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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邊燼將她抱得那般緊,痛感擠壓著身體,喘息都變得困難。

    “阿搖。我?guī)汶x開長安城吧。”

    聽到這句話,沈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

    真好。

    師姐又開始喚“阿搖”這個小字了。

    這是她最喜歡的名字。

    大名當然也很喜歡。

    “沈逆”是師姐的希冀,希望她能以意逆志,不拘俗常。

    但小字則沒有那么多道理,只有偏愛和寵溺。

    每次師姐這樣喚她,她都知道師姐有多疼她。

    真好啊,這個小字又屬于她了。

    這是燼師姐,沈逆安靜地任她發(fā)泄不安的情緒。

    直到感覺邊燼的輕顫慢慢平復,呼吸也恢復正常的頻率,她才輕輕轉(zhuǎn)身,雙手捧住邊燼的臉。

    “不行。”

    沈逆極少拒絕邊燼,這次的拒絕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師姐,我很想跟你離開這兒,你帶我去哪都行,只要有你在。可是,如果我真的答應了,余生你只會在后悔中度過。”

    沈逆相當大逆不道地揉著邊燼的臉蛋。

    將她的愁緒揉成抽象的形狀。

    “如果你我離開長安城,長安城的百姓怎么辦?下次再出現(xiàn)高危險等級的異獸又如何是好?誰能抵擋?失控的黑魔方會血洗各大城池,血流滿階之時,你會安心嗎?”

    沈逆說得太過精準而赤露,讓邊燼壓在她身上的指尖不安地摩挲著。

    沈逆認真讀著邊燼眼眸里的思緒。

    “我太了解你了,師姐。你會內(nèi)疚,會擔憂,一輩子都不會快樂的。我們當然要走,等建完城防,徹底消滅黑魔方,你不說我也會帶你離開這兒。你想重建雙極樓,我就陪著你重建。你想去個只有我們兩人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在此之前,我們不能離開。我不想你滿心憂慮,心事重重。”

    沈逆夾住她的臉。

    “我們雙極樓大師姐,唐Pro帝國的守護神,應該永遠走在屬于你的古道上,不為任何人所絆。我更不要成為那個牽絆住你的人。”

    邊燼在開口之前,想過很多結(jié)果。

    眼前的篤定卻是超出預料的。

    當時的沈逆不會知道,這一刻,她在邊燼的眼里有多迷人。

    成熟,堅定,可靠。

    那個總是依賴她的小孩,她的阿搖,徹徹底底長大了。

    邊燼垂下眼眸。

    此生唯一一次理智駛?cè)朊撥壍倪吘墸簧蚰胬嘶貋怼?br />
    漫長的吻,溫柔至極。

    唇中偶爾有些咸澀的滋味,不知是誰的淚。

    梨花的淡香在寢屋中暗暗流蕩。

    沈逆靠在邊燼懷中,摟著她的腰肢。

    “師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邊燼“嗯”了一聲,道,“我見過她了。”

    沈逆已經(jīng)猜到了。

    難怪久久未醒,果真是在潛意識里尋找另一個自己。

    那……她倆見面了,有提及沈逆與邊師姐的夜夜荒唐嗎?

    沈逆心里七上八下的,邊燼卻沒有要提那些的意思。

    在邊燼看來,沈逆之所以會和另一個意識接觸,只因為那個意識就是邊燼本人。

    這是沈逆對她信任和情感。

    若要拿這事兒出來煩沈逆,邊燼于心不忍。

    邊燼只對沈逆說了些對另一個自己計劃的猜測。

    包括另一個自己封鎖記憶的目的,是為了徹底隱藏那三年發(fā)生的事。以及,沈逆很有可能是計劃的一環(huán)。

    邊燼:“但具體細節(jié)她不肯吐露。”

    邊燼的眉心一直緊擰著,直到沈逆用指尖幫她一點點揉開。

    “你是擔心我是計劃的一環(huán),怕我受傷,才想將我?guī)щx長安城么?”

    邊燼眸色沉沉,“我如何能不擔心?”

    沈逆忽然笑了,開心地親上邊燼的唇。

    邊燼:“……沒正經(jīng)。”

    “怎么沒正經(jīng)了。師姐,你應當這么想,她也是你,你們就是同一個人,當初制定計劃時你必然是認可的。你豈會讓我涉險?最重要的是,能讓我參與到絕密的計劃中,這是對我的信任,我開心得很,師姐怎么反倒愁眉苦臉了?”

