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疫病
醫館的藥童動作熟練地那一塊布覆在蓋子上,然后掀起蓋子,把剩下的藥材扔進去,繼續悶煮一會兒,就把藥倒出來。
藥童用托盤端著三碗藥,挨個分給在醫館里躺著的病人,這些病人已經病了兩天了,都是打寒顫、高熱、頭痛、乏力等癥狀。
這些病人都是縣城外村落的村民,從兩天前陸陸續續有人來看病,一開始拿了藥回去吃,但沒有什么好轉,第二天直接住醫館了。
紀大夫猜測,應該是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山上的動物尸體落入河中,村民們又不講究,喝了不干凈的水,才導致的小規模疫病。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加上冷熱交替,生病的人都特別多。
他按照尋常疫病的方子,給病人們開藥吃,只是吃了兩天還不見成效,紀大夫開始焦慮了。
陸川和謝寧在客棧休整了一晚,想著老錢和姜姨他們也有了心理準備,就讓人帶著謝母準備好的物品,再次登門。
“夫人太客氣,怎么還準備這么多東西?”姜姨看著堆滿桌子的禮品盒子,有些不好意思。
謝寧笑道:“姜姨放心,都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就是些耐放的吃食和皮毛。我娘說你自小在北疆長大,到南方這么久,應該會想念家鄉的食物。”
說著謝寧打開了幾個盒子,里面分別是奶酪酥、牛肉干和馬奶酒。謝寧只展示了一些吃食,至于貴重的東西,他非常自覺地藏在后面,等他們離開后,姜姨就算發現了,想退也退不了。
看著這幾樣東西,姜姨露出了懷念的神色。小時候經常吃的東西,如今卻已是十幾年未曾吃過了。
旁邊的老錢看到馬奶酒,卻是眼睛一亮,他剛到北疆的時候,還喝不慣馬奶酒,嫌騷。后來喝習慣了,回了老家卻再也喝不到了。
陸川把酒壇子遞給老錢,輕笑道:“錢叔,我岳父說您就愛喝這口酒,特意讓寧哥兒給您送一些過來,好讓您解解饞。”
老錢接過酒壇子,解開封口,一股熟悉的酒味傳出,他猛吸了一口氣,一下子把他的酒癮給勾了出來。
錢重沉穩地站在他爹身后,新哥兒則好奇地湊過去嗅了嗅,結果吸入一股臊氣,當場惡心地干嘔了幾下。
老錢和姜姨都不由笑了出聲,姜姨笑罵:“你個小哥兒,怎么什么都好奇!”
新哥兒皺了皺鼻子,嫌棄地看了馬奶酒一眼,想不明白他爹怎么會喜歡喝這種東西。
謝寧笑著說:“我小時候也這樣聞過我爹的酒,也是這樣臊臊的,差點沒吐出來,害得我爹差點被我娘追著打。”
老錢和姜姨見謝寧展示出來的東西都不貴重,以為沒打開的也是一樣的,便都收下了。
知道謝寧他們還要來做客,今兒一大早,老錢和大兒子就架著牛車出去購置食材,姜姨要大展身手,給謝寧一行人做一頓北疆風味和玉山當地特色菜肴。
一邊是粗獷肉菜,一邊是精致小炒,在姜姨的手藝下,沒有一絲違和,味道非常不錯。
謝寧和陸川都吃得心滿意足。
謝寧見著許久未見的長輩,圓了自己的念想,完成了謝母交代的任務,在玉山縣待著也很開心。
得知謝寧他們明天就要走,老錢和姜姨給他們準備了許多縣里的特產,讓謝寧在路上吃用。
謝寧很爽快地收下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收,姜姨肯定會把他送到錢家的禮品還回來。
反正就是些吃食,也不會給姜姨一家的生活造成什么困難。
陸川和謝寧這些日子舟車勞頓,幾乎沒怎么休息過,在玉山縣的這兩天,倒是好好休整了一番。
天剛蒙蒙亮,齊管家就張羅著讓護衛們把東西裝馬車上,他們得趁著天剛亮,多走些路。
雖然晚上睡得很好,但這么早起來,對謝寧來說還是有點困難。
聽到白玉來喊人起來的敲門聲,謝寧不耐煩地把頭鉆進被子里,這被子是他們從京城一路帶出來的,還帶著熟悉的熏香。
陸川睜開眼睛,應了一聲,白玉這才退了下去。
他動作很輕地掀開被子,自己起來洗漱穿衣,讓謝寧多睡了一刻鐘,才用帶著涼意的手掀開被子,把謝寧叫起來。
謝寧撩起半邊眼皮,轉身抱住陸川的腰,撒嬌道:“讓我再睡一刻鐘吧,就一刻鐘~”
陸川鐵石心腸:“不行,你已經多睡了一刻鐘了,趕緊起來,好讓白玉荷花進來收拾東西。”
別的不說,他們換下來的衣服鞋子、枕頭被褥什么的,都得一一整理好裝馬車上。
陸川的話出口,他等了一會兒,謝寧都沒有反應,他覺得有些詫異,低頭一看。
好家伙,就一句話的時間,又睡了過去。
無奈,陸川只好就著這個姿勢,把人抱起來,感覺自己被騰空而起,謝寧瞬間清醒了,忙用手摟住陸川,生怕自己掉下去。
陸川抱著人來到水盆前,騰出一只手來,把帕子打濕再攥干,然后糊到謝寧臉上。
謝寧還有點起床氣,沒好氣地奪過帕子,自己胡亂擦了幾下。
“放我下來!”謝寧鼓氣道。
陸川輕笑:“別生氣了,等一會兒到了馬車上,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那能一樣嗎?
謝寧扭臉不理他,陸川湊過去親了謝寧,謝寧眼一瞪:“我還沒漱口呢!”
陸川:“沒事,我不在意。”
謝寧:“我在意!”
接著謝寧就掙扎著要下地,也顧不得要生氣了,拿起陸川準備好的牙刷和牙粉,開始漱口。
洗漱之后,一群人在客棧大堂用餐,路上需要的干糧,昨晚已經讓客棧連夜做好了,拿上就可以走。
今天的早餐是黎星給大家做的肉粥加小菜,謝寧吃著還算喜歡,一連吃了兩碗。
大家正吃著,老錢和姜姨來了。
謝寧驚訝:“你們怎么來了?”不是說好到縣城門口送他們的嗎?
姜姨一臉焦急:“公子,我和老錢今天天沒亮就去了縣城門口,一直等到了開城門的時間,發現城外涌了許多人進來,說是要找縣令大人。”
“怎么回事?”陸川說。
老錢說:“那些人是昨晚出城門的,但他們到了十五里外的夾道處,發現那條道被官兵設欄圍住了。”
那條夾道是陸川他們去往下一站的必經之路,兩邊都是山,只有中間有一條道,想要設欄圍截,只需要派十幾個人就能守住。
姜姨:“那些人聽官兵的說,我們玉山縣有人傳染了疫病,在疫病沒有消除之前,不會讓一個玉山縣的人離開。”
荷花驚呼:“疫病?這兒有疫病?”
荷花這一嚷嚷,客棧里的小二都驚恐了,所有途徑玉山縣的商人,無一不恐慌。
本來安靜的客棧,瞬間變得混亂起來,小溪也不安地縮到黎星身邊,護衛們都站了起來,團團圍在陸川和謝寧周圍。
陸川回想起第一天到玉山縣的時候,當時他們剛從老錢家出來,街邊的醫館人來人往,熱鬧得很不尋常,當時他還以為是流行性的風寒感冒。
他握了握謝寧的手,強壓著心里的恐慌,皺著眉頭問:“可有人知道是什么疫病嗎?”
他是他們這一行人的主心骨,他一定不能慌。
姜姨搖頭:“不知道,沒有人說。”
老錢臉色凝重:“那些被攔住的人,有一半去了縣衙找縣令大人,一半去了醫館打聽消息。”
陸川看了看周邊的人,大家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擊得猝不及防,白玉荷花幾個哥兒更是縮到了一起。
他又轉頭看向謝寧,謝寧眼中泛著迷茫,神情又有著未知的恐慌。
疫病?
謝寧從未想過這里會發生疫病。
疫病這種東西,可不管誰的身份高貴與否。
所有人都在看著陸川,等著他發號施令。
陸川定了定神,冷靜地吩咐:“謝五,你帶三個人把馬車卸了,騎馬到城外看看是否是真的。”
謝五當即領命:“是。”
“謝六,你也帶三個人到醫館去,不要靠得太近,問清楚是什么疫病就行。”
“謝十一,你帶兩個人去縣衙,看看縣令知不知道此事,若是不知道,就說與他知道。若是他知道,就問問他是什么打算。”
“白玉荷花,去找一些棉布,裁成一段一段的,給謝五他們捂在口鼻處。”
“大河星哥兒,你們去廚房,燒幾鍋沸水,等他們回來,就讓他們把衣服換了,換下的衣服用棉布用沸水煮一遍。”
“……”
隨著陸川的一道道命令下來,大家的心逐漸安定下來,好像有陸川在,就算有疫病他們也不怕了。
陸川雖然不確定是什么疫病,但傳染病的預防大多都差不多,先做好阻斷,防止被傳染到。
陸川沒有給謝寧安排任務,但他閑著容易想得多,便跟著白玉他們一起裁棉布。
老錢和姜姨回去了,他們家里還有孩子,他們更想陪在孩子身邊。
陸川則帶了幾個護衛,找到了客棧的掌柜,直接亮出他的身份,讓對方暫時把客棧暫時交給他來管理。
客棧里住宿的散客并不多,加起來也就四戶人家,都是普通的商人,被陸川給震懾住了,不用陸川說什么,就老實地乖乖聽話。
陸川把客棧分成兩個區域,一邊給沒出過客棧沒染病的人住,一邊給謝五他們這些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居住,謹防交叉傳染。
去縣衙打探消息的謝十一是最快回來的,他進門時臉色很難看。
所有人都看向了謝十一,就連小溪也能看出事情的嚴重性。
陸川問:“怎么樣?縣衙如何了?”
謝十一壓著眼中的怒火:“縣令跑了!整個縣衙后院,沒有一個人在,縣令的妻妾兒女全都跑了!”
聽到這話,本來被陸川震懾住的幾家商戶全都慌亂起來,就連掌柜和小二也慌得要收拾行李跑路。
陸川沒功夫搭理他們,沉下聲音問道:“具體是什么情況?你仔細說與我聽。”
謝十一回道:“我們剛到縣衙,已經有不少人圍在了衙門要找縣令,那些衙差倒是還在,一直在安撫那些百姓。”
“屬下在門外看了一會兒,去找縣令的衙差就跑了出來,說縣令不見了。百姓們一時慌亂,都涌進了縣衙后院,屬下也跟在人群里進去,縣令果然不見了。”
“按照那些百姓的說法,城外的柵欄是昨晚趁天黑悄悄設的,縣令估計昨天就出了玉山縣。”
“有百姓看見,昨天縣令后宅出來了好幾輛牛車,說是縣令給城外王大戶送禮的。”
“啪”地一聲響起,陸川一掌拍在桌子上,謝寧都被嚇了一跳。
陸川滿臉怒氣:“身為朝廷命官,面對危難,竟然丟下百姓棄之不顧!”
“實在該死!”
第232章 天花
兩天前,來醫館求醫的病人一直不見好,紀大夫懷疑不是尋常的疫病,就帶著幾個學徒,一個個重新檢查病人的身體情況。
這次檢查不是簡單的摸頭診脈,而是把病人的每一寸皮膚都檢查了一遍。
結果檢查到一半,紀大夫就在一個老頭的身上發現了疹子,看到疹子的那一刻,紀大夫心里的想法被印證了,他心里沉了又沉。
但他不敢露出風聲,怕引起大家的恐慌,導致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紀大夫用衣料包裹著自己,去找了縣令,把縣里的情況向縣令說明。
縣令當時雖然也挺慌的,但還是安撫好紀大夫,讓他回去好好治病。
縣令表示,他要先向知府大人稟報,讓知府大人知曉玉山縣的情況,并收集藥材、征集大夫,和百姓們共渡難關。
紀大夫信了,一個人回了醫館,改了方子給病人吃藥。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他沒有等來知府大人的支援,反而從大家口中得知,進出玉山縣的道路,全都被封了起來,沒有一個人能走出玉山縣。
而素來名聲不錯的縣令大人,卻在這個關鍵時期,拋下百姓臨陣脫逃。
紀大夫已經兩天沒睡了,包括醫館里的學徒藥童,院子里的藥爐子就沒停過,病人們痛苦呻吟。
昨天晚上,病人們開始大范圍發疹子,所有病人和家屬,似乎都意識到了什么,但他們不敢說出來。
好像一說出來,他們就沒救了,他們信著大夫敷衍的話,安慰自己只是普通的發熱風寒。
可天一亮,就開始有百姓在醫館門外喊話。
“紀大夫,你醫館里的病人,生的是什么病?”
