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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談話

    京城一間茶館的廂房內(nèi),謝寧坐在桌子邊,一邊靠枕椅背一邊磕瓜子,頗有興致地聽著樓下大廳的說書。

    他已經(jīng)很久沒聽說書了,整日不是忙活著報社的事情,就是忙著成立婦聯(lián)組織的瑣事,完全沒空閑來茶館聽說書。

    今日要不是和人有約,他也不會來茶館這種地方。

    樓下的說書先生說的是正在連載的《科舉十年》,男主姓劉,叫劉明杰,家里種了幾畝地,剛好夠吃喝。

    劉明杰從小就喜歡讀書,但家里沒錢送他去私塾,他便在私塾外頭聽里面的讀書聲,后來劉父劉母見自家兒子實在喜歡讀書,便咬牙勒著褲腰帶送他上私塾。

    劉明杰果然有讀書的天賦,很快就在老師的教導(dǎo)下,熟讀千字文和三字經(jīng),私塾是個老秀才開辦的,老秀才覺得他天賦不錯,便細心培養(yǎng)。

    劉明杰在老秀才的培養(yǎng)下,十六歲便考中了秀才,以前三名的成績進入了州府國子監(jiān)讀書。

    今天說書先生說的正是劉明杰從小村莊來到州府國子監(jiān)讀書的第一天,謝寧雖然看過了文章內(nèi)容,但聽著說書先生說書,也別有一番滋味。

    白玉淡定地站在謝寧旁邊,和謝寧一起聽著樓下的說書,偶爾分點注意力給荷花,荷花在廂房里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廂房門口,一會兒看看謝寧的臉色,一會兒又假裝和謝寧白玉一樣聽說書,總之就是安分不下來。

    瓜子磕太多嘴巴有點兒咸,謝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瞥了荷花一眼,說道:“行了,你別走來走去的,晃得我眼花。”

    荷花停下腳步,湊到謝寧跟前,神色有些焦急又有些怒氣,抱怨道:“我的好公子啊,你怎么就一點兒也不著急?距離我們約好的時間都過了半個多時辰了,福壽郡主還沒來,這不是明擺著耍你玩嘛!”

    要他說,等上半個時辰就足夠了,對方不來他們也不上趕著。誰知道福壽郡主答應(yīng)邀約,是不是打著取笑嘲弄公子的心思。

    當(dāng)初公子未出嫁前,他和這位福壽郡主打得有多激烈,他作為旁觀者是最清楚的,有幾次他還在旁邊吶喊助威來著。

    如今公子突然說找福壽郡主有事兒要合作,這太過突然了,荷花一時還沒能扭轉(zhuǎn)對兩人關(guān)系的印象,畢竟公子和福壽郡主一直以來都是不對付,能有什么好合作的。

    謝寧放下茶盞,又重新捻起一顆瓜子繼續(xù)磕,神色很平靜,一點兒也沒被荷花的話影響到。

    “我知道啊,她確實是故意的。”

    荷花驚訝:“她真是故意的?公子你知道啊?”

    謝寧點頭:“我和她結(jié)怨多年,發(fā)生矛盾大部分還都是我贏,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氣,之前我專心報社的事情,一直沒參加過什么宴會,她也沒機會報復(fù)回來。現(xiàn)在我主動相邀見面,她不得擺高姿態(tài)拿捏我一二?”

    早在出門之前,陸川就已經(jīng)提醒過謝寧,福壽郡主可能會先出口氣,才會認真聽謝寧說話,遲到一兩個時辰就是最好用的下馬威。

    謝寧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就當(dāng)自己是來聽書喝茶的,順便跟人談個事兒。

    荷花先是恍然,然后皺眉:“這福壽郡主也太小心眼了,公子不過是和她扯過幾次頭花,有必要這么記仇嗎?”

    白玉眼睛抽了抽,荷花真是偏心偏沒邊了,那叫幾次嗎?何況福壽郡主最愛面子,人家每次打扮得漂漂亮亮參加宴會,公子總是讓她一身狼狽地回去,能不讓人記恨嗎?

    謝寧說:“無礙,誰讓我有求于她,讓她得意一會兒也沒關(guān)系。”以后總能讓她還回來的。

    然后謝寧給他們倆都抓了一把瓜子,讓他們跟著一起聽說書嗑瓜子,別太把對方放在心上。

    距離茶館不遠處,不知何時停了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福壽郡主盛裝打扮坐在里面,等待小廝的回信。

    “阿娘,陪泉哥兒挑繩子。”

    泉哥兒也被打扮得很隆重,身上穿得衣裳布料精致柔軟,頭上沒有太多飾品,可能怕孩子太小玩鬧太過傷到自己,只別了幾朵絹花。但脖子上掛了縷空的金項圈,兩只小手上都戴了金鈴鐺。

    泉哥兒本來自己在玩九連環(huán),可能是玩膩了,九連環(huán)如今被丟在了一邊。他兩只小手攀著福壽郡主的胳膊搖晃,隨著他的動作,小手上鈴鐺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小廝去的時間有點久,福壽郡主正等得焦急,哪里有心情陪他玩挑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謝寧難得邀請她一次,她既想給他一個下馬威,又怕對方等得不耐煩拂袖而去。她就看不到謝寧低聲下四的嘴臉了。

    光是想到謝寧為了求她低聲下氣苦苦哀求這個畫面,她這幾天就開心得夢里都能笑出來。

    她隨口說:“阿娘現(xiàn)在沒心情陪你玩,讓奶娘陪你玩。”

    奶娘就坐在泉哥兒旁邊,聞言正要說自己陪泉哥兒玩,泉哥兒就否決了。

    “不要,奶娘玩,不好玩,泉哥兒要和阿娘玩。”泉哥兒繼續(xù)扯著衣袖搖晃。

    福壽郡主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好答應(yīng)了。泉哥兒臉上頓時浮起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后熟練地把馬車其中一個暗格打開,掏出里面的小繩子。

    這繩子是府里繡娘織毛衣剩下的細絨毛線,用來玩挑繩子最合適了。

    福壽郡主接過繩子,雙手靈活地挑出一個形狀,然后等泉哥兒變幻其他形狀。

    泉哥兒的小手指間張得很大,白色的繩子纏繞在他指間,沒一會兒就一團亂了。

    福壽郡主嘲笑:“你這小手還玩這個,還是玩九連環(huán)吧,別小桃她們玩什么,就跟著她們玩。”

    泉哥兒也不生氣,任由奶娘給他解繩子,解完后把小手放到福壽郡主手里對比。

    他驚呼道:“哇!阿娘的手真大,比泉哥兒的手大了好多!”好像才注意到似的。

    福壽郡主嘴角抽了抽,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畢竟沒有哪個女人喜歡被人說手大的,但這個傻哥兒說的話,肯定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揚。

    就在這時,去打探消息的小廝回來,他站在馬車外,奶娘打開了一點兒車窗。

    小廝說:“郡主,小的聽茶館的小二說,探花郎夫郎巳時初便來了,等了將近兩個時辰,現(xiàn)在還在茶館廂房里待著。”

    福壽郡主眼里閃過一絲得意,等了這么久謝寧都愿意等,想必此時所談之事不小啊,她有機會拿捏他了。

    福壽郡主整理了一下衣服領(lǐng)子,咳了一聲道:“行了,他等得也夠久了,本郡主就大發(fā)善心見見他吧,好歹也相識一場。”

    謝寧也沒那么傻,明知道福壽郡主會拖延時間,還老老實實呆在茶館等待。

    他聽了一上午的說書,到了午膳時間,也不委屈自己,直接叫人去附近酒樓打包幾樣飯菜,舒舒服服地享受一頓午膳,然后才佯裝自己等得焦急。

    福壽郡主進廂房之前,酒樓小二剛好把碗碟收拾好,白玉還打開了窗戶通風(fēng)散氣,沒留下一絲痕跡,福壽郡主還以為謝寧正餓著肚子呢。

    福壽郡主在白玉的引導(dǎo)下,坐在了謝寧的對面,她一臉得意洋洋又高傲地說:“說吧!找我什么事兒?若是小事兒,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本郡主也不是不能大發(fā)善心,出手幫忙一二。”

    話是放出去了,至于到底幫不幫,那就是她的事了。

    謝寧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這是茶館小二新送上來的大紅袍,據(jù)白玉說,以前經(jīng)常見福壽郡主喝。如今他有事兒相求,當(dāng)然要投其所好。

    福壽郡主看到謝寧親自為她斟茶,內(nèi)心更是自得,可算讓她扳回一城了,以前再高傲,現(xiàn)在不也得給她斟茶倒水嗎。

    她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感嘆道:“今天的茶,味道格外不錯啊!想來是倒茶的人不一樣吧。”

    荷花氣急,公子不過是順手罷了,她還以為公子在討好她不成?

    白玉使了個眼神,讓荷花淡定,荷花不得已只好垂下眼,眼不見為凈。

    謝寧倒是很平靜,從前他對福壽郡主就沒有太多記恨,反正每次她來招惹自己,都被他報復(fù)回去了,頂多覺得煩了些罷了。

    謝寧微笑道:“郡主覺得好喝,不妨多喝些,茶水還是管夠的。”

    福壽郡主把杯子放回桌面,往謝寧的方向推了推:“那就再來一杯吧。”

    謝寧……謝寧咬了咬臉頰內(nèi)側(cè)的軟肉,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

    還真當(dāng)他是倒茶的小二啊?

    福壽郡主微抬下巴,瞧了他一眼,謝寧能怎么辦,想到謝母跟他說的話,他只好再次拎起茶壺,給她又斟了一杯茶。

    他腦海里浮現(xiàn)前幾天他娘找他的場景,當(dāng)時距離承恩侯府的壽宴已經(jīng)過去了七八天。

    謝母說:“當(dāng)時在宴會上只簡單聊了幾句,這幾天我和你大嫂一直在下帖子,見了不少當(dāng)時有意愿的夫人,經(jīng)過詳細交談后,能確定參與的有二品誥命夫人三位,三品淑人八位。”

    至于一品夫人基本都是人家府中老封君老太太級別的,她們沒有那個精力也不會參與,謝母索性便沒有找她們。而三品以下的夫人,也沒有必要一個個找,等組織辦起來了,她們想加入自然會找上門來。

    “還有承恩侯夫人,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而且已經(jīng)幫忙把話遞給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這個組織若是能辦得起來,待到合適的時機,她不介意掛上她的名號。”

    崔皇后作為陪著圣上一路走來的少年夫妻,自然知道他的宏愿,想讓百姓安居樂業(yè),除了從宏觀著手,還需要從各個方面提高百姓對官府的認可度。

    如今太多百姓只認宗族和當(dāng)?shù)厥考潱徽J官府,圣上一直想扭轉(zhuǎn)這個情況,否則他的政令將難以執(zhí)行下去。

    當(dāng)崔皇后看到謝寧寫的這一份計劃書時,她就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突破口,以民間組織的身份,用幫助女子哥兒孩童的借口,介入到宗族和士紳的權(quán)力中,降低百姓對宗族士紳的認可度。

    所以她同意了謝母的請求,并愿意提供一些幫助,只是初期不能太大張旗鼓,她便沒讓謝母打著她的旗號行事。

    謝寧看著謝母給他列的名單,簡直欣喜若狂,抱住謝母的胳膊驚喜道:“娘你也太厲害了,爭取了這么多夫人的支持!”

    謝母笑著抽回手臂,說:“還有你大嫂的一份力。”

    謝寧喜滋滋:“對!還有大嫂,我之后一定會好好謝她!”

    謝母說:“她們說除了出力,還可以提供一定的經(jīng)濟支助。”

    這個婦聯(lián)組織,聽意思明顯是個慈善組織,有永寧侯府的牽頭,以后辦砸了也不關(guān)她們的事兒,若是辦好了,這好名聲卻會落到她們頭上。這明擺著是樁便宜買賣,不過是付出點錢財,她們自然算得明白這筆賬。

    謝寧又重新抱住了謝母的胳膊,說:“真的?雖然我早就打算用報社的利潤做經(jīng)費,但錢嘛,當(dāng)然是越多越好。”

    “當(dāng)然是真的,你可以準備招兵買馬了。”謝母笑意吟吟道,然后頓了一下,“只是還有一個人,娘想讓她參與進來,就是可能要你自己出面說服了。”

    謝寧抬眼:“誰啊?要我去親自去說服嗎?”

    謝母點頭:“沒錯。”

    如今文臣、武官、皇室都已經(jīng)有人支持,就差宗室的支持,他們?nèi)羰欠磳ζ饋恚彩且还珊艽蟮膭萘Α?br />
    如今京城宗室勢力最大的便是珍華大長公主府和梁王府,大長公主年華已老,兒子兒媳都沒什么出息,最大的依仗便是大長公主,不合適作為拉攏的對象。

    梁王妃則是思想極其頑固,一心撲在兩個兒子身上,她的兩個兒媳完全沒分到一點兒權(quán)力。她認為女子就該為男子服務(wù),即便被打了也是應(yīng)該的。

    謝母和她接觸過幾次,覺得此人完全不可能認可婦聯(lián)這個組織,甚至還可能是反對聲量最高的人。

    倒是福壽郡主,作為梁王妃的女兒,沒有她身上那股頑固腐朽的思想,從她如何對待自己唯一的哥兒便可以看出,她對女子哥兒的真實處境感觸頗深。

    福壽郡主腦子雖然不太聰明,但她有一樣是如今京中各大勛貴世家所沒有的,她豁得出去臉面。

    她不會為了所謂的面子,而對夫家娘家委曲求全,寧愿一起丟臉同歸于盡,自己也不能吃虧。

    京中哪個要臉面的人家,不怕她這樣的人,萬一對方一個不高興,自家那點兒破事兒就被抖漏個干凈,惹得整個京城的人都笑話。現(xiàn)在魯國公夫人都后悔死了,時常哭訴自己不該替老二求娶這個媳婦。

    如今宗室可沒幾個人敢惹福壽郡主,大家對她不喜是不喜,可有她擋著,宗室中有反對婦聯(lián)組織的,也不敢隨便出手。尤其是梁王妃,福壽郡主就是牽制梁王府的絕佳武器。

    謝寧震驚:“福壽郡主?我沒聽錯吧?”

    謝母:“沒聽錯,你娘我說的就是福壽郡主。”

    謝寧:“您是不記得我跟她的恩怨了嗎?”

    謝母:“怎么不記得?當(dāng)初梁王妃找上門,還是我一次次替你去賠禮道歉的。”

    “那你還讓我找她?她怎么可能答應(yīng)?”這個要求太過離譜,以至于謝寧覺得有些好笑。

    謝母拍了謝寧肩膀一掌,沒好氣道:“你跟她之前那都是小打小鬧,要化解并不難,讓她出口氣就成。”

    謝寧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你要我把自己給她出氣?”他什么時候受過這委屈?

    謝母說:“要是太過分你可以拒絕,只要能讓她坐下聽你的話就成。她是宗室里最有可能支持你且是勢力最大的人,你自己想想要不要爭取她吧。”

    謝寧想到要對福壽郡主服軟,心里滿是不自在,但他娘說的也有道理,能爭取到她是最好的。

    謝寧想了很久,最后安慰自己說,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謝母和他說完后,謝寧回去和陸川商議了許久,最后決定從她最在乎的人入手。

    謝寧正回想著他和陸川商量出的策略,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

    “阿娘,茶好喝,泉哥兒也要喝。”

    謝寧回過神來,抬眼看向聲音的方向,一個小哥兒被奶娘抱著,站在福壽郡主的身后,小哥兒正探出身子往前扒拉。

    謝寧笑道:“這位便是你家小哥兒吧?”

    福壽郡主得意的神色一僵,這個死哥兒,凈讓她出丑。這么沒規(guī)矩,看見好吃好玩的就伸手要,她是怎么教都教不會。

    要不是她不放心把泉哥兒一個人放在府里,她都不想讓帶著他一起來。

    但是沒辦法,國公府里任何一個主子輩分都比泉哥兒高,萬一府里那些人趁著她不在,把這個傻哥兒叫去立規(guī)矩,回來哭鬧起來還不是得她哄。

    索性她每次出門都把人帶上,她主要是為了省事,絕不是心疼他受欺負。

    謝寧站起身來,來到小哥兒面前,柔聲說:“你就是泉哥兒吧?還記得叔叔嗎?我們在壽宴更衣室門口見過的。”

    泉哥兒伸出的手抓住了謝寧的一根指頭,樂呵呵地說:“叔叔漂亮,泉哥兒喜歡。”

    看到這么軟軟糯糯的小哥兒,謝寧一下子心都軟了,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塞給他,夾著聲音道:“這是叔叔給你的見面禮。”

    泉哥兒看著手里的玉佩,上好的暖玉打成了平安扣的形狀,摸著暖暖的。

    第一次聽謝寧用這種聲音說話,福壽郡主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她知道謝寧有事兒求她,但也不用對她家小哥兒這么殷勤吧?

    這她就想多了,謝寧是單純喜歡這么軟糯的小孩,若是能抱一抱就好了。

    福壽郡主起身從奶娘手中接過泉哥兒,然后從他手中摳出玉佩,想要還給謝寧。

    謝寧推辭:“這是給小哥兒的見面禮,又不是給你的。”

    泉哥兒一邊扒拉福壽郡主的手臂,一邊說:“暖暖噠,泉哥兒喜歡。”

    福壽郡主身子一僵,這個小哥兒就是眼皮子淺,不過是一塊暖玉,她又不是沒有能力買。

    她坐到椅子上,靠著椅背,翻了個白眼:“東西是你自己要給的,我可不會還,你要求的事兒,本郡主也不會答應(yīng)的。”

    謝寧也回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特意給小哥兒倒了一杯茶推過去,泉哥兒手快端起茶杯就喝,還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咂巴了一下嘴巴,然后搖了搖頭,吐著舌頭說不好喝。

    大紅袍的味道和綠茶相比較為濃厚,對小孩子來說是有些苦澀,不怪泉哥兒覺得難喝。

    謝寧看著小哥兒的可愛模樣,心情很不錯,沒跟福壽郡主計較,反正她說話一向是這樣不中聽。

    兩人之間的氣氛本來有些劍拔弩張,有了泉哥兒這個插曲,一下子緩和了不少,福壽郡主也不全身都是刺,談話終于能夠進行下去。

    謝寧笑了一下:“郡主不妨先聽我一言,再決定要不要答應(yīng)我?”

    自家哥兒好歹收了謝寧給禮物,也不能一點兒面子也不給,福壽郡主咳了一聲:“那你先說吧。”

    荷花看著福壽郡主一行人走出廂房,疑惑地說:“公子,你怎么不說宴會那天是姑爺幫了她家小哥兒?有這個人情在,郡主可能當(dāng)場就答應(yīng)了呢?”

    謝寧擺手:“我就是不想挾恩求報,才不說的,而且我們想要成立的組織,加入的成員最好是自愿的,而不是被人情脅迫的,否則她不會真心為那些受苦的女子哥兒們著想。”

    承恩侯府壽宴那天,因為后續(xù)場面太過混亂,福壽郡主沒能當(dāng)場知道幫助泉哥兒的人是誰,陸川和王允知也沒有想出風(fēng)頭的心思。所以她就算想給人家送份禮道聲謝都不知道該找誰。

    福壽郡主走了,謝寧也準備回去。白玉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說道:“你怎知福壽郡主沒有心動?”

    荷花驚訝:“她心動了嗎?”

    白玉:“你想想,以福壽郡主的性子,她若是沒有動搖,會說回去考慮這種話嗎?”

