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傾訴
謝寧和榮齋先生對視一眼,俱發現對方眼中的驚訝。
對面的婦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有些擔心謝寧和榮齋先生會覺得她不守婦道。
謝寧咳了一聲,對婦人安撫地笑了一下:“嬸子別激動,先坐下我們慢慢聊,平云居士的稿子都是我們審的,對你問的這個問題也知道一二。”
婦人此時已經站了起身,雙手捏著衣角,衣角被蹂躪得有些褶皺。聞言下意識地扯了嘴角,后退兩步坐回椅子上。
謝寧看對方坐回了位置,便說道:“嬸子一路奔波,還是先喝口茶水,潤潤嗓子吧。”
荷花早就給她上了茶水,只是婦人看著如此精致的茶杯,怕她一介賤民,玷污了報社的杯子,不敢動作。
報社這么豪華的宅子,若非心中的一股信念,支撐著她來找平云居士,她是絕對不敢靠近的。
婦人歉意一笑:“這么好的杯子,就別讓我糟踐了。”
謝寧笑道:“這杯子不值什么錢,而且杯子燒出來就是拿來用的,也不是說嬸子用完了,我們就不能用了。我看嬸子嘴皮都干了,就喝一口茶水吧。”
婦人這才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滋潤了她快冒煙的嗓子。
明顯婦人對謝寧比較親近,榮齋先生坐在一旁特意沒說話,荷花則站在他旁邊,對婦人的來意一臉好奇。
聽這位嬸子的話,好像是想要和離?
來找平云居士,莫非是想讓平云居士幫她和離?
婦人喝了茶水,緊張的心情舒緩了一些,謝寧抓緊機會,說道:“嬸子不用擔心,我們報社的人,都認可平云居士寫的故事,您若是有需要,也可以跟我們說,我們可以幫您。”
婦人想到她一路問人找到大安報社,自進到報社以后,都被人以禮待之,沒有人看不起她一介農婦的身份。此時聽到謝寧的話,下意識地卸下了心防,忍不住對著謝寧傾瀉而出。
這婦人住在京郊往北方向的一個鎮子下面的村子里,名叫王二丫。她家和夫家是鄰村,夫家姓李,他丈夫叫李大牛。
王二丫上頭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全家人以種地為生,家里人口多,生活并不富裕。她長大后,因為鄰村來求親的李大牛,給出的聘金多,爹娘就把她嫁給了李大牛。
李大牛是李家的獨子,自小備受李家父母寵愛,長到二十來歲連鋤地都不會,整日在村里偷貓遛狗、或到鎮上喝酒打牌,從來沒下過地。
王二丫嫁給李大牛后,李大牛還是這副樣子,甚至還變本加厲,喝醉了就打她。
兩人成親八年,王二丫只生了一個女兒,李家父母從一開始的喜歡,到后來的不滿,過程只需要三年。
李家父母任由兒子打王二丫,王二丫既要下地干活,時常還得被李大牛毆打,若非有個不被李家人待見的女兒支撐著,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就這樣李家人還不放過她和女兒,王二丫自生下女兒后,又懷孕了兩次,都被李大牛毆打而流產了,自此傷了身子,再不能生育。
李父李母因此對王二丫越發不滿,算計著要把她女兒賣掉,給自己兒子再買一個女人回來傳宗接代。
女兒就是王二丫的逆鱗,為了女兒,她什么都能忍,她能忍受被李家人如此對待,也能忍受丈夫的毒打,就是不能忍受自己女兒被賣進那種污糟地方。
“我給李家當牛做馬,天天起早貪黑,吃不飽睡不好我都認了,誰讓我嫁給了李家呢。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要把小花賣進暗樓子,哪個當娘的能受得了!”
謝寧默默地給她遞了一張素白的帕子,王二丫這才發現,她已經淚流滿臉。她沒敢用謝寧的帕子,一看布料貴得不行。
王二丫抬手,用破舊的衣服袖子給自己抹了淚水,吸了一下鼻子,聲音有些哽咽。王二丫深呼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繼續開口。
“鎮上有老爺開了一家紡毛線的工坊,沒有農活的時候,我公爹婆母就會讓我去那家工坊干活,得來的錢都上交了。”
“在工坊里干活時,一同做工的有個姑娘,她會給我們講報紙上的故事,這個《換魂記》就是從她那里聽來的。”
一開始聽的時候,她只把這個故事當普通故事,可聽到后面,她心里就慢慢有了其他想法。
既然蘇小姐可以用兄長的身份科舉,說明她們女人也不笨,而蘇少爺能頂住夫家和娘家的壓力,堅持報官要求和離,走出自己的一番天地,那她為什么不可以?
她會紡毛線,也會織布,去工坊干活,賺的錢也夠她和小花生活,而不是拿回家供養李大牛那個人渣。人渣這個詞還是她從那個姑娘口中得知的,和李大牛倒是很相符。
王二丫當時只是有這個想法,但一直沒有膽子,畢竟娘家不會同意,夫家宗族也不會想李家出一個被和離的子孫。
在他們看來,女人只要嫁了人,一輩子都是這家的人,不管夫家如何對待,都是他們的家務事。可一旦要和離,就關于整個宗族名聲了,他們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可昨天王二丫偷聽到的消息,讓她無法再怯弱下去,她必須要為自己的女兒勇敢一次。
今兒天還沒亮,她就把女兒叫起來,送到工坊去,讓一同做活的人幫忙看著,以防她不在家女兒被悄悄賣了。
聽了王二丫的計劃,講故事的那位元姑娘,自告奮勇要幫忙照看小花,讓王二丫放心去找平云居士,還跟她說了該如何去報社,王二丫就這樣一路問到了報社門口。
“元三娘說,《換魂記》里的蘇少爺,就是被他丈夫毆打,官府才判決讓兩人和離。我也被打了,這樣能不能被判和離?”
說著怕謝寧不信,王二丫卷起袖子,要給他看自己身上的傷痕。
榮齋先生見此情景,趕緊轉過身去,雖然他都當爺爺了,但男女之間還是要避諱著點。
王二丫露出的手臂上,布滿了疤痕,還有尚未消退的青紫。謝寧眼里滿是心疼,誰能想到,如此瘦弱的一個婦人,身上竟能有這么多傷痕。
荷花更是直接掉了眼淚,他本就是個感性的人,連聽別人講故事,都會觸動落淚,更別說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
荷花帶著哭腔道:“王嬸子,您受苦了。”
本來已經收住眼淚的王二丫,因為荷花的這一句話,又掉下了眼淚。連她父母都不曾說過這句話,今日卻從一個素未謀面的哥兒這聽到了。
此情此景,連榮齋先生這個歷經滄桑的人,都不免有些不忍,就更別說謝寧了。
謝寧未出嫁前雖然囂張跋扈,卻是個好打抱不平的。聽了王二丫的故事,是恨不得拿上鞭子狠狠抽李家人一頓。
可這三年的主編經歷告訴謝寧,事情不是一頓鞭子就能解決得了的。
在這世道,男子天生就比女子哥兒尊貴,對女子哥兒頗為苛刻。女子哥兒未嫁時從父,出嫁后從夫,夫死從子,就王二丫的現狀,夫家任何一個人的話,她都得聽。
哪怕是要賣掉她的女兒,她也沒有說話的份。
如果要阻止李家人賣掉小花,王二丫就必須要先跳出王家這個坑,才能解決根本問題。
王二丫還是有幾分智慧的,只聽了《換魂記》的故事,就能聯想到自己,還知道要找平云居士幫忙。
只是謝寧這三年聽到的故事,基本就沒有鬧上衙門的,他對大安律法不是很熟悉。想到這,謝寧朝榮齋先生看了一眼。
此時荷花正安慰著王二丫,王二丫的袖子放了下來,榮齋先生也轉了回來。
接觸到謝寧的眼神,榮齋先生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一般讀書人是不會去了解大安律法的,有些甚至當了父母官,都不一定知道大安律法。
榮齋先生還聽別人說過,以前有個地方的父母官,判案從來不依照大安律法來判,只憑自己心意。有些該判流放的,他判成了死刑,而有些該判死刑的,他又判成無罪釋放。
這個縣令當官期間,不知判了多少冤假錯案,還是上官考核時發現不對,才把人這個縣令撤職了。
當時榮齋先生只是聽了一耳朵,并沒有放在心上,如今讓他說大安律法,他還真不知道。
無奈,謝寧只好對王二丫說:“王嬸子,你的訴求我們已經知道了,你的事兒我們也會跟平云居士說的。如果你需要報官請求和離,必須要有人寫狀紙,不如就先在報社住下?也好等等平云居士的回復。”
王二丫在荷花的安慰下,已收了眼淚,沖謝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失態了。”
謝寧安撫一笑:“無礙。”
王二丫說:“多謝你們的好意,只是我女兒還在元三娘家,我得和女兒在一起,不然我不放心。”
荷花說:“這有什么,把你女兒接來一起住,我們報社地方大,有的是地方給你們住。”
王二丫看向謝寧,謝寧點點頭:“接來一起住吧,有什么事情也好照應。”
見謝寧發話,王二丫這才放下心來,準備回去接女兒來報社。畢竟再回那個家,萬一人牙子來了,她一介婦人根本阻攔不住。
為防王二丫的丈夫找這母女倆的麻煩,謝寧還安排了虎子和大河架著牛車把人送回去。
至于問題該如何解決,誰寫的《換魂記》,自然應該找誰來解決。
于是,在翰林院悠閑地看了一天書的陸川,下值回到家中,一進家門就受到了謝寧的熱情款待。
第172章 找事
“現在我們就想了解一下大安律法是怎么規定的,是不是和《換魂記》里寫的一樣?”
陸川喝著謝寧奉上來的茶水,溫度微涼,正好適合這個時節。謝寧站在陸川身后,有一搭沒一搭地給他捶肩膀。
陸川沉吟片刻,說:“《大安律》確實有這一條規定,丈夫及其父母無故毆打妻子并造成傷害,妻子可以提出和離。”
陸川來到大安之后,除了學習四書五經,了解大安的歷史,還特意找了好幾家書鋪,買來《大安律》,了解大安的律法。
初到一個地方,最重要的是了解當地的律法,否則不小心違法了,想哭都哭不出來。
三年時間,足夠他對大安律法熟讀于心。所以陸川給謝寧講的《換魂記》,也無意識地結合了《大安律》的律法,讓故事更有代入感。
但是——
謝寧微微皺眉:“還有什么但是?”
陸川眼神有些飄移,心虛地說:“這故事多少有點夸張的成分在,為了劇情發展,我稍稍美化了億點點。”
謝寧捶肩膀的動作一頓:“一點點?是多少?”
陸川沒說話,反手抓住謝寧的手,拉著他在旁邊的凳子坐下。
謝寧從陸川的動作里意識到,這事兒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容易,看向陸川的目光中有些擔憂。
陸川嘆了一口氣,說道:“妻子狀告丈夫,雖然不至于像前朝一般嚴苛,無論事實如何,妻子都要坐牢兩年。《大安律》雖然改了這項規定,但仍然需要受到一定的懲罰。”
謝寧:“是什么樣的懲罰?”
陸川面色沉重:“狀告之前先杖刑一百,官府才會受理。”
在陸川看來,大安的律法,充滿了對女子哥兒的壓迫,充分反映了封建社會對男尊女卑的推崇。
整個社會不管是從人文風俗,還是在國家律法方面,都在逼迫女子哥兒必須做男子的附屬品,輕易不能反抗。
而一旦有人想要反抗,反抗之前需要付出的代價,會打消她們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氣。
聽了陸川的話,謝寧皺著一張臉,眼里也滿是沉重,他安撫王二丫的時候,說得意氣昂揚,好像一定能幫到她,結果第一步就被攔住了。
看謝寧的心情變得很低落,陸川安慰他:“也不是沒有好的,至少咱們京城的這位京兆府尹大人,為人很是正值,判案完全參照《大安律》,不會只隨著自己心意判案。只要那位王嬸子說的屬實,又能熬過一百杖,還是有希望能夠和離的。”
巡衛京城的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一個負責巡城維護京城治安,一個負責京城的行政事務、司法審判和治安維護,兩個部門時常需要往來。
但是雙方有一部分事務重合,常常會出現搶功的事情,兩方的下屬都有些看不慣對方。
謝明經常和陸川吐槽現在這位京兆府尹戚大人,陸川也因此對這位戚大人有些了解。
謝寧眼睛亮了一下,按照陸川的說法,只要王二丫能承受得了刑罰,她還是可以脫離李家的,不至于一輩子蹉跎在李家。
據王二丫的說法,她十六歲嫁入李家,成親八年,相當于她現在才二十四歲,她的一生還很長。
謝寧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陸川也跟他一開始一樣,先入為主地把人家叫作嬸子。
謝寧捂臉:“人家才二十四歲,你叫什么嬸子?”