“紀大夫,他們是不是生了疫病?會不會傳染給我們?”
“紀大夫,你說話啊!”
“紀大夫……”
疫病二字一出,醫館里的病人和家屬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他們恐慌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
一個中年男子沖到紀大夫面前,揪著他的領子,面容扭曲地吼道:“紀大夫,你跟我們說,我兒子到底生了什么病?不是疫病對不對?他只是普通的風寒是不是?”
紀大夫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哪里經得起他的動作,被揪著領子的他差點兒喘不過氣來,完全沒法回答他的問題。
紀大夫的學徒趕緊把男子推開,把紀大夫解救出來。
“這位大叔,你冷靜一點兒,我師傅一定會把你兒子治好的。”
紀大夫順了順氣,環顧了周圍一圈,醫館里的病人和家屬全都看著他,希望他能說出他們期望的答案。
可惜要讓他們失望了。
紀大夫閉了閉眼睛,沉著聲音道:“是天花,你們得的是天花。”
“天花?!!”
中年男子驚呼,和醫館隔著一道門的百姓,也聽到了這兩個字。
門內門外的眾人皆是嘩然,天花一詞以醫館為圓心,向周圍散發出去。
百姓們都知道,一旦沾染上了天花,就只能靠自己熬過去,熬不過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而能熬過去的人,十不存一。
亂了!整個玉山縣都亂了!
所有健康的百姓,都急匆匆地奔回家,收拾行李就要往外面跑去。
在慌亂中,百姓們又得知了縣令已經跑了的消息,這下連縣衙的衙差和城門的守衛都亂了,他們一時不知該跑還是該繼續執勤。
但決定跑路的百姓很快就會知道,他們逃不出玉山縣,離開玉山縣的所有道路,全都被官兵給封鎖了。
他們過不去,就只能返回縣城。
縣令逃了,沒了衙差們維持秩序,整個玉山縣亂得不行。
有到糧鋪搶糧的,有到藥鋪搶藥的,也有到雜貨鋪搶東西的,就連老錢和姜姨的雜貨鋪也不能幸免。
還好陸川不放心他們,在他們回去之后,派了兩個護衛到雜貨鋪,想把人接到客棧來。
兩個護衛到時,正好趕上有人要撞雜貨鋪的門,護衛三兩下把人打跑了。
老錢和姜姨就站在門前,一人拿了一根木棍,錢重和新哥兒在他們身后也各自掄著一條板凳,嚴陣以待。
知道雜貨鋪不安全后,為了兒子和哥兒的安全,老錢和姜姨也沒有矯情,收拾了一些貴重物品,就在護衛的保護下,一家四口往客棧走去。
陸川一行人都用布條捂著口鼻,穿著低調卻不簡單,走在街道上,吸引了縣里人的目光。
但誰都不敢搶到他們頭上,因為他們身前身后都跟著幾個青年男子,光是看氣質,就知道他們不簡單。
看著街上的亂象,時不時就能看到有人進鋪面搶東西,陸川眉心皺得快能夾死蒼蠅了。
謝寧也不遑多讓,他的手按著腰間,快要控制不住抽鞭子的欲望。
陸川讓謝六帶幾個兄弟,去制止這些行為,順便把搶人東西的混混二流子全捆到縣衙。
小溪本來是挺害怕的,扯著黎星的衣袖亦步亦趨,但看到這副場景,他心頭的怒氣一上來,都顧不得害怕,整個人義憤填膺,恨不得親自上去制止他們。
陸川看街道上都這么亂了,估計等不到去縣衙,還是得先把局面控制下來,免得染了病的人到處亂跑,把沒染病的人給感染了。
他對著大河小溪他們耳語一番,很快縣城里就響起了大河小溪虎子他們的聲音。
他們之前在京城賣報,早就練就了如何叫賣,聲音洪亮又不傷嗓子。
“五品知州陸大人在此,誰還膽敢犯上作亂、擾亂治安,一律抓入大牢!”
“我們大人是朝廷派來的知州,官職比縣令還大!”
“我們大人正是為了治療天花而來,這里有朝廷下發的文書!”
“知州大人有令,玉山縣所有百姓,全部都要避回家中,稍后將會有衙差前去核對身份。”
“生了病的人也不要慌張,我們大人會讓人去醫治,在家中靜候便是!”
“……”
一通喊話下來,加上謝六抓了五六個趁亂搶劫的混混,局面果真穩定了下來。
有膽子大的男子隔著老遠喊話:“真是朝廷的人來了?我們不是被放棄的?”
陸川舉著文書,對著男子大聲道:“本官名叫陸川,任五品知州,在此向大家保證,本官就是朝廷派下來的官員,朝廷沒有放棄你們。”
那男子又喊道:“既然沒有放棄我們,為什么要封鎖了玉山縣,讓我們在里面自生自滅!”
陸川走到男子跟前,聲音緩和下來:“天花是會傳染的,朝廷不能讓一個縣的天花,傳遍整個天下。若是全國的百姓都被傳染的天花,那么大安都不用外敵攻打,就要亡國了。”
“朝廷需要把天花病毒都控制在玉山縣內,但也沒有放棄你們,所以派了本官深入其中,來治療天花。”
看似只有男子一人在問話,其實街道兩邊都有人關注著陸川這一行人。
男子旁邊出現了一個嬸子,嬸子臉上是未消的怒火:“既然沒有放棄,那縣令那個狗官怎么跑了?”
陸川斬釘截鐵:“因為他貪生怕死!所以他跑了。但請大家放心,朝廷不會放過他的。臨陣脫逃,就算他躲過了天花,也少不了抄家流放!”
謝寧他們不愧是做報紙的,加上陸川的保證,很快就讓百姓們相信他們,都聽從陸川的意思,回了家中,等待衙差上門。
陸川一行人來到縣衙時,衙差們都在縣衙門前等著,顯然是得知有五品知州到來的消息。
陸川也不多廢話,直接吩咐衙差,到各條街道去維持秩序,城門口的守衛也回到了崗位上。
陸川一道道命令下來,大家好像有了主心骨,縣城恢復了井然有序。
玉山縣混亂的局面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陸川讓謝寧留在縣衙里坐鎮,他自己則去醫館了解情況,謝寧雖然擔心,但為了大局,也只好讓陸川前去。
自從天花一詞出來后,醫館就亂了一次,但再怎么混亂,生病的人也不敢離開醫館。
留在這里,他們好歹還有藥可吃,走了才真的叫等死。
照顧了病人幾天,學徒和藥童們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被感染了風寒,還一直強撐著。
得知病人是得了天花后,他們一下子就病倒了。
醫館里只有紀大夫和另一個治外傷的沈大夫還撐著,很多熬藥的活計,只能讓沒病倒的家屬幫忙。
玉山縣除了紀家醫館,還有兩家藥鋪,陸川控制了縣衙后,就派人去那兩家藥鋪看管起來,謹防之后沒藥可用。
“紀大夫,我兒子特別癢,我能給他撓一下嗎?”
紀大夫抓著藥,頭也不抬:“不能撓,撓破了以后就成麻子了。癢可以用水冷敷一下,這樣會好受一些。”
“好吧。”
陸川全副武裝來到醫館時,紀大夫還在抓藥,醫館到處都是病人,就算有正常人,也是病人的家屬。
謝六把紀大夫叫了出來,陸川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紀大夫皺著的眉毛瞬間舒展了一下。
紀大夫宛如放下重負:“天不絕玉山百姓,竟遇上了大人。”
得知縣令偷逃的那一刻,紀大夫以為自己要成為整個縣的罪人了,是他隱瞞病情,是他給了縣令出逃的機會。
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繼續盡心為百姓醫治,以贖己罪。
陸川問:“醫館里的藥物可有短缺?本官可以從其他兩個藥鋪調藥過來。”
紀大夫也不客氣:“金銀花和連翹不多了。”
陸川點頭,表示很快就會把藥材送來。
兩人說話隔著三四米遠,都防護好了口鼻,但陸川回縣衙時,還是換了一身衣物,讓人把換下的衣物用沸水煮兩刻鐘。
陸川沉思,按照他前世的經驗,天花病毒是可以預防的,只要種上牛痘,體內就可以產生抗體,從而達到防治的效果。
第233章 牛痘
廣信府府衙,一個師爺模樣的人領著兩個軍士進來,來到知府的書房門前。
師爺敲了敲門,得到準許后,才帶著人進去。
“大人,這兩位是吳千戶的親兵。”
知府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身后站著兩個貌美的丫鬟在捏肩捶背,聞言揮了揮手,讓丫鬟退下。
“如何?”知府看向那兩個軍士。
兩個軍士向知府行了一禮,其中一個開口:“千戶大人已經派人把出入玉山縣的幾條通道全都堵死了,必不讓玉山縣有一人出入。”
知府點了點頭:“知道了,替本官多謝吳千戶,來日定會給吳千戶報上一功。”
匯報完事情,兩個軍士就退了出去。
見人都出去了,師爺有些擔憂地說:“大人,未經詳細查探,就把玉山縣給封鎖了,會不會太草率了?”
知府掃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若是無事,封鎖一兩天也不算什么事兒,總有理由向上面搪塞。若真是天花,讓人傳遍整個廣信府,才是本官的失職。”
更重要的是,他害怕天花也會傳染給自己,天花傳染人可不看身份,他惜命著呢。
師爺仍然有些猶豫:“那我們就任由玉山縣的百姓自生自滅了?”
知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師爺頓時清醒過來,現在可不是可憐他們的時候,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緊的。
師爺諂媚:“還是大人英明,那些賤民哪能比得過大人的安全重要。”
知府收回視線,坐回椅子上靠著,隨口問道:“胡廣義一家現今如何了?”
師爺恭敬地回答:“胡縣令一家被安排在莊子上,沒有您的命令,他們一個也出不了莊子。就目前來看,胡縣令一家沒有一個人有感染天花的癥狀,看守的護衛也沒發現什么異常。”
知府點點頭:“看守他們的護衛,一個也不能讓他們離開莊子。”
師爺應道:“明白。”
感染天花的人,一開始是沒有癥狀的,一般是七到十二天后才會顯露出來,他們可不敢輕忽。
陸川的身份雖然暫時震懾住玉山縣的百姓,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進城求醫,藥物逐漸減少,隱約又有了亂象。
為了方便行事,陸川和謝寧他們從客棧搬進了縣衙,所有人都遵從陸川的命令,出入都防護好自己,回來后也會做好消毒,暫時還沒有人中招。
但天花病毒正在擴散,就連醫館的紀大夫,都倒下了。
陸川征用了醫館兩旁的宅子,用來安置感染了天花的百姓。宅子都主人恨不得離這里遠遠的,陸川派來的人剛表明來意,他們當即就同意了。
以醫館為中心,已經成了天花的毒窩,沒有一個正常人敢靠近。
在縣城封鎖的第二天,就陸續有尸體從醫館抬了出來,這加重了百姓們心里的恐慌。
好在陸川帶來的二十個護衛身手不凡,抓了幾個宵小,用武力鎮壓住了他們。
陸川讓縣衙的衙差拿著戶籍名冊,一一到百姓家中核查,一旦有發熱高燒的人,一律拉到醫館旁邊的隔離區進行隔離和治療。
但百姓們可不信衙差的話,他們只信自己看到的,進了醫館的人,基本都是橫著出來。
他們怕自己也是這樣,倒不如在家中茍活,萬一只是普通的風寒感冒呢,進了隔離區,就是九死一生了。
百姓們抱著一絲僥幸,隱瞞了家中人生病的事實,他們有心隱瞞,核查的衙差還真被他們糊弄過去了。
還是陸川多留了個心眼,不信百姓家中完全沒有感染天花的人,下令讓衙差再仔細核查一遍。
結果這一嚴查,還真查出了不少隱瞞的,衙差們當即要把人抬走隔離,病人家屬又是撒潑打滾,又是苦苦哀求的,衙差們竟沒能把人帶走。
陸川也拿他們沒辦法,畢竟他手上人手不多,衙差也都是本地人,狠不下心來,做不到把人強硬帶走。
這時候就輪到謝寧發揮作用了,他帶著那兩個實習記者,寫了一篇又一篇的宣傳小故事,讓大河虎子他們跟著衙差沿街宣讀,盡量消除百姓對隔離區的恐懼。
大河虎子他們喊了許久,嗓子都快喊啞了,才開始有人相信他們的話,把家里的病人交給衙差,他們作為家屬,則自覺在家隔離。
陸川吩咐謝五再去征用一些宅子當隔離區,病人越來越多,原本的隔離區住不下這么多人了。
謝五領命出去,陸川剛想坐下喝口水潤潤嗓子,謝六就奔了進來。
“姑爺,找到了!找到牛了!”
