞不小,已被調至戶部做主事了。”

    圣上:“戶部主事?管什么?”

    王大總管:“是金部的商科。”

    圣上想起陸川的那篇文章,這個職位倒是和陸川寫的文章相符,于商科一道上頗有見解,應該能有所作為。

    圣上說:“既然已被調至戶部做事,短時間內朕也不好再做調動,便讓陸川兼任市舶司的主事吧。”

    市舶司主要管理海外貿易、辨明勘合真偽、征收關稅和管理外商,比如外商頗多的城西集市,就是由市舶司來管理。

    鑒于陸川以前從外商那里發現過土豆這種新糧種,把他安排到市舶司,多和外商接觸,興許還能找到其他的糧種。

    市舶司如今雖然沒有幾十年前輝煌,但在戶部的地位仍然不低,和外商打交道,能撈的油水可不少。

    永寧侯心里一喜,面上也帶了出來:“臣替臣的兒婿叩謝圣恩。”

    永寧侯一臉喜色地來到文華殿,更加興奮地離去。

    圣上除了給陸川升官,還給永寧侯府和陸府賞賜了一些珠寶玉石、御貢布料等等。

    永寧侯自然是不缺這些,但圣上承諾了,今年的土豆種子,會優先供應給北疆。

    這份賞賜,才真的賞到了他的心坎里。

    王大總管看圣上心情不錯,顯然是有意要培養這個陸川,他是何等聰明的人,陸川現在還是個小官,就開始替人說話了。

    幫助人要在對方微末之時,這樣他才會把恩情記在心上。

    “陛下,不知陛下可還記得三年前,北方有好幾個省遭了雪災?”

    圣上當然記得,當時國庫里沒多少錢,還是暫緩了太后行宮的修建,才把賑災款湊齊。

    那是大安第一次賑災出動了軍士,雖然一行人的消耗不少,但意外地效果很好,比之前出現天災死的人少了很多,災后也沒有出現疫情。

    不過王勤突然提起,是有什么關聯嗎?

    看出圣上眼里的疑惑,王大總管樂呵呵地說:“當時有不少賑災的法子,用的都是國子監一名普通學子策論上寫的,當時陛下還想封賞,不過那名學子還要科舉,就暫緩了。如今那名學子可考上了探花郎了。”

    圣上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他就是陸川?”

    王大總管點頭:“正是。”

    圣上眼底的神色鄭重了幾分,看來這個陸川確實有大才,圣上對陸川又看重了幾分,此子值得培養。

    還未入仕就能寫出有關賑災的實策、能從外蕃那里找到新糧種、殿試成績第三,這些實績若是分別按在三個人頭上,圣上確實不會有太深的記憶。

    但加在一起,就表示這人有治世之才,若能成長起來,定是大安的國之棟梁。

    經過王大總管這一番話,圣上對陸川那叫一個印象深刻,輕易不會再忘記。

    圣上神色莫名,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永寧侯的這個兒婿,還真是有能耐。這老家伙該高興壞了!”說到后面,圣上臉上有些無奈的笑意。

    不知道永寧侯高不高興,反正陸川現在是不太高興。

    任命的文書下來后,陸川很快就到戶部走馬上任,今天是陸川到戶部任職的第二天。

    金部商科的油水少,不少小吏都是在職不謀其事,大部分人不是跑到戶部的其他部門去獻殷勤,不想留在商科干活;就是當咸魚,經常遲到早退,甚至不來,在戶部這里掛個名混日子。

    陸川昨天第一天來報到,戶部負責接待他的官員,把他領到商科的地盤,連個接待的人都沒有,只有個端茶跑腿的小吏在。

    戶部郎中覃大人有些尷尬地看了眼陸川,陸川表情平淡,一點兒也不為眼前空蕩的院子所動。

    覃大人對著小吏就是一頓呵斥:“商科的人呢?上值的時間,一個個都不在,是不想干了嗎?”