陸川震驚:“你一開始不是說她面容滄桑,看著和娘一樣嗎?竟然才二十四歲?!!”
謝寧羞愧:“她是長得這樣,但我剛才算了一下,發現她才二十四歲。”他還管人家叫嬸子,結果對方只比他和陸川大三歲。
陸川尷尬一笑:“那叫嬸子確實是不應該,以后便喚她王大姐吧。”
謝寧點頭,認可了這個稱呼,想到他直接喚人家嬸子,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尷尬。
陸川見此,開始轉移話題:“你不是說讓虎子和大河去接她女兒了嗎?等把人接回來,你把這些懲罰都說明白,讓王大姐自己選擇要不要堅持告官和離。”
謝寧點頭:“好,我知道,等明天他們回來,我就去問她。”
對于王二丫最后會不會堅持告官,謝寧也不知道,只能先和她闡明利害,讓她自己決定。
他雖然有心幫忙,但有些事情,是他沒法幫的。
陸川說:“若是她堅持要告官和離,你要做的事情就多了。”
“我要做什么?”謝寧態度很積極,哪怕最后王二丫選擇不和離,他也不會怪她。
另一邊虎子和大河駕著牛車來到北泉鎮,此時太陽已經下山了,天色灰蒙蒙的,三人趕到毛線工坊時,工坊的大門已經落下。
好在那位元三娘的家就在鎮上,她家在鎮上有間雜貨鋪,家里人多,不需要她去鋪子幫忙,她便去了毛線工坊干活,給自己掙點嫁妝錢。
王二丫沿著元三娘給的地址找到元家時,元家門口聚了好些人,像是在看什么熱鬧,連回家吃飯都顧不上。
王二丫心里一個咯噔,莫不是她公爹婆母丈夫來鬧了?
她心里剛冒出這個想法,人群中便冒出了李大牛的聲音。
“王二丫是我媳婦,她不見了你必須得給我個說法!”
王二丫心里一緊,眼中滿是恐懼,當即就要下牛車,她不能讓元三娘被李大牛這個無賴纏上。
大河一把拉住王二丫的胳膊,小聲道:“王嬸子稍慢,你現在沖出去,我們明天可就走不了了。”
王二丫掙了掙,常年吃不飽飯的她,力氣自然比不過大河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大河如今吃好喝好,活動量充足,渾身有勁兒著呢。
“大河小兄弟,你快放開我,我不能讓元三娘一個小姑娘擋在前面,還有小花,她會害怕的。”
此時在外頭駕車的虎子說道:“王嬸子別慌,我先去給你瞧瞧是什么情況,若是頂不住了,你再出現。”
說完虎子也不等王二丫回復,抓著馬鞭子就往人群里沖,還一個勁兒叫人家讓讓,很快就來到了前排。
元家的門口處,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正叉腰站在門前,她身后站著好幾個身形壯碩的男子。
元三娘嘴皮子很利索:“你媳婦不見了,來找我干嘛?我不過是和她在一個工坊干過活,一點兒也不熟!莫不是看我一個小姑娘好欺負,才特意找來我元家鬧吧?”
小姑娘對面站著一對老夫妻,還有一個流里流氣的男子,應該就是王二丫的公婆和丈夫。
“這位姑娘,我們真不是想找你們麻煩,只是聽工坊的人說,小花今天一直在工坊待著,工坊關門后就被你帶走了,我老婆子擔心孫女,你就讓我見一下小花吧。”李母哀求道。
李父李母面相倒是不刻薄,反而還有點愁苦,騙過了不少不認識他們的人。
李母這話一出,風向瞬間就變了,看熱鬧的鎮上居民開始指指點點。
“三娘啊,嬸子知道你好心,特意照顧他們母女,不過人家爺爺奶奶來了,怎么也該讓人家小姑娘回去吧?”
“是啊,你一個外人,哪能扣著人家孫女不放啊!”
“老元啊,你閨女一直攔著不讓人家見孫女,這算什么事啊!”
元三娘年紀小小的,卻一點兒也沒被這些話裹挾,冷哼一聲:“你孫女不在我元家,我是在工坊跟她說過幾句話,可沒把人帶回來。興許是孩子母親回來把人帶走了。”
李大牛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你個小丫頭片子騙誰呢?王二丫這個賤人今天就沒在鎮上出現過,孩子就在你家,你一定知道王二丫這賤人在哪里!”
元三娘冷下臉:“小花和王二丫在哪我都不知道,還要繼續蠻纏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話一出,李母維持的可憐表情瞬間變了,開始罵罵咧咧:“王二丫和李小花那個賤蹄子肯定在你家,我家大牛的兄弟都看見了,李小花進了你家門!你說不在就不在啊?讓我們進去搜一搜,李小花肯定在里面!”
王二丫這賤人今兒早上就不見了蹤影,連早飯也不做,還有李小花這個賠錢貨也不見了。他們才商量好要把李小花賣了,隔天人就不見了,李母不信其中沒有王二丫的手筆。
王二丫這個賤婦不見就不見了,但李小花她是一定要帶回去的,明兒人牙子就要來家里看貨了。
李大牛和他娘的想法不一樣,比起李小花,他更想找到王二丫。王二丫竟然敢反抗他,這是李大牛不能忍的,這是在挑戰他的權威。等找到王二丫,他非得狠狠打一頓不可。
李父沒有說話,他站在這母子倆身后,只要他們母子沖進去,他就會跟著一起沖。
元三娘的身后站著的幾個哥哥挪動腳步,把元三娘擋在身后。
元家大哥冷哼:“怎么?你們還想搜我元家?當我元家好欺負?”
四個身高體壯的大漢,齊齊往前走了幾步,李父李母霎時不敢動了,李大牛這個二流子更是被嚇得后退了幾步。
看著這情形,元家是打定主意要維護她們母女,李大牛知道,今天是無法得逞了。他們只有三個人,等明天叫上村里人一起,他不信元家還會護著王二丫!
李大牛虛張聲勢地放話:“你們等著,老子明天再來,就不信你們還敢不放人!”
接著李大牛就屁滾尿流地跑了,李父李母見兒子跑了,也顧不得再說什么,忙不迭跟上。
圍觀的群眾見找事的都跑了,就知道熱鬧結束了,紛紛散去。
也有好管閑事的,說道:“我說老元,人家閨女要真在你家,就趕緊把人送回去,別任由三娘任性,我看那一家子不像是好打發的。”
對此元三娘表示:“這是我們元家的事兒,就不用您操心了。”
然后元三娘率先走了進去,她的幾個哥哥緊隨其后,留下元父在外賠笑:“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不過他們說的孩子,真不在我們家。”
那人搖了搖頭,見元父還如此縱著自家閨女,也不好再說什么,轉身回家。
元家大門關上,屋子里元母抱著小花,小花也一臉恐懼地縮在元母懷里。
見此元三娘摸了摸小花枯黃的頭發,安慰道;“小花別怕,他們已經走了。”
小花眼里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無聲地唰唰往下掉。
元三娘把小花抱進懷里,嘴里說著;“沒事了沒事了。”
小花沒哭多久,很快就紅著眼退出元三娘的懷里,全程沒出一點兒聲。
見小花不哭了,元父開口道:“三娘啊,今天爹和你哥哥是擋下了,明天就不一定能擋住,小花她娘什么時候來接她?”
元三娘皺眉:“王大姐說是今晚會來接小花,她一定會回來的。”
元父說:“我們只能讓她在家里待到明天,明天她娘還不來接,就別怪爹把人交給她父親了。”
元三娘急了:“可小花一旦被帶回去,她就要被賣進那種地方了,她一輩子就毀了。”
元父的臉沉了下來:“李家村人抱團嚴重,明天若是來了半個村的人,爹和你幾個哥哥可擋不住,你再任性也得考慮一下家人吧?”
元三娘對上父親的目光,瞬間沉默了。
王二丫透過車窗縫隙,看到李大牛和李父李母都跑了,這才松了一口氣,直接癱軟在車廂里。
大河說:“王嬸子,小花暫時是安全的,不過以防萬一,我們最好還是趁夜趕回去,否則我怕遲則生變。”
王二丫此時已經沒了神智,大河說什么都點頭。
于是幾人悄悄到元家接出了小花,趕在宵禁之前,架著牛車往京城的方向趕去。
元家見王二丫回來了,也是松了一口氣,少了個燙手山芋,元父對大河他們的態度極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律法參照《大明律》,《大明律》規定,妻告夫是杖罰一百,徒三年。為了劇情發展,只寫了杖一百。
第173章 狀告
老方和他招的小工正在收拾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殘渣,好讓下一桌客人入席。
最近天氣不錯,四五月的天氣,將熱未熱,大家有空閑的時候,都喜歡在他這茶水攤子坐會兒,喝口溫茶吹吹風。
現在的生意雖然比不上殿試前后,仍然有不少京城本地的老客光顧。
另外兩桌的客人正在高談闊論,小工則勤勤懇懇地擦著桌子,老方則準備坐回躺椅上,繼續看他的報紙。
老方的鄰居急匆匆地從他的茶水攤子經過,老方下意識地喊道:“老包,干嘛呢?怎么走這么快?”
老包聽到有人在喊自己,急促的腳步突然頓住,轉身看去,臉上掛上了笑容。
“老方啊,沒什么事兒,急著去看熱鬧呢!”
老方一下就來勁了,蹭地坐直了身子,興奮地問:“什么熱鬧?”
看熱鬧這種事兒,最好是有個朋友一起,兩個人還能互相分享一下觀點。面對老方的詢問,老包激動地說了。
“聽說有個婦人要告她的丈夫,京兆衙門正準備升堂呢!”
“嚯!妻子狀告丈夫?這么勁爆?”
“那是,我家老婆子當時正好經過府衙門前,親眼見著有個婦人在擊鼓,嘴里還喊著‘民婦要和民婦的丈夫和離’。”
老方一整個震驚了:“一個婦人和離要鬧到官府去?”
老包臉上也有些不可置信:“可不是嘛!我也不太信,但我家老婆子已經招呼左鄰右舍去看熱鬧了,我這不是耐不住好奇心,也跟著出門了。就是她們走太快,我沒趕上。”
老方把手里的報紙撂下:“那還等什么,我們趕緊去啊,晚了就占不到前排了。”
然后老方轉向小工:“石頭啊,你先看著攤子,我出去一趟!”
石頭“哎”了一聲應下,雖然他也很想跟著一起去,但他一個給人干活的,哪能像老板一樣自由。
老方和老包相攜離去,并不知道,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兩桌客人都停下了說話的聲音,被老包的消息震驚到了。
兩人前腳剛走,兩桌客人就都匆忙結了賬,往京兆府衙的方向走去。
老方和老包到的時候,京兆衙門的大堂前站滿了人,老方仗著自己身形小,靈活地鉆了進去,剛好能看到堂內的畫面。
可能是因為天子腳下,很多紈绔子弟其實都不太敢鬧上公堂,百姓們對公堂也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樣懼怕,有些好事的,每逢升堂還要專門來圍觀。
京兆衙門的官差也不趕他們,只要在規定的地方之外,安安分分的,府尹大人也想讓百姓知道他判案有多公正。
如今的京兆府尹戚大人正坐在公堂之上,堂下立著兩排威嚴的官差,中間有一條板凳,一個衣衫破舊的婦人趴在上面,左右站著兩個官差,輪流杖責。
老方看過去的時候,臀部的位置,鮮紅的血液三三兩兩地滲出衣服,看著就覺得疼,偏生這婦人還能咬著塊破布一聲不吭。
老方看了兩眼,都有些不忍直視,遂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他小聲地問旁邊的人:“我聽說不是有個婦人要狀告丈夫申請和離嗎?怎么這婦人先被打了?”
被他問話的人是個中年的嬸子,手上還拿著菜籃子,應該是出來買菜給家里人做飯的。結果菜沒買回去,反而熱鬧給吸引了。
嬸子聽到有人問話,頭也沒轉,直接激動地說:“我也不知道,只聽大人說什么,妻告夫需要先杖刑一百,問她還要不要繼續告官?”
“然后王二丫就說,她堅持要告官和離,然后就有官差大人搬凳子過來,開始杖責了。”嬸子說,“哦,王二丫就是這狀告之人。”
老方吸了一口氣,看了正在被打的王二丫一眼,疑惑道:“想要和離,為什么不讓娘家出面,還要鬧到官府,這不是平白遭罪嗎?”