    荷花回憶福壽郡主往日的行事,覺得白玉說的有幾分道理。

    謝寧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拍了荷花的肩膀一下:“總之我們就回去等她消息吧。”他對自己剛才說的話還是很自信的。

    對比起福壽郡主的答復(fù),他現(xiàn)在腦子里想的更多的是,她家小哥兒那個軟軟糯糯的擁抱。

    臨走前,福壽郡主把他放了下來,小哥兒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摟住了謝寧的大腿,一口一個喜歡,一口一個好看。

    謝寧差點就想把人搶回家去了。

    第182章 糊弄

    “你知道我今天受了多大的委屈嗎?從巳時初開始,一直等到了未時,她足足晾了我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啊!”足足這兩個字加了重音。

    陸川剛進家門,謝寧就湊上來哭訴了,他抱住陸川的腰,把臉埋進陸川的懷里。

    陸川看不到謝寧的臉,真以為他生氣難過了,心里有一些慌亂,輕輕拍撫他的背。

    他極少有看到謝寧這么委屈的模樣,早知道他就請個假跟著一起去了,至少兩個人一起等,不會讓寧哥兒這么難受。

    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想再多早知道也無益。

    從寧哥兒決定成立這個婦聯(lián)組織的時候,這種被晾著、被拒絕、被無視的情況不會少,這種情緒得他自己去消化。

    陸川只能盡量陪著他一起,讓他難過時有個肩膀可以依靠。

    他安慰道:“好了好了,知道寧哥兒受委屈了,要不我明天陪你去城外跑馬?”

    “不要,還要等到明天。”謝寧聲音聽著有些正常。

    陸川只好繼續(xù)想,人生氣難過時,排解痛苦的方式除了玩就是吃,既然玩已經(jīng)被否決了,那就只剩下吃了。

    “要不,去吃火鍋?你不是喜歡吃火鍋嗎?”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現(xiàn)在什么天氣,你讓我去吃火鍋?”

    陸川覺得有些奇怪,寧哥兒這聲音聽著挺正常的,沒有一點兒生氣難過的樣子。

    他想把人推出懷抱,看看謝寧的臉色,豈料謝寧緊緊抱著他的腰,死活不肯抬頭。

    謝寧當(dāng)然不能抬頭,一抬頭對方就知道他是裝的了。

    他佯裝哭腔:“你怎么不說話,你夫郎受了委屈,你都不安慰我的嗎?”

    這話一出,陸川心里那點懷疑立刻拋之腦后,連忙重新抱住謝寧:“安慰安慰,現(xiàn)在就安慰,寧哥兒想讓我做什么?只要你說,我一定做到。”

    謝寧輕咳了一聲,因為臉埋在陸川胸膛,聲音有些嗡嗡的:“今天見著福壽郡主家的小哥兒了,我也想有個這么軟軟糯糯的小哥兒。”

    陸川焦急的神情一頓,心里隱隱覺得不太對勁,想要把人推出去,這次謝寧沒有再緊抱著自己不放。

    謝寧的臉上沒有一絲不爽,眼里反而閃爍著得意。

    感覺到陸川的視線,謝寧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而是挑了一下眉:“反正你自己說了,只要我說的,你就一定會做到。”

    陸川苦笑,看來寧哥兒已經(jīng)忘了幾個月前對生育的恐懼,看到別人家的小哥兒就開始眼饞,想要有個自己的孩子。

    福壽郡主家的小哥兒他也見過,還抱過呢,長得軟糯可愛,確實挺符合寧哥兒的審美。

    謝寧抬著臉,一臉期待地看著陸川。

    陸川……陸川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謝寧,他如今對謝寧要生孩子這件事還是接受不了,主要是現(xiàn)在的醫(yī)療條件太差了,若是不幸難產(chǎn)了,連個剖腹產(chǎn)都沒有,一旦難產(chǎn)就是一尸兩命,實在太危險了。

    眼瞧著陸川這是要反悔的前奏,謝寧上前扯了扯陸川的袖子:“你不會說話不算數(shù)吧?”

    陸川突然靈光一閃,兩手一拍:“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謝寧眼神閃爍,突然感覺有些害羞,既然知道了,那接下來是要去做生孩子的事兒了嗎?

    豈料陸川直接走向門口,打開門喊道:“荷花,去讓車夫備馬車,我們一會兒要去侯府,再讓人去侯府通報一聲,晚上在侯府用膳。”

    門外守著的荷花聽到這話有些怔愣,怎么突然要去侯府,公子不是讓廚房做好了飯菜,打算和姑爺生個可可愛愛的小孩子嗎?

    他還一直期待著呢,介時等小公子或小少爺出生,這府里就更熱鬧了。

    陸川見荷花還在怔愣中,便催促道:“怎么還不快去!”

    聽到陸川的催促,荷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后在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前就往正院外跑去,讓人想叫都叫不住。

    當(dāng)然,也沒有人想叫他,因為謝寧自己還在呆滯中,心中的羞澀瞬間褪去,腦海中全是陸川剛才的反應(yīng),他的反應(yīng)怎么跟自己設(shè)想的完全不一樣?

    見荷花跑了,陸川返回屋內(nèi),語速快速地說:“知道你喜歡小孩,我們現(xiàn)在馬上就回侯府,想來也很久沒見璟兒了,這次回去用膳,寧哥兒你正好可以多抱抱璟兒,聽說他都會爬了,我們也可以回侯府住幾天。”

    然后不等謝寧反應(yīng),他徑直往更衣室走去,他身上的官府還沒換呢,主要也是不想給謝寧反應(yīng)的時間。

    謝寧整個人都呆滯了,他剛剛表述得不清楚嗎?他剛剛有說要回侯府看璟兒嗎?

    等謝寧回過神來時,兩人已經(jīng)到侯府了,陸川一把抱起在地毯上爬的謝璟,把人塞到謝寧懷里,謝寧下意識抱住謝璟。

    謝璟是個不認人的孩子,誰抱都不哭,哪怕謝寧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一趟,謝璟不太認得出人,也不抗拒被謝寧抱,反而還沖他笑了笑。

    面對著謝璟小朋友的微笑,謝寧也下意識笑了起來,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不一樣的地方。

    謝寧驚呼:“竹哥兒,璟兒是不是快要長牙了?嘴里有點白的地方是不是乳牙?”

    秦竹正把玩著謝璟小朋友的玩具,聞言頭也不抬地回道:“是啊,三天前你二哥就發(fā)現(xiàn)了,吼得全府的人都知道了。”本來秦竹還有點驚喜,結(jié)果看到謝明的反應(yīng)這么激烈,他一下子就平靜了。

    長乳牙中的孩子,容易流口水,特別是謝璟小朋友一笑,那透明的口水就順著下巴往下流。

    荷花趕緊給謝寧遞手帕,謝寧接過手帕給他擦口水,一邊擦一邊嫌棄:“怎么才幾天不見,璟兒就開始流口水了?”

    秦竹還是沒抬頭:“娘說了,小孩子長牙都這樣。”

    謝寧抱著這個小侄子逗弄,全然忘了他在家時和陸川說的話,陸川看兩人玩得好,也松了一口氣,可算把寧哥兒暫時糊弄過去了。

    這邊謝寧在和小侄子在玩鬧,那邊福壽郡主回去后就一直在想謝寧在茶館和她說的話。

    一想到要和謝寧合作,還是以謝寧為主導(dǎo),她心里就覺得別扭,她和謝寧打了好幾年,大多數(shù)都是自己輸,現(xiàn)在還讓自己屈于謝寧之下,她是怎么也不愿意。

    福壽郡主還在糾結(jié)時,魯國公夫人差人來喚,到底是她的婆母,多少還是要給對方點面子,她只好放下糾結(jié),帶著泉哥兒前往國公夫人的院子。

    國公夫人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跟幾個丫鬟玩耍的泉哥兒,然后收回視線,看向坐在下首的福壽郡主。

    “老二媳婦,你和老二也成親四年了,泉哥兒也已經(jīng)兩歲了,是時候該考慮給老二生個兒子了。”

    自從老二媳婦生下泉哥兒之后,就沒再讓老二進過她房里,作為妻子不讓夫君進房里,簡直是不成體統(tǒng)!

    她也知道,老二媳婦剛進門老二就有了庶長子,是他們王家理虧。不過也怪秋娘這個賤人,明明都把人打發(fā)出去了,竟然還偷偷懷了老二的孩子,瞞著他們在外面生下了。

    不過孩子都生下了,到底是他們王家的子孫,哪能流落在外。

    國公夫人最喜歡王黎這個二兒子,他膝下的第一個兒子,她自然也是喜歡的。

    但自從承恩侯府的壽宴過后,她對王渠這個孩子就有些淡了,一個姨娘養(yǎng)的孩子,終究是比不上嫡子。

    本來老二和老二媳婦分房睡,她也無所謂,反正老二還有幾個孩子,老二媳婦她一向不喜,就算給她生了孫子她也不會喜歡。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覺得老二作為一個大老爺們,還是得有個嫡子才行,膝下全是庶子難免惹人嘲笑。

    于是承恩侯府的壽宴過去沒多久,國公夫人就開始催著二兒子到福壽郡主的房里,夫妻倆努力生給王家生個兒子。

    王黎倒是很聽話,他自己也覺得要有個嫡子才行,奈何福壽郡主不配合,愣是沒給王黎開門。王黎一時生氣摔了不少東西,然后到外面流連花叢,又是好幾天不回家。

    這不,國公夫人開始急了。

    福壽郡主并不搭話,只扭著頭看泉哥兒玩耍,當(dāng)作自己沒聽見。

    國公夫人旁邊站著的老嬤嬤瞧了一眼主子的臉色,用力咳了一聲,福壽郡主沒有半點反應(yīng)。

    老嬤嬤無奈,只好提高音量道:“二夫人,老夫人正說話呢!”

    福壽郡主這才扭過頭來,假笑道:“瞧我,看泉哥兒都入了神,竟沒聽見母親在說話。”

    老嬤嬤說:“二夫人也是愛子心切,老夫人不會介意的,老奴給二夫人重復(fù)一遍吧。”

    然后這位老嬤嬤就一字不差地重復(fù)了一遍國公夫人方才說的話,還生怕福壽郡主再次走神似的,聲音很是洪亮。

    福壽郡主笑道:“母親糊涂了?泉哥兒不就是二爺?shù)膬鹤訂幔俊?br />
    國公夫人正色道:“泉哥兒到底是個哥兒,遲早是要出嫁的,哪里能繼承老二的香火!”

    福壽郡主嗤笑:“泉哥兒是要出嫁沒錯,但二爺膝下的兒子也不少,總有一個能給他繼承香火的。至于本郡主,生泉哥兒時傷了身子,太醫(yī)說恐再難生育,只怕不能再為二爺開枝散葉。”

    當(dāng)時傷了身子是真的,不過她早就調(diào)養(yǎng)好了。想讓她給王黎再生一個兒子,想都別想,她現(xiàn)在和王黎在一間屋子都覺得難受。

    國公夫人臉色一變:“傷了身子怎么不跟我們說,還是得多請幾位大夫瞧瞧,好好調(diào)養(yǎng)還是能調(diào)養(yǎng)好的。”

    福壽郡主不耐煩再跟她周旋,站起身來行了一禮:“這就不勞母親費心了,我膝下有泉哥兒一個就夠了。”

    國公夫人急了:“還是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下吧,泉哥兒以后要出嫁,若是有個親兄弟在,也能為他撐腰不是?”

    “我家泉哥兒不需要什么親兄弟,有我這個娘就夠了。母親若實在想讓二爺有個嫡子,不如給他娶個平妻,本郡主不會介意的。”至于梁王府會不會同意她就不知道了。

    說完福壽郡主也不等她再說什么,徑直走到泉哥兒身邊,單手撈起他,抱起人就走。

    國公夫人氣得只喘氣,自從她當(dāng)上國公夫人后,哪里還受過這樣的氣,不過是讓她為老二生個兒子,作為妻子她竟然都不肯!

    不論國公夫人如何氣急敗壞,老嬤嬤如何勸慰,福壽郡主完全不在乎,晾魯國公府也不敢休了她。

    想讓她給王黎生個兒子,想都別想!

    什么給泉哥兒生個兄弟,讓他有兄弟可以依仗,這種鬼話她才不會信!

    她又不是沒有兄弟,那兩個哥哥每次見了她,都恨不得沒有她這個妹妹,依她看,多生個兒子不是泉哥兒的依仗,反而還會把屬于他的東西奪走。

    梁王府和宗室給她湊了不少嫁妝,這些她可都是要留給泉哥兒的,多生個兒子就是讓他和泉哥兒爭她的嫁妝。

    到時候孩子出生了,比泉哥兒更小,更需要她照顧,她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像她娘一樣偏心兒子,萬一她隨了她娘,那泉哥兒就慘了。

    福壽郡主知道,整個國公府就沒有人喜歡她的泉哥兒,還有她的娘家梁王府也把她的泉哥兒當(dāng)賠錢貨。

    雖然她嘴上嫌棄泉哥兒笨,嫌棄他不懂規(guī)矩,但實際都是她自己縱容的,只有她能嫌棄。

    只有她這個當(dāng)娘是泉哥兒的支撐,但她也怕自己有朝一日先離開了,她得給泉哥兒找一個新的靠山。

    這么想著,福壽郡主又想到了謝寧說的話,婦聯(lián)組織是幫助女子哥兒孩童的,哪怕再艱難,只要她們在家族中受苦受難了,組織就會出手幫助。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連皇帝都不會輕易插手臣子的家事,若是泉哥兒被他那些親人給欺負了,連宗室都不好插手。

    如果謝寧的婦聯(lián)組織能辦起來,泉哥兒受了欺負,除了她還有婦聯(lián)能幫他。

    福壽郡主嘆了一口氣,看了懷里的泉哥兒一眼,為了泉哥兒,委屈就委屈一點吧。

    誰讓她這么倒霉,當(dāng)了這個傻哥兒的娘,她不多找點人護著點,以后被賣了估計還要幫人數(shù)錢。

    福壽郡主回復(fù)答應(yīng)加入之后,謝寧就開始讓謝母給各位夫人寫帖子,準備半個小型宴會,大家一起開會討論一下婦聯(lián)該如何成立。

    本來謝寧只是想讓他娘加入,主要由報社出力,先建立一兩個救助點。結(jié)果謝母這么一操作,勢力一下子擴大了,連皇后娘娘拉攏了進來,那就不能像最初計劃的那樣小打小鬧。

    謝寧想要生孩子的事兒,當(dāng)天被陸川糊弄了過去,過了兩三天才想起來,但之后因為忙著組織人手,他都沒時間跟陸川多計較。

    謝寧每天都早出晚歸的,連陸川休沐的日子,都撇下人出門忙活,陸川只好約唐政蘇幕他們喝茶聊天。

    幾人在京中的竹園相聚,陽光被厚密的竹葉遮掩住,加上不時吹來的清風(fēng),倒也有幾分清涼。

    蘇幕坐在陸川對面,手指捻起一枚黑棋,邊下棋邊說:“謝東家最近都在搞什么大動作?惹得我家夫人都經(jīng)常不著家。”

    唐政坐在臺階上玩魯班鎖,他最近養(yǎng)成的習(xí)慣,休息時喜歡玩魯班鎖放空腦子。

    唐政頭也不抬地說:“我夫人也經(jīng)常不在家,聽她說去給你夫郎去幫忙了,到底是什么事兒?我問也不說。”

    蘇幕點頭:“沒錯,什么事兒這么要緊,還瞞著我們。”

    陸川把玩著白棋,笑道:“這可是保密項目,我可不敢隨便透露。”

    這話一出,席東就來了興致,他從躺椅上坐起來,把手里的葡萄扔進嘴里,邊吃邊問:“這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陸川笑著搖頭:“你們過幾天就知道了。”

    蘇幕和唐政的夫人想保密,讓謝寧特意叮囑陸川不能說,他自然是不會說出口。

    謝母和大嫂幫忙找來的人地位都挺高的,基本在家里都是主持中饋的夫人,偶爾聚一起提個建議還行,真讓人家來幫忙,還真沒有這個空閑。

    就算是謝寧自己,再加上個福壽郡主,還有秦竹興致勃勃想?yún)⒁皇郑芨苫畹囊仓挥腥齻人,一下子要在京城人口密集的地方設(shè)立十幾個求助點,還要加上人員培訓(xùn),他們一時壓根忙不過來。

    謝寧就想到劉瀅和云歆兩個人,劉瀅溫婉穩(wěn)重,也管理過一些家事,最適合做統(tǒng)籌;云歆會寫故事小說,可以讓她來寫宣傳文章。

    見陸川打定主意不說,席東也就打消了追根問底的念頭,轉(zhuǎn)而問他翰林院的事兒。

    “我們四個人,只有行舟你和唐政這家伙當(dāng)官了,當(dāng)官到底什么感覺啊?”席東實在好奇。

    第183章 志向

    “當(dāng)官能有什么感覺?也就是換個地方研究東西。”唐政說。

    但是比以前要參加科舉時好多了,至少不用再讀經(jīng)子史集,研究的環(huán)境也比他一個人研究好。

    唐政一心撲在研究器具上,沒有什么要爭權(quán)奪利的想法,他自己被圣上嘉獎過兩次,加上他父親是殿前大學(xué)士,沒有人會不開眼給他使袢子。

    聽到唐政的話,席東對他的當(dāng)官生活一下子失了興趣,轉(zhuǎn)而看向陸川:“行舟你呢?”

    陸川平淡地說:“陛下不打算修書,如今在翰林院里忙的是真忙,閑的也是真閑。天天去翰林院看書,你說能有什么感覺?”

    席東突然卸力,躺回了躺椅上,伸手從旁邊的小桌子上摸了顆葡萄,嘆了一口氣:“看來當(dāng)官也沒什么好的。”

    隨著年紀漸長,身邊的朋友各奔前程,劉揚去了北疆,唐政進了工部,陸川考了探花郎,進了翰林院,只要熬過前幾年,以后肯定前途無量。

    只有他和蘇幕兩人,至今還在國子監(jiān)混日子,其實他們倆都知道,考中秀才已經(jīng)是他們的極限,繼續(xù)待在國子監(jiān)也只是混日子。

    就席東看來,蘇幕也不像他表現(xiàn)的那樣灑脫肆意,心里多少還是有些焦慮的。

    這種感覺就像以前考試,同考場的考生都交卷了,只有他們倆人沒交卷,想交卷又不知道該怎么寫。

    蘇幕心不在焉下了一步棋,出了一個大紕漏,陸川抓緊機會,吃了他一大片黑子。

    陸川邊撿棋子邊說:“你今天感覺心不在焉的,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嗎?”

    蘇幕看著黑子漸少的棋盤,也沒了繼續(xù)下棋的興致,他嘆了一口氣:“沒事。”

    陸川抬頭:“沒事你這副模樣?沒精打采的。”

    不等蘇幕說話,席東先替他說了。他說:“正是因為沒事兒,他才這副模樣!你們都有活兒干了,就我倆還在國子監(jiān)混日子。”

    陸川停下了撿棋子的動作,唐政也抬起了頭,不再把玩手里的魯班鎖。

    陸川皺著眉頭看向兩人,仿佛在看因為掛科而無法畢業(yè)工作的學(xué)渣朋友,他對此很是苦惱。

    他問:“你們家里對你倆是什么打算?”