    他對商科的情況有所耳聞,就連他部下,有些瑣碎的活計都是交給商科的小吏來忙活,但今天是商科主事第一天上任,就讓對方看見手下無人的狀況,他多少有些難堪。

    小吏平時就在商科端茶倒水,膽子有些小,也不受上官重視,此時被覃大人一呵斥,彎著腰含著背,說話聲音都有些哆嗦了。

    “令史……和掌固……今日有事,告假了。”

    覃大人皺眉:“怎么都這么巧?一起告假了!”

    然后不待小吏回答,他朝陸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陸大人請見諒,令史和掌固應該是家里有事兒,沒能趕上迎接大人的到來。”

    完全沒問其他的小吏,想要模糊了過去。

    陸川神色依然很平淡,語氣也很平淡:“無礙,下官不過是初來報到,要熟悉事務還得一段時間,倒也不算耽誤事兒。”

    “只希望明天人都到齊,下官也不希望手下無人辦事,否則下官還得從家里扒拉幾個幫手來。”

    覃大人尷尬一笑:“那是自然,明天一定會到齊人手。”

    之后覃大人把陸川交給唯一剩下的小吏,就離開了。

    陸川在小吏的介紹下,了解了一番有關商科的事務以及商科的各個辦公屋子。

    在交談中,小吏看陸川神色一直都很平淡,緊張的心情漸漸平緩下來,說話也利索了不少。

    陸川一邊參觀一邊問:“你叫什么?”

    小吏恭敬地回答:“卑職叫錢易,是商科的書令史,平日里做些文書工作,給大人們跑跑腿。”

    陸川點頭:“既然你是做文書工作的,便給本官搬些商科的文書過來,本官看看商科辦事的流程。”

    錢易雖然膽小,但他也知道,這位新來的主事看著是個有能耐的,不敢輕易得罪。

    他不過是一介舉人,在京城里沒權沒勢的,能考進戶部當小吏,沒花一個銅板,已經是極為幸運的事情。

    所以在戶部里,任何人的地位都比他高,他哪個都不敢得罪,任何人都可以使喚他。

    他把陸川帶到他的辦公屋子里,動作很熟練地給陸川擦桌子上茶水,把陸川伺候好了,才去庫房給陸川搬文書。

    陸川就這么任由他伺候著,平淡地接受這一切。

    早在來之前,陸川對商科就有所了解,知道商科在戶部是地位最低的,因為收不上來稅,沒有油水,手底下的人都不想在這里待著。

    商稅是小稅,每個地方的商稅都是由地方上的官府來征收,而在京城戶部的商科,只能征收京城一地的商稅。

    大安的商稅稅率低,還常常有商戶偷逃稅,往往能收上來的稅銀極少,小吏們能撈的油水少,自然不樂意。

    在京城做生意和在其他地方做生意可不一樣,能在京城扎根的,背后基本都有大官或者勛貴撐腰,商科收稅也不敢收到他們頭上去。

    在京城做生意,不講究商品的好壞,只看店鋪后面有沒有人撐腰。

    所以大多數沒有權勢的商家,基本都會找一個靠山,給靠山家里送分紅,以此來求得庇護。

    商戶們賺的錢,被大官們分去了部分,自持身后有大官撐腰,自然就不想交稅了。

    偏偏商科又奈何不了他們,所以才造成了商科如今尷尬的地位。

    陸川翻看著錢易搬來文書賬冊,查看商科一年能收到的稅,一邊看一邊在心計算,時間很快過去。

    到了放衙的時間,仍然只有錢易一個人在。

    陸川也不在意,總歸是要圓覃大人說的慌,明天再見也成。

    戶部的左侍郎是白閣老一派的人,陸川多少也猜到了幾分,應該是左侍郎特意沒跟商科手下的人說,才導致了今天商科無人的情況。

    這就是左侍郎給他的一個下馬威。

    只是陸川沒想到,給了一天時間,第二天他來到商科的地盤時,看到商科里聚集的小吏,氣得笑了起來。

    第199章 發作

    戶部商科地盤的大堂里,有七八個人立在堂下,全都低著頭不敢說話,氣氛近乎凝滯。

    陸川坐在堂前一言不發,后背靠著椅背,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左手擱在扶手上,右手把玩著腰間的玉佩。