陸川蹭地站了起來,眼里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找到了?”
謝六也激動地說:“我和幾個兄弟去了感染天花最多人的幾個村子,找到了三頭出痘的牛!”
陸川:“在哪里?快帶我去看看!”
謝六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就在院子里,我們都牽回來了。”
陸川快步來到院子,有三頭懨懨的黃牛被拴在院子的柱子旁,它們身上長得密密麻麻的牛痘。
陸川頓時眼冒金光,看著這些黃牛,就像看到黃金一樣。
謝寧本來在旁邊的屋子寫宣傳稿子,聽到消息,撂下稿子就跑了出來。
他圍著黃牛轉了一圈,好奇地說:“這真能有效嗎?”
不是他不信陸川的話,只是這太超出他的知識范疇了,種上牛痘就能免疫天花,這說法太讓人震驚了。
若這是真的,想必全天下都會震驚。
天花的恐怖之處,天下無人不知,所過之處,十不存一,還不能完全滅絕,隔幾年就會突然出現。
按照史料記載,前朝時連皇室都不可避免感染了天花,當時的皇帝有幾十個兒子,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三個兒子。
從枝繁葉茂到子嗣凋零,只需要一場天花,連不缺醫藥的皇室都無可避免,更何況普通人。
也不怪玉山縣百姓聽到是天花時這么恐慌,實在是天花太恐怖了。
陸川點頭:“有用,你們想想,感染過天花又活了下來的人,再次面對天花時,是不是不會再被感染?”
謝寧回想史料,好像確實如此。
“醫書有記載,得過天花的人,確實不會再感染天花,但這和牛痘又有什么關系呢?”醫館的沈大夫走進來說道。
陸川雖然很有自信,但還是需要一個專業的大夫來把關,便讓人去請了醫館的沈大夫過來,他是紀家醫館唯一還沒被感染的大夫。
他本是個外傷大夫,前期天花病人來醫館時,他正好出去給人治外傷,因此躲過了前期的感染。后來知道是疫病后,就一直注意防范,目前還沒被感染上。
陸川解釋:“牛得了天花,也會出痘,牛的痘就叫牛痘。同樣都是天花,但牛痘的癥狀比人痘的癥狀會輕很多,基本不會死。”
“若是我們主動去感染牛痘,相當于得了一次天花,但又不會死亡,從此就對天花免疫了,從而達到防治的效果。”
隨著陸川的講解,沈大夫眼睛越來越亮,他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但有一個關鍵的問題,如何能保證種了牛痘不會死。
沈大夫這么想,也這么問了出來。
陸川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牛痘就是不會死人,就是因為有牛痘疫苗的出現,在他前世,天花成了唯一一個被消滅的傳染病。
謝六突然開口:“我以前聽軍中的叔伯說,以前出現天花的時候,好像牛基本就沒有死過。這是不是說明,牛痘不會死人啊?”
按照目前的情況,整個玉山縣被封鎖了,人傳人的現象在整個玉山縣爆發,遲早有一天,哪怕他們防護得再好,他們也會被傳染上。
直到所有人都被感染了天花,幸運的人活下來,不幸的人死去,官府才會打開封鎖,清理尸體。
為了所有人的性命,陸川不得不博一博。
是他決定外放的,是他把大家帶到這里,他不能讓大家葬送在這里。
尤其是謝寧,他的愛人,他要讓他好好活著回去,還有人在京城等著他。
陸川看向謝寧,謝寧回望,他能看出陸川眼中的決心。
在所有人都在遲疑時,陸川開口:“牛痘到底能不能用,需要有人試驗,才能知道有沒有效果。”
沈大夫點頭:“大人言之有理,凡是都得試驗過才能知道行不行,就像神農嘗百草一樣。”
得到沈大夫的認同,陸川剛要說話,謝寧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率先打斷他:“不行,你不能做第一個試驗的人,我不同意!”
至少他們現在還沒有染上天花,謝寧不想讓陸川去冒這個險。
謝寧的話一出,沈大夫和謝六才意識到陸川準備當這個試驗人,沈大夫當即拒絕:“怎能讓大人來試驗呢,草民愿當這個試驗人。”
謝六也積極自薦:“如今玉山縣還需要大人主持局面,豈能讓大人冒險,屬下愿做試驗人。”
陸川苦笑:“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我怎么就不行了?”
謝寧握住陸川的手,他明白陸川的意思,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一樣,不分身份高低。
謝寧看著陸川:“我來吧,謝六說得對,你還需要主持大局,可不能病倒,你若是病倒了,百姓們會慌的。”
大家都在爭當做第一個試驗人,陸川需要主持大局、沈大夫是大夫、謝寧需要安撫民心,只有謝六是塊磚,哪里需要往哪兒搬。
經過一番辯論后,謝六脫穎而出,成了最適合的那個人。
其他人沒有參與的機會,因為都在干陸川安排的活計中,完全不知道種痘這回事兒。
決定好試驗人,陸川把自己所知道的種痘知識,都說與沈大夫,由沈大夫操刀,用高度白酒消毒后,在謝六手臂劃破一個小傷口,然后種上牛痘。
第234章 結痂
接種牛痘的效果非常顯著,當天晚上謝六就發了高燒,紀大夫給他開了清熱解毒的藥方,謝十一自告奮勇申請去照顧他。
陸川在縣衙找了一間空的院子,把兩人安置在里面,由白玉來給兩人送飯食。
白玉荷花在院子里燒火,最近每個出去辦事回來的人,都要換一身衣裳,換下的衣裳需要用熱水煮沸消毒。
他們兩個被安排了燒水洗衣的活計,因為衣服太多,這幾天縣衙里的大鍋就沒歇過,日夜都冒著水汽。
除此之外,陸川還讓人把房子各處都撒上石灰,沒有石灰就用醋,許多百姓家里都酸酸的。
煮過的布料比較脆,稍不注意就容易撕裂,白玉小心地用木棍把鍋里的衣裳挑起來,放到旁邊的架子上暴曬。
他正晾著衣服,就聽見黎星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白玉哥兒,謝六和謝十一的飯食做好了,可以給他們送過去了。”
白玉應了一聲,把衣裳全部晾完了,到屋子把布條纏上,做好防護后才把黎星做好的飯菜提到偏僻院子門口。
他敲了敲門:“吃飯了。”
謝十一同樣蒙著臉走出來,打開一道門縫,白玉把食盒放在地上,等謝十一把食盒拿進去后,他又過去在門口處灑了些醋。
隔著一道門,謝十一聲音冷淡:“和姑爺說一聲,六哥出疹子了。”
白玉情緒有些波動:“這么快就出疹子了?他情況怎么樣了?”
按照陸川的說話,接種了牛痘的人,會比正常的人傳現象爆發得更快速,但現在才第二天,這也太快了吧。
謝十一:“六哥暫時沒事,持續低燒中,就是控制不住想撓癢,我給他上了藥,現在好多了。”
陸川和紀大夫都囑咐過他,出現什么癥狀,應該用什么藥,所以謝十一并不慌張。
白玉“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后面看謝十一沒什么話要說,猶豫了一下,還是離開了。
越來越多的人爆發了天花,不僅是縣城里的,連村子里也有不少人離世,陸川只好讓村里人自己做好隔離,把病人隔離在空房子里,再讓人給他們送一些藥,他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而且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感染天花離世的病人,本來應該及時火化,阻斷從尸體傳染給人。
但時下的人講究入土為安,火化那叫挫骨揚灰,死后是不能入地府的。
所以有不少病人家屬都在阻攔,尸體沒法火化,不能隔斷傳染源,陸川很是苦惱了一番。
最后只能妥協,在城外找了一塊荒地,花錢請健康的青壯,挖坑深埋。
這個法子雖然費時費力了些,也總比曝尸荒野好。
事情越來越多,陸川好幾天都沒怎么休息過,熬夜長出來的胡渣都沒心思去刮,若不是每天都要換三四套衣裳,他跟街邊的流浪漢都沒什么兩樣了。
陸川也沒想到,他不過是途中經過,竟遇上了這等天災。
他有時候想,可能這就是上天讓他來拯救玉山縣百姓的吧,但有時候又覺得,愧對了謝寧和一眾跟隨他的人。
若不是他堅持外放,也不會把大家帶入這危險之地。
陸川時常愧疚,謝寧又何嘗不被煎熬著。
按照本來的路線,他們是可以不用經過玉山縣的,若不是他要來看望故人,他們也不會被困在這里。
夫夫倆心里都不好受,但看著被天花折磨的病人,和井然有序的縣城,他們又覺得慶幸,慶幸他們來了這里,接管了這個群龍無首的縣城。
沒讓玉山縣亂起來,沒讓天花病毒在玉山縣肆虐,姜姨一家人暫時得以平安。
不管是為了玉山縣的百姓,還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全,陸川和謝寧都忙得心甘情愿,只希望這場災難能早日平息。
聽到白玉說謝六已經出了疹子,明顯是牛痘起效果了,陸川和謝寧都松了一口氣,同時也燃起一絲希望,他們可能真的有救了。
謝六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迷糊中只知道他一時冷一時熱,突然有段時間感覺很癢,他想伸手去撓,雙手卻好像被誰捆住了。
他掙扎了好很長時間,都沒能掙開雙手,慢慢地好像就沒那么癢了,然后又睡了過去。期間被灌了很多次藥,他每次醒來,嘴里都是苦的。
等到他真正清醒時,外頭天光大亮,偏僻院落里一片寂靜,只有零星鳥叫聲。
謝六感覺有些渴,便下意識喊道:“十一,十一,我渴了!”
聽到聲音,謝十一疾步從外面走進來,開門就見著謝六很有精神地坐在床上,臉上手上的疹子,開始變得干癟,隱約有結痂的跡象。
謝十一不敢相信這一幕,他揉了揉眼睛,又湊近仔細看了看,還真是快要結痂了。
他當即高興不已,沒理會謝六說了什么,轉身就要往外跑去。
謝六看著謝十一的背影,想要喊他都來不及,伸著的手僵在半空中,無人理會。
沒有人照顧,謝六只好自力更生,自己起床去倒了一杯水喝,難得安穩睡了一晚,他快渴死了。
“白玉哥兒,快去告訴姑爺,六哥要結痂了,快把沈大夫請來!”謝六隔著一道墻,對著白玉喊道。
荷花在幫黎星做早飯,白玉又燒起了大鍋,聞言當即撂下手中的柴火,吩咐荷花出來看火,他去找姑爺和公子。
前期得了天花病毒的人,該爆發的都爆發了,剩下的就是流程化的醫治和埋尸,陸川得以喘口氣。
白玉來找時,陸川和謝寧才剛起床,他們瞇了兩個時辰,恢復了一些精神,正打算吃個早餐繼續干活。
“公子!姑爺!謝六出的疹子要結痂了,謝十一讓您請沈大夫過去看看!”白玉語氣里滿是激動。
能這么快結痂,說明姑爺說的是對的,他們可能真的有救了。
聽到這話,陸川正在系腰帶的手一頓,他怔怔地看向謝寧,從謝寧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激動,他知道自己沒聽錯。
陸川快速系好腰帶,看謝寧也穿好衣裳后,就快步來到門口,打開房門。
“結痂了?才第三天就開始結痂?”
白玉點頭:“謝十一是這么說的,是不是真的還不確定,還得請沈大夫過來看看。”
陸川讓人去請沈大夫過來,他和謝寧都顧不上用早膳,直接來到謝六住著的院落門外,一一詢問謝六的情況。
醫館里縣衙并不遠,加上護衛是騎馬去的,沈大夫很快就來了。
他做好防護,進去檢查謝六的身體,出來后眼睛亮得發光。
“大人說得果然沒錯,才出疹子三天,就有愈合的跡象,他體內的燒也退了,再休養些幾天,估計就能痊愈。牛痘是真的有用!”