    席東說:“我爹就我一個兒子,我注定要繼承他的爵位,其實能不能考上舉人都沒關(guān)系,等我繼承昌盛伯爵府的爵位后,再任一個虛職,一生也就這樣了。”

    他如今還被壓在國子監(jiān)讀書,是昌盛伯怕他被人帶壞了,國子監(jiān)里的環(huán)境至少還比較單純一些。

    陸川一針見血:“但你不樂意。”否則今日也不會是這副模樣了。

    席東坐了起來,看著陸川認真道:“對!我不樂意,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不想靠著父輩蔭庇混沌度日,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干什么!”

    此時的席東一臉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的前路除了他爹安排好的那條路,其他方向只余一片白霧。

    蘇幕看了席東一眼,沒去安慰他,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他知道席東的問題不是安慰兩句就能解決的。

    蘇幕說:“我爹倒是想讓我捐個官,到時候有他和我大哥照拂,總不會過得太差。”臉上的笑容有幾分惆悵。

    等到明年,蘇幕大哥任期滿三年,聽他爹說會把他調(diào)回京城。

    陸川看著蘇幕和席東,不知不覺間,曾經(jīng)在國子監(jiān)沒心沒肺的好友,如今因為大家各奔前程,也變得心事滿滿了。

    唐政走到蘇幕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他。

    本來蘇幕還沒這么焦慮,自從他夫人跟著謝寧早出晚歸后,連居于后宅的婦人都比他忙碌,他的心態(tài)一下子就不行了。

    蘇幕看大家都低沉下來,強打起笑容道:“其實我也是有志向的。”

    席東知道他的心思,順著他的話,如往日一般打趣:“這誰還不知道,不就是想學(xué)詩仙李太白游歷天下嘛!你祖母愿意放你出門嗎?”

    蘇幕笑著搖頭:“這你就錯了,我現(xiàn)在的志向已經(jīng)變了。”

    席東挑眉:“又變了?”

    蘇幕沒搭理他,直接轉(zhuǎn)向陸川:“我的詩賦在國子監(jiān)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了吧?你說我能不能在國子監(jiān)當(dāng)個教詩詞的夫子?”

    這個想法蘇幕是突然萌生的,從他讀書開始,除了詩詞一道,基本每個教過他的夫子都嘆息搖頭。若是他這樣不成器的學(xué)生,也能去當(dāng)夫子,不知那些教過自己的夫子是何感想?

    夫子們的反應(yīng)肯定會很有趣吧!

    一個眾人眼里的學(xué)渣,因為偏科當(dāng)上了夫子,怎么能不讓人驚訝呢。

    而且也有不少不被重視培養(yǎng)的世家子弟,不去當(dāng)官反而到書院做一名教書先生,比如明德書院的夫子有一半就是出身世家或官宦之家。

    他若是當(dāng)了夫子,他爹肯定就不會再揪著他去捐官當(dāng)個小吏了。

    這么一想,蘇幕眼睛越來越亮,一掃方才迷茫與低落。

    席東和唐政驚得張大了嘴巴,席東說:“你想當(dāng)夫子?”

    看到他倆快要驚掉下巴的模樣,蘇幕突然有些不爽,他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有些異想天開,但也別一副完全不可能的樣子啊!

    “不行嗎?我好歹有一技之長,當(dāng)個夫子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吧?”

    陸川手握拳抵在唇前,一句話打斷了蘇幕的幻想:“你想多了,國子監(jiān)里的夫子,最次也得是個舉人。”

    席東直接噴笑出來:“不是我說兄弟,你是怎么想到要當(dāng)夫子的?”一個學(xué)渣不是恨不得離書院遠遠的嗎,怎么還想在書院駐扎下來。

    反正要席東自己來選,不是他爹逼著,自己又沒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他是不會在國子監(jiān)離繼續(xù)待著的。

    蘇幕被笑得臉頰有些紅,但還是有些不死心,他是真覺得這個想法很不錯。既能滿足他在學(xué)生面前充大儒的滿足感,又能滿足他游歷天下的志向。

    國子監(jiān)每年都會針對一些學(xué)生組織游學(xué),到時候他作為夫子,跟著游學(xué)隊伍出行,他祖母肯定不會再反對。

    “秀才功名就真的不可以嗎?”蘇幕問陸川。

    陸川嘴角噙著笑意:“你若是愿意去蒙學(xué)館,比較優(yōu)秀的秀才也是可以破格錄用的。”

    蘇幕一臉嫌棄,這蒙學(xué)館基本都是小孩,讓他去帶小孩他才不愿意。

    蘇幕頓時消了這個心思,果然是他太過異想天開了。

    看到蘇幕一下子又低沉下來,唐政收斂了笑意,安慰道:“別這么快放棄啊,國子監(jiān)不要,也可以考慮一下其他書院。”

    難得見蘇幕對一件事感興趣,陸川也不想打擊他,趕緊給他支招:“也有不看功名就聘為夫子的書院,比如白楓書院,只要你有真才實學(xué),能夠通過白楓書院院長的考核,哪怕沒有功名就能當(dāng)夫子!”

    席東也回憶起之前和白楓書院學(xué)子相交時的聊天內(nèi)容,勸道:“要不去白楓書院試試?只要夫子的水平比學(xué)生高,能把學(xué)生教得服氣,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蘇幕本來已經(jīng)熄火的想法,被三人說得又心動起來,他這一顆心,在短短時間內(nèi)起起伏伏。

    蘇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這個以后再說吧,現(xiàn)在不過是個想法,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陸川他們都看出了蘇幕的心動,也沒強逼著他當(dāng)場決定,給他時間好好想想,說不定他們當(dāng)中還真有人能當(dāng)夫子。

    反正蘇幕要是真決定了想當(dāng)個夫子,要解決的事情還很多,首先就得先過了他爹那一關(guān),然后還得去面對白楓書院院長的考核。

    自個兄弟有了目標,席東也為他高興,當(dāng)即就要讓竹園的管事給他上一壺秋露白,白日縱酒。

    蘇幕舉著酒杯抬頭看向周圍翠綠的竹影,不由感嘆:“猶記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我們還參加了青云法會,當(dāng)時多肆意啊!”

    曾經(jīng)參加青云法會的同好,已有部分人各奔東西,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見了。

    席東順著他的話想起去年兩人拿著劍切磋,一時興起讓人送來兩柄沒開鋒的劍,兩人一來一回開始舞了起來。

    陸川應(yīng)景地喝了幾杯,和唐政坐在一旁含笑看他們耍劍,倒開始有幾分朋友間相聚的瀟灑隨性,一時忘卻了塵世的煩惱。

    蘇幕席東兩人切磋一通后,沒正行地癱坐在臺階上,只是一人打出了意氣,一人發(fā)泄過后還是空茫。

    陸川和唐政對視了一眼,唐政玩笑似的問席東:“你有什么特別喜歡事兒嗎?反正你家有爵位,也不需要你去掙功名,不如多發(fā)展點愛好,就沒功夫傷春悲秋了。”

    席東猶豫道:“種東西算不算愛好?以前辣椒少的時候,行舟給了些辣椒種子,我種了些在院子里,天天去記錄辣椒的長勢,最后收成的時候都舍不得吃。”

    陸川眼睛亮了一下:“當(dāng)然算,所以你是對種地有興趣嗎?”

    席東連忙搖頭:“那倒不是,我只喜歡記錄作物的長勢,施肥的情況,然后總結(jié)什么樣的種植方式能讓作物生長得更好。真讓我自己去種地,又臟又累的,我才不喜歡。”

    陸川并沒有失望,反而更加欣喜,席東這愛好,不就是為研究農(nóng)作物而生的嗎?

    大安生產(chǎn)的食物,若要達到天下人都能吃飽肚子的產(chǎn)量,除了引進產(chǎn)量高的糧種,研究出更省力的農(nóng)具,還需要有科學(xué)的種植方法。

    于是他開始忽悠:“你這愛好好啊!不用你下地,可以讓農(nóng)戶干活,你就記錄研究如何讓作物增產(chǎn),萬一真成了,你也能得陛下嘉獎不是?”

    “這愛好可不一般,農(nóng)業(yè)可是一國的根基,缺什么都少不了種地。大安的土地有限,若是能在有限的土地上種出更多的糧食,席東你可是大功勞一件啊!”

    席東被陸川說得一愣一愣的,他這愛好有這么偉大嗎?

    陸川斬釘截鐵:“當(dāng)然有,現(xiàn)在農(nóng)人種植的經(jīng)驗都是口口相傳,沒有科學(xué)的種植方式,朝廷對農(nóng)作物的研究也不重視。不然怎么有人種出來的糧食產(chǎn)量高,有人種出來的產(chǎn)量低,這都是需要研究的!”

    蘇幕和席東都愣住了,唐政覺得這些話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聽過。

    但聽陸川的意思,總結(jié)下來就是,研究農(nóng)事也能有所作為,反正席東也沒有什么特別想做的事情,不妨聽陸川的話,研究一下農(nóng)作物,萬一成功了也能給他們昌盛伯府掙個面子。

    席東被陸川忽悠得不輕,連酒都不想喝了,直直地盯著陸川,聽他說如何研究農(nóng)作物的增產(chǎn)。

    席東越聽越有興趣,眼中的迷茫散去,對陸川說的試驗田充滿了興趣,恨不得當(dāng)場回去試驗一番。

    第184章 揭發(fā)

    今兒謝寧回來得比較早,組織的事情已經(jīng)忙得差不多了。他們在京城里設(shè)立了四個辦事點,還有京城周邊的縣鎮(zhèn),也都設(shè)立了辦事點,留了幾個人駐扎。

    云歆寫的宣傳小故事,也開始陸續(xù)登報,只等有需要幫助的女子哥兒孩童上門來求助,他們會酌情給予幫助。

    謝寧到家沒多久,陸川也回來了。

    謝寧第一時間迎了上去,想要和陸川分享他的進度,結(jié)果剛湊近了聞到了一股酒味。

    謝寧吸了吸鼻子,問道:“你喝酒了?”

    陸川沒喝太多,身上倒也不至于像被酒腌入味一樣,只有淺淡的酒味,謝寧沒有太過反感,他理解夫君出門和朋友相聚,喝幾杯酒都是正常的。

    可能是喝酒的人自己聞不到吧,陸川嗅了嗅自己的衣領(lǐng),什么也沒聞到,但還是帶有歉意地笑道:“喝得不多,淺酌幾杯而已。”

    陸川避開謝寧想要上前抱他胳膊的手,柔聲道:“我先去洗漱一下?lián)Q身衣裳,一會兒再陪你說話。”

    聽陸川自己這么說,謝寧只好暫停自己的分享欲。

    秋露白的酒味甘甜清冽,初時不顯,后勁很足。本來還算清醒的陸川,經(jīng)過熱水浸泡,激發(fā)了體內(nèi)的酒氣,從浴室出來是臉頰微紅,眼神也有些迷離。

    謝寧一看他那個狀態(tài)就知道他有些喝醉了,連忙把人扶到軟榻上休息。

    剛把人扶到軟榻上,謝寧正欲起身給他倒杯涼茶解酒,卻被陸川一把抱住了。

    謝寧不解地抬頭,正好對上陸川的眼神,迷離而又空虛,隱約還有一絲傷感。

    謝寧輕聲問:“怎么了?今日聚會發(fā)生什么了嗎?”

    陸川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個笑容:“好事!蘇幕和席東你知道吧?蘇幕說要去當(dāng)個夫子,以后去教學(xué)生詩賦;還有席東,被我忽悠去種田了!”

    說到席東時,陸川眼神清醒了幾分,開始興致勃勃地和謝寧描述自己對席東的忽悠,語氣里滿是自豪。

    謝寧被陸川的情緒感染,瞬間忘了陸川那個迷茫又空虛的眼神,干脆在陸川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兩人相擁一起聊天話家常。

    這些日子的忙碌,讓謝寧都沒有太多機會和陸川好好聊天。

    “他真說要去莊子上種地?”謝寧瞪大了眼睛。

    “是啊。”陸川笑了兩聲,帶起胸口的震動,謝寧的側(cè)臉正貼在他的胸膛,惹得謝寧耳朵都被震麻了。

    謝寧揉了揉耳朵,又換了個姿勢,笑道:“你把他忽悠去種地,昌盛伯要是知道了是你攛掇的,他不得踹上門來找你麻煩?”

    陸川自信道:“那不能,席東現(xiàn)在還在國子監(jiān)讀書,就是因為昌盛伯怕他無所事事,被京里那些紈绔子弟帶壞。我現(xiàn)在把人忽悠到莊子上種地,避免了他接觸那些人,昌盛伯高興還來不及呢。”

    謝寧想想也是,反正席家又不需要席東區(qū)掙功名,到莊子上安安分分也不錯。

    難得有空閑,兩人互相說著最近各自身邊發(fā)生的事兒,一時間屋內(nèi)都是溫馨的氣氛。

    一直聊到晚膳時間,謝寧的分享欲得到滿足,陸川的酒氣也慢慢散去,兩人感情都升溫了不少。

    晚膳過后,陸川和謝寧都不約而同地回了臥房,兩人都沒有再去書房處理事物或者看書。

    有些時日沒做,不僅是陸川,就連謝寧自己,也有些想念,這次熱情了不少。

    幽暗的室內(nèi),層層疊疊的床幔遮住了床內(nèi)的風(fēng)景,一只白嫩細膩的手伸出了床幔,緊緊攥著床邊的木頭,因為太過用力,還凸起了青筋。

    很快一只較為寬大的手掌覆在這只白嫩的手上,輕柔地掰開緊攥的手指,把這只白嫩的手帶回了床幔之內(nèi),再窺探不得一絲痕跡。

    今天的陸川好像格外兇猛,謝寧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逃跑,卻被他掐著腰拖了回來。

    一番云雨過后,陸川把人抱去了房間旁邊的浴室洗漱,謝寧全程閉著眼睛,任由他為自己清理身子。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回到房間,謝寧疲憊又滿足地睡了過去。

    陸川把人抱在懷里,看著謝寧恬靜的睡顏,滿足的同時還有幾分空虛。

    陸川也不知道為什么,按說現(xiàn)在的生活他應(yīng)該很滿足才是,心愛的人就在身邊,不出意外的話,他們至少能夠相守幾十年。

    工作清閑有面子,一個探花郎名頭給寧哥兒掙回了面子,岳家有權(quán)有勢力,哪怕他官職低微,也不用擔(dān)心會被人給欺負了。

    沒有經(jīng)濟的壓力,也沒有被人欺壓的緊迫感,整日去翰林院就是看書吃飯休息,這不就是他曾經(jīng)幻想的咸魚生活嗎?

    為什么他現(xiàn)在內(nèi)心卻沒有很快樂?

    今天聽到蘇幕說要去當(dāng)夫子,陸川其實很替他高興,因為他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有席東,他說起種地的時候,眼里的閃爍著光芒,仿佛看著植物在他的努力下越長越好,他就能獲得巨大的成就感。

    正是因為看出了席東眼里的渴望,陸川才會積極去勸說他往這個方向去發(fā)展。

    勸說別人時陸川的話術(shù)是一套一套的,但輪到自己,他回想一通,竟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什么目標。

    曾經(jīng)的他以科舉考中進士為努力的目標,也正是因為這個目標,他逐漸適應(yīng)了在大安的生活,他一顆漂浮的心慢慢定了下來,極少再想去前世。

    可如今考上了進士,他的目標達成了,極度的興奮過后,他卻突然失去了目標。

    陸川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看來真正做個咸魚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兒,心態(tài)的轉(zhuǎn)換,他還需要慢慢去適應(yīng)。

    他對著謝寧輕吻了一下,閉上雙眼,然后沉沉睡去。

    *

    王二丫在醫(yī)館養(yǎng)好了身體,本來想回北泉鎮(zhèn)的毛線工坊繼續(xù)干活,不過工坊的老板怕李家人來找麻煩,他給了王二丫母女一兩銀子當(dāng)賠償,讓她們另尋出路。

    好在謝寧好事做到底,讓大河把人送回去,得知王二丫沒了毛線工坊的活計,鎮(zhèn)子上也沒有人敢雇傭她們,便讓大河把人帶回京城,讓王二丫到婦聯(lián)的一個京城辦事點干活。

    城西的婦聯(lián)辦事點處,王二丫正在切菜準備做飯,后門傳來了敲門聲,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漬,一邊喊著一邊去開門。

    大河領(lǐng)著一個挑柴的中年男子,男子挑著一擔(dān)柴走了進來,大河帶著他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放這里就行。”

    男子放下柴火,大河給他結(jié)了銀錢,他便樂呵呵地走了。

    這是城外打柴來散賣的農(nóng)戶,大河回來時剛好看到了,便讓人擔(dān)著柴上門了。

    王二丫在醫(yī)館養(yǎng)傷時,謝寧時常讓報童們給她們母女送飯,母女倆伙食一下子變好了,有飯有肉的,還能吃飽肚子,王二丫現(xiàn)在看著比之前年輕了不少,身上也不瘦得像皮包骨一樣了。

    王二丫憂心道:“大河兄弟,我們這個辦事點也開了幾天了,沒有一個人上門來,咱們還吃得這么好,東家會不會虧本啊?”

    大河笑道:“這怎么會虧本呢?這個辦事點又不是用來做生意的,哪里來的虧本?”

    報社最近又招了一批報童,大河他們這批報童是從報社建立開始便在報社干活,雖然除了小溪剩下的都是男孩,但他們年紀小,在報社經(jīng)過不少文學(xué)的熏陶,再加上三年的賣報經(jīng)歷,基本是既機靈思想也不封建古板。

    即便是去求助婦女哥兒的組織干活,他們也沒有什么反對的思想。

    最重要的是,他們對謝寧很忠心,算是謝寧培養(yǎng)出來的親信,派他們?nèi)ケO(jiān)管各個辦事點是最合適不過了。

    還是和以前賣報一樣,兩個人一起搭配,大河還是和小溪一起,城西的這個辦事點距離報社最近,謝寧特意把小溪安排在這里。

    本來謝寧是打算讓小溪繼續(xù)在報社里干活,可他聽說了謝寧的計劃,怎么說都要參與,謝寧拗不過他的歪纏,又看他是個小哥兒,索性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了。

    看王大姐還是這副憂心的狀態(tài),大河安慰道:“剛開始這都是正常的,我們現(xiàn)在的宣傳剛開始,等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看到宣傳,再到她們下決心來求助,這期間肯定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看大河都這么說了,王二丫只好勉強自己放下心中的擔(dān)憂,繼續(xù)回去做飯了。

    城西的辦事點設(shè)立在鬧市中,前面是店鋪,后面可以住人。店鋪里擺了一張桌子,還有幾條凳子,門口立著婦女哥兒救助聯(lián)合會城西辦事點。

    小溪在坐在凳子上拿著一張報紙叫王小花認字,他作為報童,這三年多下來,通用的字學(xué)了不少,至少能夠自己看懂報紙了。

    “這個字讀變,變化的變。”

    小溪脆生生的嗓音隱約傳到后院,大河一邊打水一邊聽他教人識字。

    “哦,知道了,這個字是變化的變。”王小花的聲音有些小,卻不見一絲怯弱。

    過了一會兒王小花又問:“溪哥兒,這個讀什么?”

    小溪答:“機,機會的機。”

    一人教得開心,一人學(xué)得開心,氣氛其樂融融。門口突然來了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凌亂的干瘦婦人。

    婦人嘴唇干裂,氣息奄奄,聲音沙啞地問道:“請問,這里是大安報社嗎?”