嬸子這才轉過頭來打量了老方一眼,眼里滿是鄙夷:“當然是娘家不同意,不讓她和離唄!”
老方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開始轉移話題:“那她為什么要和離啊?”
在大家的觀念里,基本很少有和離這種事兒發生,就是真發生了,也是兩家人互相協商,基本就沒有因為這事兒而鬧上公堂的。
不過,這場景,他怎么有點熟悉啊?
嬸子說:“聽說是她丈夫總是打她,她受不了就想到和離。要我說啊,這王二丫還是才沖動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就算真和離了,沒有娘家支持,又能到哪里去呢,吃飯都成問題。”
老方暗暗點頭,雖然他很不恥打妻子的男人,但要真和離了,娘家又回不去,一個女人家,要怎么在這世道活下去啊。
而且這也太大膽了,他就沒見過妻子狀告丈夫的,簡直和蘇少爺如出一轍。
等等——蘇少爺?
他就說怎么這場景如此熟悉,原來是跟《換魂記》一樣,莫非是對方在效仿蘇少爺?想給自己換一個人生?
只是人家蘇少爺有蘇小姐這個解元支持,這個王二丫就自己一個人,竟也敢學蘇少爺告官和離?
老方又看了王二丫一眼,在兩人說話間,一百杖已經打完,此時王二丫的臀部已滿是血跡,她正滿臉汗珠地在大喘氣,仍然沒叫一聲疼。
雖然疼得冒了冷汗,卻比不過之前李大牛把她腿骨打斷的疼痛,當時只找了村里的郎中簡單地接骨,之后她也沒能好好休息,腿折了還得干活。至今還有后遺癥,每逢下雨天,她的左腿就疼得不行。
王二丫知道,她的刑罰已經結束了,她熬了過來,只要今日府尹大人判兩人和離,她今后就不用再受這種苦了。
一百杖打完,王二丫被兩個官差扶起,然后又有其他官差把凳子撤了。
大安朝不興跪禮,普通百姓見官,一般是不用跪拜的,但王二丫實在是站不住了,只能趴跪在地上。
公堂上的戚大人看她可憐,招來身邊的師爺小聲說了幾個字,很快就有官差給她拿了個蒲團過來。
戚大人一拍驚堂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據都安靜了下來。
“堂下何人?所為何事?”
王二丫顫抖著聲音說:“民婦乃北泉鎮李家村人士,名喚王二丫,于八年前嫁到李家。今日是想請大人做主,為民婦和丈夫李大牛和離!”
這回不用戚大人使眼色,站在他旁邊的師爺便向前一步,大聲道:“按照我大安律法,僅有以下幾種情況妻子可以提出和離。”
“第一,丈夫強迫妻子或侍妾與他人通奸,妻子或侍妾可以提出和離。”
“第二,丈夫逃亡超過三年,妻子可以提出和離。”
“第三,丈夫及其父母無故毆打妻子并造成傷害,妻子可以提出和離。”
“王二丫,你丈夫是犯了哪一條,才致使你提出和離?”
王二丫聲音緩慢地說:“民婦嫁入李家八年有余,只生了一個女兒,夫家不滿,李大牛便時常毆打民婦。期間民婦又懷了兩胎,皆被李大牛毆打至流產,如今已不能再生。”
師爺問:“你可有證據?”
“這八年來舊傷新傷不斷,民婦這一身舊傷,皆是證據。”
王二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小心地展開,雙手奉上。
“這是民婦的狀紙。”
有機靈的官差接過狀紙,給戚大人送去,戚大人看著狀紙,上面前因后果寫得明明白白,條理清晰明了,絕不是一介農婦能寫得出來的。
那自然是陸川的手筆了,今科探花郎的才華,又豈能差到哪里去。
就連王二丫說的話,也是經過陸川調教的,力求簡單明了地讓戚大人知道她的情況和訴求。不至于因為她顛三倒四說不明白的話而導致狀告出問題。
戚大人很快就把狀紙看完了,說道:“本官不能聽你一面之詞,需得把李家人喊來,兩方對證,才能下定論。”說著戚大人就讓人傳李家人進來。
李家人就在后堂候著,早在王二丫受刑之前,便有官差去李家村把人叫來,直到人到了,才開始杖刑。
叫李家人上堂來的這個空隙,堂外的百姓開始小聲地議論起來。
有人說:“這王二丫都不能生了,這不是斷了人李家的香火嗎?李大牛生氣了打她兩頓出出氣也正常。”
這話一出,立刻就有人反駁:“哪里是王二丫不能生,她已經給李家生了個女兒,證明她身子是沒問題的。而且你沒聽她說嗎,她后面又懷了兩胎,都被李大牛打流產了。”
眼見自己被人反駁,那人面子上有些不好看,訕訕地說:“這王二丫也是,懷孕了也不知道躲一躲,一點兒也不顧惜孩子。”
人群中有人嗤笑:“她要怎么躲?她和李大牛同住一個屋檐下,能躲到哪里去?這明顯就是李大牛的問題,對待懷孕的妻子,都能大打出手,簡直不是人。”
有人附和:“這妻子娶回來,是為了生兒育女,打理家事,可不是娶回來當肉包打的。”
“這王二丫也太可憐了吧,成親八年,就被打了八年。孩子都是女人身上掉下來的肉,被打得流掉了兩個孩子,她不知道得多難受。”有人可憐道。
在百姓們議論中,李父李母和李大牛被官差帶了上來,三人朝戚大人鞠躬行禮。
戚大人問:“堂下可是北泉鎮李家村李大牛及其父母?”
“正是草民/民婦。”
“李大牛,你妻子王二丫狀告你毆打她,你可認?”
李大牛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模樣,胡茬刮了,干干凈凈完全不像個二流子。
他高聲道:“回大人,草民不認!”
第174章 判決
謝寧站在人群里,聽著公堂之上的你來我往,意識回到了前幾天。
當時陸川跟他說的時候,他還有些不信,畢竟王二丫被李大牛毆打長達八年,是明晃晃的事情,證據分明,哪里還會有什么變數。
然而事實證明,陸川說的是對的。
陸川當時說:“王大姐一旦告上公堂,府尹大人一定會派人去李家村考證,并且找幾個證人來作證,以示公正。”
“但李大牛家的事情比較復雜,李家村是大姓,宗族觀念極強。哪怕李大牛再不成器,也是李家的子孫,王大姐再無辜可憐,也是個外姓人。如今一個外姓人要狀告李家族人,讓家族蒙羞,他們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但有了你們的插手,上公堂他們無法再阻止,但卻可以把罪名推脫掉,并反咬王大姐一口。”
謝寧一臉懵,還能這樣嗎?
“他們要怎么推脫?”
陸川說:“直接否認李大牛打她,到時候有李家村人作證,他們完全可以反咬王大姐是在自導自演。”
這真不是陸川想得太多,古代宗族勢力的強大,真沒那么容易撼動。
本來陸川是不懂這些的,他前世時,宗族觀念已經淡了很多,大家基本都只關注自己的小家,出了什么問題,也是找警察找政府。宗族勢力在社會主義的發展下,已逐漸被瓦解。
而來到大安后,原身陸川孤身一人,既沒有宗族的幫扶,也沒有宗族的掣肘,自然是體會不到宗族的力量。
但他有個好老師,鐘博士在陸川的文章里發現,他太過注重官府和律法的能量,卻忽略了宗族勢力在政令推行中的力量和阻礙。
發現這一點后,鐘博士就開始給陸川講解關于宗族勢力的錯綜復雜,陸川對此頗為了解。
李大牛和王二丫的這樁官司,不僅僅關系到他們兩人,還關系著李氏宗族。
也就王二丫的娘家人不管,秉持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個觀念,否則她還要面對娘家的施壓。
謝寧皺眉,煩躁地問:“那該怎么辦?王大姐去狀告李大牛請求和離,理由就只有被毆打,他們否認這個事實,我們就沒法證明了嗎?”
不知謝寧想到了什么,語氣突然一轉:“王大姐身上還有傷呢,這八年下來,被打傷過無數次,身上肯定有痕跡,到時候請個大夫一驗便知。”
謝寧興奮地看向陸川,卻只見他搖了搖頭,說道:“能留在身上的無非就是骨頭和皮膚上的傷,他們完全可以說是她自己摔的。村里人哪個不上山?從山上摔下來,也能摔出一身傷。”
謝寧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他還以為這事情并不難,就像《換魂記》一樣,只要能豁得出去,王大姐就能迎來新生。
可小說上的事情,要落到現實里,卻困難重重。
陸川可見不得謝寧這般,輕笑著安慰道:“也不是就完全沒辦法。”
謝寧猛地抬頭,眼睛亮晶晶的,眼里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謝寧雖然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但他對女子哥兒的處境一直都很清楚,也為她們的遭遇而傷懷。
所以他才會這么想幫王二丫,只要她想跳出泥潭,他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陸川說:“李家村的人可以做偽證,我們也可以找別人作證。北泉鎮上的醫館大夫,王大姐干活的毛線工坊一起干活的人,還有王大姐的女兒李小花,這些都是我們可以爭取的人證。”
李家村的人生活在一個村里,先入為主難免會給戚大人一個容易包庇的印象,而陸川讓謝寧找的證人,恰好避開了這一點。
謝寧被人推搡了一下,后面的人一個勁兒往前擠,他定了定神,收回思緒看向公堂內。
此時說話的是李大牛這邊的證人,聽說是李大牛家的鄰居。
“回大人,民婦是李大牛家的鄰居,從沒聽見過大牛打過他媳婦,大牛的爹娘也很仁善,即便是王二丫沒給李家生個兒子,他們也把她當女兒一般對待。”
“至于王二丫身上的舊傷,前幾年她上山撿柴,不慎摔下山了,不僅斷了一條腿,肚子里的孩子也摔沒了,還是村里人恰巧碰見,才救回了她一條命。”
“民婦所言句句屬實,不敢向大人撒謊。”
李大牛這邊的證人也紛紛附和:“是啊大人,農家婦人,哪個不干農活,哪個身上沒點傷疤。”
“二丫流產這兩胎,一次是被摔下山,還有一次就是農忙的時候,干活太累了,身子受不住就流了。”
“自那之后她精神大變,時常念著流掉的兩個孩子,經常自己撞墻,或是自己打自己,她身上的傷疤就是這么來的。”
王二丫本來很痛,聽到他們的話,都顧不得身上的痛楚,只恨恨地盯著他們。
她語氣悲憤地喊道:“胡說!我的傷明明就是李大牛毆打的,孩子也是被他打掉的!”
公堂外的百姓一片嘩然,這夫家的說法可跟狀告之人說的完全不一樣,面對這反轉,他們一時也不知道該信誰說的。
一邊是寧愿被杖刑也要上公堂和離的柔弱婦人,一邊是老實本分的莊戶人家,還有不少證人作證。
戚大人一拍驚堂木:“肅靜!”
這下不管是公堂內的王二丫還是公堂外的百姓,都安靜了下來。
戚大人揚聲道:“李大牛,若你所言屬實,為何王二丫還要告官和離?”
李大牛先是嘆了一口氣,又低下了頭,掩蓋住臉上的表情,才開始說話。
“回大人,二丫為什么寧愿被杖刑也要和離,草民是知曉的。去年鎮上開了間毛線工坊,她便去了鎮上做工,整日早出晚歸,也不管家里。”
“后來草民起疑了,便悄悄跟蹤了幾回,才發現她在鎮上有姘頭,被草民發現后她不但沒有收斂,反而向草民討要休書,想要和她那姘頭雙宿雙棲。草民顧念著女兒小花,不想讓她有個名聲不好的母親,便沒同意。”
“不成想,她的態度如此堅決,哪怕鬧上公堂,也要和草民和離。”
說到后面,李大牛直接用袖子掩面,掩蓋他的失態。
王二丫眼眶都氣紅了,表情有些猙獰:“他在胡說!大人,我沒有!都是他在撒謊!”
“啪”的一聲落下,戚大人又一次拍下驚堂木:“肅靜!”
王二丫要辯解的話戛然而止,即便是在憤怒中,她也不敢挑戰官老爺的權威。
“王二丫,你可有證人證明你所說屬實?”
王二丫連連點頭:“有!有證人能證明我說的話!”