    邊燼還待說,沈逆又吻她。

    將她焦慮的話統(tǒng)統(tǒng)吻回去。

    邊燼:“……胡鬧。”

    沈逆大言不慚道:“嗯,我就是胡鬧。”

    這招是她從邊師姐那兒學的。

    她胡鬧就是邊師姐胡鬧,邊師姐胡鬧就是燼師姐胡鬧。

    到最后等于,她胡鬧就是邊燼胡鬧。

    邊燼沉默寡言,性子內(nèi)斂,不以憂喜見色。

    偏偏會被離經(jīng)叛道的沈逆吸引,也會被她身上鎮(zhèn)定又松弛的能量安撫。

    漸漸地,心慌的感覺在消散。

    這一刻,沈逆覺得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命運。

    那時的她以為,破解了魔種的秘密,便是拿捏住了李渃元和秦無商的命脈。

    這場政治博弈,她便做那觀棋之人,捏著底牌,不言不語,且看別人廝殺。

    處在最安全的地帶,慢慢沿著剿滅黑魔方的道路一直向前,總有一日會還天地清明,讓邊燼睡一個好覺。

    這是沈逆一廂情愿樂觀的想法。

    不久,那場讓整個帝國翻天覆地的巨變后,人類的文明失控地沖入轉(zhuǎn)捩點時,沈逆在孤寂的夜里,在整個大陸最為安全的長安城中,復盤拒絕離開京師的這一日。

    忽然發(fā)覺,她忽略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燼師姐與她所說的所有話,做的所有事,邊師姐都在暗中凝視著。

    為什么邊師姐選擇在當時的節(jié)點頻繁出現(xiàn)?

    又為什么,讓燼師姐順利發(fā)現(xiàn)了迷霧中的黑影就是她自己?

    若說沈逆是整個計劃至關(guān)重要的一環(huán),那邊燼就是堅定又狡猾的執(zhí)行者。

    連自己也能利用。

    邊燼的計劃從頭到尾的本意,至關(guān)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沈逆留在長安城。

    留在這希望之地。

    貞觀廿二年盛夏時分的沈逆尚不知前程,還未步入荒野,完全沉浸在邊燼為她打造的溫柔鄉(xiāng)中。

    晝時城防工程和無數(shù)瑣碎,她都能撐起精神一一解決。

    到了夜里,魚游春水,滿室水香花氣。

    情意滿溢,互相取悅。

    邊燼擰起眉的樣子很好看,在某個時刻忽然失序松動樣子更是動人。

    這是恣意放縱的溽暑,互相銘刻的三伏。

    香汗交頸間,沈逆已經(jīng)不去想眼前的究竟是邊師姐還是燼師姐。

    無論是誰,歡愉不變,愛意不變,何必去費勁區(qū)分?

    這個夏日之前,沈逆見過的邊燼比鋼硬,比雪冷。

    是高懸的冰輪,不沾半分情和欲。

    心中唯有師門,眼下只見蒼生。

    情愛于她,薄如煙云。

    誰都無法入她的眼。

    而這盛夏開啟后,炎炎燠熱深處的邊燼,如火炙熱。

    眼里的影是沈逆,掌心的濕是沈逆,心內(nèi)的欲還是沈逆。

    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口中的話也不得章法。

    “阿搖,只記得我一人吧……”

    沈逆的意識在邊燼身下?lián)u搖欲墜時,忽地聽到這么一句,以為她是忽然想起來,又回頭吃邊師姐的醋。

    但,不像。

    沈逆抬頭來吻她,發(fā)紅的手指從下巴延伸至顳颥,讀著她的眼眸,倏然解讀出她的意思。

    沈逆無奈地解釋道:“師姐,我當初真的只是意氣用事才說談了好幾次戀愛。”

    聽到她的話,邊燼還有些怔怔的欣喜。

    “真的么?”

    “真的真的真的……”

    迎著邊燼的舉動,沈逆主動上前。

    紅潮在后頸和后背蔓延,沈逆已經(jīng)戒不掉被填滿的快樂。

    “這輩子喜歡師姐一個人都已經(jīng)要喜歡不過來了……”

    夜里纏綿,晨間還得起來煉體。

    沈逆一面在破解煉丹爐和魔種的秘密,一面還在研究那張怎么都畫不明白的符紙。

    為第五闕打造的武器等到“貍力開采一號機”滿載而歸,就可以進入收尾階段。

    還有竇璇璣委托她查的事兒。

    事情諸多且繁雜,但架不住沈逆心情好,半點不燥。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

    禮部系統(tǒng)已經(jīng)黑進去了,這幾年麗景門死者名錄和死因也調(diào)了個清單出來。

    沈逆摸著下巴看了一會兒,死因全都是“因公殉職”,根本沒有口鼻冒血的記錄。

    有點棘手。

    跟邊燼說了這件事來龍去脈,她習慣了所有事都想聽聽師姐的意見。

    沈逆:“禮部所留存麗景門的檔案少之又少,對麗景門死亡女官的記錄更是一筆帶過,連個尸檢都沒存檔。”

    邊燼:“畢竟是專門為天子干活的部門,她們的死因有可能牽扯到李渃元的行跡,步步都是機密。”

    沈逆:“麗景門內(nèi)部的信息管理夠嚴的,竇璇璣進麗景門的時間不短了,即便先前是個小女官,也才發(fā)現(xiàn)門內(nèi)機密,說明這件事兒上面一直捂得很嚴實。”

    再看禮部的記錄,麗景門女官的殯葬一貫簡單,堪稱簡陋。

    禮部這頭應該找不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了,沈逆往椅背上一靠,倒是覺得好笑:

    “你說,璇璣怎么不找李司來查此事?”