    他目光看著那枚玉佩的紋路,連余光都不曾分給堂下坐立不安的人,可誰也不敢不把他當回事。

    商科設有主事一人、令史三人、掌固三人、書令史八人,除去陸川這個主事,共有十四個人。

    這已經是陸川來戶部報到的第二天,第一天可以說是左侍郎沒下達通知,但經過昨天,想必所有商科的人員都知道了他們的頂頭上官來了。

    堂下這八個人,其中一個是昨天就在的錢易,兩個令史,一個掌固、四個書令史。

    兩個令史和掌固還遲到了,距離點卯時間已過去了一刻鐘,這三人才拖拖拉拉地來了。

    明擺著是看不上他這個上官。

    陸川在心里冷笑。

    明面上陸川的后臺只有永寧侯府這個岳家,但永寧侯是武將,干涉不了戶部的事情,甚至他有時還得對戶部的官員好聲好氣,希望戶部能給北疆軍多撥一些軍餉。

    大安向來重文輕武,這種風氣在戶部尤其濃厚,相比于陸川這個偏向武官的上官,他們更想討好其他主事。

    又等了一刻鐘,堂下的令史和掌固從一開始的緊張,已經變得有些不耐煩了,互相給對方使眼色。

    一點兒也不把陸川放在眼里。

    陸川估量著時間,等得也夠久了,遂放下手里的玉佩,站了起來。

    堂下所有在開小差的人都抬頭看向陸川,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陸川面無表情的臉上,微微勾起嘴角,完全不像要追責的意思,眾人看到這個笑容,頓時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個新來的主事也不怎么樣,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現在看來是一把火也不敢點啊。

    陸川不疾不徐地說:“昨日本官看了商科的文書,上面寫著商科設有令史三人、掌固三人、書令史八人,共計十四人。可對?”

    明顯是領頭的李令史聞言嬉皮笑臉道:“回大人,正是。”

    陸川點了點頭:“如今距離點卯已過去了半個時辰,還未見著剩下的六人,可是有什么原因嗎?”

    李令史心突然跳了一下,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但看著陸川溫和的臉色,又覺得是自己杞人憂天。

    他強壓下心里的不安,說道:“回大人,元令史和齊掌固他們身體不太好,應該是在家休息,還沒來得及讓家人來告假。”

    元令史他們家中多多少少都有點關系,被家里人塞進來混日子的,李令史他們平時也不敢招惹他們。

    好在以前商科沒有主事,李令史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去其他部門尋求機會。元令史他們偶然有興致就來點卯一次,經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都是正常的。

    陸川又點了點頭,一副理解的樣子:“既然如此,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身子不大好,就應該好生在家休養,估計這戶部的活計也干不來,本官就費力點,再招幾個人來干活吧。”

    李令史遲疑道:“大人,我們商科已經滿編了,再招人可就沒位子了。”

    陸川好脾氣地說:“元令史和齊掌固他們,既然身子不好不能勝任工作,本官打算給尚書大人上封折子,讓他們回去休養,好把位子讓給新人。”

    李令史他們震驚得僵住了,連昨天見過陸川,覺得他人還不錯的錢易,都是一臉不可置信。

    這新來的主事,竟然敢把元令史他們給撤了?!!

    李令史磕巴道:“這……這不……不太好吧?”

    陸川微笑道:“畢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元令史他們既然不能為陛下分憂,就不要硬占著朝廷的俸祿了。陛下勤儉節約,想必見不得這樣的浪費,還是把這份俸祿給真正能做事的人吧。”

    李令史還想掙扎一下:“他們只是暫時身子不舒服,明天應該就好了。”

    元令史他們背后都是一些大人,他一個小小的戶部令史可惹不起,這個新來的主事若是硬要把人撤了,他怕會波及到自己。

    李令史用余光打量著陸川,心道年輕人果然不知輕重,眼里容不下沙子,也不打聽打聽元令史他們的身份,真要把人撤了,估計他一個主事得吃不了兜著走。

    陸川笑容一斂,沉聲道:“本官昨日翻了一下這幾個月的點卯本,發現這六人經常缺席,病得如此嚴重,本官也不敢再把人放在商科做活,還是讓他們好生休養吧。”