然后戚大人就開始去請謝寧提前叫來證人,王二丫稍稍冷靜了一點,她在心里告訴自己,她有大安報社的幫助,會沒事的。
李父李母見此,當即就要發作,他們可不想有什么變數。不過被戚大人掃了一眼后,被他的威勢嚇得不敢再說話。
在謝寧找來的證人出場后,形勢就開始往王二丫這邊倒,畢竟萍水相逢的人,可信度比李家村的人高多了。
而且他們說的細節更多,也更合理。隨著一個個證人上公堂,百姓們越發相信王二丫的話。
連百姓們都這么想了,斷案無數的戚大人自然也能想到是誰在說謊。
最后的判決結果不言而喻。
陸川一到下值時間,就麻溜地跑了,王允知想喊他都來不及。
今日王二丫要狀告李大牛,陸川需要去翰林院點卯,自然沒法去看這個熱鬧。這一整天的,他都在想著王二丫能不能成功和離。
陸川剛進家門,謝寧就迎了上來,荷花跟在他身后,兩人一唱一和,很快就把今天京兆衙門發生的事兒說個一清二楚。
“姑爺,你是沒看到,那些被李大牛叫來作偽證的人,那一臉如喪考妣的樣子,有多好笑!來京兆衙門作偽證,得了三十個板子回去,不知之后李大牛一家還能不能在李家村住下去。”荷花興奮地說。
謝寧的表情與荷花相比不遑多讓,還比他多了幾分得意。
“他們就是自作自受,還敢作偽證!還好夫君你有先見之明,差點就讓他們勝了。”
荷花點頭:“沒錯,作偽證就得這樣。他們一群人被官差打得痛哭流涕,想必李大牛家要賠一大筆銀子了。不過李大牛被打得更重,八十個板子,王大姐挨的這一百杖,也算是值了!”
陸川一路走到正院,謝寧和荷花就說了一路,恨不得馬上讓陸川這個出策略的人知道全部細節。
看他們說得起興,陸川索性也沒回臥房更衣,走到桌子旁坐下,摸了摸壺壁,還是溫熱的,便給兩人倒了一杯茶水,潤潤嗓子。
說了這一路,謝寧還真有些渴了,接過杯子一飲而下。荷花也沒有什么主子倒的茶水,作為下人不能喝的觀念,和陸川相處了這么久,他知道姑爺不是個講究規矩的人。
“多謝姑爺。”笑著道了聲謝,然后荷花接過茶杯,和謝寧一樣,直接灌下去。
陸川問:“然后戚大人就判兩人和離了?”
謝寧放下茶杯:“沒錯,戚大人一拍驚堂木,全場寂靜,然后宣布王二丫和李大牛和離,不再是夫妻!”
荷花接話:“王大姐當場就哭出來了,一個勁兒地說著戚大人是青天大老爺,好多百姓都在叫好!”
陸川又問:“那她的女兒李小花怎么判?”
按照大安律法,凡是夫家子女,皆是夫家的財產,哪怕王二丫是李小花的母親,和李大牛和離了,也不能帶走李小花。
李小花仍然是李家的人。
第175章 堅韌
“不可能,李小花是我李家的人,從小吃喝在李家,你休想把人帶走!”李母怒視著王二丫,語氣堅決。
他們李家因為王二丫丟了這么大的臉,一會兒還得被杖刑,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王二丫得逞。
王二丫這個賤蹄子確實不是他們李家的人了,可李小花這個小賤蹄子還在,等她把人賣到那種地方,王二丫就哭去吧。
雖然李小花流著李大牛的血,但她更是王二丫的女兒,還是個不能傳宗接代的賠錢貨,李家人是一點兒也沒把她當人。
王二丫沒跟李母糾纏,而是面向公堂之上,語氣不緊不慢,有條有理。
“回大人,民婦之所以要和離,是因為李大牛要把我和他的女兒李小花賣給人牙子。可見此人對小花全無一絲父女的憐愛之情,不過是把她當成財物一般隨意處置。”
“民婦請求大人準許民婦可以贖買小花,以全民婦這顆拳拳愛子之心。”
說完王二丫順著趴跪的姿勢,給高堂之上的戚大人磕了三個響頭,每磕一次都用力得公堂外的百姓都聽見了。
事實果然如他們所想一般,再次抬起頭的王二丫,額頭微腫,透著陣陣血絲。
老方感嘆:“也不怪乎這王二丫要和離,自己那么寶貝的女兒要被婆家給賣了,哪怕是個泥人也還有三分氣性呢。”
站在他旁邊的嬸子點頭贊同:“當娘的都心疼自己孩子,自己可以被磋磨毆打,可自家女兒要被賣到那種地方,哪個當娘的能忍得了!”
見有人贊同自己的觀點,老方也來了討論的興致。
“這李大牛一家看著老實本分,又不是災荒年間,就要把自家女兒給賣了,真不是個東西!”
“確實不是東西。依我看,最好大人能把孩子判給王二丫,讓人家母女團聚。”
公堂外的百姓在討論,李家人頓時有些慌了,要把小花賣了的事情,他們誰都沒說,是瞞著族里人的。
在太平年間賣女兒,他們會被周圍的村子看不起,也會讓李氏宗族蒙羞。
所以要把小花賣給人牙子,他們是悄悄進行的,到時候隨便拿件小花的衣服,喇幾道口子,再潑點血,扔到山道上,說她是被野獸叼走吃了。如此便能蒙混過去。
沒成想王二丫這個毒婦,當場就揭穿了這事兒。一旦被認定確有此事,加上讓村人作偽證被罰刑的事情,他們一定會被趕出村子。
想到這個,李大牛慌亂地看向李母,李母眼里也有幾分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給了兒子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們都是在私下里和人牙子接觸的,只要他們咬口不認,光憑王二丫一面之詞,如何能夠取信于眾。
豈料不等李母否認,來幫忙作證的一位李氏族老怒吼:“王氏!雖然你已不是我李家婦,老頭子我管不了你,但也不能如此滿口胡言、血口噴人,我李氏宗族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在北泉鎮也算是有頭有臉,何至于賣兒鬻女?!!”
方才王二丫的話一出,李大牛母子那慌亂的神色,讓這位李家族老心里一個咯噔,看來是確有其事。
但他不能讓李家村人都抬不起頭來。
一定不能承認!
李母順著族老的話說:“沒錯,我李家是窮了點,但也不至于賣女兒,不知你哪里聽來的消息?小花雖然是個女兒,我們不太喜歡,也不會把人給賣了。”
“知道你是怕小花因為你,而在李家受到薄待,我剛才是有這個念頭,但現在我在這向大人保證,絕對不會因為王二丫而磋磨小花。”
王二丫并不理會他們,而是對著戚大人說道:“大人,民婦有證人可以證明他們要把小花給賣了。”
戚大人說:“那就傳證人吧。”
當人牙子走進公堂之時,李家人全都慌了,完全沒想過,王二丫還能找到這個人牙子,并且讓她來公堂作證。
王婆是特意給那些做暗門子生意的地方尋摸好苗子的,因為這是缺德的活兒,她通常都是暗地里悄悄尋摸,這次還是李大牛主動找上門來。
她本來是不想上公堂的,奈何大安報社那位謝東家給得太多,她禁不住誘惑。
王婆先是向戚大人行了一禮,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張紙。
“民婦確實是向李大牛買了他家女兒,一共十兩銀子,民婦已經給了他二兩銀子做訂金,說好了交易那天付剩下的尾款。這是民婦和李大牛簽訂的契書,上面有李大牛的手印。”
戚大人看了一眼王婆呈上來的契書,又讓衙門里的文書來鑒定指紋,確定這手印是李大牛所畫,事實如何一目了然。
戚大人拍下驚堂木,對李小花的歸屬做了定論。
“因李大牛欲賣李小花,確認李大牛對李小花無父女之情,僅把其當財物處置。本官判處,王二丫出十兩銀子賠給李家,李小花則歸王二丫所有。”荷花學著戚大人的模樣,連語氣都學得極像。
說完荷花的表情就繃不住了,嘿嘿笑了起來:“然后戚大人就讓官差大哥們把李大牛那邊的人拉出去杖刑了。”
謝寧笑著說:“小花現在已經不叫李小花了,王大姐把她改名為王小花,她們母女可算是逃出牢籠了。”
被兩人感染,陸川也不由地笑了起來,隨口問道:“王大姐應該沒有十兩銀子吧?是不是寧哥兒你給出了?”
謝寧搖頭:“沒有,用不著我來出。”
陸川疑問地看向謝寧,據他所知,王二丫手里攢下的錢,不會超過一百個銅板,以謝寧的性子,一定會幫忙的。
荷花積極道:“公子本來是想給她出的,但是當時好多看熱鬧的百姓聽到這個判決,都紛紛慷慨解囊,直接把銅板銀子之類的扔到李家人身上。”
說到這,荷花忍不住笑了起來:“李家人想躲都躲不開,那些官差大人也不管,當時李大牛額頭都腫了。后來官差大人撿起來數了數,足十五兩銀子多,除開賠給李家人的,還有五兩多銀子剩余。姑爺可知王大姐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
謝寧接話:“王大姐直接讓一個面善的大叔,拿著這筆銀子去找個茶水攤子,請大家伙吃茶。”
雖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請他們喝茶的錢也是自己捐的,但耐不住百姓們心里覺得熨帖,覺得王二丫有情有義。這對王二丫以后的名聲很重要。
陸川說:“她倒是會做事。”難怪能想到要和離來保護自己和女兒,難怪能想到來大安報社求助。
陸川早就知道,王二丫一開始來報社找平云居士,實際卻是來找大安報社的幫忙的,只要她能說動報社的人,她和女兒的命運就能有轉機。
事實證明,她成功了,她真的逃離苦海了。
因為王二丫受了杖刑,苦苦忍耐痛楚只為在公堂上據理力爭,戚大人的判決一下,沒過多久她就暈了過去,被官差們送去了醫館。
如今王二丫和李小花都在醫館里待著,李小花小小年紀家務活已經非常熟練,做飯熬藥上藥做得有模有樣。
謝寧留了個人在醫館看著她們,以防李大牛一家人來騷擾她們母女,雖然以李大牛一家的身體狀態,不太可能出現在王二丫所在的醫館。
李大牛被罰了八十杖,李父李母作為幫兇,被罰了五十杖,李家村的族人因為作偽證,被罰了三十杖。
那些作偽證的族人還好,勉強還能走動,自己到醫館買了些藥,就直接雇了兩輛牛車回去,一點兒也不管李大牛和李父李母。
還是官差們看他們在衙門賴著不走影響不好,好心把他們送去了其他的醫館,一家人在醫館叫得那叫一個慘。
在醫館哀嚎辱罵的他們并不知道,再次回到李家村時,會被通知他們已被逐出族譜了。
這樁官司在京城百姓中傳開了,雖然也有人指責王二丫不該將夫家告上公堂,但更多的是為她說話的人。
如果王二丫是為了她自己而提出和離,肯定會有很多人譴責,但她是為了自己女兒,有了為母則剛這個理由,不少百姓對她們母女多了幾分憐惜。
謝寧一開始沒敢直接把這樁官司登報,直到外面的輿論逐漸偏向王二丫后,在征得王二丫的同意后,才把這事兒的前因后果寫到報紙上。
特別注重突出王二丫的愛女之情。
大家對這樁官司的討論度很高,但總體來說,沒有對王二丫母女大規模的謾罵,謝寧索性就不管了。
經過王二丫的事情后,謝寧意識到了解律法的重要性,從陸川的書架上找出了《大安律》,經常瀏覽琢磨,有不懂的地方便記下來,等陸川回來再問。
沉迷在學習律法中的謝寧,對報社的事務都沒那么上心了,大多數審核的活兒,他都交給底下資歷深的記者和榮齋先生一起審核,兩方若是有分歧,謝寧才會出面定奪。
這天晚上謝寧又問了陸川幾個有關律法的問題,陸川解答完之后,謝寧發了好一會兒呆。
見謝寧在發呆,陸川也沒有打擾他,而是靜靜地在一旁看書,給謝寧一個發呆的空間。
不知過了多久,謝寧突然發聲:“這世間如王大姐一樣受苦的女子哥兒還有很多,但她們卻沒有王大姐的智慧和勇敢。”
陸川抬頭看向謝寧,只見他臉上平靜,眼底深處卻有著無盡的傷感。
這是一個善良的人對別人遭受苦難時的憐憫。
這一刻的謝寧,仿佛格外脆弱,又格外堅韌。
謝寧說:“我想為她們做點什么,我能為她們做點什么?”
第176章 婦聯
“你能接受她們只是一時的勇敢嗎?”