院落外圍著的一眾人,都喜極而泣,激動得快要跳起來。
陸川也不遑多讓,他緊緊抱住謝寧,謝寧回抱,夫夫倆在擁抱中發泄內心的激動,釋放心中的壓力。
暫時還沒有出去干活的人都圍在了院落門前,小溪更是歡呼:“好耶!大家有救了!我們不會死了!”
黎星含笑看著他圍著眾人跑來跳去,好不活潑,所有人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霾,在這一刻都晴朗了。
又過了一天,謝六的病情穩定下來,沈大夫徹底宣布,牛痘是真的有用。
謝寧當即寫了幾篇宣傳小故事,向百姓們傳播,好安一安他們日漸恐慌的心。
牛痘對已經感染了天花病毒的人沒有作用,但對于沒被感染的人來說,不過是生一場病,就能夠終生免疫天花。
已經感染了天花的人,陸川也沒辦法醫治,只能讓他們自己熬過去。
醫館里被感染的幾個學徒和藥童,已經有兩個熬不過去,被抬了出去。
倒是紀大夫雖然年紀比較大,但他常年接觸藥物,身子底子比較好,竟然熬過去了,如今已經開始結痂。
他從沈大夫口中得知牛痘的作用時,要不是他自己還沒好,估計都想親身上陣,去替百姓們接種牛痘。
雖然謝寧他們使勁兒宣傳了,但百姓們還是半信半疑,他們知道感染過天花的人,就不會再被感染。
但是牛痘就一定安全嗎?
主動接種牛痘,說是比人傳人的癥狀要輕一些,但他們誰敢信啊?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至少他們現在是安全的,他們并不想冒這個險。
陸川知道,空口白牙的,百姓們怎么可能會信他們,唯有讓他們親眼見過,才會真的相信,從而主動來縣衙接種牛痘。
于是陸川決定,讓他們一行人中的一半先來接種,剩下的一半照顧接種的人。
“我先來!”謝寧說。
陸川看著謝寧,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行,只有我這個知州先接種了,他們看到官員都接種牛痘,才會相信牛痘真的沒有危險。”
謝寧皺著眉,又改了口:“那我們一起接種。”
陸川還是搖頭:“也不行,我生病倒下了,縣衙里還需要人主持大局,也只有你的身份,能鎮得住大家。”
謝寧盯著陸川不說話,他對這個方案明顯是不支持的,在謝寧表達不愿之前,陸川又說:“我病了,難道寧哥兒你就不想照顧我嗎?難道你想讓別人來照顧我?”
好吧,陸川這個理由說服了他,謝寧不再糾結誰先接種的問題,反正不管發生什么,他都不會拋下陸川的。
所以陸川又選了十個護衛和兩個實習記者,再加幾個自愿參與的衙差,做第二批接種牛痘的人。
謝寧為達到最佳的宣傳效果,在縣衙找了離前院最近的屋子安置陸川他們,把大門敞開,讓所有百姓能可以參觀接種牛痘的過程,以及治療的全過程。
第235章 愛美
“大家一定要做好消毒,出門后的衣物要用沸水煮過,家里有條件的,就灑點石灰,沒有石灰就灑點醋!”
“若是要出門,一定要用布料把自己的口鼻掩蓋好!”
大河虎子他們如之前一樣,每天巡街走巷地宣傳防疫小知識,街道各處被衙差撒上石灰了,每天都要撒一遍,街道都快變成白色的了。
宅在家中的百姓,聽著熟悉的話術,自顧自地忙自己的事兒去,他們如今不敢出門,只有需要采買時,才會派一人出去。
宣傳完防疫小知識后,大河他們又開始宣傳種牛痘的好處,把種牛痘的原理和作用都講了一遍,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和大河他們一墻之隔的是一戶做包子的人家,因為做生意,家里剩的面粉和食材多,不用出去買吃的,就連醋他們家里也存了不少。
所以他們家自從天花爆發后,就沒再出過門,他們堅信,只要躲過這幾個月,他們肯定會沒事兒的。
這家的小兒子問:“爹,阿爹,種了這個牛痘,是不是就不用擔心被傳染天花了?”
這家的夫郎沒好氣地說:“你沒聽講話那人的意思嗎?種牛痘就是相當于主動染上天花,能熬過去,自然是不用怕被傳染。可要是熬不過去呢?”
還不如好好待在家里,等那些感染了天花的人一個個死去,或者痊愈,他們就有救了。
“你可不準隨便出去,萬一感染了天花,就等著被送到隔離區吧!”
小兒子害怕地縮了一下腦袋,在大人的話里,隔離區可是個毒窩,誰進去了都會被抬著出來。
誰家小孩不聽話,只要說把他送到隔離區,保證就乖乖聽話。
以為又是那套話術,這家的夫郎都懶得聽,反正他們已經打定主意,怎么都不會出去的。
不料下一瞬傳入耳中的內容卻讓這家人都愣住了。
“縣衙已經有人種牛痘成功了,知州大人決定,從明天起,他將在縣衙接種牛痘!”
“若有百姓不信牛痘能治天花,可以到縣衙來,親自觀摩知州大人種牛痘!縣衙的大門為你們敞開!”
“明天知州大人種牛痘……”
包子鋪的老板夫夫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話是真的。
官老爺怎么會主動要求染上天花?
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你們若是不信,就派一人去縣衙觀看!”大河的聲音響起。
包子鋪一家凝神傾聽,原來是他家隔壁的豆腐坊老板在質疑,宣傳的小子在激他。
豆腐坊老板還真被激到了:“去就去,老子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是知州大人要種牛痘!”
這家夫郎搖搖頭:“老徐還是這么沖動,要我可不會這么沖動。”如今醫館是毒窩,縣衙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天進進出出的人這么多,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感染上了。
大河虎子他們可不知道包子鋪老板夫夫的言論,他們只知道,又激得一個人來縣衙了。
只要第一天有人來縣衙觀察,他們回去后口口相傳,百姓們終將會相信,種牛痘可以治療天花。
大河他們的宣傳工作很到位,第二天縣衙大門大開的時候,零零散散有不少百姓捂著口鼻,分散地站在門外,等著看這位外來的知州大人是如何接種牛痘的。
謝寧粗略掃了一眼,估摸有二十來個人,也夠了。
這次還是沈大夫來操刀,陸川直接安排在縣衙大門前,讓百姓們能夠看得更清楚。
陸川作為知州,身先士卒,是第一個接種牛痘的人。
沈大夫用沸水把刀子煮一遍,然后用高度白酒在陸川手臂上開一道口子,待止血之后,再把牛痘膿液抹到傷口上,牛痘就種好了。
有人發問:“就這么簡單?”
沈大夫說:“就這么簡單,傷口傳染,比呼吸感染更迅速。若是沒有估錯,知州大人今晚就會發熱,明天就會起疹子。”
圍觀的二十多個百姓驚呼:“這么快?會不會死啊?”
沈大夫笑道:“之前向大家宣傳過,牛痘的癥狀比人的癥狀會輕很多,只要控制得好,疹子很快就會結痂,然后痊愈。”
見百姓們還是半信半疑,謝寧站了出來:“我是知州大人的夫郎,大家若是不信,明天可以再來。”
謝寧指著靠近門口的屋子說道:“知州大人接下來會住在這間屋子,大家做好防護工作,可以每天都來觀看知州大人的恢復情況,再來決定要不要接種牛痘。”
“我們不勉強大家,大家可自行判斷要不要接種,接下來縣衙的大門都會為你們敞開!”
本來還在遲疑的百姓,聽到謝寧這話,猶猶豫豫了許久,決定接下來幾天都來縣衙看看情況。
若真如沈大夫所說,接種牛痘可以防止天花,他們也不是不能來接種。
看百姓們都安靜下來,沈大夫繼續給剩下的人接種,他的速度很快,沒多久就全部接種好了。
謝十一也在第二批接種的人里,謝六如今除了身上的痂塊,已經能夠自理了。
陸川這十幾個接種了牛痘的人,當天晚上果然發起來高熱,謝寧本想親自去照顧陸川,卻被陸川給拒絕了。
“這里一屋子都是男人,你一個哥兒進來照顧,不妥不妥。”
實際是陸川不想讓謝寧沾染風險,哪怕做好了防護,但總有萬一。
所有人都可以照顧他,唯獨謝寧不行,他不能承受一點兒可能失去謝寧的風險。
“男子哥兒有別,即便我在里面,對你的名聲終究不好,謝五他們會照顧好我們的。”
謝寧皺眉:“那你單獨住一間?”
陸川搖頭:“住在這里,是為了方便百姓觀察,哪能隨便換地方。”
論口才,謝寧哪里比得過陸川,他提出的每一條法子,都被陸川駁了回去。
最終謝寧只能在外面看著,看著陸川是如何發熱,是如何起疹子,又是如何忍住癢意,熬到退燒結痂的那一天。
經過第一天二十來個百姓的口口相傳,百姓們都知道了外來的知州大人真的接種了牛痘,并且第二天去的時候,果真起疹子了。
沒有感染天花的百姓對陸川這十幾個人關心備至,大街小巷里,時不時就有人透過圍墻,高聲和周圍的鄰居討論知州大人的病情。
直到第四天,有人從縣衙出來,看到知州大人身上的疹子開始縮水結痂,他們終于開始相信,種牛痘不會死人。
“除了知州大人,其余那十幾個人怎么樣了?”
鄰居們抓著豆腐坊老徐問話。
“對對對,還有十幾個人也種了牛痘,他們情況怎么樣?”
老徐興奮地說:“那十幾個人身上的疹子,也開始結痂了!”
又過了兩天,老徐回來后說:“大家就放心吧,種牛痘真的不會死人,知州大人和那十幾個護衛衙差,沒一個死的。”
“我老徐數著呢,一個不少。明天我就要帶家人去當第一批接種牛痘人!”
“老徐,你真要去啊?”
“當然,越早接種越好,不然要是不小心染上別人傳過來的天花,那才是真的要命!”
“說得也是,主動接種牛痘,好歹不會死。”
“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人傳染上了,還是老徐你有先見之明,我明天也要帶著家人去接種牛痘。”
“……”
聽著外面鄰居的高聲討論,包子鋪老板夫夫也開始猶豫,他們要不要去接種牛痘呢?
謝六身上的痂塊已經掉了,除了有點印子,一切正常,等過些日子,這些印子就會消失,他又能恢復以前的模樣。
恢復了身體的謝六,被謝寧安排去照顧陸川他們,而且還不用捂著口鼻。
陸川在第五天就恢復了精神,還有精力處理事務。
有了知州大人的例子,百姓們逐漸相信,接種牛痘可以防止天花,縣衙組織的第一批接種牛痘活動,竟然有一百多人來接種,姜姨一家人也在其中。
陸川接管了縣衙之后,玉山縣恢復了秩序,姜姨老錢他們就搬回了自己家里,按照陸川的指示,閉門不出、消毒殺菌。
“不行,你晚兩天,等我痊愈了,能照顧你了,你再去接種。”
百姓們已經相信牛痘能防治天花,宣傳的目的達到了,就不需要陸川這個知州做示范,他搬到了書房去休養,順便處理事務。
見陸川快要痊愈,謝寧提了幾天的心,終于能夠放下,于是決定和百姓一樣,做下一批接種牛痘的人。
謝寧看著陸川,滿臉不快:“你都沒讓我照顧,我憑什么要等你?”
陸川臉上還留著疹子留下的痂塊,完全破壞了他俊美的相貌。謝寧能想象到,出疹子的自己有多難看,他可不想被心愛之人看到這一幕。
陸川這幾天都沒有照鏡子,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丑,自然無法理解謝寧內心真實的想法,還以為謝寧是在報復他,報復他不讓謝寧近身照顧。
勸說了許久,謝寧一概不聽,直接捂著耳朵跑了。
第二天沈大夫來接種的時候,他第一個上前接種,不給陸川阻攔的機會。
也正是謝寧的帶頭,本來還有些害怕的百姓,都沒那么害怕了。
畢竟知州大人已經接種過了,知州夫郎又在這里帶頭,身份如此高貴的兩個人,都對接種牛痘如此相信,他們還有什么可怕的。
荷花黎星小溪他們也跟著一起接種,只剩下白玉,因為要照顧他們幾人,決定等謝寧好了之后再接種。
謝寧說到做到,高燒發疹子那幾天,沒讓陸川見著一次,次次都讓白玉給攔在了外面。
陸川來的次數太多,白玉都忍不住給他提示:“公子愛美。”
陸川回想自己照鏡子時的場景,瞬間領悟了白玉的意思,沒有再要求要見謝寧。
每天只在門外,和謝寧說幾句話,就出去處理事情去了。
第236章 信件
“大人,有京城來的信件!”