    她自進了城門后,一路向人打聽報社的地址,身心俱疲的婦人只依稀聽到“大安報社”、“婦女哥兒救助”等字眼,便以為這兩個是一起的。

    婦人稍微識幾個字,認得婦女哥兒救助聯(lián)合這幾個字,以為終于找到了大安報社,大著膽子進去問。

    小溪先是愣了一下,遲疑地點了點頭:“也算吧。”這個辦事點是報社主力開辦的,也算是報社下面的辦事點。

    婦人看到小哥兒點頭,她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說自己有重要的事兒要投稿,然后便扶著門框暈了過去。

    小溪和王小花都嚇了一跳,小溪趕緊大喊哥。聽到小溪慌張的叫聲,大河直接扔下正在打水的水桶,裝著水的水桶撞擊在井面上,發(fā)出一聲巨響,但大河已無暇顧及。

    王二丫也放下刀從廚房快步走出來。

    一見到大河的身影,小溪就喊著:“哥,她暈倒了,就問了一句這里是不是大安報社,說她有要事需要投稿,然后就暈了過去。”

    小溪雖然有些慌張,但還是口齒清晰地說明了情況。

    王小花緊緊跟在小溪旁邊,神色有些瑟縮,王二丫先是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然后上前檢查婦人的情況。

    大河雖然是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但到底是男子,不好直接上去扶人,看到王二丫出來,他也松了一口氣。

    王二丫探了探婦人的鼻息:“還有氣,看她臉色,應(yīng)該是又餓又累導(dǎo)致的,小花,到廚房端碗水過來。”

    王小花聽話地去端水,王二丫以前是下地干活的,有一把子力氣,而且這婦人很瘦小,她一下就把人抱進店里的長椅上躺著。

    大河吩咐小溪去報社給謝寧或者榮齋先生報信,他自己則去醫(yī)館請大夫過來。

    一通忙碌過后,王二丫把婦人安置在后院,等人醒過來,才讓人小溪去通報謝寧。

    這還是辦事點開辦這么多天以來,第一個找上門來的人,雖然對方說要找大安報社,但看她的情況,好像更需要婦聯(lián)的幫助。

    小溪來稟報時,秦竹正好在報社,便叫嚷著要一起去看看情況,于是兩人便一起來了。

    “這位夫人,聽說你要給大安報社投稿?”謝寧問。

    婦人臉上的臟污被王二丫擦干凈了,頭發(fā)也梳整齊,喝了幾碗粥,雖然還有些氣弱,至少說話不成問題。王二丫本來想替她換身衣裳,婦人緊緊抓著衣領(lǐng)不放,她也只好放棄,所以婦人身上還是那套襤褸的衣衫。

    婦人一見到謝寧和秦竹,連忙站起身來行了一禮,面對謝寧的問話,因為不知道兩人的身份,警惕著不肯說話。

    婦人醒來后才知道,這里不是大安報社,而是一個不知道是誰辦的婦女哥兒救助點,所以才會好心地替自己請大夫。

    謝寧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表明身份,便說:“我是大安報社的東家,你若需要投稿,我就可以做主。”

    婦人試探道:“你真是大安報社的東家?”

    荷花說:“你都不打聽一下就要來投稿嗎?京城里誰人不知大安報社的東家是個哥兒。”

    婦人被荷花的音量嚇得瑟縮了一下,囁嚅道:“實在是妾身手中的稿件太重要了,必須要親自交到報社的主編或東家手中。”

    見婦人還是不太相信,謝寧只好把人帶回報社,看著大安報社的牌匾,還有報社里來往的記者文人,都在喊謝寧為東家,婦人這才信了。

    謝寧把人帶到他的辦公室,秦竹一路好奇地跟了進來,他倒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稿件,這婦人如此謹慎。

    婦人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自覺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小心地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

    “妾身是慶陽府合水縣人士,合水縣縣令勾結(jié)當(dāng)?shù)睾兰潖埣遥压五X財,侵占土地。妾身希望報社能報導(dǎo)出來,好讓朝廷知道,我們合水縣百姓正在受苦受難。”婦人眼神堅毅,聲音卻開始哽咽起來。

    謝寧和秦竹對視了一下,都沒想到對方竟然是為這事兒來的。

    若婦人所說屬實,那問題就嚴重了,當(dāng)?shù)刎澪蹏乐兀项^肯定有人庇護,拔出蘿卜帶出泥,到時候得罪的人就多了。

    不過謝寧可不慫,他除了永寧侯府這個靠山,報社還有圣上的摻和,王公公現(xiàn)在還繼續(xù)審核著報紙呢。

    謝寧朝婦人點了點頭:“把具體情況說說吧。”

    婦人一直覷著謝寧的神色,生怕他因為得罪人而拒絕她,看謝寧有攬下事情的意思,婦人忙不迭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這婦人姓胡,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她胡三娘。胡三娘夫家姓趙,是合水縣當(dāng)?shù)氐男∴l(xiāng)紳,家中有幾十畝地,日子過得還算富裕。

    自從五年前新縣令來到合水縣,他們的日子就變了,新縣令和當(dāng)?shù)氐暮兰潖埣液献鳎瑥埣易鼍滞坛援?dāng)?shù)仄渌虘舻漠a(chǎn)業(yè),被其他商戶們告到衙門,卻被縣令倒打一耙,反而被關(guān)進了大牢。

    張家剝削得來的錢財,有八成都入了縣令的口袋。

    之后大家知道張家有縣令撐腰,大家都不敢惹他們,不料他們卻變本加厲,當(dāng)?shù)匕傩毡凰麄儽频枚忌畈幌氯ァ?br />
    有人想要到知府那里告狀,豈料知府大人當(dāng)面應(yīng)得好好的,轉(zhuǎn)頭就把人關(guān)了起來。

    還有人想要上京告御狀,結(jié)果還沒走出慶陽府,就已經(jīng)被山匪給殺害了。這下誰人還不知是縣令的警告。

    合水縣百姓生活在張家和縣令的壓迫下,所有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求告無門,只能任憑他們剝削。

    今年張家要強買趙家的地,一畝地給一百個銅板,趙家當(dāng)然不賣,胡三娘的丈夫就被張家少爺和他的狗腿給打死了,地也被強搶了去。

    胡三娘只能帶著一兒一女在趙家村里茍活,村里人可憐她們母子三人,騰了點口糧給他們,餓不死就成,因為現(xiàn)在縣里農(nóng)戶的收成,要繳納七成糧稅,他們也吃不飽肚子。

    當(dāng)?shù)氐哪凶映霾蝗タh城,官官相護的情況下也讓他們不敢輕信官府。

    胡三娘一向膽子大,知道再這么下去,她們一家子都活不下去。她就想起了嫁到隔壁縣的大姐,她大姐以前經(jīng)常會給她寄報紙過來。

    胡三娘知道,京城除了官府,還有大安報社這個敢于報導(dǎo)一切事情的地方,若是能找到大安報社,他們就有可能把合水縣的事情捅出去。

    第185章 御狀

    兩個月前,慶安府合水縣。

    一處破舊的廟宇里,一位衣衫破舊襤褸的老者坐在凌亂的茅草堆里,雙腿用木棍和茅草固定著。

    老者身旁圍了幾個同樣穿著破舊的男子婦人,有兩個婦人懷里還抱著孩子。

    老者面上遲疑:“三娘子,你說的可行嗎?”

    胡三娘蹲在老者對面,臉上臟兮兮的,一雙眼睛倒是亮得驚人。

    “陳老,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如今合水縣的男子皆不得出,只有女子哥兒可以出入。我大姐嫁到了隔壁安華縣,我一個喪夫的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投奔親戚,翻不出什么花樣兒來,只要銀子給得足,他們會放人的。”

    “等到了我大姐那邊,我馬上就裝病,病上幾個月也正常,而且還有孩子掩護,不會被人看出問題的。到時候我喬裝一下,跟著當(dāng)?shù)赝獬稣一罡傻娜艘黄鹱撸瘸隽藨c陽府就跟商隊一路到京城去。”

    胡三娘最遠只去過安華縣,雖然上京很遠,但為了她丈夫的仇,為了她的一雙兒女,哪怕再危險,她也想拼死一搏。

    陳老旁邊的婦人擔(dān)憂道:“你一介婦人,獨自上京未免才危險了,能安全抵達嗎?”

    胡三娘苦笑:“也只有上京才能把合水縣的事情告到御前,楊欽那個狗官能在合水縣一手遮天,不正是因為有知府的庇護嗎?”

    楊欽是慶安知府的小舅子,官官相護,合水縣百姓求告無門,唯有上京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所有人都看著陳老,他們都是因為楊欽這個狗官和張家的迫害,才淪落到這個破廟里,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陳家和張家以前是競爭對手,陳家行商素有仁名,合水縣的百姓也更青睞陳家商鋪的東西,張家更為勢弱一些。自從張家投靠了楊欽后,兩家的局面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如今陳家更是被張家打壓得失去了全部產(chǎn)業(yè),陳家的子弟死的死,關(guān)在牢里的在牢里,只有陳老一個老頭子,被打斷了腿扔了出來。

    陳老沉吟片刻,本該年老渾濁的眼睛卻顯得睿智而深邃,他嘆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

    “罷了,我一個老頭子竟還沒有你一個丫頭有魄力。老頭子就信你一回。”

    “陳老!”

    “陳老慎重!”

    “陳老您真信她一介女子?”

    旁邊圍著的人紛紛出口,心中皆是驚疑和擔(dān)憂。

    陳老閉了一下眼睛,語氣堅定道:“是信三娘子放手一搏,還是繼續(xù)在楊欽這個狗官手下茍延殘喘,我選放手一搏。”

    男子婦人們都沉默了,若是有其他的辦法,胡三娘一個女子也不至于要自己上京。他們?nèi)羰遣幌肴蹋椭挥羞@個選擇了。

    沉默一陣過后,幾人皆點頭同意。

    于是胡三娘便拿著大家湊的路費和陳老交給她的證據(jù),帶著兩個孩子步行了三天,來到隔壁安華縣。

    胡三娘的計劃一開始很順利,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女子敢獨身前往京城,她跟著前往京城的商隊走到半路,還是因為不夠警惕被人偷了銀子。因為沒錢,商隊把她丟在了當(dāng)?shù)亍?br />
    好在身上的證據(jù)她藏得嚴實,沒有被人偷走,胡三娘想到身后一眾父老鄉(xiāng)親的期盼,咬著牙一路乞討來到京城。

    聽了胡三娘的事跡,秦竹佩服地看了她一眼,一個女子乞討到京城,不知吃了多少苦。

    謝寧仔細地看完了小冊子,然后還給了胡三娘。

    胡三娘頓時慌了,蜷縮著手不敢接過冊子,她神色慌張地抬眼看向謝寧:“謝東家,您這是?”不打算報導(dǎo)了嗎?

    謝寧表情很鄭重:“這個事情太大了,不適合登在報紙上,有損官府的名聲。”王公公作為審核,是肯定不會通過的。

    胡三娘睜著眼,一臉死寂地看著謝寧,眼中的希望隨著謝寧的話慢慢熄滅,仿佛一下子失了生機。

    嚇得謝寧趕緊補充:“不是沒有解決辦法的,你的訴求是想讓陛下知道,我可以給你引薦一個人,他會把合水縣的事情告知陛下的。”

    胡三娘盯著謝寧,半天沒出一口氣,謝寧伸手在她眼前搖了搖:“胡三娘?”

    胡三娘還是沒有反應(yīng),謝寧正打算再說些什么時,只見她眼睛一閉,身子一軟,就要往地上倒去。

    好在秦竹一直在關(guān)注她,及時把人扶住了,謝寧趕緊讓人去請大夫。

    大夫檢查一番,留了一張藥方,說道:“這位婦人應(yīng)該是很長時間沒有吃好睡好了,身子極差。如今情緒起伏又很大,身子承受不住才暈了過去。”

    見自己把人給嚇暈了,謝寧內(nèi)心有些愧疚,便把人留下,讓黎星幫忙好好照顧。

    至于后續(xù)的事情,只能等胡三娘身子恢復(fù)了,才能繼續(xù)下一步。

    驟然知道了這么大的事情,謝寧肯定是要跟陸川說的。

    陸川沒想到,只是尋常的一天,他從翰林院回來,會聽到這么勁爆的消息。

    陸川皺著眉頭,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這么大的事情,若是真的,估計整個大安官場都會動蕩。”

    一個縣令能在當(dāng)?shù)匾皇终谔欤俨涣艘桓谋幼o,一府知府既然能包庇這種欺壓百姓的人,本身也不是個好。

    搞不好整個慶陽府都淪陷了。

    謝寧臉上也有些難色:“我就是知道這事兒太大,才沒敢應(yīng)下此事。我打算把她介紹給王公公,讓陛下親自處理。”

    陸川點頭:“這樣很好,胡三娘已經(jīng)進了京,此事一定會爆出來,我們還是不要當(dāng)這個出頭鳥為好。”

    當(dāng)官的這些日子,陸川什么都沒學(xué)會,就學(xué)會了如何明哲保身。

    圣上身強力壯,登基五年就已經(jīng)掌握了整個朝堂,手段了得,深諳帝王心術(shù),今天打壓這個,明天提拔那個,平衡著朝堂上的各方勢力。

    如今朝堂分為三股勢力,以鐘閣老為首的實干派,白閣老為首的清流派,以及圣上登基后提拔的心腹一派,以吏部尚書為首。

    三方勢力今天你參我一本,明日我參你一本,不管是哪方勢力的官員被打壓下去,總有其他人補上,始終維持著平衡。

    陸川所在的翰林院,因為油水少,極少接觸實權(quán),加上陸川現(xiàn)在基本是坐冷板凳,倒意外地避開了三方黨爭,避免了成為炮灰的可能。

    他在翰林院除了看書,聽得最多的就是各個黨派的斗爭,有人被貶官自然就有人高升。

    見識過官場起伏,陸川短短時間內(nèi)學(xué)會了明哲保身。

    倒不是說陸川沒有憐憫之心,只是光聽口述,他實在無法想象出合水縣的百姓有多痛苦,他沒法感同身受。

    所以他聽到這事兒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明哲保身,畢竟一旦摻和進去,他一定會被其中一方勢力所記恨,相當(dāng)于是主動摻和進黨爭中。

    而且想要幫助胡三娘,也不一定要自己出面,能幫著胡三娘把事情捅到圣上跟前,已經(jīng)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了。

    “等明天我就把人帶去給王公公,這事兒我不參與。”謝寧語氣里帶著對胡三娘的憐憫,但他也知道事情輕重。

    兩人正在說話時,謝明突然來了。

    謝明一進門就說:“你們兩口子可千萬不能沖動,這胡三娘的事情,絕對不能從你倆這里捅出去。”

    謝明今天一回到府上,就聽秦竹說了今天的事情,雖然謝寧說了不會在報紙上登報,但他還是怕寧哥兒一時沖動,帶著人到京兆衙門遞狀紙。

    陸川給謝明倒了一杯茶順氣,說道:“二哥放心,我們知道輕重的。寧哥兒已經(jīng)打算明天帶人去見王公公,直接上達天聽。”

    謝明明顯松了一口氣,接過杯子一口灌了下去。

    “好在你們沒沖動,這慶陽知府以前是白閣老的學(xué)生,現(xiàn)在還每年都給白閣老送禮呢。我估摸著,這里面水深著呢,很可能會牽扯到白閣老。如今文臣黨爭嚴重,我們家是武將,可沒那么大能耐能護住你一個小小文臣。”

    自古夫妻一體,就算事情是寧哥兒做的,他們也只會把矛頭指向陸川。

    武將沒法干涉文臣的調(diào)動,萬一因為這事兒遭了記恨,把陸川發(fā)配到什么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那才是哭都來不及。

    謝寧鼓氣:“二哥!我是這么沖動的人嘛?我好歹也當(dāng)了三年的報社東家!”

    謝寧承認,沒成親之前是沖動了些,經(jīng)常和人干架。可如今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自己了,他能屈能伸,連曾經(jīng)討厭的福壽郡主都能主動請求合作。

    他氣二哥不相信自己,明明他都跟胡三娘說了,不會給她登報,竹哥兒都聽見了,二哥還這么不信自己。

    謝明討好地沖謝寧笑了笑:“二哥給你賠罪,二哥知道寧哥兒如今變得很穩(wěn)重了,不該懷疑你的。”下次該懷疑還是懷疑。

    謝寧沒看出謝明是在哄騙他,瞪了他一眼,嘟囔道:“這還差不多。”

    陸川和謝明都笑了。

    *

    文華殿內(nèi),又是王大總管值勤的日子,他安靜地等著圣上批閱完奏折,吃著皇后娘娘讓人送過來的消暑冰飲,心情正放松時上前稟報。

    王勤殷勤地說:“皇后娘娘真關(guān)心陛下,后宮事務(wù)繁忙,還惦記著陛下天熱吃不下東西,親自動手給您做冰雪冷元子。”

    圣上吃著冰飲,眼中流露出笑意:“皇后確實貼心。”

    之后王勤又說了幾句討圣上開心的話,才開始進入正題。

    “陛下,您還記得奴才那干兒子嗎?”

    圣上點頭:“朕記得,好像在負責(zé)大安報社的審核是吧?”他昨晚還看了最新一期的報紙。

    王勤笑道:“正是,他昨兒從大安報社那里得了個大消息,一時不敢做主,便求到了奴才這兒,想讓陛下來定奪。”

    圣上聲音平淡:“哦?什么大消息,竟然要朕來定奪?”

    “這奴才可不知道,那小子說要見到陛下才敢說。”

    圣上想了下,一會兒沒什么事情,便聽一聽吧。于是說道:“讓他進來吧。”

    王勤一喜,連忙讓侯在殿外的干兒子進來。

    “你說的可屬實?”

    圣上臉色鐵青,一掌拍到案桌上,文華殿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連搖扇的宮女都停住了手,所有人大氣不敢喘一口。

    小王公公彎著腰不敢抬頭,恭敬地說:“奴才不敢保證真假,只是那胡三娘說的確實很真切,給出的證據(jù)奴才瞧著也不假。胡三娘如今就在大安報社內(nèi),陛下可要召見?”

    圣上翻看著小王公公呈上來的證據(jù),一言不發(fā)翻完了小冊子,才沉聲道:“召胡三娘。”

    王勤讓人低調(diào)地去把胡三娘帶來文華殿,讓陛下當(dāng)庭問話。

    第186章 欽差

    今日是小朝會,太和殿內(nèi)一片肅穆,大臣們皆凝神屏息,唯有一人立于殿中央。

    林御史手持笏板,垂眸看向前方,口齒清晰明了。

    “臣要狀告慶陽府知府梁既中徇私舞弊,包庇妻弟合水縣縣令楊欽欺壓百姓……”

    “今有合水縣人士趙家妻胡三娘,歷經(jīng)兩月有余,一路乞討上京告御狀,證據(jù)確鑿,還請陛下下旨詳查合水縣令楊欽!”

    林御史拿出一本小冊子呈上去,圣上隨意翻了幾頁,便說道:“眾位愛卿也看看吧。”

    圣上聲音低沉,但大臣們都知道圣上這是發(fā)怒了,沒人敢出聲議論。

    為首的鐘閣老平靜地看完冊子,然后沉默地把冊子遞給白閣老。

    早在林御史說出梁既中的名字時,白閣老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白閣老是梁既中那一屆會試的主考官,梁既中有些才華,又極會討好白閣老這個座師,白閣老便認下了這個學(xué)生。

    梁既中外放出京后,時常給他送節(jié)禮,他多少知道這個學(xué)生的情況,還為梁既中遮掩過幾次。

    這種事情在先帝一朝頗為常見,白閣老收得心安理得。只是當(dāng)今登基之后,尤其是這兩年圣上皇位坐得越發(fā)穩(wěn),對這種事情就越發(fā)看不過眼。

    白閣老自然有心理準備,從去年開始就不再收慶陽府送來節(jié)禮了。

    沒成想,今日被爆出來了。

    雖然他掃尾干凈,但以前收禮留下的痕跡可不少。何況他門下還有不少學(xué)生和梁既中往來密切。

    事實證明白閣老的預(yù)感并沒有錯,林御史接下來的話,猶如一個晴天霹靂劈在他頭上。

    告御狀?!!