陸川放下手中的書,走到謝寧的身邊,把他擁入懷中。
謝寧順著陸川的姿勢伸手回抱,把臉埋進陸川的肩窩,溫熱的體溫透過輕柔的衣物傳遞給謝寧。
這一刻,謝寧覺得自己身后不是空無一人,還有陸川,他的夫君在支持著他。
他從一個懵懂、整日只知玩樂的哥兒,成為今日大安報社的謝東家,其中陸川的支持功不可沒。
就如同今日一般,陸川什么都沒說,只是一個擁抱,謝寧就知道他會永遠支持自己。
陸川順著謝寧的發絲往下撫,聲音輕柔:“寧哥兒,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說,我們可以一起規劃實踐。”就像他們之前一起辦報紙那樣。
謝寧心里流過一淌暖流,眉眼舒展開來,眼里的傷感和迷茫都消散了。
他認真地說出自己的計劃:“我想在京城設立幾個據點,然后在報紙上發出通知,讓那些有困難的女子哥兒可以去那幾個據點求助,我們報社可以酌情給予幫助。”
光憑報社的力量太微弱了,不管是人手還是能力,都無法幫助到太多人。他們報社主要還是做報紙的,還是得讓更多有能力的女子哥兒加入進來,才能真正幫助求助的人。
謝寧想著,能不能設立一個有關保護女子哥兒的組織,由他這個永寧侯府的哥兒、探花郎的夫郎出面牽頭,號召更多有幫助女子哥兒之心的人,加入進來,以她們的力量幫助那些生活在苦難中的人。
也不要求每個求助者都像王二丫一樣烈性,以烈火焚燒的方式逃離。
就謝寧所知,大多數女子哥兒都沒有王二丫這樣的勇敢,她們只有忍受不了就去死的決心。
他想要成立的組織,就是希望能給她們在絕望之前拋下一根浮木,只要她們愿意踏出第一步,組織就會幫助她們。
至于那些生活在苦難中,卻不來尋求幫助的人,謝寧也管不了這么多,腦子不清醒的,他不會硬要當這個救世主,省得挨埋怨。
謝寧捏著毛筆,在紙張上寫寫畫畫,興致盎然地給陸川說著他的計劃。
“你覺得我的計劃怎么樣?能不能成立這個組織?”謝寧小心翼翼地看著陸川,期待他能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復。
陸川看著謝寧寫出來的計劃,暗暗稱奇,這簡直就是他前世婦聯組織的雛形啊!
幫助關愛婦女,制止家庭暴力,維護女性在家庭中的權益。
謝寧一個古代人,卻能夠意識到這一點,不得不說是陸川開放平等的思想影響了他。在陸川的潛移默化之下,以及他在報社接觸到的信息,加上王二丫這一樁事兒的激發,謝寧心里萌發了男女哥兒平等觀念的苗頭。
男子雖然養家活口,但女子哥兒作為妻子和夫郎,也不是一點兒貢獻也沒有,沒道理男子就能隨意欺負她們。
以現在的律法,女子哥兒也就是沒地,沒有種植的條件,否則她們自己也能養活自己。
陸川點了點頭:“不錯,可以一試。”
謝寧眼睛一亮:“真的?”
陸川認真地回答他:“真的,你的計劃很好,有實踐的可能。”
得到陸川的認可,謝寧喜不自勝,直接撂下毛筆,伸手攬住陸川的脖子,給了他一個香吻。
這三年多相處下來,只要是陸川下定論說可以嘗試的事情,基本都能做成,陸川的肯定,直接給了謝寧一顆定心丸。
面對美人的投懷送抱,陸川能怎么辦,當然是欣然接受嘍。
于是謝寧發現,當他想要撤退時,身子被陸川牢牢抱住,想退也退不了,緊接著便是陸川強勢的吻襲來。
謝寧被迫張開了嘴巴,陸川強勢地長驅直入,在他的口中掃蕩,就這還不夠,還硬要纏著謝寧的舌頭,與他共舞。
謝寧被吻得激起了陣陣顫栗,不知不覺間,松開的雙臂又重新攬住陸川的脖子,屋子里的空氣越來越熱。
在屋子外頭值夜的丫鬟,發現房間里的燭燈突然黑了,看了下天上的月亮,確認還不到主子平時休息的時間,臉突然一紅。
在陸家有個規定,一旦主子的房間燭燈黑了,就代表主子要休息,她們當下人的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丫鬟提著燈籠退出了正房的范圍。
接下來的幾天晚上,陸川都在和謝寧一起完善謝寧的計劃,謝寧準備成立的這個組織,被他起名為婦幼救助聯合會,簡稱婦聯。
陸川在女子哥兒的基礎上,加入了孩童救助這個概念,謝寧想要幫助的是弱勢群體,孩童也屬于弱勢群體。
況且只幫助女子哥兒的話,容易被一些道貌岸然的人攻訐,男尊女卑哥兒更卑賤到底是這世間的主流思想。
若加入了對孩童的救助,至少她們有反駁的借口,不至于輿論一邊倒。
而世人皆有憐弱的心理,只要把這些受苦的女子哥兒孩童打造成弱勢群體,世人對婦聯這個組織就不會太過抵觸。
在籌備成立婦聯組織期間,謝寧把報紙上原本用來給百姓們科普生字的板塊撤了,經過三年多的普及,基本已經把常用的幾千字普及完了。
謝寧本來還在想,這個板塊應該換什么內容上來,結果經過王二丫的事情,他發現自己乃至百姓,好像都是法盲。
按陸川的說法,不識字的人叫文盲,不識法的人叫法盲。
謝寧不能接受自己是一個法盲,哪天犯法了都不知道。
而且他覺得,給百姓們普法也很有必要,至少讓他們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做了要受什么樣的懲罰。
而女性哥兒也能從中了解能夠維護她們權益的律法。
陸川表示很贊同,并接過了這個擔子,主動要求幫忙編寫普法小故事。畢竟報社的記者也大多都是法盲,只有榮齋先生了解過一二,但也不全。
翰林院至今也還是沒給陸川安排什么活兒,在圣上沒有下達新的修書指令之前,翰林院的大部分官員其實都沒活兒干,只有少部分人能幫圣上草擬詔書,為圣上和諸位皇子侍讀,講解經史。
陸川在翰林院除了看書,就是每天編寫兩篇普法小故事,輕松得很。
沒過多久,報紙上就出現了陸川寫的小故事,在故事后面,會寫上和故事有關的律法原文,以及對原文的解釋。
因為陸川寫的這普法小故事,意外地在大安掀起了學習律法的風向,甚至還有人天天跑去衙門,看官府有沒有相似的案子,而官老爺又是怎么判案的,和大安報紙上寫的對不對得上。
由于大安報紙如今已經售至大安各地,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很感興趣,導致當地的官員不得不開始學習律法。
畢竟他們也害怕,若是下的判決和大安報紙上的不符,就說明他們沒有好好看《大安律》。雖然百姓們不敢質疑他們,但會在背后議論,而上官在年底考核的時候也會有想法。
因為大安報紙的宣傳,曾經一大堆法盲的大安官員班底,不得已只能開始學習《大安律》,一時間《大安律》這本書供不應求,曾經滯銷的《大安律》,又重新開始印刷。
謝寧也開始了招羅人手,來成立婦幼救助聯合會。
他先是在報紙上發出信號,讓那些有心救助女子哥兒孩童的人,可以寫信到報社,然后謝寧通過這些信件的內容,一一甄別出可以加入婦聯的人。
謝寧是打著幫助弱小的旗號來成立組織,那么就需要一個有權勢有地位的人撐腰,否則容易辦不下去。
謝寧思來想去,他能接觸到的最有權勢地位的人,就是他娘了。
于是在家含飴弄孫的謝母,就迎來了最近比較少回來的好哥兒。
“你讓我出面牽頭?”謝母看完了謝寧的計劃書,一臉驚奇地看向謝寧。
謝寧朝他娘討好的笑了笑:“這不是我身份太低了,當這個婦聯的會長容易辦不下去,只有娘您這么厲害的人,才有這個能耐。”
謝寧起身來到謝母身后,殷勤地給她按摩肩膀,奉承道:“都怪夫君職位太低,至今還只是一個七品小官,連個誥命都沒給我掙回來。也只有娘您這個當朝二品誥命夫人坐鎮,旁人才不敢欺負到頭上來。”
謝母眼角抽了抽,兒婿才剛當上官,寧哥兒就想讓人家給他掙個誥命回來,未免想得也太美了。
謝母把計劃書放下,招了招手讓謝寧坐下,說道:“行了,讓我想想。”
謝寧看出謝母的意動,他見好就收,沒再說什么話。
謝母在思考,這事兒行不行得通,一旦這個婦幼救助聯合會成立,做得好肯定對謝家的名聲有好處,只是他們謝家不需要這個好名聲。
謝家作為武將一派在京城的領頭,如今在北疆的聲望仍然不低,不僅是圣上忌憚,連大臣們對謝家也頗為忌憚。
若只是謝寧,不管怎么鬧都可以,畢竟他已經出嫁了,是陸家的人,好名聲也落不到謝家。可謝母一旦出面,代表的就是永寧侯府了。
但寧哥兒寫的這個計劃書,確實有很大的可行性。
謝母雖然是京城本地人,但在北疆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就被北疆的風土人情改變,看不得京城的女子哥兒地位如此低下。
她有心改變卻礙于世俗不敢動作,只能任由自己的哥兒被那不是東西的欺負,好在現在嫁的兒婿人不錯。
而現在寧哥兒突然跟她說,他想改一改如今女子哥兒的現狀。
這怎能不讓她震撼?
她的孩子比她勇敢!
第177章 打算
謝寧把計劃書給謝母之后,謝母說要考慮幾天,結果這一考慮,就沒了下文。
謝寧等了七八天后,把前期的一些準備工作都搞定了,終于忍不住來找他娘,問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謝母的回答是,讓謝寧回去準備一套得體的衣裳,陪她去參加一個宴會,參加完這個宴會就給他答復。
謝寧自從成親之后,就基本沒參加過什么大戶人家的宴會,他也不喜歡這種場合。無奈他有求于他娘,只得答應了。
“娘,干嘛一定要我參加這個宴會啊?”謝寧和謝母坐在車廂里,臉上有些不情愿。
哪怕謝寧如今已經是大安報社大名鼎鼎的謝東家,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成熟穩重了不少,可在他娘面前,好像還是那個可以隨便撒嬌抱怨的小哥兒。
謝母給他塞了一塊白玉糕,心里嘆了一口氣,自家這個哥兒還是這般不穩重。
謝母語氣略帶嫌棄:“行了,還不都是為了你,不然你以為我想把你這個惹禍精帶去啊?以前每次參加宴會都要我給你擦屁股。”
好不容易把哥兒嫁了出去,搞了個報社轉移了精力,她才輕松了三年多,結果今天還得為他的事情奔波。
果然兒女都是債!
謝寧拿過塞到嘴邊的白玉糕,自己吃了起來,邊吃邊說:“為了我?”
謝母語氣雖然嫌棄,但還是怕謝寧噎著,給遞了一杯水,因為在城東這塊權貴云集的地方,馬車行駛得很慢,小桌上的水杯完全沒有傾漏。
謝母說:“你想成立的這個婦聯組織,雖然是想幫助女子哥兒和孩童,但也容易得罪人,光憑咱們永寧侯府權勢,到底是差了些。”
他們永寧侯府只能代表武將一派,最好還是得拉一個文臣的夫人加入,才能順利推行下去。
最重要的是,她想找一個大靠山,只要有了這個大靠山,那些迂腐古板的讀書人也得掂量掂量再說話。
謝寧接過水杯,一口飲下,就著水一口咽下白玉糕。
他一臉恍然:“娘你是想在這個宴會上,多找幾個夫人一起加入?”
謝母看向謝寧的目光里帶著孺子可教,她說:“你今天可得給我安分點,若是有人來找你挑釁,絕對不可以直接動手。如今成立這個婦聯組織你可是關鍵,不能再給那些夫人們一個不穩重的印象。”
謝寧連連點頭,只要能達成他的目標,忍忍也無所謂。他之前之所以會大打出手,主要是不想忍,反正女子哥兒之間的扯頭花都是小事情,家里都能擺平。
謝寧做了個閉嘴的動作,說:“知道了,我一定緊緊跟在你后面,絕不多話,也不會動手的。”
看著謝寧這副古靈精怪的模樣,謝母終于笑了出來:“行了,娘相信你有分寸的。”
謝寧朝他娘討好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板。
“我現在嫁人了,是不是不能和謝家同一份禮了?我是不是得另外準備一份?”