    李令史還想說點什么,但抬眼看到陸川的神色,話到喉嚨卻說不出來。

    看來這位陸主事打定注意要整治一番商科,不會那么輕易放棄。

    李令史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這新主事哪里是沒有點火,燒三把火還不夠,他是要把整個戶部都燒了。

    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希望不要牽連到他吧。

    元章義是戶部左侍郎的幼子,大孫子小兒子老太太的寶,他頗受元夫人的寵愛,因為元夫人太過溺愛,導致他年長后還是一事無成。

    元大人可看不得自己兒子整日無所事事、惹是生非,也是為兒子打算吧。他請了個夫子在家教導兒子,硬壓著元章義考上秀才,然后把人安排在戶部,他的眼皮底下盯著。

    元章義自小享樂慣了,被壓著考秀才的那段日子,是他過得最苦的日子。考上秀才后到戶部當小吏,因為有他爹這個靠山,也不會有人敢得罪他,經常不來衙署點卯,過得比讀書時候還愜意。

    元大人把人放到自己眼皮底下,也不管兒子在做什么,橫豎有個職位,他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昨晚元章義宿在百花樓,百花樓最近新來了個會跳舞的姑娘,容貌雖不是一等一的,但眉宇間的風情惑人十足,他最近對這個舞娘很上心。

    “美人別跑!讓爺摸摸你在哪兒~”

    元章義用絲帶蒙著眼睛,衣衫凌亂伸出雙手準備抓人。

    在秋天這樣的天氣,舞娘穿著很是清涼,腳步輕盈地躲過了元章義的猛撲。

    舞娘聲音清脆,語氣中帶著一絲魅惑:“爺~妾身在這呢~”

    她的衣袖拂過元章義的鼻尖,元章義嗅著那股胭脂的馨香,一臉享受,正準備繼續時,門外突然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

    元章義的興致一下子被這敲門聲給敲沒了,不耐煩地扯下絲帶,口氣不太好。

    “干什么敲這么急?把爺的興致都攪沒了!”

    門外小廝的聲音焦急:“五爺,戶部那邊來信,說是商科新來的主事,要把您的位子給撤了!”

    元章義猛地打開房門,一臉不可置信:“哪個不長眼的敢把小爺給撤了?!!”

    他雖然不想當這個令史,但到底是老頭子幫忙運作來的,一旦沒了這個位子,老頭子指不定要怎么折騰他呢。

    元章義越想越怒,哪個愣頭青竟然敢撤了他?

    小廝雖然心急,卻也不敢直接拉人,只能耐下心解釋:“聽說是今科探花郎,也是永寧侯府的兒婿。昨日就來戶部了,被覃大人說您告假給糊弄了過去,今日五爺您又沒去,那新來的主事就發作了。”

    昨天就有人來提醒五爺了,可惜五爺一門心思在舞娘身上,壓根沒把話當回事。

    元章義怒道:“他不知道我爹是誰嗎?”

    陸川當然知道,他既然打算整治商科,肯定要把商科里面的小吏來歷都打聽清楚,背景最大的也不過是左侍郎的兒子。

    左侍郎他都不怕,還怕他兒子不成!

    比元章義更先到來的是他爹,戶部左侍郎元大人。元大人的耳目不說遍布整個戶部,但在這小小的金部商科,還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的。

    陸川說干就干,說要把人裁撤了,散會后就直接回辦公室寫折子,準備交到戶部尚書手里。

    令史掌固的官職雖然低微,到底是朝廷命官,光是陸川一個主事,是沒有權力直接任免他們的,最終還得經過戶部尚書的同意。

    陸川前腳拿著折子出門,后腳左侍郎就帶著人殺到了商科的地方,得知陸川去找了尚書大人后,立馬又轉向尚書大人的房舍。

    元大人自己也沒想到,這個陸川竟然如此大膽,到戶部的第一把火就燒到他兒子身上。

    他兒子的行徑他也不是不知道,但他哪里能輕易讓陸川把人裁撤了,一旦他兒子被裁撤,以他如今的功名,想再當官都再無可能。

    被朝廷官府裁撤的小吏,將不再任用,除非對方能考中進士。

    陸川和元大人幾乎是前后腳到尚書大人的房舍,陸川剛表示要把商科的一部分小吏裁撤掉,元大人人還在門外就開始反對。

    “不可!”