    他們竟然把人逼得上京告御狀!這事兒不流血是收不了場了。

    白閣老看著冊子上寫的賬目,惶恐中不免生出一絲怒氣,搜刮了這么多民脂民膏,竟然只給他送了不到半成!

    白閣老同樣沉默著把冊子遞給下一個人,沒多久,殿內(nèi)所有的大臣都看了一遍。

    林御史再次出列:“楊欽剝削的錢財,竟比整個慶陽府的稅收還高,可想當(dāng)?shù)匕傩者^的是什么日子!”

    見林御史發(fā)言,大臣們也紛紛出言。

    非白閣老一派的官員,紛紛落井下石,極力把慶陽府的事情往白閣老身上扯;而白閣老一派的官員,則紛紛辯解,一會兒說事情尚未查清不可輕下定論,一會兒說梁既中雖然是白閣老的學(xué)生,但他的事情與白閣老無關(guān)。

    一時之間朝堂上吵成一片,所有人都只關(guān)心黨派之爭,沒人關(guān)心被欺壓剝削的合水縣百姓和告御狀的胡三娘。

    仿佛他們的苦難不值一提,只是一個攻訐敵對方的由頭。

    圣上看著殿下吵成一片的朝堂,臉色越發(fā)陰沉。

    這就是他的朝臣們啊,不想著解決問題,凈想著推卸責(zé)任!

    圣上朝王勤看了一眼,王勤極有眼色地上前了一步:“肅靜!”王勤聲音尖細高昂,瞬間傳遍整個大殿。

    還在互相爭吵官員瞬間安靜下來,紛紛站回了自己的位置,這期間鐘閣老和白閣老以及禮部尚書沒說一句話,任由底下的官員爭吵。

    太和殿內(nèi)再次陷入寂靜,半晌都沒人再開口,圣上陰沉著臉沒有說話的意思,最后鐘閣老站了出來。

    “陛下,此事極為惡劣,不可輕易姑息,然僅憑那胡三娘一家之言,以及這不知真假的賬冊,還是不可輕下斷言。老臣以為,不如派遣欽差到慶陽府調(diào)查,若是事情為真,便讓欽差押送回京定罪,如若不然,也好還慶陽知府一個清白。”

    白閣老暗罵老狐貍,鐘閣老這話看似公允,實則是支持圣上嚴辦,他還沒法反對,一反對就顯得自己心虛。

    只希望不要牽扯到他。

    白閣老表情嚴肅地說:“鐘大人言之有理,老臣附議。”

    他這話一出,屬于白閣老一派的官員,也都跟著連連附議,一時間朝堂上下意見達成一致。

    圣上也終于開口:“便依眾卿所言,令大理寺少卿楊奕清為欽差,徹查慶陽府合水縣令勾結(jié)當(dāng)?shù)睾兰潱蹓喊傩铡⑺压蚊裰窀嘁皇隆!?br />
    謝寧自從把胡三娘引薦給王公公后,就徹底把事情放下,當(dāng)做自己完全不知情。

    至于胡三娘,一開始王公公讓她在報社住著養(yǎng)病,后來報社后院來了幾個宮中侍衛(wèi),把胡三娘帶走,謝寧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胡三娘自入城后,一路問了不少人來到婦聯(lián)城西的辦事點,有不少人都見過她,謝明知道事情輕重,知曉內(nèi)情的當(dāng)天,就讓手下人去封口。

    報社里胡三娘存在的痕跡都被謝寧抹去了,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過,連小溪都對此閉口不言。

    不過謝寧也顧不上胡三娘了,繼胡三娘之后,終于有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求到了辦事點。

    來人是在城北居住的一戶人家的夫郎,這戶人家姓朱,朱家在城北經(jīng)營著一點兒小營生。說來也巧,和黎星以前那個未婚夫家一樣,是賣豆腐的。

    這戶人家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嫁了出去,大兒子娶了附近一戶做醬油的人家的女兒,二兒子則娶了一位城外鄉(xiāng)下的哥兒。

    如今找過來的正是這位朱家二兒子娶的夫郎。

    這朱家大兒媳娘家離得近,地位也不低,朱家父母不敢使喚大兒媳干活,于是特意給老二娶了個哥兒回來,正好可以使喚著干活。

    都說最苦不過打鐵、撐船、賣豆腐,這賣豆腐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老二夫郎姓江,江哥兒為人老實勤奮,性子良善卻不知反抗。自從他進了朱家的門,朱家半夜磨豆子煮豆?jié){的活兒都是他來做,每日起早貪黑供養(yǎng)整個朱家的人。

    這江哥兒因為整日勞作,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子,懷孕了都不知道,給累得流掉了。結(jié)果之后朱家也沒讓人好好休息,乃至傷了身子不好再懷孕。

    朱家老二本來就不太喜歡哥兒,但他父母就看中哥兒能干,硬逼著他娶,這下江哥兒不能懷孕,他自覺膝下無子丟臉,也不管家里的生意,整日外出流連暗門子。

    去得多了,朱老二就讓暗門子的女人給勾住了,但他自己手里沒什么錢,家里掙的錢都讓朱家父母供他的侄兒去讀書了。

    沒錢人家暗門子的女人不讓他進門,他就想到了一個辦法,把家里那個黃臉哥兒送到別人床上,以此賺取錢財,反正家里那個黃臉哥兒也不能生了,不如廢物利用,給他賺點錢。

    于是在一個月色明亮的夜晚,他悄悄把江哥兒帶出了家門,想要把人送到他私底下認識的兄弟家里。

    江哥兒本來還奇怪,一向?qū)λ缓玫恼煞蛟趺磿蝗灰獛鲩T,來到朱老二這個兄弟家里,看著他們交易的動作,他才意識到自己被丈夫給賣了。

    可能是兩個大男人自持江哥兒一個哥兒抵抗不了他們,一時大意沒防備,江哥兒趁他們不注意,抄起板凳沖兩人的腦袋各來了一下,然后趁亂逃了出來。

    江哥兒不敢再回家,然后想到最近報紙上宣傳的婦女哥兒救助點,便找了過來。

    謝寧和秦竹來到城北的辦事點時,這位江哥兒正縮在床上用被子裹著自己,大夏天的也不嫌熱,反而還時不時抖一下身子。

    顯然是驚魂未定。

    見到他這副模樣,謝寧讓大河虎子這兩個半大少年出去,屋內(nèi)只有他和秦竹以及江哥兒這三個哥兒。

    大河虎子一出門,江哥兒果然沒那么抖了,面對同是哥兒的謝寧和秦竹,他也沒那么害怕了。

    謝寧輕聲道:“別害怕,我們這個地方,就是專門建立來幫助受苦受難的女子哥兒的。”

    江哥兒這才抬起頭來,眼里還殘留著恐懼,他不敢想象,他昨晚若是沒能逃出來會怎么樣。

    他見過這樣的女子,被家里的丈夫逼著去做了暗娼,回頭丈夫就嫌棄她是殘花敗柳不檢點,被人指指點點,連娘家人的名聲都被敗壞了,最后忍受不了屈辱上吊自盡了。

    這一晚上,江哥兒只要想到,他昨晚若是被那人得逞了,那個女子的命就是他的命,他娘家的名聲也會被他給毀了。

    江家若是出了一個做過暗娼的哥兒,他們江家在村里就再也抬不起頭來。

    謝寧像是知道他內(nèi)心的恐懼一樣,心疼地安慰道:“別怕,你逃出來了,我們會幫你的。”

    秦竹也面露心疼,看著眼前這兩個穿著不凡的哥兒一臉心疼地看著自己,好像完全不嫌棄他是個差點被丈夫賣掉的浪蕩哥兒,江哥兒強忍了一晚上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大哭出聲。

    謝寧和秦竹哪見過這陣仗,連忙手忙腳亂地給人遞帕子,各種安慰,等江哥兒哭夠了,兩人都出了一身汗。

    隨身帶的帕子都給了江哥兒擦眼淚,狼狽的謝寧和秦竹只好用衣袖擦拭額頭上的汗。

    江哥兒看兩人狼狽的模樣,突然噗嗤笑了出來,滿身的傷心都隨著這聲笑散去了。

    謝寧和秦竹看人笑了,互相對視一眼,都松了一口氣,可算是把人哄好了。

    之后氣氛緩和下來,江哥兒知道他們是來幫自己的,便把自己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等等——你在朱家每天干這么多活,累得把孩子都流掉了,你娘家就不找朱家的麻煩嗎?”謝寧說。

    聽江哥兒的意思,感覺他娘家也不像王大姐的娘家那樣,對出嫁的女兒哥兒不管不問,怎么會對他在朱家的遭遇沒有一點兒反應(yīng)呢?

    江哥兒看了兩人一眼,不好意思地說:“我怕家里人擔(dān)心,每次回娘家都說自己過得很好,我一年也就回一次娘家,他們也看不出什么。”

    秦竹神色疑惑:“那也不對啊,你爹娘大哥他們也不來朱家看你嗎?”

    江哥兒此時一臉羞愧:“我爹娘來朱家看過我,但我婆母態(tài)度不好,他們就不怎么來了。而且他們來的時候,我婆母就會讓我休息,假裝我在朱家是不干活的,我想著不能暴露自己過得不好,就順著她的意,當(dāng)自己是個不用干活的。”

    秦竹和謝寧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也太會委屈自己了。

    估計若不是這次朱老二為了錢,要把他送到別人床上,這江哥兒還傻乎乎在朱家磨豆子呢。

    謝寧問:“你還想回朱家嗎?”

    聽到這話,江哥兒連連搖頭,本已經(jīng)消退的恐懼又漫上眼底:“不要,我不能回朱家,我若是回去了,他肯定會把我繼續(xù)送出去的。”

    朱老二只要起了這個念頭,就不會輕易打消。

    他不能這樣,他會死的。

    江家也會被他這個不孝哥兒連累。

    秦竹連忙安慰:“別怕別怕,我們不會把你送回去的。”

    謝寧冷靜地說:“既然你不想回朱家,那這事兒就一定要讓你家人知道,還有你在朱家這些年的遭遇,全都要說清楚。”

    之后看江家人愿不愿意出面替自家哥兒和離,若是有娘家人出面,江哥兒就不用鬧上京兆衙門,平白挨上一百杖才能和離。

    好在江家人的反應(yīng)并沒有讓謝寧失望,在征得江哥兒的同意后,謝寧讓大河虎子去把江家人找來,然后讓江哥兒和他們說了他這些年經(jīng)歷的一切,以及自己差點兒被丈夫送去當(dāng)暗娼的事兒。

    江家人聽完之后,個個都氣憤得不行,江父江母和江家兄嫂,甚至是江哥兒的兩個侄兒,都叫囂著要讓朱家人好看。

    江母更是后怕得不行,抱著江哥兒就不肯撒手了,生怕一個錯眼,自家哥兒就沒了。

    謝寧給他們提供了律法的幫助以及人手,他和秦竹全跟進了此事,江家人帶著人打上朱家,把朱家打砸了一通,朱老二心知理虧,連面都不敢露。

    朱家父母和兄嫂看著砸得稀碎的家,哭天喊地的,不斷追問下,朱老二才肯把那天晚上的事兒說出來。

    朱母當(dāng)即罵道:“我是短你吃還是短你喝了?竟然敢做出這種事情,到時候他名聲壞了,我們朱家能好到哪里去?”

    朱老二梗著脖子:“家里掙了這么多銀子,你全給了大哥家,我手里沒錢可不就得想別的法子嗎?”

    然后朱家父母和兄嫂開始罵朱老二眼皮子淺,眼里只有銀子,連朱家的名聲都不顧;朱老二反罵他爹娘偏心,只想著大哥一家,連娶媳婦都只給他娶了個哥兒。

    總之就是互相埋怨,互相推卸責(zé)任,好不熱鬧。

    江家人把朱家砸了一通后,第二天又上門來讓朱家人去和離,朱家人一開始還不樂意,怎么說都只愿意寫休書,絕對不和離。

    朱老二沒和那個所謂的兄弟簽契書,也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所以朱家人完全不怕江家人說出去,而且說出去敗壞的還是江哥兒的名聲。

    為著休書還是和離書的問題,兩家拉拉扯扯了好些天,連帶著謝寧也跟著折騰。

    忙著幫忙處理和離書的問題,偶爾還要處理報社的事務(wù),謝寧完全沒意識到朝堂上的暗涌。

    陸川身處官場,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些,但他自覺已經(jīng)把胡三娘的事情推了出去,他自己又是個小透明,自信不會牽扯到自己身上。

    他不想陷入黨爭,卻不料,有些事情是他想避也避不開的。

    胡三娘作為告御狀的人,被圣上保護得很好,在案子尚未查清之前,她被留在京。

    古代欽差大人出行可不是像電視劇里一樣,只有欽差大人一個官員,身后跟著一堆侍衛(wèi)。

    跟著一堆侍衛(wèi)倒是真的,但官員不會只有欽差一人,按照規(guī)矩,除欽差本人外,至少還得有三名隨行官員,既是協(xié)助也是監(jiān)管欽差,以防欽差舞弊。

    夜晚,吏部侍郎府的書房內(nèi)。

    “陛下已定了大理寺少卿為欽差,還余三個隨行官員未定,鐘閣老那邊肯定會占一個名額,白閣老也會積極爭取,尚書大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們這邊要選什么人呢?

    吏部侍郎投靠了吏部尚書,而吏部尚書正好是圣上的心腹,連帶他也得了不少好處。

    此時吏部侍郎正召集他這一方的官員在商議,如何定下他們這一方的人員。

    有官員說:“大理寺少卿楊奕清是圣上的人,為人固執(zhí)端正,而且這事兒與我們無關(guān),隨便找個人去就行了。”

    侍郎大人點頭,此事無論如何處理,得利的總歸是他們,那么隨行的人員便不重要了,沒必要把關(guān)鍵的人派出京去。

    連英杰作為侍郎大人的女婿,得以參與此會,他說:“幾位大人可知,這胡三娘是怎么見到陛下的?”

    林御史也是圣上的人,他只聽圣上指揮,這事兒明顯是圣上讓他捅出來的。

    幾人都看向了連英杰,明顯很好奇,誰有膽量得罪當(dāng)朝閣老。

    連英杰微笑:“下官正巧知道一二,前些天有個婦人找到了由謝家哥兒主辦的什么婦聯(lián)辦事點,后來被轉(zhuǎn)移到了大安報社,據(jù)說這婦人跟胡三娘長得極像。”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道:“據(jù)傳大安報社背后有圣上撐腰,那幾天下官手下正好看到御前伺候的王公公進出過報社。”

    幾人這才知道,原來這樁官司是大安報社的人捅出來,他們查了幾天,竟都查不到背后之人。

    大家都知道,大安報社的東家是個哥兒,還是永寧侯府出來的哥兒,輕易惹不得。

    不過他夫君陸川就不同了,今科探花郎,乃是一介文臣。

    陸川如今在翰林院,保持中立,若是得罪了白閣老,這官場生涯可見不太好過了。

    幾人都知道梁侍郎和永寧侯府結(jié)了仇,能把永寧侯府的兒婿拉下來,侍郎大人怕是求之不得。

    第187章 算計

    “下官以為,翰林院編修陸川就很適合隨行欽差。”一片寂靜過后,有人提議道。

    “不錯,他是今科探花郎,才華出眾,應(yīng)該最適合不過了。”另一人附和。

    反正他們也不準備派出關(guān)鍵的人,到不如推薦陸川,再把大安報社在其中出力的事情捅給白閣老知道。

    自從侍郎大人招了連英杰做女婿后,就和永寧侯府結(jié)了仇,本來結(jié)仇也沒什么,一個文臣一個武官,想要互相攻訐都不在一條道上。

    但今年就不同了,永寧侯的兒婿考上了探花郎,如今官職雖然低微,但難保以后不會步步高升。

    打壓一個人當(dāng)然要在他微末時打壓,偏偏這陸川科舉成績還不錯,直接進了翰林院,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自成一派,他們的人插不進去。

    但白閣老就不一樣了,在朝堂上經(jīng)營數(shù)十年,要打壓區(qū)區(qū)一個編修,也就一句話的事情。

    明眼人都知道,慶陽府一案,頂多讓白閣老傷筋動骨一陣,還不至于傷到他命脈,待他恢復(fù)過來,告御狀的胡三娘他不敢動,幫助胡三娘告上御狀的背后之人,他還是能動一下的。

    幾人都知道連英杰說這話有他的私心,但這又何嘗不是侍郎大人的私心,橫豎是個不重要的機會,能討好梁侍郎一二也好。

    他們不如推一把,讓這陸川在白閣老跟前露個臉。

    梁侍郎意味深長地看了連英杰一眼,連英杰垂眸任由他打量。半晌,梁侍郎收回視線,說道:“那就選陸川吧。”

    商議完人選,幾位官員都紛紛告辭,不約而同地都沒問連英杰是如何知道這么私密的事情。

    所有人都查不到胡三娘背后之人,肯定是有人掃尾過。

    書房內(nèi)只余梁侍郎和連英杰這對翁婿,連英杰恭敬地坐在梁侍郎對面,不敢出一言。他們不僅是岳父和女婿的關(guān)系,更是上官和下屬的關(guān)系。

    不知過了多久,連英杰感覺自己手心都出汗了,梁侍郎突然笑了一聲,驚得他心臟猛跳了一下。

    梁侍郎語氣平淡:“既然做了,便干脆一些。”

    連英杰應(yīng)道:“小婿省得。”

    “出去吧。”

    “是。”

    連英杰小心地退出書房,關(guān)上門的瞬間,他松了一口氣,可算在老狐貍這圓過去了。

    他知道梁侍郎留他下來絕不是為了叮囑一兩句話,而是在敲打他。看來是他這些日子太過放肆,這老狐貍終于看不下去了。

    自從陸川考中進士后,連英杰就無法克制不去關(guān)注他。

    他和陸川勉強也算是情敵,曾經(jīng)陸川不過是一介小小秀才,完全不值得他關(guān)注,但現(xiàn)在不一樣,陸川科舉的名次比他高,相貌也比他好看。

    除了不能生,京中哪個未嫁的女子哥兒不羨慕探花郎的夫郎,連英杰出門,還經(jīng)常能聽到稱贊探花郎的話。

    這怎么能不讓他憤恨?