廣信府府衙內,師爺拿著信件,疾步來到知府的書房門外。
知府正在教他新納的美人寫字,如今已是初夏,美人穿著清涼,窩在知府的懷里,柔弱無骨地拿著毛筆。
知府則握著美人纖細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知府被師爺的聲音驚到,正要成型的敏字,瞬間被毀了。
美人“哎喲”了一聲,嘴上說著可惜,眼中卻泛著媚態,知府心中一動,門外的師爺卻再次催促。
“大人,是永寧侯府和唐大學士府寄來的信件。”
知府一驚,登時把美人推開,美人一時不防,被推得倒在了地上,發出驚呼聲,知府卻一看也不看。
他快步走到門口,把門打開,對著地上的美人道:“出去!”
美人很有眼色,沒有在這時糾纏,動作很快地爬起來,沒看門外的師爺一眼,直接出了書房。
師爺進門,把手里的兩封信件遞給知府,他說:“這兩封信是剛到的,走的是明竹鏢局的路子,鏢師如今還在府衙里。”
知府接過信封,疑惑道:“永寧侯府和唐大學士府怎么會一起送信過來?”
知府在京中雖然有些關系,但也和唐大學士扯不上關系,永寧侯府一個武將之家,就更不用說了。
師爺說:“下官亦不知,只是看為首的鏢師,神情挺焦急的。”
知府打開信件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就僵住了,他先打開的是永寧侯府的信件,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把信紙放下,又打開唐大學士府的信件。
這回他是徹底懵了。
師爺看他的反應覺得奇怪,便拿起信件看了起來,一看就知道知府為何是這個反應了。
師爺顫著聲音:“永寧侯的哥兒和兒婿在玉山縣?”
知府是個稍微有點大肚子的中年男子,此時整個人呼吸急促,瞳孔縮小,大肚子一顫一顫的。
“永寧侯的兒婿,去年的探花郎,唐大學士的子侄,竟然被困在了玉山縣?”師爺喃喃。
如今距離封鎖玉山縣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什么都晚了。
之前知府聯合廣信府的守衛,把玉山縣封鎖之后,過了幾天找人去查探過,確認玉山縣的人感染了天花之后,就打定主意要把玉山縣封死,直到感染天花的百姓全部離世。
之后他就寫了折子,上報給朝廷,當時知府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做了明智的選擇,把天花控制在玉山縣內。
知府當時有多自喜,現在他就有多驚懼。
得罪了永寧侯府還好說,永寧侯是武將,管不了他。但唐大學士就不一樣了,只要稍微動動手指,他一個地方官員,還不是隨便被捏死。
更別說唐大學士的信中,暗暗表示這位探花郎是鐘閣老看重的人才,有意栽培。
知府閉了閉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陸川和謝寧每到一個有驛站的地方,都會給京中寄信,否則謝母可不放心。
在去到玉山縣的第一天,謝寧就給謝母寫了一封信,把姜姨一家的情況全部都寫了,并及時讓人把信送出去。
謝母是在二十多天后收到這封從玉山縣寄出的信件,此后就再也沒收到過謝寧寄回來的信。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路上耽誤了,又等了好幾天,還是沒等到新的信件。
再之后,就是廣信府知府上折子到朝廷,向朝廷稟報玉山縣出現了天花,當地知府已經把玉山縣圍了起來的消息。
謝母聽到消息時,算了算最后一封信寄出的時間,和玉山縣被封鎖的時間,算到了謝寧和陸川當時就在玉山縣,她當場就暈倒了。
整個侯府當時都慌了,府里只有謝明夫夫和大嫂張氏在,他們急忙讓人去把永寧侯和謝博喊回家。
好不容易把謝母掐醒了,謝母的第一句話就是:“寧哥兒,寧哥兒離開玉山縣了是不是?他沒有寫信回來,肯定是在哪里耽擱了。”
謝明看著他娘自欺欺人,卻不忍戳破她。
他找人打探過消息了,玉山縣出現天花一事,確實為真。
按照時間線,當時寧哥兒和陸川,也確實是在玉山縣。
不過謝母終究是個堅強的人,自欺欺人了一會兒,就恢復了清醒,接受了自家哥兒和兒婿可能在天花災區的事實。
她當即決定,要派人去玉山縣尋找謝寧和陸川,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她必須要知道謝寧和陸川安全與否。
謝家三個男人都有官職,不能擅離職守,若非如此,謝明他們肯定會親身前往玉山縣。
最后只能派府中的侍衛,和習慣走鏢的鏢師,一起前往廣信府找人。
永寧侯寫了一封信給廣信府知府,讓他行個方便,把他派過去的人放進玉山縣。
為防知府不給武將面子,謝明還特意去尋了唐政,以唐政和陸川的關系,讓他找唐大學士要一封手信并不困難。
此次出行,鏢師們還帶了不少治療天花的藥物,就連府中的梁軍醫,都被永寧侯派了出來。
梁軍醫也算是看著謝寧長大的,不論是生是死,總有見過才行。
知府不敢不把梁軍醫一行人放在眼里,在看到兩封信件的時候,他知道若是那兩人在玉山縣出事兒了,自己的仕途要完了。
兩個月過去了,雖然知府也覺得希望渺茫,但還是抱有一絲希望,萬一永寧侯的哥兒和兒婿挺過去了呢?
不是每個中了天花的人都會死,也有活下來的人。
知府抱著這點期望,親自帶人來到封鎖的路段,把梁軍醫一行人送了進去。
讓知府進去他是不敢的,仕途和性命哪個更重要,他還是分得清的。
梁軍醫打頭,帶著府中的侍衛和明竹鏢局的鏢師,一共十幾個人,防護好自己,才帶著藥材行李進入玉山縣區域。
從封鎖點去往縣城的路上,沒見著一個人,玉山縣一片寂靜,田地都荒蕪了,無人耕種。
梁軍醫越走心里越沉,以現在的狀況,公子和姑爺危矣。
天花,多么令人恐懼的疫病!
十不存一!九死一生!
一行人越走越沉默,心里一片死寂,都認定公子和姑爺兇多吉少。
如此沉默著走到縣城門口,此時城門大開,竟然還有守衛在值守,梁軍醫一行人大驚。
不等他們問話,隨后便透過城門,看到里面有不少百姓行走來往,不像得了天花的模樣。
他們呆立在原地,引起了城門守衛的主意。
這段時間以來,城里城外的百姓,只要是沒被感染天花的人,基本都接種過牛痘了。除了有幾個老人,因為體質太弱,沒能熬過高熱而意外離世,接種了牛痘的百姓,幾乎都痊愈了。
最先一批爆發天花的百姓,他們的運氣沒那么好,有八成的人都熬不過去,只能被拉出去深埋,剩下的兩成人,因為有陸川的藥材支撐,僥幸活了下來。
當時陸川用武力和錢財鎮壓了另外兩間藥鋪的老板,全面接管了他們的藥材庫,但還是不夠全縣的百姓使用。
于是陸川就做主,先把藥材給病情更嚴重的天花病人,不管生存率有多少,能活一個是一個。
至于接種了牛痘而發病的百姓,則是用簡易的退熱配方,保證人不會因為高熱而燒壞了腦子就行。
通過陸川的精密計算,玉山縣里留存的藥材,堪堪夠用。
除了住在縣里的百姓,鄉鎮上的百姓,陸川也一一派人去宣傳,然后給他們接種牛痘。
昨天各個村落的數據被報上來,最后一批接種牛痘的百姓,已經痊愈了。
陸川和謝寧緊繃了兩個月的弦,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終于可以松一松了。
當天晚上,陸川撂下公務,用完晚膳后,就和謝寧回了房間,兩人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這是兩人這兩個月以來,睡得最久,也是最安心的一覺。
此時已是初夏,但夜晚氣溫還有點涼,兩人蓋的被子還是比較厚的,晚上的時候剛好合適,但太陽升起后,就不太合適了。
謝寧在睡夢中感覺到燥熱,把被子往旁邊一踢,整床被子都蓋在了陸川身上。
這下輪到陸川熱得不行,他也把被子往外一踢,被子就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缺少了被子的他們,又開始覺得有些冷,但兩人潛意識里還是不愿意睜開眼睛,只摸索著往熱源的方向湊。
慢慢地兩人又抱在了一起,四肢交纏著,謝寧窩在陸川懷里,經過一個月的調養,兩人的皮膚又恢復了以往的光滑,窗外陽光映照進來,照得兩人面色越發瑩玉。
白玉在兩人的房門外探了幾回,都沒發現兩人要醒來的跡象,便在門外守著,免得有人來打擾。
公子和姑爺難得能睡上一個好覺,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就在這時,荷花跑了進來,粗喘著氣就要拍門,白玉及時把人攔住。
他小聲訓斥:“你做什么,公子和姑爺難得睡個懶覺,有什么急事,不能等他們醒了再說?”
荷花扶著白玉喘了一會兒,緩過氣來,才興奮地小聲說:“今兒縣城有人進來了,你猜猜是什么人?”
白玉說:“我哪里知道會是什么人,你有話快說。”
荷花咧著大嘴巴,湊到白玉耳邊:“是梁軍醫,是梁軍醫帶著人進來了!”
白玉表情震驚:“梁軍醫?他怎么會過來?”
荷花眉眼彎彎:“當地知府把玉山縣的事情上報到朝廷,侯爺和夫人知道了,就派梁軍醫來這里。”
“有梁軍醫傳話,我們很快就能離開玉山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事兒,更新晚了,不好意思了。
第237章 離開
梁軍醫他們被謝六請進了縣衙,從城門口到縣衙的這一路,他們都太驚訝了。
以至于剛坐下就問謝六:“玉山縣是真的爆發了天花嗎?”
縣城里的人多得完全不像剛發生過疫病的樣子,在梁軍醫的預想里,天花十不存一,就算有人能熬過去,縣城也不應該有這么多人才是。
早在進玉山縣之前,梁軍醫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給他看著長大的哥兒收尸。還有謝五謝六這些孩子,以前練武受傷了,都會到梁軍醫這里拿傷藥。
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但現實好像和他的預想不太一樣。
謝六有些哭笑不得:“梁叔,您都問了多少次了?真是爆發了天花,不過幸好有姑爺在,我們一開始防護做得好,沒被染上。”
梁軍醫點點頭:“也是,姑爺在防疫這方面是有些常識的,你們一開始沒被染上,倒是合理。”
以前姑爺還在國子監讀書時,就能寫出賑災和防疫的策論,特別是有關防疫方面的,連他看了都覺得很不錯,能夠有效阻礙疫病的傳播。
不過梁軍醫還有疑問,他問:“就算你們防護做得好,這么久了也不可能一個都沒染上吧?而且縣城里的人還不少,難道他們也沒被染上?”
在梁軍醫看來,整個玉山縣被圍了起來,外人不可進,里面的人也出不來,沒能做到有效的阻隔,困在玉山縣里面的人,遲早也會被染上的。
而且自從他們進了縣衙后,都喝了兩盞茶了,還不見公子和姑爺的身影,莫非謝六是在恇他們?
公子和姑爺會不會已經……
這個想法一出,梁軍醫猛地站了起來,抖著手指向謝六:“老夫進來這么久,只見著你和十一兩個人,連白玉荷花都不見蹤影,公子他們不會是?”
這兩個月來,陸川的一項項決策,都讓爆發兩天花的玉山縣一步步變好,尤其是接種牛痘之后,幾乎全縣的人都對他信服了,就連縣衙的衙差,也不用武力鎮壓,個個都聽話得不得了。
既然身邊都沒什么危險了,陸川就沒必要留太多護衛在身邊,便在縣城里招募接種過牛痘的青壯,由護衛們兩人帶一個青壯小隊,到村落里去巡查、治療和接種牛痘。
說來也巧,昨天最后一個接種牛痘的病人痊愈后,陸川便安排人去村落里統計,一共有多少人在天花中離世,順便清點一下人口和田地。
如今已是五月,春耕已過,不過江西能種兩茬,也得準備一下夏耕了。
陸川想著,等朝廷派新的官員下來,估計還得好幾個月,百姓們也不能干等著,便趁著自己在這里,提前安排理順,新官員來接手,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由于需要統計的事情太多,陸川索性就讓他們住在村里,都弄完了再回來匯報。
所以縣衙里只剩下幾個衙差和謝六謝十一,白玉荷花他們在后院,梁軍醫沒能見到他們。
謝六不知道這小老頭想到了什么,但看他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身子,猜也能猜到了。
他連忙上前扶住人,手忙腳亂地開始解釋起來。
“梁叔,您別想太多,公子和姑爺都沒事兒,就在后院休息呢,不信您一會兒自己就能見著了。”
他把人扶到椅子上,把他們到玉山縣發生的事情都仔仔細細地說出來,梁軍醫這才信了他的話。
“啪”的一聲響起,梁軍醫一掌拍在桌子上:“朝廷怎會有這樣的官員,危難之際竟拋下百姓不管!”