自古女子哥兒出嫁,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今日這個壽宴雖然是謝母帶著才能參加,但到底他已經是陸家的人了。
謝母伸手用食指點了點謝寧的額頭:“等你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我讓管家給你準備了一份,也不貴重,符合兒婿的身份。”
謝寧緊張的心情瞬間放松下來,探過身抱住謝母的胳膊,撒嬌道:“就知道娘你最好了。”
謝母任由他抱著胳膊,享受自家哥兒難得的撒嬌,眼里不自覺浮現了笑意。
今日要設宴的人家是承恩侯府,承恩侯府的老封君過六十大壽,朝中不知多少人想去為她祝壽。
本來以謝寧七品小官的夫郎這個身份,是不可能被邀請的,但誰讓他是永寧侯府的哥兒呢,他要參加,也就是謝母一句話的事兒。
如今的承恩侯是當今圣上的大舅子,皇后娘娘的哥哥,太子殿下的舅舅,在京城算是可以橫著走了。
皇后娘娘是老封君的小女兒,被先帝指婚給圣上,圣上不好女色,但對皇后娘娘這位發妻很是敬重,她生下的嫡子,在圣上登基之時就被立為太子,地位非常穩固。
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承恩侯府至少還能昌盛二三十年,誰不想通過他們討好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呢。
就連謝母,今日也是沖著皇后娘娘來的,若說大安最尊貴的男子是當今圣上,那最尊貴的女子便是皇后娘娘,尤其是在太后常年龜居在仁壽宮禮佛的情況下,后宮基本是皇后娘娘說了算。
如今的承恩侯夫人是個溫婉大方的,皇后娘娘未出閣之前,和她處得極好。若能通過承恩侯夫人來拉皇后娘娘入伙,寧哥兒想成立的這個婦聯組織就穩了。
謝寧跟在謝母和大嫂的身后進門,因為謝母有話和謝寧講,大嫂方才沒跟他們一輛車。
白玉略微落后謝寧半步,知道要來參加宴會,謝寧特意帶了比較成熟穩重的白玉,好在他要沖動時拉他一把,而不是像荷花一樣在一旁鼓勁兒。
在主家人的招呼下,謝母帶著張氏和謝寧一起來到后院,給崔家的老封君拜壽,一一獻上謝母準備的壽禮,攀談了幾句,便退出了正房,來到花園里。
此時正值五月,天氣微熱,但在清風的吹拂下,溫度還算適宜。
承恩侯府是圣上賜下的宅子,以前是某個親王的府邸,花園修得極大,涼亭水榭,池塘荷葉,微風輕拂,好不愜意。
可惜在花園里的眾人,對這美麗的景色皆不關注,大家都在互相攀談,有關系好的在聯絡感情,有想巴結的在竭力巴結,還有未出閣的小姐哥兒,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謝寧被謝母帶著,一路給他介紹如今和永寧侯府交好的幾位夫人,比如之前有位御史夫人,因為幫過謝寧一次,謝母如今和她關系還不錯。
御史夫人笑道:“多年不見,你家哥兒可穩重了不少啊。”
謝母無奈:“他如今都成婚三年多,哪里還能像個小孩子啊!”
謝寧和她打了招呼后,就安靜呆在謝母身旁,一直禮貌微笑,臉都快笑僵了。張氏經常代謝母出席宴會,自有她的社交圈子,給老封君拜壽過后就和他們分開了。
御史夫人佯裝打嘴:“是我說錯了,寧哥兒如今可是大安報社的東家,手下掌管著十幾個記者,都是能當家的人了,自然是穩重。”
任誰聽到別人夸贊自己的孩子,都會暗自欣喜,謝母也不例外,笑著謙虛道:“他那就是小打小鬧,報紙賣這么便宜,都掙不了多少錢。”
御史夫人說:“這還叫小打小鬧?你莫不是故意……”
謝母和御史夫人還在一人吹捧,一人明面謙虛實則暗喜中,謝寧的意識逐漸飄遠,耳朵自動過濾了她們的話。
他無聊地看著池塘里的荷葉,在翠綠的荷葉間,偶有一兩朵提早生長的花苞,粉白的花苞隨著微風的吹拂,搖晃著身姿,將開未開,引人注目。
謝寧的目光又轉到了一張荷葉上,荷葉上有一灘水珠,跟著荷葉的動作而變動。有時候轉著圈搖晃,有時候從這邊蕩到那邊,像蕩秋千似的,有時候風一大驚到了荷葉,這攤水珠瞬間變成好幾顆小水珠,跳動過后又聚成一灘,活潑極了。
看著這攤水珠,謝寧覺得他能看一兩個時辰,可惜謝母很快就和這位御史夫人聊完了,要帶著他去和下一位夫人交談,暫時的腦子放空結束,謝寧又掛上了標準的微笑。
跟著謝母認了一圈的人,謝母終于發話讓他自由活動,謝寧正想松口氣,大嫂又湊了過來。
“寧哥兒快來,嫂子給你介紹幾位夫人認識。”張氏說著就要拉著謝寧去找人。
謝寧頓時一僵,被張氏拖著走了幾步,張氏像是看出了謝寧的不情愿,湊近小聲地給謝寧解釋。
“你別不樂意,娘都是為了你好,你那計劃書嫂子也看了,確實是在做好事,但阻力太大了,咱們得多拉攏一些有權有勢的夫人,才好辦下去。”
謝寧身子放軟了一些,同樣小聲地回復:“我知道,只是不太適應這種社交,我得適應適應。”
張氏想想也是,以前寧哥兒還沒出嫁的時候,雖然也參加過不少宴會,但一般都是和主人家打個招呼,就躲一邊去了。
張氏說:“那你先去隨便逛逛,緩和緩和心情,嫂子一會兒再給你介紹人。”
謝寧嘴角上揚,這是在這個宴會上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謝謝嫂子!”
接著張氏就去找她交好的夫人說話閑聊,謝寧暫時不用認識人,頓時輕松了不少。
一放松下來,他就感覺到自己想上廁所了,讓白玉去問承恩侯府的下人,給客人用的廁所在哪里。
說來這個廁所,自從謝母從陸家知道馬桶和蹲坑這玩意兒之后,就在謝家也裝上了。不少來侯府做客的客人體驗過一次后,都喜歡上了,紛紛問謝母要施工隊的信息。
如今京城的各大府邸,只要是有水井和茅房的,基本都裝上了馬桶或者蹲坑,算是改變了京城人的如廁方式。
謝寧從廁所出來,擰開水龍頭洗手,白玉在謝寧出來后,也去上了一趟廁所。
謝寧正用帕子擦著手上的水珠,旁邊的更衣室卻傳來了有些熟悉的聲音。
“你個死小孩,連個杯子都端不穩,帶你出來有什么用?早知道就把你留在府里了。”
“阿娘,泉哥兒不是故意的。”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
謝寧被這道聲音吸引住,好奇地走過去,對方的門正好打開。
嚯,竟然是福壽郡主。
第178章 吵架
承恩侯府待客的更衣室門口,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謝寧對面的福壽郡主僵住了,倚在門框邊忘了動作。
謝寧也有些愣怔,他方才聽到的熟悉聲音,竟然就是那個和他打了好幾年的福壽郡主。
三年多不見,當初那個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福壽郡主,好像變了許多,眉宇間多了幾分疲憊。
從她臉上的滄桑,能輕易看出她這些年過得不太如意,有種怨婦的氣質。
看著這樣的福壽郡主,明明是多年的對手,謝寧心里沒有很高興,還挺不是滋味的。
但下一瞬福壽郡主的話一出,謝寧就覺得自己這一瞬的同情簡直是自作多情,還不如拿去喂狗。
“喲,這不是謝家哥兒嗎?多年不曾在宴會上見過了。聽說探花郎不能生,也不知能不能滿足你?”
這話一出,甭管她身上的衣裳有多華貴,妝容有多精致,都給人一種尖酸刻薄的感覺。
看到這個昔日的死對頭,往日的舊恨并沒有隨著時間而消散,反而一下子激起了她內心的憤恨。
謝寧臉色一冷,雙手抱臂,微抬下巴,反諷道:“也還好,我們二人世界還沒過夠呢。哪里像郡主,聽說你院里添了不少姐妹,你夫君倒是挺能生的,膝下孩子不少,想必一定很熱鬧吧?”
福壽郡主的話沒能直接戳中謝寧的肺管子,倒是她自己被謝寧氣得不行,胸口起伏明顯。
福壽郡主自覺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否則一定會被氣到吐血,以前不管她們說什么,都不怎么還嘴的謝寧,今日嘴皮子竟如此利索,句句戳人心肺。
她平復了一下心緒,說道:“這幾年都不曾見到你,還以為你嫁人了就不好意思出席宴會了,今天怎么突然出現了?”
話里暗自嘲諷謝寧,說他以前嫁了個窮秀才,自覺丟臉不好意思出現。哪怕他身為侯府哥兒,不也只能嫁個窮秀才嘛!
若是以前的謝寧,自然是不太能聽出她的意思,還得白玉提點才知道,但今日的他已經不是往日的他了。
謝寧卸下了冷臉,故作一臉嬌羞:“被你發現了?這不是我夫君成了探花郎嘛,實在是忍不住想在大家面前炫耀炫耀,尤其是郡主面前。”
“往日我們打的交道是最多的,若不是知道你要來,我還不想來呢。我來了這么久都不見郡主的身影,還以為你臨時有事不來了呢,現在能看到郡主,我不知多開心。”
“聽說王二爺還沒有什么功名,也沒有在朝中領什么職,倒是天天都有空在家陪著郡主。哪像我家那位,自從進了翰林院,每天早出晚歸,等閑我都見不著他一眼。”
福壽郡主和魯國公的嫡次子成婚,這王黎是個好美色,兩人又都不是軟和的性子,常常因為王黎的妾室和庶子而干架。
一旦干架了架勢還不小,鬧得闔家上下全都知曉,住在附近的人家多有耳聞,連謝母都聽了幾嘴八卦,然后又轉述給謝寧知道。
謝寧聽的時候沒什么感覺,畢竟是一個手下敗將,他忙著報社的事情還來不及,哪里有空閑來嘲笑她。
這次她自己撞上來,先撩著賤,就別怪他說話毒了。
福壽郡主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娘,爹爹有天天在家嗎?那為什么泉哥兒見不到爹爹呢?”又是那道奶聲奶氣的聲音。
謝寧順著聲音慢慢低頭,仔細找了一會兒,才看到從福壽郡主左邊比膝蓋高一點的地方,冒出了一個小孩子的身影,看樣子是從她娘身后鉆出來的。
福壽郡主被謝寧捅了一刀,又被自家哥兒戳了一劍,維持不住表面的淡定,氣急敗壞地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
“你怎么笨手笨腳的,好不容易帶你來參加一次宴會,還把衣裳給弄濕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跟你那個爹一樣!”
這小孩像是被她如此對待習慣了,抬起手摸了摸額頭被摁的地方,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繼續問道:“阿娘,你還沒回答的泉哥兒的問題呢?泉哥兒怎么沒看到爹爹?泉哥兒好久沒見著爹爹了。”
才兩歲多的孩子,被人套了一件嫩綠色的衣裳,頭上扎著三個小發包,兩頰的肉嘟嘟的,眉心的孕痣鮮紅亮麗,就像一個荷葉寶寶似的。
不過這副可愛的模樣,可沒打動他娘,福壽郡主仍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抱怨道:“我真是生了個討債鬼,就知道想著你爹,你爹好幾個兒子,哪里能看到你一個小哥兒!”
但是打動了謝寧。
謝寧看著這么可愛的小哥兒,萌得心都快化了,真想上手摸一摸抱一抱。這么乖巧可愛的小哥兒,她一個當娘的,是怎么舍得這么罵的?
謝寧不滿地看了還在喋喋不休的福壽郡主一眼,說道:“郡主,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再不回去我娘該擔心了,就先去花園了,郡主可要一起?”
福壽郡主訓話的聲音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在謝寧面前失態了,每次遇見謝寧都沒好事。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本郡主出來的時間也有些久了,是該回去了。”說完也不理謝寧,大步跨出門檻,想要搶在謝寧之前離開。
不料沒走成,自己的一條腿被抱住了,軟軟的觸感讓她不敢用力跨步,怕把自家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哥兒給摔了。
泉哥兒抬頭:“阿娘,抱抱。”
福壽郡主扭頭看向奶娘,呵斥道:“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把小公子抱起來。”
一直恭敬地站在身后的奶娘連忙上前,生怕晚一步又得挨罵。奶娘伸手就要抱起泉哥兒,卻被他扭了扭身子拒絕了。
泉哥兒繼續看著他娘:“泉哥兒要阿娘抱。”
可能是不想在謝寧面前久留,讓他繼續看笑話,福壽郡主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彎下腰粗魯地把小哥兒抱起來,大步離開了更衣室。
小哥兒一點兒也沒被她粗魯的動作叫嚷,反而摟住他娘的脖子,咯咯笑了起來:“阿娘真好。”
福壽郡主走過謝寧身側的時候,他還搖了搖手,奶呼呼地說:“叔叔再見!”