    可能是因為得不到,他對謝寧的執(zhí)念愈發(fā)深重,知道謝寧經(jīng)常出門,他便派人在謝寧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觀察。

    所以就算謝明掃尾再及時,連英杰的人也還是窺到了一二,從而猜出大安報社在其中出的力。

    “什么?讓下官隨行欽差徹查慶陽府貪污一事?”陸川震驚地重復(fù)了一遍。

    高大人表情冷淡地說:“沒錯,這是吏部的調(diào)動文書。”

    陸川驚疑地接過文書,翻看了起來,上面果然寫著他的名字,翰林院編修陸川。

    職位寫得清清楚楚,連同名同姓的可能都沒有。

    高大人:“從明日起,你暫時不用來翰林院點卯了,直接去吏部辦理手續(xù),過兩天跟楊大人一起出行慶陽府。”

    陸川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是,下官曉得。”

    看著高大人離去的背影,錢大人和楊仕坤都圍了過來。

    錢大人眼中有三分羨慕,三分驚訝,還有四分嫉妒,總之就是極為復(fù)雜。

    “恭喜陸大人了,年紀輕輕就能擔(dān)此重任。”哪里像他,在翰林院已經(jīng)蹉跎十幾年了。

    都說翰林院清貴,有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的說法,但閣臣只有幾個,能進翰林院的可不少。

    尤其是錢大人這種已經(jīng)在翰林院呆了十幾年的,深知實權(quán)的重要性。

    平日里表現(xiàn)得風(fēng)輕云淡,整日樂呵呵當(dāng)老好人,不過是在翰林院沒甚可爭罷了。

    陸川驚愕過后,雖然很不解,但很快就收斂了情緒,沖錢大人笑道:“多謝錢大人,陸某年紀尚輕,要學(xué)的還有很多。聽聞錢大人閱過無數(shù)典籍,想必對隨行欽差的情況一定很了解,陸某想請錢大人指點一二。”

    錢大人本來還有些嫉妒,陸川剛當(dāng)官就能被賦予重任,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心機深沉之人,被陸川這么一恭維,他一高興就忘了嫉妒。

    仔細想想,隨行欽差也不是什么好事兒,風(fēng)餐露宿還得罪人,真讓他干他還不樂意呢。

    錢大人很快就把自己開解好了,念著和陸川平日里相處還不錯,加上他又如此恭維自己,便積極地去幫陸川找資料。

    陸川三言兩語就把錢大人忽悠走了,一直靜默的楊仕坤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他。

    陸川苦笑:“上面的命令,我們聽著便是。”

    他如今也是一頭霧水,弄不明白隨行欽差的好事兒怎么還有他的份。

    不明不白才叫人憂心,陸川此刻也是忐忑不已。

    高大人離開后,王允知很快就知道了此事,特意借口公務(wù)來找陸川,想要問問是什么情況。

    陸川自己都不清楚,又哪里能回答得出他的問題,順便還讓王允知幫忙問一下王翰林是什么情況。

    為防王翰林也不知道內(nèi)情,他還專門給唐政寫了封信,看看能不能從唐大學(xué)士那邊打探到些什么。

    至于蘇幕他就沒去打擾,自從上次聚會之后,蘇幕萌生了想當(dāng)夫子的念頭,回去就跟他爹說要從國子監(jiān)退學(xué),蘇大人不同意,父子倆現(xiàn)在正鬧矛盾呢。

    蘇幕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去國子監(jiān)了,他自己拿著一張詩帖,直接找上白楓書院的院長,要人家聘他為書院的夫子。

    還別說,人家院長就吃他這一套,簡單考核過后,就讓他留在書院教書,聽說兩人如今都成了忘年交了。

    把借翰林院藏書閣的書還了,陸川處理好事務(wù),便拿著自己的東西提前溜號了。因為陸川身上有要務(wù),倒也沒有人會看不慣說什么。

    陸川難得在非休沐日的下午出來,他透過敞開的車窗,看著這一路的熱鬧,突然不想回家了,便讓車夫駕車前往報社。

    得知謝寧不在報社后,又讓車夫前往城北的辦事點。

    考慮到城北的普通百姓比較多,城北的辦事點比城西的大了不少,在城北駐扎的人手也更多一些。

    陸川剛湊近,就聽到里面歡呼聲不斷。

    “可算是拿到和離書了,江哥兒這也算是逃離苦海了。”

    “那朱家人真無賴,明明是他們的過錯,竟然還敢扣押江哥兒的嫁妝!”

    “好在竹公子您有先見之明,帶了兩個鏢師過來,兩個大漢在門口杵著,他們想抵賴都不敢。”

    謝寧心情很好:“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我額外給大家二百個銅板當(dāng)獎金,一會兒去找荷花,大家以后再接再厲!”

    這話一出,大家明顯都興奮了不少,二百個銅板,夠他們吃一個月了,不少了。

    “多謝寧公子!”

    “我們會繼續(xù)努力的!”

    他們正說得高興時,謝寧一抬眼,看到了倚在門邊的陸川。

    他驚喜地奔向陸川:“你怎么突然來了?”

    陸川含笑:“今天突然放假了,便來看看你們的進程怎么樣了。”

    看到陸川穿著官服過來,新招的幾個人紛紛過來行禮然后退下,只剩下謝寧秦竹和大河虎子。

    虎子積極地給陸川講述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大河偶爾補充一兩句。

    江哥兒被父母兄嫂帶回了家,然后由他的父母出面,去和朱家人談和離的事情。

    朱家人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放人走,而且還是和離,他們朱家臉面上肯定不好看,他們料定江家人不敢胡說。

    所以咬定他們朱家對江哥兒沒有虧待,兒子也沒有毆打虐待夫郎的情況,堅決不同意和離。

    朱家人太過無恥,江家人也拿他們沒辦法,只能每天去朱家打砸一頓。

    住在朱家附近的人家都知道江哥兒在江家的待遇,所以被江哥兒的娘家人打上門來,他們一點兒也不驚訝。

    只是天天打砸,次數(shù)多了,大家便又覺得江家人太過分了,連帶著本來可憐的江哥兒,都被人說嘴了幾句。

    朱母更是放話,他們朱家可以放人,但只能以江哥兒不能生育為由,給一封休書。

    江家人當(dāng)然不能同意,休書跟和離書的區(qū)別可大了,休書代表著為妻一方有問題,妻子夫郎帶來的嫁妝,夫家是可以不還的。

    而一般夫家沒有問題,妻子夫郎正常也不會提出和離,畢竟現(xiàn)在的觀念還是寧破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一旦妻子夫郎娘家提出和離,就代表夫家有很大問題,朱家人當(dāng)然不會承認是他們家不好,于是就在休書跟和離書之間僵住了。

    其實謝寧若是用永寧侯府的權(quán)勢逼壓,朱家也不敢不放人。只是他成立這個婦聯(lián)組織,不是要用背后的勢力去解決問題,而是想讓婦聯(lián)組織能夠真正獨立起來。

    不能用權(quán)勢壓人,即便有婦聯(lián)的幫助,事情也還是僵住了。

    最后謝寧想到了一個法子,以朱家大孫子作為突破口,迫使朱家人同意和離。

    這朱家大孫子在私塾讀書,是朱家父母的命根子,朱家兄嫂的獨苗,全家人的希望。

    而讀書人的名聲極為重要,一旦他私塾的夫子同窗知道,他讀書是靠叔么日夜干活掙來的錢財才能讀書,并且因此導(dǎo)致叔么流產(chǎn),不能再生,私塾的夫子估計都不會想要這么一個吸叔叔叔么血的學(xué)生。

    江家人威脅朱家要去這個大孫子的私塾上鬧,牽扯到朱家最重要的大孫子,朱家父母和兄嫂瞬間被控住了。糾纏一番后,看江家人態(tài)度決絕,便很快妥協(xié)了。

    朱老二倒是不想和離,反正他也不想供這個侄兒讀書,若是能折騰得讓他讀不了書,他還高興呢。

    只是他到底抵不過父母的命令,只能含恨在和離書上摁手印。

    江家人得了和離書,江母先是哭了一場,便張羅著要朱家人返還江哥兒的嫁妝。

    別看江家是住在城外鄉(xiāng)下,家里也不甚富裕,但他們心疼自家哥兒,出嫁時給他陪嫁了十兩銀子和一套家具,這套家具是江父自己年輕時到山上砍的木頭,陰干了十幾年,才讓工匠打造出來的。

    至于江哥兒陪嫁的十兩銀子,這些年里被朱母用各種借口要走了,一分都沒用在自己身上。所以他當(dāng)初流產(chǎn)時,才會沒錢去抓藥養(yǎng)身子,導(dǎo)致現(xiàn)在不能生了。

    朱母本來還不想歸還嫁妝,江母和江家大嫂直接闖進朱家父母的房間,拿了把斧子劈開朱母存錢的箱子,從里面拿了十兩銀子,多一個銅板都不要。

    然后指揮著江家村里帶來的人手,把江哥兒陪嫁的家具給搬走,整個朱家頓時空了一大半。

    江哥兒拿到了和離書,和朱家徹底分道揚鑣,從此逃離苦海,辦事點這邊的任務(wù)也算是完成了。

    陸川沖謝寧豎起了大拇指,稱贊道:“寧哥兒真厲害!能想到這個法子。”

    謝寧眼里滿是得意:“我只是想到你之前說的,想要打敗一個人,就要抓住對方最在乎的點,朱家人最在乎的就是他家的大孫子,就想著能不能從他入手。”

    陸川笑道:“不錯,會學(xué)以致用了。”

    謝寧想要謙虛一下,正要說話卻被秦竹搶了先,秦竹雙手搓了搓雙臂,一臉嫌棄地說:“行了,你們夫夫倆要互相吹捧等會兒,等我先走了。”

    陸川不好意思地朝秦竹笑了笑,秦竹直接扭過臉去。他本來是湊個熱鬧,得知江哥兒的事情后,想要知道后續(xù),才跟著折騰了幾天,現(xiàn)在事情結(jié)束了,秦竹便回家去了。

    陸川本來還想挽留一下,請人留下一起吃個飯,秦竹拒絕了。

    家里的小崽子幾天沒怎么見到阿爹,聽說有些鬧情緒了,他得回去哄哄。

    陸川又看向大河和虎子,兩人連連搖頭擺手,找了個借口直接溜了。

    陸川失笑,眼睛含笑看向謝寧:“可要一起去逛街?”

    謝寧眉眼彎彎,笑瞇瞇地說好,于是兩人開始在逛了起來。

    什么首飾布料,好玩的好吃的,一個都不落,謝寧這個下午過得極為開心。

    可惜這份開心止步于回家之后。

    “讓你去隨行欽差到慶陽府查案?”謝寧不可置信睜著眼睛。

    陸川一時有些不敢看謝寧的眼睛,他移開了視線,強打起笑容道:“是的,明天去吏部辦理手續(xù),后天就要出發(fā)了。”

    聽到陸川肯定的話語,謝寧不信也得信了,他眉心緊皺,心底是止不住的擔(dān)憂。

    他就知道,哪有這么好的事情,今天夫君竟然能騰出半天時間來陪自己逛街,原來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怎么會突然點到你呢?”謝寧怎么也想不通,陸川一個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的七品小官,怎么會被派去慶陽府呢?

    陸川搖頭:“我已經(jīng)讓允知兄和唐政幫忙打聽了,估計明天會有結(jié)果。”若是巧合還好,怕只怕是遭人算計。

    謝寧也聯(lián)想到了胡三娘,聽二哥說已經(jīng)打點好一切了,難道還有人知道胡三娘和他有關(guān)系?

    陸川安慰他:“別想這么多了,明天應(yīng)該就知道內(nèi)情了。橫豎文書已下,我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慶陽府。”

    聞言謝寧眼眶瞬間泛紅,想到陸川要離家好幾個月,他心里就是不舍。

    看著這樣子的謝寧,陸川嘆了一口氣,把人攬入懷中,吻了吻他的眼角。

    謝寧牢牢抱住陸川的腰,想要把自己嵌在他懷里,兩人再也不分開。

    成親之后,兩人分開時間最長的就是陸川參加鄉(xiāng)試會試的時候,其他時候,兩人不管去哪里都是一起的。

    半晌,謝寧突然出聲:“我想跟你一起去。”

    陸川聲音溫柔:“好。”

    謝寧眼里的淚水瞬間就下來了,他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隨欽差大人出行,不可帶丫鬟仆從,更別說官員夫郎了。

    感受著胸口的濕潤,陸川什么也沒說,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徒勞的。

    今晚兩人是帶著重重心事入睡的,謝寧怕陸川去慶陽府會遇到危險,而陸川自己對未知的情況也是憂心忡忡。

    他什么都不怕,唯獨怕自己出點什么事兒,寧哥兒會傷心難過,只要一想到這,他心臟就忍不住抽痛。

    翌日,夫夫倆都起晚了,好在陸川不用去翰林院點卯,從容地洗漱用過早膳后,他便去了吏部辦理手續(xù)。

    謝寧則留在家里,沒有去報社,他本來打算今天去江哥兒家看看他,了解一下他后續(xù)的生活,現(xiàn)在也沒了這么心情。

    他張羅著給陸川收拾行裝,要外出幾個月,要帶的東西可不少。

    “家里還有辣椒牛肉醬嗎?”謝寧問。

    白玉回憶了一下:“前兒聽廚房說,好像只剩下一罐了。”

    這是去年冬天的時候做的,那時候牛肉價格便宜,做了不少,但劉揚出京時,陸川怕他路上嘴巴淡,特意給他送了不少。

    謝寧皺眉:“你一會兒去趟侯府,我記得二哥那還有不少,你去拿幾壇子回來。”

    白玉:“好。”

    “還有衣裳,要多帶幾套,秋裝也得帶兩套,再過兩個月天就涼了。”

    “多找兩床柔軟的被子,外面的道路顛簸,得多墊兩床被子才行。”

    “荷花,鞋子得那鞋底厚的……”

    經(jīng)過謝寧的一通指揮后,府中下人直接收拾出了一馬車的東西。

    陸川從唐家回來,看到這么多東西都驚住了。

    他僵硬地看了謝寧一眼:“不用這么多吧?”

    謝寧瞪眼:“怎么不用,這些可都是能用得上的。”

    然后他就開始給陸川解釋這些東西怎么用,在什么時候用,他說得頭頭是道,陸川都被他說懵了,下意識就點頭了。

    最后陸川看著這堆東西,無奈地笑了笑。那就都帶上吧,他身為一個官員,獨享一輛馬車還是有這個特權(quán)的。

    收拾好東西后,陸川和謝寧回了一趟侯府,謝明今天特意請了一天假,在家等著他們過來。

    不光是謝明,謝母和大嫂也在,還有謝瑾,也向國子監(jiān)請了一天假。

    “唐伯父打聽到,我這個差事是吏部侍郎力薦的。”陸川說。

    謝母皺眉:“吏部侍郎?姓梁的那個?”

    陸川點頭:“正是他。”

    按照唐大學(xué)士的分析,梁侍郎和永寧侯府結(jié)仇,結(jié)仇原因就是陸川的夫郎,而陸川如今考上了探花,梁侍郎自然要竭力打壓他。

    隨欽差到慶安府查案,明顯會得罪白閣老,而陸川如今又是中立,官職低微,沒有人庇護,是最適合打壓的時候。

    謝母一臉怒氣:“我們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和那姓連的扯上關(guān)系,如今還帶累了兒婿!”

    謝母理所當(dāng)然地把鍋扣在連英杰身上,要不是他,陸川今日何至于如此。

    張氏扯了扯謝母的衣袖:“母親,慎言!”說著她示意謝母看了陸川一眼。

    一直以來,她們基本不在陸川面前說姓連的事兒,免得陸川心生芥蒂。

    謝母收住了口,可臉上還是一臉怒氣,可見對連英杰和他的岳家梁侍郎怨恨頗深。

    謝明拍了拍陸川的肩膀:“文書已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差事對有些人來說是好事兒,但對陸川肯定不是好的。

    陸川點頭:“二哥放心,我會小心的。”

    他若是全程裝傻,也未必會得罪白閣老。

    只是陸川內(nèi)心隱憂,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第188章 黑店

    七月流火,天上太陽毒辣,曬得地面發(fā)燙,也曬得人心煩氣躁。

    陸川坐在馬車里,兩側(cè)的車窗皆敞開,仍然沒有多少風(fēng)對流穿過,今日好像格外悶熱。

    他掃了一眼身旁看了一半的書籍,從早晨到現(xiàn)在,只翻了兩頁。

    行了大半個月,此時已是人困馬乏。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緩慢停下,有侍衛(wèi)騎著馬來通知,暫時休息一兩個時辰,待最熱的時候過去了,再繼續(xù)出發(fā)。

    這些天都是這樣,中午陽光毒辣,人受得了,馬兒也受不了,只能等過了那段時間,馬兒才愿意上路。

    休息的地方剛好是一片樹林,謝六把馬車拴在樹下,陸川也找了顆樹靠著坐下,樹蔭擋住了炎炎烈日,帶來一絲涼意,陸川舒了一口氣。

    謝六把馬拴好后,從車廂里找出了兩個水囊,給了陸川一個,陸川接過水囊,仰頭一連灌了好幾口。

    謝六用手背抹了嘴角的水漬,然后在陸川旁邊坐下,說道:“姑爺,我剛才去打聽了,按照現(xiàn)在的腳程,估計到晚上就能進入慶陽府境內(nèi),明天應(yīng)該能到慶陽府城。”

    陸川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可算是要到了,一連走了大半個月,他人都要廢了。

    在前世的時候,哪怕去再遠的地方,坐火車頂多也就兩天,飛機一天就能到,他哪里體會過這種生活啊。

    舟車勞頓,有時候還不一定有驛站,大多數(shù)時候只能在野外扎營。

    出來時寧哥兒給他收拾了七八套衣裳,他本來還覺得多,現(xiàn)在他是一點兒也不嫌多了,反而還覺得少。

    哪怕陸川是坐在馬車上,同樣被熱得不行,每天都要被熱出一身汗,一開始他一天能換一套。

    但在路上沒法洗衣裳,畢竟洗了也沒時間涼干,陸川只能竭力忍耐,哪怕身上這套已經(jīng)穿兩天了,這是他最后一套衣裳了。

    陸川本來是一天換一套衣裳,結(jié)果走了三天,他就開始變成兩天換一套,然后三天一套,現(xiàn)在身上的汗酸味是愈發(fā)濃重了。

    陸川從腰間解下折扇,用力地扇起來,折扇帶來陣陣清涼,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

    緩了一陣后,謝六又從車廂里拿出三個燒餅,遞給陸川一個。

    陸川接過燒餅啃了起來,因為天熱饅頭容易壞,出行一般都是買的燒餅。

    “可算是要到了,現(xiàn)在出行是真難啊!”陸川說。

    謝六大口啃下一塊餅,邊吃邊說:“現(xiàn)在還好點,不用日夜兼程,聽侯爺說,以前行軍打仗的時候那才叫一個苦。”

    陸川笑道:“我們只是去查案,自然是比不上行軍打仗。”

    謝六笑笑不語,沉默地吃完手里的兩個燒餅,那速度比陸川吃一個燒餅還快。

    謝六又喝了幾口水,然后站起身來對陸川說:“姑爺,您先在這休息些時間,我先把馬喂了。”

    陸川點頭,讓謝六去干他的事兒,不用管他。

    謝六是永寧侯府的侍衛(wèi),身手不凡,保護陸川綽綽有余。

    欽差出行不能帶丫鬟仆從,但可以帶一個貼身侍衛(wèi)來保護自己。謝寧擔(dān)心陸川的安全,他自己又不能陪同,便回侯府挑了個身手不錯的侍衛(wèi),讓他跟著保護陸川。

    謝六從小是個孤兒,他爹是永寧侯麾下的將士,他爹戰(zhàn)死沙場后,永寧侯就收養(yǎng)了他,他從小在永寧侯府長大。

    和謝六一樣的孤兒還有幾十個,謝六筋骨還不錯的,習(xí)武頗有成就,長大后便成了侯府的侍衛(wèi)。

    陸川掃了一眼附近的幾輛馬車,離得都不遠,欽差楊大人在最前面,整個行程下來就沒聽他訴過苦,從接觸幾次下來的情況來看,為人沉默干練,倒是和謝博有幾分相似。

    楊大人和誰都不親,對待三個隨行的官員態(tài)度是一樣的。

    排在第二的馬車是刑部的主事,齊志新齊大人,據(jù)王允知的情報,此人的夫人和鐘家有七拐八彎的親戚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鐘閣老一派的。