    元大人疾步走到屋內,先朝尚書大人行了一禮,然后陸川也向他行了一禮。

    元大人看向陸川,眼里滿是對陸川的怒火,但他強壓了下來。

    “陸主事,你才剛上任第二天,就裁撤掉商科的人手,不太合適吧?”元大人語氣里充滿了威脅。

    陸川笑了笑:“下官也覺得影響不太好,不過下官覺得,還是要把人手招好,才好繼續后面的事務。”

    元大人也扯出一抹笑容:“那些人有什么不好嗎?不是也可以干活嗎?”

    陸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看向旁邊看戲的尚書大人,給尚書大人遞了一個本子。

    “大人,這是商科這幾個月的點卯冊子,下官折子上寫的六人,經常缺席點卯。據覃大人和李令史所言,這六人身子不好,才經常告假,下官以為,他們的身體狀況已無法勝任這個位子了。”

    元大人一急:“他們身子好著呢!”

    陸川一挑眉:“哦?身子好卻不來點卯,這可是玩忽職守了。”

    第200章 宣旨

    元大人一塞,說他們身子好就是玩忽職守,若是身子不好就是不能勝任,無論選哪個,裁撤他們都是理所應當的。

    這陸川實在歹毒!

    也怪他平日里沒有好生管教,那個逆子竟如此大膽,十天半個月才來點卯一次。

    就算不來點卯,之后竟然也不打點打點,讓人給補上。

    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其實元章義一開始是不敢這么大膽的,但是商科本來就沒什么事情,之前的主事不敢得罪他。

    他就從一天一次點卯,慢慢發展成十天半個月才來一次,當時的主事顧忌著他爹的權勢,主動幫他把點卯補上了。

    元章義知道了,還夸贊那主事會做事,從此不再關心點卯的事情。

    不過去年年底,原先的主事家中老父去世,他不得不歸家丁憂。那主事一走,元章義徹底沒了人管束,成天流連花叢,那幾個有關系的小吏,也有樣學樣。

    可惜當時那主事一走,也沒人想起補點卯的事情,這才讓陸川抓住了把柄。

    元大人怒極反笑,用眼神威脅陸川:“陸主事就不能通融一些嗎?本官在戶部當了十幾年的官,多少還是有些經驗的,陸主事有問題可以找本官解答。”

    陸川面不改色:“實在不是下官不能通融,只是商科需要人手,那幾人瞧著實在不是干活的料子。”

    元大人向陸川走近一步,眼神極具壓迫感,想用官威逼迫陸川妥協。

    尚書大人一個跨步擋在陸川面前,元大人腳步一頓,狐疑地看向尚書大人。

    尚書大人慈祥溫和地笑道:“說來本官比元侍郎當官還久一些,經驗也會更足,陸主事若是有問題,直接來找本官便是,就不用麻煩元侍郎了。”

    元大人心里一凜,怪不得陸川區區一介主事敢和一個侍郎作對,原來身后站著的是賀無江這個老東西。

    怪不得陸川要把合水縣的事情捅到圣上跟前,他竟然早就投靠了鐘閣老!

    看來此事已無轉圜的余地,也怪元章義這個逆子,行事如今不謹慎!

    見元大人不說話了,陸川笑道:“下官初來,也不知那六人到底是真的身子不好,還是玩忽職守吃空餉。想必元大人肯定清楚,還請元大人為下官和尚書大人解惑。”

    元大人僵硬一笑:“陸主事說笑了,本官平日里事務繁忙,哪里有功夫關注幾個小吏。不過本官猜想,他們應當沒有那個膽子玩忽職守。”

    陸川都逼到這個份上了,他只能二選一,身子不好總比玩忽職守要好,身子不好可以回家休養,若是玩忽職守,可是要被杖打一百的。

    他那幼子整日流連花叢,身子空虛,這一百杖打下去,只怕命都要沒了。

    陸川看向尚書大人:“大人,事實已經很清楚了,這六人身子不好不能勝任工作,希望大人準許下官裁撤掉這幾人,重新再招攬人手。”