謝六點頭贊同:“還好我們姑爺當機立斷,拿出朝廷的文書,及時接管了縣衙,穩住了局面,否則我們還真有可能會被傳染上。”
在災難面前,其實更容易顯露人性,有些人自己得了天花,自覺自己沒救了,反而會故意出來傳染人。
若是沒有陸川一開始的官威和武力鎮壓,一旦縣城亂起來,整個縣城都會淪陷。
梁軍醫又問:“你說的這個牛痘是什么?為什么接種了牛痘,就不會再被感染天花?”
得知公子和姑爺沒事兒之后,梁軍醫安下心來,就開始好奇能夠防治天花的牛痘。
于是謝六就給梁軍醫他們解釋起了接種牛痘的原理和作用,把梁軍醫聽得一愣一愣的,時不時冒出一個問題來。
就在謝六被梁軍醫他們問得口干舌燥之時,謝寧和陸川終于出現了。
“梁叔,你怎么來了?是我爹娘讓你來的嗎?”謝寧一臉興奮。
聽到謝寧的聲音,梁軍醫也顧不得問問題了,竄到謝寧和陸川跟前,上下打量著兩人。
半晌,他才紅著眼眶笑道:“你們沒事兒就好,侯爺和夫人都擔心壞了。”
聽梁軍醫提起爹娘,謝寧見到長輩的喜悅瞬間轉化成思念。
謝寧輕聲問道:“我爹娘都知道了?”
梁軍醫收斂好情緒,說道:“你到了玉山縣后,就沒再寄信回去,恰好這時廣信知府上折子說玉山縣爆發了天花。夫人猜到你們可能是被困在這里了,便讓老夫來一趟。”有病治病,沒病收尸。
謝寧想過他爹娘知道后,可能會擔心,他也想給爹娘報喜,但玉山縣被封了起來,他的信件出不去。
終究還是讓他們擔心了。
像是看出謝寧心情低沉,陸川握住他的手緊了緊,像是無聲的安慰。
陸川轉身看向梁軍醫,說道:“既然你們能進來,玉山縣的天花也治好了,想必我們很快就能離開玉山縣了吧?”
梁軍醫點頭:“老夫手里有侯爺和唐大學士的信件,可以請知府派人進來,確認天花是否是真消失了,想必很快就能解禁。”
陸川笑道:“那就好,寧哥兒可是積攢了兩個月的信件,等著寄給岳父岳母,可不能砸自己手里了。”
說到信件,謝寧低落的心情一掃而空,矢口否認:“哪有什么信件?我這兩個月來,可一封都沒寫。”
在天花爆發的第一個月,謝寧的壓力特別大,總能想到不好情況,于是他開始寫信,把遺言都寫進了信里,想著萬一他爹娘知道了,派人來找,好歹也能留下點念想。
信里寫著什么不舍、下輩子還當爹娘的哥兒、要把他的嫁妝平分給謝瑾和謝璟之類的,既肉麻又心酸。
這種信件他哪能寄出去!
那么難為情。
陸川逗他:“真的嗎?”
謝寧虛張聲勢:“當然,兩個月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寫信啊?說到寫信,我得回去寫一封信,好好跟爹娘說說我有多厲害!”
梁軍醫一眼看穿,沒戳破謝寧的話,只樂呵呵地看著小夫夫倆斗嘴。
他們一行人都平安,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有了梁軍醫的介入,知府很快就派人來探查,確定玉山縣的天花已經消失,因天花死去的人也都被深埋了,一共來了三波人,玉山縣終于被解禁了。
百姓們都可以自由出入玉山縣,陸川他們也可以離開了。
梁軍醫在玉山縣研究了幾天牛痘,和紀大夫很有話聊,一時沖動,還想自己也種上牛痘。
陸川和謝寧看他的興致那么高,想著早點接種牛痘也好,便讓沈大夫把他和十幾個護衛鏢師都接種上牛痘。
然后病懨懨地躺了好幾天,梁軍醫原本是來給他們治療或收尸的,沒成想倒是讓謝六他們給照顧上了。
如此折騰了十幾天,等玉山縣徹底解封時,梁軍醫他們都已經出完疹子結痂脫落了。
陸川他們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玉山縣的縣令跑了,沒了主持大局的人,陸川便找了幾個城中德高望重的鄉紳,暫時接管玉山縣的管理。
一切安排妥當,這天他們收拾好東西,準備趁著天沒亮就出發,已經耽擱了兩個多月,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姜姨攜一家人來送他們,謝五他們在把東西裝車,姜姨和謝寧和陸川道別。
姜姨慶幸道:“這次天花爆發,多虧了公子和姑爺,玉山縣才能這么快穩定下來。也幸好你們沒事兒,否則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謝寧知道姜姨這些日子來的愧疚,在她看來,若不是為了來探望她,謝寧他們根本不用經過玉山縣,也不用遭受這無妄之災。
謝寧沒說什么安慰的話,而是揚起頭自豪道:“要不是來了這里,剛好碰上天花爆發,我夫君哪能立下這么大的功勞!以后升官少不了!”
能夠找到有效防治天花的法子,不管在哪個朝代,都是天大的功勞,而且此地的縣令還跑了,功勞幾乎全在陸川一人身上。
有這樣大的功績,只要陸川想回京,馬上就能回京繼續當官,還不會有一人敢反對。
姜姨被逗笑了,心情松快了一些,但眼底還有一絲愧疚。
謝寧便說:“姜姨您要真覺得對不住我們,以后就多給我娘去信,十幾年沒你的消息,她心里惦記著呢。”
姜姨點頭應下,她不會再被身份給束縛,既然夫人把她當妹妹,她便托大把夫人當娘家人。
得了姜姨的應承,謝寧也很高興,即將離別的傷感都減去了不少。
另一邊梁軍醫他們也在收拾行裝,確認了公子和姑爺無事,他們也該回京復命了。
梁軍醫決定在同一天離開,他們可以一起出城,出了城后再分道。
陸川寫了一封折子,讓梁軍醫幫忙帶回京中,除了闡述自己在玉山縣做的事情外,他還著重控訴了一番玉山縣的胡縣令,他雖然逃出了玉山縣,但該受的懲罰還是要受。
胡縣令一家出逃后,日子也沒有多好過,剛逃出玉山縣,就被知府的人塞到莊子上看守起來,他們雖然沒染上病,但一家十幾個人窩在幾間屋子里,人多矛盾就多,天天都是爭吵,偏偏又不得出入。
胡縣令雖然一時慌亂跑了,但平安后細想,拋下百姓跑路,他頭上的烏紗帽怕是不保了。
胡縣令整日憂心忡忡,生怕朝廷追責,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知府派人來把他押解上京時,整個人瘦了三圈,養尊處優的肥肉全消了。
陸川若是知道,也只會罵一句活該!
謝五他們動作很快,沒多久就收拾好了行裝,與他們剛到玉山縣時相比,東西少了許多,尤其是各類衣裳布料。
防護階段,每天都要換衣裳,換下的衣物之后還要煮過,煮過的布料易撕裂,穿幾次就沒用了。
謝寧最近身上的衣裳來來回回都是那幾件,他都快穿膩了,好在陸川承諾他,等到下一個府城后,就給他買新衣裳,謝寧這才笑了。
一行人架著馬車來到城門口,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接近城門的街道兩旁,竟都站滿了人。
第238章 臨安
五月天亮得早,就從縣衙到城門口這段路程的時間,天就已經蒙蒙亮了。
聽到謝六喊話,陸川和謝寧不由打開了車窗往外看去,街道兩旁都站滿了百姓,他們手里還帶著各式各樣的東西。
看到知州大人車廂的車窗被打開,百姓們都激動了起來。
“陸知州,聽說您要離開玉山縣了,我們來送送您!”
“陸知州,這是我當家的從山上挖的干貨,燉湯可香了,您帶點走唄!”
“陸夫郎,這是我家老母雞下的蛋,可補了!”
“陸……”
一個個爭先恐后,七嘴八舌的,謝六他們都插不上嘴。
看到大家這么熱情,幾乎要圍住了他們,陸川想了想,然后打開車門下馬車,謝寧緊隨其后。
知州大人明擺著是有話要說,百姓們漸漸安靜下來,靜等知州大人發話。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也慢慢知道,這位陸知州不是朝廷特意派下來的,想想也是,從天花爆發這么短的時間,朝廷又怎么會得知。
陸知州一家是要到云南當官,途徑玉山縣,卻突然遇上天花爆發,縣城封鎖,才不得不留在玉山縣。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這些日子以來,陸知州一行人做的事情,他們都看在眼里,若非有陸知州留下來維持秩序,后來又找到了防治天花的法子,可能他們這些人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明明不是本地的官員,卻處處為他們著想,盡力讓大家恢復生活,百姓們都感念在心。
從當地鄉紳口中得知,陸知州將要在今天離開玉山縣時,許多人就已經自發要給陸知州一行人送行。
每個人都拿了家里最好的東西,想要送給陸知州。
陸川掃視一圈,甚至能看到有個嬸子手中抓著一只雞,他眼角抽了一下,也太夸張了。
陸川高聲道:“承蒙諸位厚愛,陸某和夫郎途徑此地,是我們和玉山縣的緣分,既是緣分,終有緣盡之時,多謝各位相送了。”
“大人,玉山縣的人有一大半都是您救的,您就是玉山縣的恩人!”一個渾厚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這話一出,瞬間多了許多附和聲。
陸川笑了笑:“大家同在玉山縣,救你們也就是救我們自己,何談恩情?大家的心意陸某心領了,東西還是各自拿回家去吧。再者,陸某的馬車可裝不下這么多東西。”
這句接地氣的話,瞬間拉進了知州和百姓的距離,大家都笑了起來。
“大人,我這里就一點兒山貨,不占什么地方的,您把這個收下。”一個嬸子把懷里的包裹硬塞過去。
陸川一個不防,手里就多了個包裹。
周圍的百姓看到那嬸子的動作,也紛紛擠過來,想要把手里的東西塞過去。
“大人,不說恩情,這就是一些送別的小禮,您千萬得收下。”
還是謝寧反應快,扯著陸川的胳膊把人扯上了馬車,一身狼狽。都是百姓,他也不好抽鞭子把人嚇退,只能自己避讓了。
陸川上了馬車,大家便轉移到謝六他們這些駕車的人,也不管他們收不收,硬要把東西往車架上放。
他們推脫了好一番,抽著收了幾樣東西,當地鄉紳也出來勸說,才把人打發回去,不然怕是太陽高升都出不了這個城門。
百姓們一放行,馬車就噠噠噠地往官道上跑,一連跑了好幾公里,謝六他們才敢放慢速度。
“梁叔,回去跟我爹娘說,我們一切都好,讓他們別太擔心。”
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陸川謝寧和梁軍醫隔著馬車道別,打算讓梁軍醫帶回去的信件昨天已經給了,現在不用再交接什么。
梁軍醫點頭:“明白。”
陸川說:“防治天花的法子,先讓岳父上報給陛下,介時陛下估計會讓太醫院的人來驗證,就有勞梁叔和沈大夫了。”
梁軍醫此次回京,還順道帶上了沈大夫,他正值壯年,又是第一個接種牛痘的大夫,全過程都了解,是最適合上京匯報的人選。
梁軍醫:“姑爺放心,有侯爺在,不會讓任何人搶您的功勞!”