    就陸川和他打照面的幾次,能看出此人性子圓滑,處處周到,連陸川這個初入官場的小官都能笑臉相迎,實在和他刑部主事的職位不太相識。

    知道楊大人不愛和人說話后,他也識趣地不去煩人,可見極會做人。

    然后便是禮部郎中田進田大人,他是白閣老的學(xué)生,明擺著白閣老一派的。

    可能是怕楊奕清查出什么于白閣老不利的東西,他幾乎是步步跟著楊奕清,好讓自己能及時得知消息,提前為白閣老遮掩一二。

    當(dāng)然,以白閣老的行事,絕不會留下什么把柄。他主要是盯著,別讓人趁亂放進去點東西,再強行扣到白閣老頭上來。

    比如現(xiàn)在,田進就黏著楊奕清不肯分開。

    “既然要兵分兩路,不如就由齊大人和陸大人前往合水縣吧,還是要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田進笑瞇瞇地說。

    此時已是晚上,一行人已經(jīng)進入慶陽府境內(nèi),因為趕路錯過了驛站,今天還是宿在野外。

    周圍侍衛(wèi)在巡邏休息,陸川和三位大人圍坐在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行程。

    全場就陸川的官位最低,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沒開過口,任憑他們分配。

    合水縣距離慶陽府城有一段距離,無論是先去合水縣還是先去慶陽府,都會打草驚蛇,最好的辦法就是兵分兩路,同時人贓并獲。

    楊奕清便提出,由他和其中一位官員去慶陽府,剩下兩個去合水縣。

    齊志新同樣是笑臉相迎,他說:“既然田大人賞識,給我們這個機會,那下官就卻之不恭了。”

    他并沒有爭著去慶陽府,反正有楊奕清在,這姓田的翻不出什么花浪。

    看齊志新都表態(tài)了,陸川也跟著說要去合水縣,能離慶陽府遠一點也好。

    楊奕清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那就這么辦吧。此行陛下?lián)芰巳偈绦l(wèi)隨行,合水縣人少,你們明天就帶一百人走吧。”

    齊志新和陸川都恭敬行禮:“是。”

    商議好事情之后,幾人便散去了。

    田進看著陸川遠去的背影,不復(fù)方才一副笑臉的模樣,神色有些莫名。

    出京之前,白閣老就讓人送信來,說這位新進的探花郎,就是把胡三娘舉薦給圣上的人。

    雖然他們得到的情報是,胡三娘找到了大安報社,然后通過大安報社背后的王公公,把事情捅給圣上知道。一切看似都是這位探花郎夫郎的杰作,但他們都認為背后是陸川在指使。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位陸大人,如今不知怎么投靠了吏部尚書那邊,竟也被安排進了欽差隊伍里。

    看著恭恭敬敬毫無心計的模樣,卻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田進想起信中的提醒,讓他一定要警惕陸川此人,只是對比于陸川,還是慶陽府那邊更重要,等他解決了慶陽府的事情,再來對付陸川也不遲。

    這么想著,田進也轉(zhuǎn)身離去,回到自己的馬車上準備休息。

    城府極深的陸川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則肯定要喊一聲冤枉!

    *

    合水縣下面的青石鎮(zhèn),不少商鋪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僅剩幾家沒關(guān)門的店鋪,門匾上都掛著張家的標志。

    街邊也沒有什么賣菜賣菜的百姓,整個鎮(zhèn)子空蕩蕩的,仿佛人都消失了。

    陸川和張志新來到合水縣外,沒有第一時間進入合水縣,而是先在合水縣下面的鎮(zhèn)子巡查一番。

    這是他們走過的第三個鎮(zhèn)子,前兩個鎮(zhèn)子的情況跟這個鎮(zhèn)子差不多,事情如何他們心中已有定論。

    青石鎮(zhèn)位于通往京城的必經(jīng)之道,曾經(jīng)頗為富裕,來往的外地商人不斷,比合水縣還要繁榮。

    這胡三娘的夫家趙家就在這青石鎮(zhèn)上,家中有幾十畝地和一間客棧。

    因為楊欽的剝削和張家的打壓,不少經(jīng)過合水縣的商隊都得掉層皮才能離開,漸漸地,合水縣令和張家的臭名越傳越遠,如今基本已經(jīng)沒有商隊會經(jīng)過青石鎮(zhèn)了。

    所以還在鎮(zhèn)上茍活的百姓,透過門窗看到陸川和張志新幾人,覺得詫異不已。

    至于為何能認出他們是外地人,因為他們身上的衣裳,顏色雖然不是很鮮艷,但看材質(zhì)不錯的棉布。

    如今還在青石鎮(zhèn)上生活的百姓,沒有幾個能穿得起棉布了,連一套麻布衣裳都是縫縫補補的。

    陸川和張志新只帶來幾名侍衛(wèi)進鎮(zhèn)子,其余的侍衛(wèi)都被他們留在鎮(zhèn)外。

    為了防止他們太過引人注目,他們還特意換了棉布的衣裳,沒想到卻是這布料讓人看出異常。

    不過就算他們的衣裳布料看不出問題,光是在大街上晃蕩,就足以讓鎮(zhèn)子上的人警惕了,因為街上幾乎沒有百姓逛街!

    陸川和張志新帶人在鎮(zhèn)子里轉(zhuǎn)悠了幾圈,還開著門的店鋪倒是想招呼他們,陸川挑了一間客棧走進去。

    “小二!快上一桌好酒好菜,我們爺都餓了!”謝六態(tài)度囂張地說。

    看到陸川他們進來,小二趕緊迎了出來,引著幾人到一張桌子上去,諂媚地說:“幾位爺想吃什么?我們這里什么都有!”

    謝六剛要說話,被陸川伸手攔住了,他溫和地笑了一下:“上幾道葷菜和幾道素菜就成,你看著來,酒水就不用了,喝酒耽誤事兒。”

    小二笑容更大;“好嘞,那小的就自作主張,給幾位爺推薦幾樣我們店里的特色菜了?”

    張志新一貫的笑臉變得不耐煩,他揮了揮手:“行了,趕緊讓廚房做去,別磨蹭了!”

    小二點頭哈腰:“好嘞!馬上給幾位爺上菜!”

    陸川掃了一眼客棧大堂,偌大的客棧只有他們這一桌客人,可見生意之蕭條。

    可能因為客棧難得來一桌客人,廚房的速度很快,很快就上了一盆饅頭和兩個快炒的菜。

    謝六他們拿起饅頭大快朵頤,陸川的速度也不慢,但比他們文雅多了。趕了幾天路,可算有一頓熱乎的飯菜吃了。

    上菜的間隙,小二還抽空問:“幾位爺可要住宿?我們客棧在這青石鎮(zhèn)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環(huán)境包你們滿意。”

    謝六粗聲粗氣地說:“不用,我們吃完還得趕路呢。”

    小二仍然笑臉相迎:“不知幾位爺是做什么的?要到哪里去?可要小店為幾位爺準備干糧?”

    張志新臉色一黑:“問那么多干什么?好好上你的菜便是!干糧我們自己有。”

    小二本來還想問些什么,被張志新的黑臉給嚇退,只好老老實實地上菜,廚房做好一樣就上一樣。

    陸川揶揄地看了張志新一眼,那眼神明顯是在說張大人演技不錯。

    張志新不理他,自顧自吃了起來。今天這頓可能是接下來幾天唯一豐盛的一頓飯,他得多吃點,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在幾人的努力下,幾乎是上一盤菜就清空一盤菜,吃到后面,都不清楚他們吃了什么菜了。

    陸川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喝一口茶水解解膩。

    他展開折扇,一邊搖著扇一邊說:“小二,結(jié)賬!”

    這時候小二和一個掌柜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掌柜拿著算盤笑瞇瞇地說:“幾位客官,一共七十八兩五錢銀子,給客官抹個零頭,給七十八兩即可,幾位誰給錢啊?”

    陸川喝到嘴里的茶都被嗆了出來,其他幾人也不遑多讓,全都站了起來,震驚地看向掌柜。

    一頓飯要七十八兩銀子?他怎么不去搶?

    這還單單只是飯錢,他們還沒喝酒!

    在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醉香樓吃一桌席面,頂多也就三四十兩,這小小的青石鎮(zhèn)倒是敢開價!

    陸川他們還沒說話,掌柜的臉色卻先一步變了:“幾位莫不是想賴賬?”

    謝六站了出來,一臉嘲諷道:“我們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不成?這飯菜竟然比京城的大酒樓還貴,掌柜的莫不是算錯賬了?”說到最后一句時他壓低了音調(diào),有種威脅的意味。

    掌柜的完全沒在怕,冷哼一聲:“我們客棧就是這個價,幾位想吃霸王餐不成?”

    說著他拍了拍手掌,然后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七八個大漢,團團圍住了陸川幾人。

    此次進鎮(zhèn)陸川只帶了謝六一人,張志新則帶了兩個侍衛(wèi),他們一共五個人,只有三個是能打的。

    謝六打量了一下這些大漢的下盤,給陸川使了個眼色,表示他們能打得過。

    陸川微不可擦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沖動,謝六便打消了反擊的念頭,護在陸川身前,免得那些壯漢沖撞了陸川。

    另外兩個侍衛(wèi)也很有眼色地護在張志新身前,他們也清楚,此行雖然張大人的官職高一些,但都是聽這位陸川大人的指示行事。

    陸川臉色鐵青看向掌柜:“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不過是普通的雞鴨豬肉,竟然要收我們七十八兩銀子,現(xiàn)在還敢不讓我們走!”

    掌柜嗤笑一聲:“這客棧是我們張家開的,說收多少錢就收多少錢,識趣的就麻溜點給錢,否則別怪老夫不客氣!”

    隨著掌柜的話音落下,那些壯漢又朝陸川幾人逼近了一步,仿佛下一瞬就要打人似的。

    陸川開始恐懼起來,縮在謝六身后瑟瑟發(fā)抖,嘴上已經(jīng)妥協(xié)了:“我、我們給、給就是了,你讓他們離遠點。”

    掌柜頓時笑成了菊花,眼睛瞇著,語氣也變得很和善:“這就對了嘛,吃霸王餐總歸是不好的,我們很講理的。”

    陸川摳搜地從懷里掏出兩張銀票,一張是五十兩,一張是十兩,完全不夠七十八兩銀子。

    他轉(zhuǎn)身朝另外幾人發(fā)火:“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小爺銀票不夠了。”

    張志新黑著臉捂住腰間的錢袋,拒絕道:“不行,我兜里就剩二十兩銀子了,還得留著進貨呢!”

    陸川一把搶過張志新的錢袋,張志新伸手就要搶,陸川瞪了他一眼:“莫非你們不想走了?”

    張志新的手頓住,眼睜睜看著陸川把錢袋里的四個銀錠子交給掌柜。

    掌柜收了錢財,揮了揮手幾個大漢便讓出了一條道,掌柜笑瞇瞇地說:“歡迎幾位客官下次再來。”

    張志新瞪著掌柜手里的錢,惡狠狠地說道:“不是說七十八兩嗎?要找我二兩銀子的。”

    掌柜笑容不變:“這些個大哥的出場費可不便宜,這二兩銀子就當(dāng)是請他們喝酒了吧。”

    掌柜掃了張志新一眼,那意思分明是威脅他,若是不想走就留下。

    陸川聲音驚恐,催促著幾人快走:“走走走!快點走!這破地方小爺一刻也不想呆了。”

    然后他帶頭抓著折扇就往外跑去,連行李都忘了拿。

    謝六抄起自己和陸川的包袱,瞪了掌柜一眼,也跟著跑了。

    見他們?nèi)绱耍瑥堉拘乱仓缓媚闷鹱约旱陌ぷ呷耍叩介T口時還回頭看了一眼,明顯是對那二兩銀子不甘心。

    小二沖著門口方向呸了一口:“沒錢就別沖大頭!”

    掌柜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從四個銀錠子里撿出一錠扔給小二:“這五銀子你拿著,和大柱幾個分了。”

    小二立刻樂開了花,握著銀錠子對掌柜點頭哈腰:“多謝掌柜的。”

    陸川一路狂奔,直到出了鎮(zhèn)子的范圍,才暫緩腳步,等張志新三人跟上來。

    張志新的體力可沒陸川好,此時扶著一個侍衛(wèi)的肩膀氣喘吁吁。

    謝六有些疑惑:“大人,方才為何不讓屬下反擊?以我們的能耐,是可以把那些壯漢打倒的。”

    另外那兩位侍衛(wèi)一起點頭,他們也沒明白陸大人的用意。

    陸川笑著說:“我那銀票沒有什么特殊的標記,但張大人的銀錠,可是官銀,上面有朝廷的官印。”

    張志新稍微緩過氣來,笑著補充:“那可都是證據(jù)。”

    謝六和兩個侍衛(wèi)一臉恍然。

    第189章 留宿

    何家村里,一個干瘦的小孩,穿著一身破布麻衣,速度飛快地跑進了一間青磚瓦房里。

    “阿爺!不好了!有陌生人進村了!”

    在零零散散的茅草屋之間,這間瓦房顯得格外顯眼。不過外面再顯眼,屋里也沒幾樣家具。

    聽到孫子的聲音,何村長先一驚,然后動作飛快地奔向門口,利索程度一點兒也不像個老人。

    何村長一把抓住小孩的肩膀,緊張地問:“石娃子,你剛說什么?有陌生人進村了?有多少人?”

    石娃子小臉一皺:“阿爺,疼!”

    何村長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孫子抓疼了,趕緊松了力道,但手還是搭在他肩上。

    他催促道:“你快點說,什么情況?”

    石娃子回想著:“剛才我和狗剩在村口那兒玩,老遠就看到有幾個男子走過來,看穿著還挺好的,而且他們還牽著兩匹馬!”

    “也不知道是張家的人還是外地來的商人?”

    他們何家村距離青石鎮(zhèn)很近,以前還有商隊經(jīng)過青石鎮(zhèn)的時候,基本都會經(jīng)過他們何家村。

    但何家村和青石鎮(zhèn)一樣,已經(jīng)很久沒有商隊往來了,現(xiàn)在大家寧愿繞遠一點的路,都不想經(jīng)過青石鎮(zhèn)。

    何村長皺眉,聽這描述,既不像張家人也不像是商隊。若是張家人出行,一般都會帶上十幾個家丁,以防被村人群起而攻之;可若是商隊,也不至于就那么幾個人,還連馬車都沒有。

    想想還是不放心,何村長對石娃子說:“阿爺去看看,你去找你阿爹,他去你三嬸家做針線,你讓他在你三嬸家躲好了,千萬別出來。”

    不是何村長多心,他這個兒媳夫有幾分姿色,上次張家那個來收糧的堂少爺就看上了他。若非他這個兒媳夫有幾分機靈,及時到廚房找了幾棵花生吃下去,整個人都紅腫了,才躲過了一劫。

    不管這次來的是什么人,謹慎點總歸是沒錯的。

    石娃子懂事地點點頭,看阿爺倉皇地出了門,自己也趕緊去找阿爹。

    此時正值盛夏,村里的小麥都泛黃了,清風(fēng)一過麥浪滾滾,估計再過兩天就可以收割了。

    陸川一邊走路,一邊用余光打量著村里的環(huán)境,張志新和他并排走在一起,謝六和其中一個侍衛(wèi)牽著馬跟著兩人身后。

    早在進村前謝六就注意到在村口玩耍的幾個小孩,小孩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影后,飛快又小心地跑走了,生怕來人注意到他們。

    陸川猜測,應(yīng)該是村子里鮮少有陌生人來往,這些小孩去找大人了。

    謝六遠遠瞧見有大人過來,并躲在一棵大樹后面時,陸川和張志新就變了臉色。

    他把折扇敲在掌心,滿臉怒氣:“這個青石鎮(zhèn)也太黑了!不過是在客棧吃了一頓飯,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竟然敢收小爺八十兩銀子!”

    “八十兩銀子啊!小爺出門行商一趟,也才賺這么多錢,他一頓飯就把小爺八十兩銀子給搜刮走了!小爺就算在京城吃一頓飯,也沒有吃過這么貴的!!!”

    “等小爺去了縣城,一定要去縣衙那里告他!這張家簡直無法無天了!”

    張志新臭著一張臉,不耐煩地打斷他:“別廢話了,聽得老子心煩,那八十兩銀子還有老子的二十兩銀子呢!”

    “老子早就說過了,直接趕路到合水縣城,就你嬌氣,非得要在這青石鎮(zhèn)吃頓飯再走,現(xiàn)在好了,錢都吃沒了!”

    陸川停下腳步,雙眼冒火地瞪著張志新:“怪我嘍?難道那飯菜你沒吃?你自己要是不想吃,也不會跟小爺一起進去!”

    張志新把包袱摔在地上:“沒錯!老子是吃了,可誰能想到吃一頓要八十兩銀子!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一點兒銀錢都沒了,還拿什么去進貨?”

    陸川爆粗口:“還進個屁的貨!現(xiàn)在還能不能回得去還是個問題,身無分文我們只怕得餓死!”

    謝六插了進來:“兩位爺消消氣,今天確實是遭了無妄之災(zāi),小的這里還藏了幾兩碎銀,節(jié)省點的話,買點干糧還是可以吃到回去的。”

    另一個沒牽馬的侍衛(wèi)也湊了進來:“兩位爺還是別吵了,今日這事兒確實是咱們倒霉,誰能想到這張家這么囂張呢?不過事情都發(fā)生了,不如大家都冷靜一下,現(xiàn)在趕去縣衙也還來得及,等咱們到了縣衙,一定要去縣令大人那里告他們!”

    被兩人勸解了一番,陸川和張志新的怒火稍微降了一點,雖然臉色還是不太好,但也沒有繼續(xù)惡語相向。

    陸川突然展開折扇,猛地給自己搖了好幾下,仿佛要用扇子扇去他心里的煩郁;張志新也從地上撿起了他的包袱,用力拍了拍包袱上的塵灰。

    張志新惡氣狠狠地說:“趕緊趕路吧,老子一刻也受不了了,得趕緊報官,讓縣令大人抓他們進牢房!這一幫土匪!”

    陸川停下?lián)u扇的手:“不行,小爺渴了,走不動道,先去找人給口水喝。剛才吃完飯,連口茶水都喝不上,難道你不渴?”

    張志新臉色有些鐵青:“渴又能怎么樣?誰讓張家客棧這么黑心!”

    陸川說:“反正要走你先走,小爺要進村里找口水喝。”

    說完陸川就要抬步往村子里走去,謝六趕緊牽著馬追上去。

    張志新看著自己身后的兩個人,罵道:“本來人少就容易被打劫,若不是想著能多個幫手,老子才不會跟你一路。”

    張志新罵罵咧咧地拎著自己的包袱,大步跟在陸川身后,兩個侍衛(wèi)緊隨而上。

    陸川沒多做停留,直接奔著村子里唯一的一件瓦房走去,沒瞧一眼那些茅草屋。

    青磚瓦房外面用泥磚圍了一個院子,院門是兩塊簡陋的木板組成的,謝六極有眼色地上前敲門。

    “有人在嗎?我們是路過的商人,進村里想討一碗水喝。”

    謝六洪亮的聲音傳得極遠,但周圍卻愣是沒有一點兒動靜,別說主人家,就連附近的幾家茅草屋,也沒有人出來查看。

    整個村子靜悄悄的,仿佛只有陸川他們幾人在。

    陸川知道這都是假象,以謝六的眼力,看到了不少人從角落里探頭,就是不敢出現(xiàn)。

    謝六繼續(xù)拍門,那門看著松松垮垮的,他都不敢太使勁,生怕把人家的門拍倒了。

    “開門,有人在嗎?我們就是想討一口水喝,可以給錢的!”