    尚書大人捋了一下打理得整齊的胡子,老狐貍一般眼里閃過一道暗光,看來鐘閣老選的這個人,確實有幾分能耐。

    “既如此,本官準了,你商科的人手,就由你自己招吧。”尚書大人說著,回到桌子后面,取出官印,在陸川的折子上蓋了章。

    元大人眼睜睜看著官印落下,知道他兒子的官位,這下是徹底沒了。

    若是他不能考中進士,這一輩子都只能是個白身。

    但這可能嗎?

    最后元大人只能對著陸川冷笑一聲:“陸主事真是果決,有手段啊!”

    陸川靦腆一笑:“下官也是為了朝廷著想,畢竟朝廷每年給這么多俸祿,底下的人卻不干活,多少是有些鋪張浪費了。”

    這是在說他兒子是個無用的廢物嗎?

    元大人一口血哽在心頭,怕再說一句就要吐血,只狠狠瞪了陸川一眼便離開了。

    看見老對頭吃癟,尚書大人心情很好。元重琪是白閣老一派的人,他是鐘閣老一派的人,關系自然不好。

    元重琪職位比他低一級,可平日里常常和他作對,整日覬覦著他屁股底下這個位子,尚書對他自然不會有什么好感。

    陸川得了尚書大人的準許,拿著蓋了官印的折子,回到商科的地盤上,一路不少官員小吏都在觀察陸川,都在猜測這新來的商科主事,到底有何靠山,竟然敢下左侍郎的面子。

    陸川對此一概不理,一路目不斜視。

    商科的大堂里仍然站著那八個人,這次所有人都恭恭敬敬,面對這個新來的主事,誰都不敢小覷。

    一來就把商科里的關系戶全都撤了,不是誰都有這個魄力的,而且還真的辦成了。

    剩下的八人,全是商科里沒關系沒靠山的,平日里就喜歡到其他部門去討好人,好讓自己能離開商科。

    但現在他們是不敢隨便離開了,一旦被踢出戶部,就算他們把其他部門的人伺候得再好,也不可能被調過去。

    元令史和齊掌固都被撤了,陸主事想要裁撤他們,不過隨手的事。

    大堂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陸川依然坐在早上坐的椅子上,手邊的桌子有一壺溫度剛好的茶水,李令史殷勤地給陸川倒茶。

    陸川接過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心里有些驚訝,這茶味道竟然還不錯。

    味道當然不錯,這可都是李令史自己收藏的好茶,雖然比不上陸川平時喝的,但也是李令史能買到的最好的茶,平時都舍不得喝。

    要不是這次陸川剛來第二天就大發神威,他還不想拿出來呢。

    陸川喝了茶,正打算訓話,院外卻傳來了吵嚷的聲音。

    元大人是認栽了,但元章義和其他幾個小吏卻還沒收到消息,現在全都涌進來要找陸川麻煩。

    “陸川!你竟然敢撤了小爺的職?!!知道我爹是誰嗎?”元章義剛進院子就叫喚起來。

    他在百花樓剛得知消息,都來不及換身衣裳,就直奔戶部而來,此時身上還有一股子胭脂味。

    早在來戶部的路上,他身邊的小廝就已經把新主事的身份簡略地跟他說了一遍,因此新主事的名字還是能喊得出來的。

    齊掌固幾人跟在元章義身后,他們比元章義早來一些,就等著元章義來當領頭。

    “沒錯,不過一介小小主事,哪里來的膽子,竟然敢撤了咱們元五爺的職?!!”

    幾人簇擁著元章義進入大堂內,正好對上陸川冷厲的眼神,叫罵聲都頓了一下。

    元章義驚覺自己有一瞬間怕了陸川,但他哪里能允許自己害怕區區一介主事,當即冷哼一聲,抬著下巴藐視陸川。

    “可知道我爹是誰?”

    陸川冷著一張臉:“不管你爹是誰,你們幾人都被撤職了,不再是戶部的人,閑雜人等禁止入內。”

    元章義眼冒怒火,他還沒有被人這么下過面子,真當他是永寧侯府的兒婿,就能橫著走嗎!