謝寧有點受寵若驚,沒想到這么小哥兒會主動跟他說再見,連忙舉手學著他的樣子,笑瞇瞇地說“再見”。
福壽郡主可沒想停下腳步讓他們互相寒暄,很快便走遠了。謝寧看著她們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渴望,這個小哥兒真是太可愛了,真想薅他。
可惜他是福壽郡主的小哥兒。
“是啊,好可惜啊。”
謝寧扭頭,不知何時白玉站到了他身邊,也是一臉可惜。
感覺到公子在看自己,白玉安慰:“公子你也別羨慕,以你和姑爺的相貌,一定能生出這么好看又可愛的小孩的。”
謝寧瞥了他一眼,徑直往來時的路走去,白玉趕緊跟上。
謝寧說:“我才不羨慕呢,我又不想生,只是不爽福壽郡主居然能有這么可愛的小哥兒。”
他確實是不想生,生育太痛苦了,他還是有些害怕,正好夫君也贊同。
只是看著這么可愛的小哥兒,他有點眼饞罷了。
用陸川的話來說,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才是最香的,等自己養了就覺得可惡煩心了。
白玉一臉“他懂”的表情,沒在催生這件事上多說什么,順著謝寧的話附和道:“確實沒想到福壽郡主這么高傲的人,生出的小哥兒這么軟糯,也不知她會不會嫌棄他是個小哥兒,我方才見她抱人的時候挺粗魯的。”
謝寧也顧不得他和福壽郡主的恩怨,真心實意地為那個小哥兒擔心起來,福壽郡主那個高傲的女人,什么都想爭先,如今只生了個哥兒,還不知道如何嫌棄呢。
方才那小哥兒又落了他娘的面子,雖然是童言無忌,但難免不會被她遷怒。在謝寧眼里,福壽郡主就是這么個不講理的人。
不過多想無益,到底是別人家的孩子,他一個外人也管不著。
謝寧把心里的擔憂強壓下來,和白玉一起回到花園里,剛回到花園,就被眼尖的張氏發現,拉著他就要給他介紹人。
懟了福壽郡主一通,謝寧心里的不郁都發泄了出來,此時倒是有耐心和大嫂介紹的夫人交談。在報社的三年,他也歷練了不少,和這些夫人倒也相談甚歡。
今日謝母帶他來這個宴會,就是讓他認個眼熟,先和大家打好關系,沒打算在宴會上談事情。
稍微有點禮數的人家,都不會在別人的壽宴上談事。
謝母打算等宴會結束之后,給那些有意向的夫人發請帖,邀請到府上來做客,或者到她們府上去做客,一個個私下詳聊。
到時候就該是謝寧出力的時候了。
這場壽宴很是熱鬧,特別是在官員們散衙后,每家當家的男子趕來赴宴,攜上讀書散學的青年人,熱鬧更是達到了頂峰。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灰暗的天色在燈光的照映下,恍如白晝。
因為謝寧的緣故,陸川這個七品小官也得以入府祝壽,他跟在王允知身旁,一起到老封君面前賀壽,期間不少夫人和小姐對著他倆指指點點。
在大安,男女哥兒是分席而坐的,所以陸川被引到了花園的另一邊,用屏風隔開了,沒能看到自家夫郎。
兩人找了個地方躲著,王允知抹了把不存在的汗,說:“早知就不該和你一起來了,省得我跟著被指點。”
陸川說:“那可不行,我纏也得纏著你一起,沒你一起分攤火力,我是不敢進門的。”
兩人說話斗嘴間,不遠處有小孩在打鬧,突然有個小孩被推倒在地,推他的那個小孩嘴里還說著什么。
陸川和王允知的話停了,凝神一聽。
“你一個小哥兒,爹爹是不會喜歡你的,爹爹說他只喜歡我!”
第179章 打架
那幾個小孩站的地方在假山旁邊,假山剛好擋住了視線,正在交談中的大人們都沒發現。
陸川和王允知走了過來,這么小的孩子,哪怕只是打鬧,也太過了。
被推倒的小孩并沒有哭,也沒有站起來,而是順勢坐在了地上,仰著頭看向身前明顯年齡比他大的三個小孩。
“不呀,我阿娘就很喜歡泉哥兒,阿娘說阿爹喜歡泉哥兒的。”
陸川的方向,剛好能看到那小孩的臉,在燈籠的照耀下,眼睛又大又亮,軟萌又可愛。
方才推人的小孩吼道:“不對,爹爹說了,他最討厭小哥兒了,他最喜歡我,否則這么多兒子,他不會只帶我來祝壽。”
泉哥兒一愣,小臉皺了一下又舒展開:“可是泉哥兒在這里呀!”他也祝壽了呢。
罵人的小孩一頓,稚嫩的臉上竟然是成年人才有的嫉恨。他今天能跟來,是他姨娘求了爹爹好久才被帶來的,而面前的這個小傻子,就因為他有個郡主娘親,想來就能來。
“那是你娘帶你來的,我才是爹爹帶來的,爹爹和祖母都不想讓你來,也就你娘死皮賴臉硬要帶你來,大家都不想看到你。”
泉哥兒沒完全將他的話聽進去,只選擇性地聽他喜歡聽的話。
他眉眼彎彎,突然笑了起來:“阿娘喜歡泉哥兒!泉哥兒也喜歡阿娘!”至于爹爹喜不喜歡,他都不怎么見過,不在乎。
在泉哥兒心里,爹爹只是一個稱呼,就像祖母院里的林嬤嬤和繁心姐姐一樣,好久才能見上一面。
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對方不僅不痛不癢,還把他的話當成是好話。罵人的小孩心里有種和傻子講話,對方聽不明白并且給你扔了一攤泥的感覺,頓時氣得更厲害了。
小孩當場就要上前,一掌把人推倒在地上,然后坐上去打他一頓。
雖然是別人家的事兒,但陸川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這么小的孩子被圍毆,他快步走上前,要把打人的小孩攔下。
還沒等陸川出手,那小孩剛把人推倒,他旁邊站著的兩個小孩就一人抓一個胳膊,把人攔下了。
“三弟,泉哥兒是我們弟弟,你若是打了他,二嬸不會放過你的。”看著最高的小孩說道,然后又轉向地上的小孩,“泉哥兒,你還是快回二嬸身邊的,我們這里都是男孩子,不好跟你一個哥兒玩耍。”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傲和看不起。
聽到他的話,要打人的小孩停下了掙扎的動作,若是被嫡母知道泉哥兒被他打了,他姨娘也不會好過。
陸川見打不起來,趕緊把地上的小孩抱起來,邊抱還邊哄道:“小朋友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受傷了?疼不疼啊?”
王允知晚了一步,沒撈到安慰小孩的活,就看向這三個小孩,這一看才發現其中兩個有些眼熟,好像是魯國公世子的兩個兒子。
聽他們話里的意思,打人和被打的小孩應該也都是魯國公府的。
泉哥兒突然被推倒在地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突然被抱了起來,就像阿娘抱他一樣,只是這個叔叔比阿娘高多了。
泉哥兒對陸川的問題充耳不聞,呆呆地看著近在眼前的面孔,雖然陌生但是好看,泉哥兒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陸川見這小孩有些呆愣,以為他出了什么問題,當即就要把人放下,仔細檢查哪里被打傷了。
泉哥兒突然伸手摟住陸川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叔叔好看,泉哥兒喜歡。”
陸川一時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畢竟小孩還摟著他脖子呢。
陸川低頭,看著小孩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泉哥兒看著陸川的臉,問什么都回答:“泉哥兒沒事,沒有受傷,不疼呀。”
只是被推了一下,推泉哥兒的人只比他大了兩歲,地下還都是草,連點擦傷都沒有。
另外三個小孩看到有大人過來,怕別人知道他們在欺負弟弟,轉身就要逃跑。反正壽宴上人這么多,不會有多少人認識他們幾個小孩的。
王允知一句話攔下了他們:“幾位是魯國公府的少爺吧,王某不才,和魯國公世子有過幾面之緣。”
三個小孩想要逃跑的背影頓住,想要邁出的腳步怎么也動不了,若是把這事兒告到他爹/大伯那里,他們一定會挨罰的。
“聽說魯國公世子有兩位聰慧穩重的兒子,大的叫王治,小的叫王滸,不知王某說的可對?”
兩個大點的孩子都轉過了身,剛才準備打人的孩子見兩位堂哥停下轉身,也跟著一起。
打人的孩子叫王渠,是魯國公嫡次子王黎的庶長子,也是泉哥兒同父異母的庶兄。
王治帶頭行禮,既然來人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那不如大大方方的,最好是能讓對方當做沒看見,否則告到父親面前,怎么也要罰他們一頓,二嬸才能消氣作罷。
想起二嬸那個不饒人的性子,王治眉心一皺,闔府上下就沒幾個人待見她的,連帶著她生的泉哥兒,也不受待見。
魯國公世子和弟弟王黎把幾個孩子帶來后,就讓他們自己玩耍,本來在假山這里玩得好好的,泉哥兒突然冒出來說要一起玩,結果王渠看見泉哥兒就嚷嚷著不要他一起玩。
王治和王滸都沒阻攔,他們不喜歡泉哥兒和他娘,王渠能把人趕走最好,不然他們就要親自趕人了。
王治正要說點什么圓過去,女賓那邊的假山傳來熟悉的聲音,他們在位置本來就是在屏風中間,否則泉哥兒也不會到這邊來。
“讓你看個孩子你都看不明白,干什么吃的?!!泉哥兒還那么小,身為奶娘你竟然敢離身?”
“奴婢錯了郡主,剛才是世子夫人讓奴婢給馨小姐找個手帕,就這么一錯眼,再抬頭泉公子就不見蹤影了。”奶娘點頭哈腰跟在福壽郡主身后解釋緣由。
小孩子人矮,很容易就被人遮擋住,泉哥兒看不到熟悉的人,慌亂之下多走了幾步,就更不容易找到了。
走在福壽郡主旁邊的魯國公世子夫人說:“弟妹別著急,不是有人看到泉哥兒往這邊來了嗎?很快就能找到泉哥兒的。”
福壽郡主一臉焦急,還不忘陰陽怪氣她:“大嫂當然是不急,丟的又不是你家馨丫頭。”
世子夫人面上訕訕,雖然不是她的錯,但到底是因為自己,泉哥兒才丟了,若是不讓這位郡主發泄出來,恐怕這事兒還有得鬧。
她正打算繼續說兩句寬慰的話,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道尖叫。
“你在干什么?還不快把泉哥兒放下,否則別怪本郡主不客氣了。”
福壽郡主快跑幾步,一把搶過陸川懷里的孩子,把孩子的臉埋進她懷里,然后怒視著陸川。
“你對他做了什么?”
陸川看著空蕩蕩的手,面前是一個憤怒的母親,一時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認真解釋了幾句。
“這個小朋友剛剛被推倒在地上,我看見了便把人抱起來。”
福壽郡主有些半信半疑,低頭看向自家哥兒,騰出一只手推著他額頭,讓他抬起頭來。
泉哥兒臉上不僅沒有驚慌和淚水,反而笑意盈盈,可能還以為他阿娘在和他玩游戲呢。
泉哥兒高興地說:“阿娘!叔叔好看!泉哥兒喜歡!”
福壽郡主一看自家哥兒沒事,方才找人的緊張情緒全消了,松了一口氣后她又開始生氣。
她手指戳著泉哥兒的額頭:“你個死小哥兒,讓你別亂跑沒聽見嗎?下次再也不帶你出門了,真真要急死你阿娘啊!”
“笑笑笑!你還敢笑!回去小心你屁股開花!”