    還是沒有人應(yīng)答,就在陸川打算自己上前去叫門時,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老頭從后面冒了出來。

    “幾位客人別敲了,小老兒來了,碰巧家里人出門了,才聽見聲音。”老頭樂呵呵地說。

    陸川向老者行了一禮,表明來意:“老爺子,我們是從外地來的,經(jīng)商途徑這里,想向村里討一碗水喝,我們會給錢的。”

    何村長一貫愁苦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喝水是吧?那便請進來吧,至于錢就不用了,不過是幾碗清水。”

    何村長一邊說話,一邊繞過陸川和謝六,從懷里掏出一柄鑰匙,打開了大門。

    他引著幾人進入屋子,然后拿出幾個小馬扎給幾人坐下。

    “幾位先坐著休息一會兒,小老兒這就去給你們打水。”

    陸川朝何村長微笑點頭,讓他忙自己的去,不用特意招待他們。

    何村長出去后,陸川打量著這間屋子,明明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堂屋卻連張凳子都沒有,就連桌子也是缺了一條腿的,現(xiàn)在正用一根木棍替代著。

    何村長再回來時,身后跟了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他和何村長一人端了兩個碗。

    何村長笑道:“這幾碗水你們先喝著,剩下的我侄兒一會兒再端來。”

    中年男子把碗放到缺了一條腿的桌子上,朝幾人憨厚一笑,便出去再端水過來。

    陸川也笑著說:“麻煩老爺子了,我們從早上開始還沒喝過水,現(xiàn)在是真渴了。”

    說著他率先端起一個碗,仰頭把碗里的水一飲而盡。陸川摩挲著這只碗粗糙的手感,這幾個粗糙的粗陶碗,應(yīng)該是老人家的重要財產(chǎn)吧。

    他倒是不懷疑對方會不會有什么不軌的想法,那些小說里寫的,主角落難宿在農(nóng)家,結(jié)果被下了蒙汗藥,然后被迷暈挾持的情況基本不會發(fā)生。

    因為光是蒙汗藥就不是農(nóng)戶能買得起的東西,而且謝六也沒有感覺出什么異常,所以陸川很放心地直接喝了這碗水。

    待幾人喝飽了水之后,陸川也沒提出告辭,村長和他的侄兒坐在他們對面。

    陸川嘆氣:“都怪我太年輕了,第一次出來跑商,不能人心險惡,否則今日也不至于向老爺子您討水喝。”

    謝六假意安慰:“少爺別自責(zé)了,這不是您的錯,一切都怪那張家客棧,這么大一間客棧,竟然這么黑,我們誰也沒能預(yù)料到。”

    張志新臉上也有些自責(zé):“早知道我就堅持不進清水鎮(zhèn)了,不然怎么也能剩下二十兩銀子,何至于如此窘迫。”

    何村長和他侄子對視了一下,看來這幾人真是被張家坑了的外地商人,不是張家和縣令派來試探他們的。

    他們這些年太苦了,每年的糧稅都在上漲,如今要交的糧稅更是高達七成,而且交完糧稅后,還會有張家的人來強制換了他們的新糧,用去年的陳糧換今年的新糧,還不補差價。

    村子里的人快活不下去了,但還有今年的新糧在吊著,村里人勉強還能支撐下去。

    要是張家或者縣令再有其他的動作,那他們才真的活不下去。

    所以村里的人都很警惕陌生人的到來,生怕是張家或者縣令派來的人。

    這幾個商人,不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變化,也是因為這,何村長才愿意出來招待幾人一番。

    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剛才聽到這幾個年輕人要到縣衙去告官,如今縣令與張家勾結(jié),他們?nèi)ジ婀俜炊锌赡鼙豢h令倒打一耙關(guān)進牢房。

    可能是同病相憐吧,也可能是心里那點僅剩的良心作祟,他們還做不到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

    何村長試探道:“幾位是剛從青石鎮(zhèn)出來嗎?”

    陸川滿臉愁容:“是啊,這不是行商經(jīng)過青石鎮(zhèn),恰好肚子餓了,就進鎮(zhèn)子里找了家客棧,吃了頓飯,結(jié)果那掌柜是個黑心的,一頓飯要收我們八十兩銀子,不給還不讓我們走。”

    張志新點頭:“為了能脫身,我們只好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否則現(xiàn)在估計要被他們打個半死。所以我們打算一會兒就去縣衙,告他們?nèi)ァ!?br />
    何村長心一急:“這可使不得,不能去報官。”

    陸川和張志新皆看向村長,陸川一臉疑惑:“為什么不能去報官?這個價格明顯就是黑店,就該讓縣令大人整治整治。”

    何村長眉心緊皺,嘆了一口氣:“幾位有所不知,這張家之所以能這么囂張,就是因為有縣令撐腰,你們?nèi)羰侨ジ婀伲烙嬆銈儽蛔テ饋淼膸茁矢笠恍!?br />
    陸川一驚,臉色大變:“他們竟然官商勾結(jié)?還有沒有王法了?”

    何村長自嘲:“這里天高皇帝遠的,他們就是王法。”

    張志新皺著臉:“既然縣令和張家有勾結(jié),那我們就去慶陽府告他們,我不信知府大人也被他們收買了。”

    何村長苦笑:“你還真別說,楊縣令就是知府的小舅子,去知府那兒告楊縣令,就是自投羅網(wǎng)。”

    楊欽和張家在合水縣剝削了這么久,也不是沒有人想過要到慶陽府告官,偏偏這楊欽有本事,和知府是姻親,有知府的庇護,才讓他在合水縣作威作福了這么久。

    陸川泄氣:“難道我們只能自認倒霉了嗎?”

    張志新罵道:“奸商!狗官!”

    何村長說:“幾位就聽小老兒一句勸,別想著去硬碰硬。瞧幾位出身不凡,不如就此揭過,回家后還可東山再起。”

    這幾個行商的家不在這里,家里也有一定的錢財,只要出了這里,相信很快就能脫離困境。

    哪里像他們,祖祖輩輩都在這青石鎮(zhèn)何家村生活,想逃離都逃離不了,要么被磋磨至死,要么苦苦熬日子。

    陸川一行人俱都垂頭喪氣,一下子沒了精氣神,他們也沒了繼續(xù)趕路的心情。

    陸川向村長說:“我們幾個本打算去合水縣城,但現(xiàn)在是不敢進城了,距離下一個地方還遠,今天剩下的時間是趕不過去了,我們能不能在村里借宿一晚?”

    何村長遲疑,擅自讓陌生人在村里留宿,對村里的老弱婦孺實在危險,哪怕這幾人看著多么和善。

    他能讓人進來喝口水,提醒一二已經(jīng)是冒了很大風(fēng)險,若是再讓人住下來,只怕……

    像是看出了村長的顧慮,陸川趕緊補充:“我們會給錢的,就住一晚上,村長若是不放心,可以找一間空屋子讓我們幾個湊合一下,不和村民住在一起。”

    陸川朝謝六使了個眼色,謝六從懷里掏出了一個荷包遞給他。陸川從荷包里掏出幾個碎銀子,每個碎銀子的重量大概有一兩,他挑揀了一下,從中撿了最大的碎銀,然后塞給何村長。

    何村長和他的侄兒看到這枚碎銀子,眼睛都亮了,他們被剝削了這么久,一文錢都得省著花,乍然看到銀子,難免心動。

    何村長咳了一聲:“這也不是老頭子一個人能做主的,得村里人同意了,老頭子才能讓你們留宿。”

    陸川笑笑:“應(yīng)該的,村長先去問問,若是村里人不同意,我們也不勉強。”

    然后何村長就讓他侄兒去問話,他自己則留下和陸川他們說話,說的都是張家的壞話,雙方倒是挺有話聊的。

    很快何村長的侄兒就回來了,帶來了村里人的意見,同意陸川他們留宿。

    于是,陸川幾人便在何家村留了下來。

    第190章 惡行

    看在那一兩銀子的份上,何村長把自己家騰了出來,讓陸川他們留宿一晚。何村長他們一家則是到鄰居家湊合一宿。

    可能是確認了陸川他們是無害的,整個何家村開始有村民走動。

    距離傍晚還有一段時間,何村長的妻子回來了,準備給陸川他們煮飯。

    陸川和張志新今天過得很憋悶,提出要在村里走走緩緩心情,而謝六以及兩個侍衛(wèi)則表示要休息。

    “二位爺,你們這一路是騎馬的,我們仨可是追在馬后面跑的,消耗比你們大多了,要逛你們自己去,我得休息一會兒。”謝六說。

    那兩個侍衛(wèi)跟著點頭,一臉疲憊的樣子,仿佛再不休息他們就要倒下了。

    陸川無所謂道:“那你們就自己休息吧,小爺?shù)贸鋈プ咦撸蝗唤裢矶嫉帽锏盟恢X。”

    張志新附和:“我也是,今天這事兒太氣人了,出去看看麥田散散心也好。”

    何村長湊上來:“二位既然要出門閑逛,不如老頭子給二位引路?正巧現(xiàn)在還不到收割的時候,老頭子有空閑。”

    陸川擺手:“我們就是在村里走走,也不去哪兒,就不勞煩村長了,若村長實在不放心,讓你家石娃子帶路也成。”

    何村長遲疑了一下,這幾個人雖然看著無害,但到底是幾個大男子,他實在不敢放人在村里亂逛,萬一沖撞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的,他后悔都來不及。

    所以他才想跟著,若是出現(xiàn)什么意外,也好及時處理。

    不過要出門閑逛的只有兩個人,這兩個一看就是文弱書生,應(yīng)該起不了什么風(fēng)浪。

    這兩人明顯是不想被人跟著,有石娃子看著他們也行,石娃子挺機靈的,有事兒會回來跟他說。

    這么想著,何村長也就同意了。

    其實謝六他們要留在村長家里休息,是陸川他們的計策,這村子里的人太警惕了,幾個陌生壯年男子走在村里,確實對村里很危險。

    若只有陸川和張志新這兩個文弱書生,危險性一下子降了不少,也能降低村民的警惕心。

    陸川和張志新唱念做打演了一番好戲,才終于讓他們能夠留宿在村里,可不能因為這點紕漏被人趕出去。

    石娃子一步一跳地走前面,陸川和張志新慢悠悠地跟著他,出了村長家門口,就能看到一大片的麥田,金黃色的麥田在落日的余暉下,顯得更加金燦燦,莫名給人一種鄉(xiāng)野生活的悠閑感覺。

    陸川突然問:“石娃子,你幾歲了?”

    石娃子手里抓著一根雜草撩撥鄉(xiāng)道兩旁的麥穗,聞言轉(zhuǎn)身一邊倒著走一邊回答:“回大人,我今年八歲了。”

    陸川驚訝:“你八歲了?”怎么看著比小溪還小,小溪現(xiàn)在不過才六歲半。

    石娃子嘿嘿一笑:“是啊,還有一個月就過生辰了。”他阿爹可說了,等他生辰的那天給他煮個雞蛋吃,他好久沒吃過雞蛋了,對于生辰他期待了很久。

    陸川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八歲的孩子,長得又瘦又矮,可見平日里沒怎么吃過飽飯。

    看村里的房子,村長家已經(jīng)是村里比較有錢的,而且看村長對待石娃子的態(tài)度,也不像是會虐待孫子的人。就這樣石娃子還這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這地方不知道被剝削成什么樣子了。

    陸川上前摸了摸石娃子的頭,枯燥的頭發(fā)手感并不太好。

    石娃子被陸川突然的動作驚到了,都忘了繼續(xù)后退,他驚疑地看向陸川。

    陸川這才知道自己沖動了,收回手握拳在唇前咳了一聲:“我看這麥子都熟了,村里什么時候開始收麥子?”

    石娃子年紀小,很快被陸川的話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轉(zhuǎn)身看向一旁的麥田。

    石娃子說:“我阿爺說,再過兩天就可以收麥子了。”

    收麥子可苦了,要用鐮刀割麥稈,然后得把麥稈抱到路邊,用力抱著摔打麥粒,最后再運到曬糧場曬干。

    全部忙活下來,至少要大半個月才行,去年他阿爺和爹爹阿爹都瘦了好多。

    可就算是這么辛苦,他們收獲的麥子,還要給官府交七成,剩下的麥子還不能直接吃,得等張家的人拉舊糧來換,他們才能吃上一頓用舊糧煮的飽飯。

    然后繼續(xù)半饑不飽的生活。

    可能是想到了這些難受的事兒,石娃子的臉上出現(xiàn)了成年人才有的愁容。

    陸川調(diào)侃:“那你豈不是只有兩天可以玩了?”

    他記得村里的小孩,半大的孩子就要幫家里干農(nóng)活了。

    被陸川這話一提醒,石娃子才想起他之前和狗剩他們在玩的游戲,因為陸川一行人的到來,被突然中斷了。

    想到這,石娃子表情有些難耐,也不是很想帶人在村里閑逛了。

    看陸川挑起了石娃子想去玩耍的心思,一直沒說話的張志新突然開口:“石娃子,你們村里的小孩一般都玩些什么?我家里也有個兒子,今年三歲了,我想能不能給他帶點東西回去。”

    說到玩樂,石娃子就來了興致:“我們平時就喜歡爬樹掏鳥窩,還有躲貓貓、或者用彈弓打果子,我阿爺給我做了一把彈弓,可好用了,我射得可準了。”

    張志新點點頭:“這樣啊,那我給他買個彈弓回去吧。”

    石娃子:“不用花錢買,我可以讓我阿爺給您做一個。”

    聽阿爺說這幾個客人是給了錢的,他得好好招待。

    張志新也不客氣:“那好,就先多謝你阿爺了。”

    “不客氣。”

    見客人沒有嫌棄他們的東西,石娃子心里高興,連帶著對陌生人的警惕都少了幾分。

    張志新又說:“那你們平時都是怎么玩的?我想去看一下,回去也好交我兒子怎么玩。”

    石娃子瞪大了眼睛,城里人也要學(xué)他們村里孩子如何玩耍?石娃子心里有種莫名的自豪感,他直接一拍胸脯,就要把之前一起玩耍的同伴叫來。

    石娃子很快就把他的同伴叫了過來,要繼續(xù)之前玩的游戲,跳格子。陸川和張志新也頗有興致地加入了進來。

    有出來挑水干農(nóng)活的村人出來看到這一幕,都放心了不少,能和孩子這么玩得來的,一定不是個壞人。

    有些比較熱情的人還會上來打招呼:“石娃子,又在玩游戲啊?”

    石娃子揚著大大的笑容回答:“是啊!”然后在村人問起陸川和張志新時,也會自豪地給他們介紹。

    這兩個客人太給面子了,尤其是那個拿著折扇的客人,不僅長得好看,對他們這些鄉(xiāng)下孩子的態(tài)度也很好。

    他很喜歡這個客人。

    就連他最好的朋友狗剩也悄悄跟他說:“石娃子,我好喜歡這個姓陸的客人啊,他人好好啊。”

    具體怎么個好法,狗剩不知道怎么說,就是感覺相處得挺舒服的,沒有半點在大人和陌生人面前的拘謹。

    和幾個孩子玩累了,石娃子帶著一行人到村里的大樹底下休息,陸川從兜里掏出一包蜜餞,要分給孩子們一起吃。

    石娃子看著透紅晶瑩的蜜餞,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但他還是拒絕道:“不用了,這么貴的東西,陸大哥還是自己留著吃吧。”經(jīng)過一通玩耍,石娃子對陸川的稱呼已經(jīng)從大人進化成陸大哥了。

    明顯幾個小孩都是以石娃子為主,石娃子不說要,他們就算再怎么咽口水,也不敢接過陸川的蜜餞。

    陸川挑眉一笑:“不過是包蜜餞,等小爺回了家,想吃多少有多少,這點蜜餞就當(dāng)是你們陪小爺玩的報酬了。”

    然后陸川把那包蜜餞扔給石娃子,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石娃子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包蜜餞。

    拿在手上,蜜餞發(fā)出的香甜味道引誘著石娃子,他又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說:“那我們就吃了?”

    陸川擺手:“吃吧吃吧!”

    張志新打趣道:“你們這位陸大哥,他家里錢多得很,不過是包蜜餞,他想吃多少又多少。你們就放心吃吧!”

    石娃子這才放心地打開油紙包,一個小伙伴給了一顆,等吃完再接著分。

    陸川看他們那個小心翼翼的樣兒,取笑道:“至于這么小心嗎?等過兩天你們麥子收了,把麥子運到糧鋪賣錢,讓你們阿娘阿爹給買幾塊糖唄!”

    吃了陸川給的蜜餞,感受著嘴里甜滋滋的果香,石娃子他們也放松了警惕,什么話都能說出口。

    狗剩說:“不行的,等收了麥子,還要交糧稅呢。”

    陸川:“哦?要交多少糧稅啊?”

    狗剩:“聽我阿娘說要交七成糧稅,地里的麥子有七成是給官府種的。”

    一個叫二蛋的小孩插話:“不對,我爹說是給縣令種的,縣令真厲害,不用干活就有這么多麥子,我以后也想當(dāng)縣令。”

    狗剩舉手:“我也想當(dāng)縣令,每年拉走的麥子有十幾車,縣令得吃到什么時候啊?”

    二蛋一臉向往:“肯定是一頓吃十個饅頭,白面饅頭可好吃了。”

    陸川好奇地問:“那剩下的三成麥子你們夠吃嗎?”

    幾個小孩都喪氣了,石娃子說:“我阿爺說省著點吃還是夠吃的。”至少他們家現(xiàn)在還沒有餓死人。

    陸川不解:“那為什么不把新糧拿去糧鋪換舊糧呢?在我們那邊,用新糧去換舊糧,一斤新糧能換一斤半的舊糧。”

    聽到這話,幾個孩子臉上都充滿了怒氣:“鎮(zhèn)上的糧鋪太壞了,我們交了糧稅之后,就拉著一車舊糧來村里,硬是要換走我們的新糧。”

    “沒錯,給的舊糧比新糧還要少點,去年我阿娘都氣壞了,偷偷哭了好幾天,我都聽見了。”

    “我阿爹也哭了,就收糧那天吃了頓飽飯,現(xiàn)在每天都是喝水喝飽的。”

    大人的憤怒傷心會通過日常行為傳遞給孩子們,他們雖然小,但往往對這些痛苦的情緒感觸更深,記憶也更深。

    此時被陸川挑起了對張家和縣令的憤恨,已經(jīng)顧不得家里大人對他們的叮囑,一股腦把自己覺得難受的事情都吐露出來。

    比如隔壁村有個長得漂亮的姐姐,去年本來要嫁給同村的未婚夫,被張家的老爺瞧見了,硬是被拖回去做了那位張家老爺?shù)亩朔啃℃K椿榉蜃钄r,還被張家的家丁打得吐血了。

    比如石娃子家里的桌子板凳,是他阿爺親自從山上砍的好木頭做成的,被張家的管家看中了,直接讓人搬走了。

    比如很多很多,這些孩子不知是從父母那兒得知還是親眼所見的,樁樁件件都在控訴著張家人和縣令的惡行。

    陸川腦子里一直回蕩著孩子們童稚的聲音,與之對比的是,縣令和張家人犯下的滔天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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