防治天花的法子,是多么大的功勞,誰不想分一杯羹。
就連廣信府的知府,在了解了玉山縣的情況后,都不免開始覬覦,還妄圖派人和梁軍醫他們一起回京匯報,企圖在這功勞上分一杯羹。
但梁軍醫豈能如他的愿,他把公子和姑爺困在玉山縣的事情侯府還沒追究,如今倒是想搶功來了。
梁軍醫態度強硬地拒絕了,并且打算快馬加鞭回去,不能讓知府搶先一步冒功。
閑話幾句,他們就地分道,梁軍醫帶著護衛和鏢師往京城方向走,而陸川謝寧他們繼續往云南出發。
路上又走了將近兩個月,陸川和謝寧他們終于到了臨安府。
一行人看著臨安府這幾個字,俱都松了一口氣,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終于到了。
陸川也沒什么微服暗查的想法,臨安府是漢人和南蠻混居的地界,漢人和南蠻多有沖突,報出名號讓他們忌憚才能保證自己一行人的安全。
所以陸川直接找上城門守衛,亮出調任文書,在城門處等了沒多久,就有臨安府的官員穿著官服迎出來。
“下官有失遠迎,還請大人勿怪!”為首的官員向陸川行了一禮。
陸川擺手:“無妨,是本官來遲了。”
聽到清越的聲音,丁同知抬起頭,這才發現這位新上任的知州,竟然這么年輕。
他愣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向陸川解釋:“本以為大人您兩個月前就能來,下官派人在城門口等了半個月都沒等到,這才懈怠了。”
陸川說:“這路上有事情耽擱了,本官已向朝廷上了折子,想來朝廷會體諒。”
被困兩個多月,解決了天花的問題,有誰敢彈劾他逾期赴任,只怕賀尚書的唾沫星子能把對方給淹死。
“先帶本官到府衙吧,先把事務交接了。”
丁同知表情一頓,覷著陸川的臉色遲疑道:“由于大人您久久未至,前任知州大人急著前往平樂府赴任,只留下了知州印章和交接文書,如今怕是不能親自和您交接。”
前任知州被平調到平樂府的,他離開的時候那叫一個迫不及待,平樂府雖然不是江南等富裕州府,但也比臨安府好多了,至少沒這么多沖突。
所以他等了半個月,還沒見著新任知州前來,就麻溜走人了。
陸川理解地點頭:“是本官的問題,無礙。”
于是陸川一行人在丁同知的帶領下,進了府衙,陸川帶著謝五謝六在丁同知的介紹下,接手上任知州留下的文書,謝寧則被引去了后院。
府衙的前院是辦公的地方,后院一般由知州的內眷居住。
上任知州才搬走沒多久,后院除了有些許灰塵,看著還是挺完整的,只是有些簡陋。
“這都是什么呀?布局這么丑,沒點品味。”荷花嫌棄地說,“院子這么小,都不夠公子活動的。”
白玉掃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當這是京城啊?有得住就行了。”
“可這也太簡陋了,連家具都沒幾件,公子怎么住得慣?”
謝寧也打量著這個與京城相差甚大的宅子,雖不像京城的宅子開闊大氣,但也別有一番意趣,尤其是這邊的花草樹木,長得特別茂盛,讓人看了就心情愉悅。
“家具少就慢慢添置,既已到了這里,總要習慣的。”謝寧說。
謝寧帶著白玉這些哥兒,把府衙的后院都逛了一圈,發現地方還是挺大的,只是有些院子年久失修,需要修繕過后才能居住。
不過知州夫人居住的正院和附近的幾個小院子,因為有人居住,看著還不錯。
謝寧讓白玉去找衙差,讓他們找幾個掃灑婆子來打掃衛生,又讓人送一些食材過來,黎星給大家做飯。
一通忙活下來,等全部收拾妥當,太陽已經西下。
陸川只接過知州的印章和一些文書,就把丁同知幾人打發下去。
初來乍到,他沒想第一天就開始干活,總得讓他休息一天吧。
丁同知踟躇片刻,說道:“大人,您既已到任,下官幾個想在醉月樓設宴,為大人您接風洗塵,不知大人可否賞臉?”
陸川抬頭:“醉月樓?是什么地方?”陸川知道每個官員到任都有這個流程,他也不可避免,但地方得打聽好了。
丁同知笑道:“是臨安最大的酒樓,也讓大人嘗嘗臨安的特色菜。”
陸川說:“那就在三天后吧,本官與夫郎舟車勞頓多月,先休整兩天再赴宴吧。”
丁同知表情一頓,聽知州大人的意思,是要把夫郎帶上,那原本計劃的歌舞都不能安排了,還要讓家中夫人出面招待才好。
丁同知很快又揚起了笑容,應聲道:“瞧我,急得都忘了大人要休息,還是大人思慮周全。”
陸川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把印章和文書一丟,就到后院去找謝寧。
可能是趕了兩個月的路,大家都太疲憊了,除了安排輪值的人,每個人都睡得極沉。
陸川和謝寧夫夫倆更是吃了睡睡了吃,一連睡了兩天,精神才緩過來。
在陸川謝寧休整時,丁同知也在和人討論著陸川這個新來的知州。
初見陸川時和氣恭敬的丁同知,此時一臉的陰沉。
“這個陸川是什么來路?還沒打聽清楚嗎?”
周典史勸道:“我們這兒離京城太遠了,要打探消息沒那么快。不過下官看他懈怠的樣兒,估計是哪個大家族出來歷練的,大人不必擔憂太過。”
丁同知回想著陸川這兩天的做派,心下安了一些,剛到卻不想著接管事務,只一心休息,估計是個吃不了苦、不諳世事的大少爺。
哪里能斗得過他!
第239章 暈倒
“出去!”
連英杰忍著怒火,從吏部回來,一進書房就開始摔東西。
桌面的瓷器硯臺摔了一通,嚇得在書房伺候的丫鬟大氣不敢喘,手腳麻利地出了門。
去年大人時常回來后就開始發火,若是在這時候不小心惹了他,怕是又得一頓罰。
不過今年已經好久沒發怒過了,怎么現在又開始了?
丫鬟雖然心里疑惑,但還是不敢久留,書房門關上的瞬間,還能聽到大人怒吼聲。
“陸川!又是陸川!我還真小看了你,都被貶出京城了,竟還能掀起這么大的風浪!”
連英杰雙手撐在桌面上,氣得咬牙切齒、眼睛發紅。
前些日子因為升官吏部郎中的意氣風發一掃而空,眼里滿是對陸川的嫉妒。
連英杰一開始只是因為謝寧而關注陸川,到了后來卻是真真切切地因為陸川的優秀而嫉妒,這個人從科舉名次到當官,都穩穩壓他一頭。
探花郎和夫郎伉儷情深的傳言,卻顯得他這個前未婚夫忘恩負義、不識好歹!
去年他憋屈了一年,今年好不容易把人貶到云南那個蠻夷之地,他才舒心了沒幾個月,陸川竟然在路上又有了新的功績。
而且還是有益于天下的大好事,這么大的功勞,怎么就讓他給碰上了呢!
還上了大安報紙,如今陸川的名字,又在京城中流傳,連英杰到哪兒都能聽到這個名字,偏偏他還不能發火,不然顯得他小氣。
卻說三天前,梁軍醫和侯府護衛以及明竹鏢局的鏢師快馬趕回京中。
謝母自從知道玉山縣的事情后,就整日在家中憂心忡忡,還為此病倒了。
大嫂和秦竹侍疾了幾天,就被謝母給趕了出去,永寧侯整日在床榻邊上寬慰她也不管用,只有每天見著謝璟這個小孫子時才有一點兒笑容。
但謝母不讓謝璟在她這里久呆,容易染上病氣。
大家都知道謝母這是心病,只有寧哥兒無事,她才能好起來。他們又何嘗不是,尤其是永寧侯,他雖然沒有病倒,但不在夫人面前時,也是滿臉愁容、沉默寡言
謝母在病榻上纏綿了將近兩個月,終于等到梁軍醫他們一行人回來。
“娘,梁叔他們回來了!寧哥兒他們沒事兒!”
秦竹跑進謝母的院子,還沒進屋就開始嚷嚷起來,大嫂緊隨其后,也是滿臉喜色。
謝母吃了太醫開的藥,腦袋有些蒙蒙的,將睡未睡,聽到聲音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臉上浮現一抹笑意,但很快就想到這是個夢,這種場景在她夢里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心情又沉了下去。
但整個夢卻很平時不太一樣,耳邊的聲音怎么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大聲了。
秦竹跑進謝母的屋子,不顧她正在假寐,直接把薄被掀了,然后把人搖起來。
大嫂慢了一步,但也沒阻止他的東西,相比于擾了婆母的清夢,她相信婆母會更想聽到寧哥兒的消息。
謝母被秦竹搖醒,才意識到這不是夢,但嘴里卻下意識地問:“你方才說什么了?”
秦竹眉眼俱笑,光是看著都能瞧出他心中的興奮,他重復道:“寧哥兒和他夫君都沒事兒!還立下了大功呢!”
聽到這話,謝母腦袋有些懵,喃喃道:“這不會是夢吧?”
秦竹也不多說什么,直接把人拉起床,還讓旁邊候著的老嬤嬤給謝母拿衣裳換上,老嬤嬤也有些愣,還是她旁邊的大丫鬟機靈,去把謝母的常服找來。
“梁叔就在大堂,跟他去玉山縣的人,一個不少都回來了,爹和二郎正招待著呢!”
謝母盯著秦竹:“真的?”
秦竹使勁地點頭:“真得不能再真了,寧哥兒真沒事!”
再次得到確認,謝母原本疲軟的身子瞬間生出力氣來,之前說幾句話就喘一口氣的狀態完全消失。
她都不用人推,快步往換衣間穿衣裳,動作快得不像一個久病的人。
當謝母簡單挽了個發髻,帶著病容疾步來到大堂,親眼見到梁軍醫,親耳聽到他說謝寧沒事,她才真正放下心來。
謝母后退一步,被大兒媳及時扶住,永寧侯慢一步扶住了她另一邊。
謝母借著兩人的力,站在原地笑了出來,邊笑邊說:“我就說我的寧哥兒是個有福氣的,哪會這么容易就……那樣!”
“我的寧哥兒果然是有大福的人,他果然沒事!”
謝母笑著笑著,忽然就暈了過去,永寧侯感覺手上一重,就意識到問題了,連忙讓梁軍醫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梁軍醫也是明顯慌了,都顧不得讓永寧侯把人扶到椅子上,直接就上手把脈。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梁軍醫,梁軍醫表情先是凝重,接著舒展眉眼,笑了出來。
“這是好事兒啊,夫人之前一段時間思慮過多,積郁在心,如今情緒起伏過大,一時承受不住才暈了過去。很快就會醒來的。”
“屬下猜夫人是因為寧公子的事兒才生病了,醒來后估計都不用吃藥,就自然而愈了。”
聽到梁軍醫的診斷,謝家眾人這才放下心來,這兩個多月來,謝母已經暈了好幾次,他們再也承受不起了。
永寧侯把夫人抱回屋里休息,梁軍醫則跟謝明夫夫和大嫂繼續交代玉山縣的事情,以及謝寧讓他送回來的信件和東西。
謝母只暈了一個時辰,就醒了過來,這次醒來,她臉上紅潤了一些。
不等謝母問剛剛發生的是不是夢,永寧侯就給她遞了一封信。
“寧哥兒沒事兒,這是他給你寄的信,就等著你來拆呢。”
謝母剛才算是睡了一個時辰,倒是比剛才有力氣,掙扎著要坐起來,一把拿過信件,拆開看了起來。
謝寧也沒寫什么太詳細的東西,只寫了自己是如何大展神威,鎮住了慌亂中的玉山縣百姓,然后寫防疫小故事,讓百姓們老老實實呆在家中,最后提一下陸川發現牛痘,并接種牛痘成功防治天花。
他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紙,全程都在夸耀自己有多厲害,偶爾提幾句陸川,把謝母看得發笑。
知母莫若子,謝寧知道應該怎么寫,她娘看了才不會擔心。
可謝母又何嘗看不出他心里的壓力和恐懼,不過寧哥兒沒事兒,就是最大的好事兒,她不苛求太多。
謝寧除了寫給謝家眾人的信件,還特意寫了幾篇新聞,讓永寧侯在請示過陛下之后,交到榮齋先生手上,逐篇給大家報導玉山縣這一次的天花,以及解決的過程。
從各個方面,杜絕旁人冒領功績的行為,也不給玉山縣縣令脫罪的機會。
于是玉山縣那兩個月發生的事情,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連英杰也從眾多同僚口中再次聽到陸川這個名字。
京城這邊如何運作陸川并不關心,總歸他岳父會幫他爭取,賞賜也不會那么快下來,圣上總要派人去玉山縣探訪過,確認事實后,才會降下賞賜。
陸川如今正看著謝寧挑衣裳,再過一個時辰,他們就要到醉月樓赴宴了。
“公子,你看這件怎么樣?”荷花拿著一套橙黃色的衣裳,擺在謝寧身前。
謝寧仔細看了一下,皺眉道:“不行,這件太艷了,一會兒我得穿著莊重一些。”
“那這件怎么樣?”