    就算是永寧侯本人來了戶部,都得給他爹低頭。

    元章義怒道:“撤職?你上官同意了嗎?”

    陸川掃了他一眼,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折子,聲音低沉地說:“尚書大人已經蓋了印章,準許本官裁撤一個令史、兩個掌固、三個書令史。”

    元章義不可置信,一把奪過折子,上面果然有尚書大人的官印。

    他手背的青筋暴起,死死抓著折子邊緣,偏硬的紙面都快被他捏變形了。

    元章義臉上滿是不屑,和怒氣混合在一起,顯得有些扭曲:“就算有尚書大人的印章又如何?左侍郎大人同意了嗎?”

    陸川伸手要把折子拿回來,元章義沒及時放手,他多使了一點勁兒,才把折子拿回來,揉了揉折子表面的褶皺。

    陸川冷笑一聲:“自然是同意了,當時元侍郎就在場,親口說你們幾人身子不適,無法勝任這份差事。”

    “不可能,我爹不可能這么輕易就同意的!”元章義大喊。

    陸川撩起眼皮瞧了幾人一眼:“爾等經常不點卯,若不是身子不適告假了,便是玩忽職守。那本官就該治爾等一個玩忽職守之罪了。”

    元章義和他身后暗搓搓等待元章義發飆的幾人都僵住了,他們都沒想起還有點卯一事。

    陸川又說:“錢易,給他們說說玩忽職守是什么罪。”

    錢易麻溜地念出來:“玩忽職守乃是瀆職之罪,情節較輕的,處罰徒刑一年或杖打一百。”

    李令史幾人都羨慕地看著錢易,這小子真幸運,昨天陸主事第一天來報到,讓錢易給搶先接待,如今陸主事有吩咐都找他。

    他們怎么就沒這個運氣呢,早知道他們就該天天窩在商科的院子里。

    相比于李令史他們的羨慕嫉妒,元章義他們倒是有些不上不下。

    元章義他爹都同意了,若是不承認身子不好,就得承認他們是在玩忽職守,怎么都討不著好。

    場面頓時僵持住,讓元章義他們直接接受這個結果又不甘心,但尚書大人的命令已下。

    就在這時,院外又傳來了一陣喧囂。

    陸川感嘆,他們這個院子還真是熱鬧啊!誰都想來摻和一下。

    陸川越過攔在門口的元章義幾人,徑直跨出大堂,他倒要看看又是誰來找他麻煩。

    來人穿著宮里公公的服飾,身后跟著幾個年輕的小太監。

    陸川之前殿試時見過,宮里伺候的公公都穿這樣的衣裳。

    他有些驚訝,宮里的人怎么會突然來戶部商科這個小地方?

    為首的公公一見到陸川,便笑了起來,聲音尖細地說:“這位便是陸川陸大人吧?”

    陸川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公公,正是下官。”

    公公側身避讓:“陸大人這是要折煞咱家了,咱家今日是來宣旨的,陸大人接旨吧!”

    聽到聲音,屋里的眾人都出來了,看著眼前這幾位宮里的公公,都緊張不已。

    陸川雖然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宮里惦記的,但還是依言跪了下去。

    看陸主事都跪了,眾人也跟著跪下,就連方才和陸川針鋒相對的元章義,也不敢有絲毫不敬。

    “奉天承運……今科探花郎陸川獻糧有功,朕當嘉獎,特賜予錦緞十匹、金珠十顆……令陸川兼任戶部金部市舶司主事,即日起上任!”

    陸川雙手抬起,公公和氣地把圣旨雙手奉給陸川,陸川接過圣旨站起身來。從衣袖里摸出幾兩碎銀,自忖有些少,但他身上只有這么多銀子,就給這么多吧。

    公公看著寒酸的幾兩銀子,眼角抽了一下,這位陸大人還真是……不拘小節。

    但他還是接過了銀子,這位陸大人可不簡單,能讓圣上親自封賞的人可不多。

    這邊在打著眉眼官司,那邊元章義幾人已經完全僵住了,連腦子都僵住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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