泉哥兒摟住她脖子,笑呵呵道:“花花,泉哥兒喜歡。”
看著這個傻哥兒,她是既生氣又無奈,能怎么辦呢?自己生的只能受著。
福壽郡主看向陸川,在魯國公府待了幾年,她也沒當初那么高傲了,何況眼前這個人也算是幫了泉哥兒,她好歹也得道聲謝。
“多謝這位大人了,方才是本郡主一時心急,還請見諒。”
陸川說:“無礙,為人母親一時心急亦是正常,在下理解。”
顯然兩人都沒認出對方來,三年前見過的那一面,對方的相貌沒在心里留下一絲印象,福壽郡主也就不知道她正在道歉的人,是謝寧的夫君。
否則她是不可能會道歉的,并且還得懷疑對方有什么壞心思。
世子夫人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泉哥兒現在也找到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席上去吧,快要開席了。”
王允知說:“兩位夫人且慢,這三位可是府上的小少爺?”他指了指僵在原地的三個孩子。
福壽郡主眉頭一皺,大房的兩個嫡子一向和她不熟,平時見面除了打招呼,從來都不說話,泉哥兒跟他們也玩不來。
至于王黎的庶長子,因為老太太喜歡,和大房的嫡子玩得比較多。
世子夫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自家的兩個兒子臉上有幾分惴惴不安,她心里有種不妙的感覺,當即就要催著福壽郡主趕緊離開。
陸川開口:“在下和王兄注意到這里時,這個小孩推了小哥兒一把,說了一些話后,就又推了第二次,并且準備打人。”他指了指王渠。
王允知補充:“這兩位少爺及時拉住了,沒讓他打著。”
他們的話剛說完,福壽郡主眼里冒著熊熊烈火,死死地盯著王渠,王渠就算再多心眼子,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四歲小孩,自然是害怕的。
王渠哭了出聲,嘹亮的哭聲引來了不少人。
福壽郡主怒火更盛,這個小賤人往日仗著那個老太婆的寵愛,連她這個嫡母都不放在眼里,推了她的泉哥兒,如今竟然還敢哭!
第180章 發瘋
本來準備入席的客人,被假山處的哭聲給吸引了,再仔細一瞧,圍了好些人,頓時心里的八卦欲發作,慢慢地都湊了過去。
謝寧也不例外,他本來和大嫂在抱怨什么時候能開席,他肚子都餓扁了,結果一看有熱鬧,都顧不上肚子餓了,拉著白玉就要去看熱鬧。
看著謝寧和白玉的背影,張氏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感嘆寧哥兒還是這般愛湊熱鬧,隨后便跟了過去。
謝寧驚詫地看著陸川,不明白他怎么會在這里,仿佛是這場熱鬧的當事人之一似的。
孩子的家長來了之后,陸川和王允知說清楚他們看到的一切后,就把主場讓給他們。
被欺負小孩的母親,看起來不是個善茬,陸川和王允知對視一眼,皆認為有好戲可看。索性就留在原地,準備看場好戲。
那欺負人的王渠和不作為的王治王滸三人,也該得個教訓了。
熱鬧正看得起勁,陸川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抬頭張望周圍,卻對上謝寧一臉復雜的神情。
陸川把人拉過來,占了個好位置給謝寧看戲,顯然是知道他愛看戲的的本性。
陸川湊到謝寧耳邊,小聲地給他解釋現況:“三個大孩子欺負一個比他們小的孩子,現在人家孩子母親找過來,正在算賬呢。”
謝寧一邊聽陸川說話,一邊看向事故中央,眼睛稍微睜大了一些,抱著孩子正在罵人的夫人赫然就是福壽郡主。
“我說你為何要拉著我快點回去,原來你這兩個好兒子也欺負了我泉哥兒,大嫂還真是愛子心切啊!”福壽郡主火力朝著世子夫人全開。
“闔府上下千寵萬寵的大少爺二少爺,從小讀書學禮,這禮就是這么學的?凈學著怎么欺負弟弟了?”
世子夫人臉一冷:“弟妹慎言,方才這兩位大人可說了,治兒和滸兒并沒有動手,反而還攔下了渠兒。”
福壽郡主“切”了一聲:“他們若真有心護佑弟弟,就不會任由王渠這個小兔崽子一而再地推倒泉哥兒!怎么?王渠是他們的弟弟,我泉哥兒就不是了?”
“還不是看王渠這個小兔崽子得老太太歡心,而我泉哥兒不受歡迎,才任由他可勁兒欺負我泉哥兒。堂堂國公府的少爺,竟是個瞧人眼色的貨色!”
世子夫人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心里不免對自己的兩個兒子生了一絲埋怨,明知道老二媳婦是個混不吝的,還去招惹泉哥兒作甚!
如今闔府上下,誰不知道老二媳婦嘴上嫌棄,其實心里最要緊的就是她生的這個小哥兒。她自己可以嫌棄,別人要是說泉哥兒一句不好,她能折騰得全府不得安寧,連老太太過年給紅包,都不敢給得比治兒滸兒少。
早知道就不該讓兄弟倆聽老太太的話,帶著王渠一塊兒玩耍,這王渠也是拎不清的,仗著老太太寵愛,就敢欺負到泉哥兒頭上來,也不怕他那個做妾室的娘遭殃。
世子夫人看了看周遭圍上來看熱鬧的賓客,只能咬牙讓自己冷靜下來,自己兒子絕對不能背上不愛護弟弟的名聲。
她干脆不再和福壽郡主說話,對著王治王滸倆兄弟就是一頓呵斥:“先生教的東西都忘了不成?一點兒也不經事兒,看到渠兒欺負泉哥兒,竟然嚇得不知反應了!看來是你們爹給你們的歷練太少了!”
接著她又對著圍觀的賓客抱歉一笑:“讓各位見笑了,我家這兩個小子年紀小、不經事兒,哪見過這種場面,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讓泉哥兒遭了欺負。”
王治和王滸這兩個小子也是個聰明的,世子夫人一說,他們當即就做出賠罪的姿勢。
“母親、二嬸,對不住了,是我們兄弟二人不經事兒,沒能護好泉哥兒。”王治說。
陸川直呼厲害,不愧是魯國公府為世子挑選的當家夫人,一下子扭轉了大家對她兩個兒子的印象。
謝寧心里有些復雜,看著抱著孩子發瘋的福壽郡主,仿佛回到兩人未出閣時,她出言嘲諷,他一言不合直接開打的日子。
當時謝寧只覺得這個郡主嘴太賤,讓人恨不得把她嘴巴縫起來,而且她還喜歡犯賤,他都躲起來了還硬要來招惹,簡直是在討打。
然后謝寧就是一頓暴揍,自己舒爽了,把人打服了,又能消停好一陣子,雖然要不了一個月對方就會固態萌發。
他看著面前這個抱著孩子火力全開的人,熟悉的場景,卻意外的沒有以往的討厭。
福壽郡主嗤笑:“大嫂說什么就是什么吧,都七八歲的人了,看到一個堂弟在欺負另一個堂弟,這都能被嚇住,可見也不是能擔得起事兒的人!”
“本郡主真為以后的國公府擔心,大嫂不如還是再生一個吧。好在我家泉哥兒是小哥兒,遲早要出嫁,不用仰仗著他堂兄弟過活!”
世子夫人神色淡定:“這就不牢弟妹憂心了,世子爺自有安排,治兒滸兒膽子是小了點,慢慢歷練便是了。不及二弟的孩子,在別人的壽宴上就如此膽大,說來也有弟妹你的責任,你作為渠兒的嫡母,合該好生教導才是。”
她寧愿倆個孩子落個膽小的名聲,也不能被扣一個不愛護兄弟的名頭,尤其是治兒,以后是要繼承魯國公府的。
至于王渠,老太太再喜歡還能越過治兒不成?而且今日這事兒也是他自己沖動,就別怪她推出去擋槍頭。
在自己兒子面前,世子夫人可沒有什么憐惜幼崽的心理,才四歲又如何,不過是個二房庶子罷了。
福壽郡主的注意力隨即轉移到王渠身上,此時王渠哭得沒那么大聲了,看到大伯母和嫡母吵架,他嚇得只敢小聲啜泣。
嫡母的視線重新回到自己身上,驚到了王渠,他一邊抽泣一邊打嗝,生怕嫡母一巴掌呼下來。
在他姨娘和爹爹口中,嫡母向來是個聽不懂人話的瘋子,她的形象在他心里已經被妖魔化了,一時怕得不行,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
王渠眼睛直直地看著福壽郡主的手,仿佛下一瞬就會落到他身上。
泉哥兒的手牢牢地摟著福壽郡主的脖子,不肯下來也不肯讓奶娘抱著,福壽郡主只好把他挪到左手邊,一只手摟著他,另一只手騰了出來。
“王渠,你不過一介庶子,竟然敢欺負我的泉哥兒,看來是我這個嫡母平日里太過放縱,竟讓你和你姨娘都忘了尊卑!今日本郡主就教教你什么叫尊卑!”她話音剛落,就要揚起手一掌呼過去。
圍觀的賓客中發出陣陣驚呼,陸川離得近,福壽郡主的一舉一動都看得分明,當即就要把王渠抱起躲開。
在陸川的觀念里,他是奉行以牙還牙的,自家孩子被欺負,自然要打回去。只是他比較主張讓孩子自己打回去,畢竟大人和孩子力道不是一個級別的,可能普通的一巴掌,就能把孩子給打壞了。
陸川剛要把王渠抱走,福壽郡主揚在半空中的手被人一把抓住,然后狠狠地一摔,她被這力道沖擊地后退了半步。
“你夠了沒有?!!嫡母當眾教訓庶子,還嫌我王家臉丟得不夠嗎?!!”
福壽郡主穩了穩身形,定睛看向眼前的男人,王黎這個核心人物終于注意到這里的熱鬧。
王允知嫌棄地看了王黎一眼,心里暗暗唾棄,雖然不是一家,但他也姓王,他家的這個王,才不像王黎那般拎不清。
大庭廣眾之下,一點兒也不給自己嫡妻面子,上來就是叱罵,沒半分世家子的修養。
福壽郡主看到王黎還在維護這個小畜生,眼睛氣得發紅,也不顧在什么地方、什么場合,當即就要發飆。
“阿娘你疼不疼?泉哥兒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不知何時,泉哥兒松開了摟著他娘脖子的手,摸著她被攥紅的手腕,一口一口地往手腕上吹氣。
福壽郡主即將發瘋的神經,被他這軟軟糯糯的聲音拉了回來,神情也沒那么癲狂了。
她心里暖暖的,嘴里的話卻截然不同:“還不都怪你個死哥兒,要不是你亂跑,我至于這樣?”
泉哥兒親了她的手一口,睜著大大的眼睛說:“不呀,泉哥兒乖乖,爹爹不好,爹爹壞。”
有了泉哥兒奶呼呼的聲音出現,現場僵持的氣氛一下輕松了許多,王黎的神色有些僵硬,一時不知要說什么。
剛才看到福壽郡主要打他兒子,他第一反應先是制止,然后就生起了無邊怒火,可看情況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樣。
世子夫人見此場景,麻溜出來打圓場,她是不想讓兒子背上不好的名聲,但是讓老二夫妻倆在承恩侯府大打出手,丟的是整個魯國公府的面子。
“兄弟之間打打鬧鬧都是正常的,有什么事情不如回家再說,可別誤了承恩侯府的壽宴。”
這場鬧劇過了許久,承恩侯府的主人終于意識到這里出問題了,當家的承恩侯夫人趕了過來,一邊招呼看熱鬧的賓客去入席,一邊留在原地調停矛盾。
福壽郡主雖然有意想要追究,但也不敢不給承恩侯夫人面子,她一個不受寵的郡主和皇后娘娘的娘家,孰輕孰重,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謝寧和陸川說了幾句小話,便分開回到自己席位上去。
雖然出了這樁意外,但承恩侯府辦的壽宴還是圓滿舉辦成功。
謝寧看了一出好戲,加上府上請的廚子手藝不錯,他吃得還算滿足。
回去的路上謝寧沒跟謝母一輛馬車,而是和陸川兩人雙雙把家還。
回到家后,謝寧問了陸川具體的情況,陸川都一一給他說了自己看到的,以及自己的行動。
謝寧一言難盡地看著陸川,陸川被他的視線看得心里發毛,便問他怎么了。
謝寧說:“你知道那個小哥兒和他阿娘是誰嗎?”
陸川疑惑:“聽允知兄說是魯國公府的人,難道她們還有別的身份?”
“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福壽郡主,我們剛成親的時候你見過的,沒成親前經常跟我打架的那個。”經常被謝寧打才對。
陸川震驚:“你不是說福壽郡主是個囂張跋扈、高傲又嘴賤的人嗎?今日這人看著也不太像啊?”倒像是個為了孩子而瘋狂攻擊的母親。
謝寧認真點頭:“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但她確實是我那個死對頭。”
這會兒和陸川八卦著死對頭的謝寧,并不知道他之后會和福壽郡主合作,而且還是他先找上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