謝寧循聲看去,白玉手上拿著一件靛青色的衣裳,他這回直接就搖頭了。
“這套衣裳有點厚,穿著太熱,不行。”
真不是謝寧挑剔,實在是臨安府這邊的天氣太熱了,現在又正值夏天,熱得他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
臨安的熱跟京城的熱還不一樣,京城熱歸熱,但不會流太多汗。到了臨安府之后,只要一熱就流汗,是真不好忍啊。
如今后院正房,各處都大開門窗,讓清風穿堂而過,企圖留下一點清涼。
謝寧的衣裳在玉山縣報廢了不少,不過來臨安府的路上,只要途徑州府,陸川都會進城休息半日,給謝寧買些好衣裳和布料。
每個地方產出的布料還有些不同,雖然可能沒有京城的精致,但也帶有當地的特色,謝寧看著新奇,還算喜歡。
荷花又找了一套湖綠色的出來,謝寧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還是能挑出刺來。
“這上面的花紋太繁復了,顯得有些俗氣了。”
陸川手肘支在桌子上,看一會兒書,又看兩眼謝寧挑衣服,非常有耐心。
他自己要穿什么無所謂,等謝寧挑出要穿的衣裳,他再讓人找一套顏色搭配的就好了。
謝寧挑來挑去,還是選了湖綠色那一套,再讓白玉給梳一個穩重的發髻,一番折騰下來,也差不多到出發的時間了。
臨安府最大的酒樓醉月樓,今天清場了,被丁同知包了下來。
臨安府的官員班底,除了陸川和丁同知,還有判官兩人、吏目一人,以及巡檢一人。
其中兩名判官在陸川到達臨安府那日,跟在丁同知身后,和陸川打過照面。
此時五人都已經提前到了,還帶著家中女眷,言笑晏晏地聊著各家閑話,時不時打聽一二新來的知州什么來路。
周判官喝了兩杯酒,被旁人一慫恿,就把自己對陸川的印象都說了出來。
“看那陸知州的手下人,一個個氣勢不凡、行事規矩,大概是某個世家大族出來歷練的子弟吧。”
“聽說新來的知州為人很年輕?”
周判官點頭:“確實年輕,所以我才猜測,會不會是哪家的少爺?”
他頓了一下,話鋒一轉:“不過可能不受寵,不然也不會來臨安這個地方,更不會娶一個哥兒為夫郎了。”
“本官倒是不知,本官迎娶永寧侯府的哥兒為夫郎,還有什么不妥的?”陸川的聲音飄了進來。
第240章 愣頭青
大堂內布置成了宴會的局面,丁同知幾人各自坐在下首,剩下的主位空著。
隨著陸川的聲音落下,醉月樓內寂靜一片,周判官還保留著捋胡子的姿勢僵在原地,久久不敢轉頭看向門口處。
還是丁同知反應快,站起身來迎向陸川和謝寧,他夫人也很有眼色跟在他身后。
他臉含笑意,打圓場道:“原來陸大人的夫郎是永寧侯的哥兒,早聽聞永寧侯驍勇善戰、為我大安立下赫赫戰功,他的哥兒果然不凡。”
丁夫人緊隨其后,一臉欣賞地看著謝寧:“陸夫郎長得如此貌美、氣質不俗,和陸大人站在一起,還真是相配。”
這時周判官也反應過來了,忙不迭湊到陸川跟前,賠笑道:“都怪下官這張嘴,喝了兩杯酒,就什么都敢揣測,還請陸大人和陸夫郎饒下官這一次。”
陸川這次來赴宴,不是來立威的,謝寧則被丁夫人的話說得心里開懷,不打算和周判官計較,便簡單揭過這茬。
丁同知招呼著陸川和謝寧在主位上坐下,陸川也不推辭,他是一府知州,臨安府的最高長官,坐主位再正常不過。
待兩人坐下后,丁同知他們依次坐下,陸川根據他們坐下的順序,暗自在心里排了位。
陸川和謝寧落座后,醉月樓的人很快就把酒水和菜肴端上來,同時還有一女子抱著琵琶端坐在一角,為眾人彈奏樂曲。
丁同知笑道:“陸大人初來乍到,恐怕還沒安置好吧,下官幾個給陸大人備了點小禮,好讓大人能早日適應臨安府的生活。”
陸川舉起酒杯,對著眾人笑言:“本官久居北方,還真不太適應云南的生活,如此本官就笑納了。”
周判官第一個跟著舉杯,狗腿子般說道:“大人和正君若是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下官和賤內,下官和賤內自小生活在臨安,最是熟悉不過。”
陸川沒說應不應,只說了一句:“周判官客氣了。”
之后其他三個官員攜著夫人來給陸川和謝寧見禮,陸川都一一回敬了一杯酒。
席間言笑晏晏,沒有一個人故意找茬,其樂融融的。
他們向陸川謝寧介紹了臨安府的情況,陸川也會給他們說一些京城的八卦,謝寧時不時附和兩句。
丁同知他們一直在試探陸川除了永寧侯外還有什么背景,陸川也不遮掩,直接扯了賀尚書的旗子裝大王,把丁同知幾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武有永寧侯做靠山,文有戶部尚書庇護,明擺著是個有來頭的愣頭青,讓人不敢得罪又容易輕視。
謝寧則拉著那幾位官員的夫人,聊一些京城的衣裳首飾之類,雙方都很滿意這次宴會。
酒過三巡,陸川喝得臉頰微紅,眼神迷離被謝六扶上了馬車,謝寧席間沒怎么喝酒,很清醒地和他們道別,便跟著上了馬車。
車門合上之后,陸川眼里的迷離散去,他往里面坐了坐,沒離謝寧太近,他不喜歡聞到酒味。
謝寧一直挺著的腰背瞬間松垮下來,扯著衣領扇了扇風,嘴里抱怨道:“臨安府還真是夠熱的,就從屋里出來一會兒,就又出了一身汗。”
陸川嘆了一口氣,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張帕子遞過去,謝寧嫌棄地掃了一眼,仿佛上面也帶有酒氣似的,他自己也帶了。
謝寧抹了抹額角的汗,稍微開了點窗,清風吹進來,他才舒了口氣。
陸川安慰他:“回去就洗澡,現在天熱,溫水很快就能燒好的。”
謝寧鼓起臉,撒嬌道:“可是我想洗涼水澡。”
陸川搖頭,眼神很堅定:“不行,我們剛到這里安頓下來,還不是很適應,任何一點兒變化,都可能導致生病。”
舟車勞頓加上水土不服,很容易病邪入體,他不得不防。荷花就是因為貪涼,用了涼水洗澡,昨天已經病倒了。
謝寧泄氣:“好吧,那我要少兌一點熱水。”
陸川應下:“可以。”讓廚房燒熱一點便是了。
謝寧被熱得蔫蔫的,他本來就不太喜歡這種場合,宴席上除了感興趣的話題,都沒說幾個字。
而且宴席上的菜肴,可能是想展現醉月樓廚師的廚藝,大部分都是肉菜,奈何天氣太熱,加上場合不對,謝寧這個肉食愛好者,都不太有胃口。
出門前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一掃而空,如今謝寧只想回去洗個澡,吃一碗黎星做的涼拌面。
臨安府這里冬天幾乎不下雪,也不結冰,壓根存不了冰。
雖說硝石能夠制冰,但由于硝石是制造火藥的主要材料,朝廷已經管控起來,只有少數皇商才有資格制冰,臨安府的冰,價格貴得離譜。
否則謝寧還想吃冰沙呢,刨出冰沙來,淋上酸酸甜甜的果醬,在夏日可是他的最愛。
陸川勸慰道:“我們這兩天都在安頓,明兒我就讓齊管家去買些冰回來吃。”
謝寧抬頭:“買冰也太奢侈了吧,會不會對你的形象不太好啊?”
陸川笑了:“我的形象可不就是個有大靠山的愣頭青嗎,大手大腳才叫正常,顧忌這顧忌那的,反而讓他們警惕。”
謝寧:“也是,那我可就要大花特花了?”
陸川:“隨便花吧,現在先花著你的嫁妝錢,等過些日子,我在你名下開個工廠,賺了錢你再花我的。”
以前在京城,有謝寧的幾個嫁妝鋪子養著,每月都有收益。
現在鋪子在京城,收益一年送一次,陸川總不能就巴望著京中送錢來花,還得自己尋些生計。
他從京中帶了這么多人過來,總要給人發點月俸,多多開源才是正經的。
兩人在甜蜜地討論著要吃什么,半點不聊官場之事。
陸川和謝寧離開后,丁同知他們也散了,各自歸家。
丁同知喝著廚房送上來的解酒湯,心情很是愉悅,看他心情好,丁夫人也笑著說幾句她的見解。
“看來這位新來的陸知州,不是個心思深沉之人,八成是來歷練的,咱們多順著他一點,待三年一過,刷夠了政績,自然就高升離開了。”
丁同知眼中閃過贊同,但嘴上卻說著:“陸知州雖然是貧苦出身,但他夫郎卻是永寧侯府的哥兒,還是輕慢不得,不可松懈。”
丁夫人識趣地附和:“大人說得極是,京里來的富貴哥兒,只怕沒見過臨安的風景,過日子妾身便邀請陸夫郎出去逛逛,探探他的底子。”
丁同知滿意地點頭:“夫人不愧是本官的賢內助,那就有勞夫人了。”
丁夫人很順從:“大人與妾身夫妻一體,這是妾身應該的。”
丁同知擱下手中的空碗,站起身來,說道:“夫人便早日休息吧,本官還有事兒,就不多留了。”
“大人慢走。”
丁夫人對著丁同知的背影福身,直到看不見背影,她才站起身來,隨意地坐下。
她嫌棄地看了一眼丁同知用過的碗,吩咐身邊的丫鬟,把那個碗收走。
旁邊的嬤嬤像是不知她心思,有些氣憤地上前勸說:“夫人,大人今兒心情這么好,您怎么不趁機把人留下,大人這會兒,八成又去找慶芳軒那個賤人了。”
丁夫人把玩著桌上的茶杯,滿臉不在乎:“方姨娘也是正經抬進來的,伺候大人是她應該的。”
嬤嬤似是恨鐵不成鋼:“夫人,你也太不爭了,遲早有一天會被那個小妖精爬到頭上來。”
丁夫人露出一個輕蔑的笑,語氣很肯定:“不會的。”
只要丁同知還需要她娘家的助力,就不會讓后宅中任何一個人越過她。
臨安府有兩個判官,除了周判官之外,還有一位易判官。
易判官在宴席中表現并不明顯,別人說什么,他就應和什么,沒有一點兒自己的主見,像個隨波逐流的老油條。
可此時回到府中,易判官的樣子卻和宴席中表現出來的不太一樣。
易判官是外地來的官員,他是上屆中舉的進士,因為排名靠后,家中又沒有什么關系,所以被指到了臨安府當一個從七品的判官。
他出身貧寒,家中夫人是他考上舉人時娶的商戶之女,兩人都沒多大見識,來到臨安府快四年,每年考評都只是個下等。
易判官嘆氣:“走了個撈油水的知州,又來了個愣頭青,這臨安府,什么時候才能脫離丁家的掌控?”
易夫人看著郁郁不得志的夫君,走到他身后,一邊給他捏肩膀,一邊寬慰他:“依我看,這陸知州應該不是個簡單的,還有他夫郎,兩人看著眼神清明,不像是表現出來的那樣。”
易判官回想宴席上陸川和謝寧的表現,還是沒看出兩人有什么心計,最后只能再次嘆氣;“希望你說得對吧。”
回到府中的陸川,并不知道有人對他寄予厚望,他剛洗完澡出來,穿著簡單的薄衫,和謝寧在庭院里,一邊吹著過堂風,一邊等黎星的涼拌面。
他們剛來這里幾天,除了掃灑婆子,還不敢招太多的丫鬟仆從,尤其是廚房這個地方,更不敢讓不熟悉的人進去。
這幾天的伙食,基本都是黎星主廚,大河虎子這兩個少年給他洗菜切菜打下手。
黎星最擅長做的就是大鍋菜,大家這兩天吃的都是一樣的,大河虎子一身的牛勁,來揉面最適合不過了。
兩盆煮好過完涼白開的面條,被端了上來,黎星跟在后面,手里端著做涼拌面的調料,小蔥、芫荽、醋、青瓜絲、油辣子等等一應俱全。
調好的第一碗面被小溪捧到謝寧跟前,接著就是陸川的。
謝寧夾了一口吃進嘴里,滿臉的享受:“這才是這種天氣應該吃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