    李司升任金吾將軍有幾年了,在此之前她也在金吾衛(wèi)中擔任要職,京師所有人命案她都有權(quán)過問。就算麗景門女官死亡一事當初沒從金吾衛(wèi)這邊走,現(xiàn)在她要調(diào)查,權(quán)限在手,沒人敢說個“不”字。

    邊燼倒是有點懂內(nèi)向的竇璇璣。

    “璇璣應該是不太好意思麻煩李司幫忙。”

    沈逆笑道:“明白,畢竟李司在后頭追得緊,她要是開口了,算是欠了李司人情,回頭這門親事她是答應不答應?行吧,璇璣不好意思,我好意思。就由我來當這個月老。”

    沈逆直接把竇璇璣的傳信抄送了一份給李司,說是竇璇璣的要緊事兒,她查不明白,煩請李司將軍幫個忙。

    邊燼看她敲出來的那行字,仿佛看到李司嫌棄的臉,以及她的聲音:嚯,這世上還有靖安侯查不明白的事兒么?

    這頭沈逆飛了一鴿,不到一刻鐘就有新的傳信震動手腕。

    還以為是李司這大忙人回得這般快,結(jié)果是曾傾洛的密信。

    沈逆看完密信,神色有些遲疑。

    “李渃元以慶祝城防一期完工為由,招五王進京,舉辦金秋慶典?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兒。”

    邊燼想起另一個自己所說——

    李渃元撐不了多久了。

    邊燼道:“招五王進京,等于七位王爺全都在京。這般大的陣勢和風險,慶典肯定只是掩人耳目的表面工夫。或許是為了嗣位。”

    “不像。她若舍得嗣位也不會等到今日。無論她打著什么算盤,派偵查鳥一探便知。”

    “可是,她若有圖謀,此次宴請諸王的地點肯定非常隱秘,那幾位王爺?shù)奈恢每峙虏缓面i定。”

    沈逆卻是神秘一笑。

    “不用找王爺,直接鎖定李渃元不更好么?”

    李渃元的行跡自然比諸王更難尋。

    但沈逆這般篤定,邊燼就知道她有辦法。

    沈逆投了個屏給邊燼看。

    “紅點位置,就是李渃元飛天儀仗的位置。這飛天儀仗造好之后一直停在大明宮內(nèi),從沒動彈過,偏偏一個時辰前有了動靜。飛天儀仗有隱身功能,說不定李渃元就是看中了這隱身功能,想借此瞞天過海。不過她肯定沒想到,我一早就在她的儀仗上裝了定位器。”

    邊燼看著那個紅點降落在一處郊外荒莽之地。

    她對此處有印象,好像是李渃元曾經(jīng)的行宮。

    很偏僻隱蔽的位置,的確是個暗度陳倉的地界。

    邊燼好奇問道:“你是何時在李渃元儀仗上裝定位器的?”

    “不就罰我去少府監(jiān)勞役那次么。那林少府沒讓我裁布,倒是讓我去修飛天儀仗。不給銀子的活兒讓我干也行,不過必然得換點好處回來。我這便裝了定位器。當時純屬好奇,想知道李渃元除了待在大明宮還會去什么地方溜達。她這么久都沒動靜,我險些給忘了。”

    邊燼哭笑不得。

    “天子的位你都敢定。”

    沈逆驕傲地抬小下巴。

    “你就說我厲不厲害吧。”.

    七王齊聚京師一事極為隱秘,知曉之人少之又少。

    但安王早就在其他六王身邊安插了眼線,或多或少。

    楚王李沐啟程入京的消息,第一時間飛到了繁之手中。

    繁之急急上了客棧頂層,正待火速進屋,被康逸一臂攔下。

    兩人對視間繁之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多了兩人。

    藺姑姑,還有……向公。

    向知番也來了。

    向知番一身質(zhì)樸的黑衫,兩道臥蠶眉已經(jīng)花白,鬢角也沾了些風霜,看上去已經(jīng)步入老年,但眉眼里的神采清明,健壯的體格繃緊著外衫,不似普通老翁。

    他和藺姑姑坐在胡椅上,應該是剛來不久,侍女這才將熱茶奉上。

    兩位長輩來訪,李極依舊沒骨頭般臥在軟榻上,手中捧著一本畫冊,隨口一說:

    “本王重傷未愈,就不迎接二位了。”

    藺姑姑眼里有些埋怨,向知番卻是慈眉善目,語氣溫和。

    “殿下自當好好養(yǎng)傷,哪有殿下起身迎奴的道理。”

    向知番的聲音相對于普通男子更細更緩,是李極頂不喜歡的那種陰澀。

    李極沒再應他。

    傷也的確沒好明白。

    曾傾洛在慌亂之下捅的那刀還挺深,縫了好幾針。

    起初只覺得曾傾洛下手真狠,怎么傷在這個位置,每次呼吸都會痛。

    后來李極又癡癡地想,這個位置可真妙啊……

    每一次呼吸都會痛,每一次呼吸都會想她。

    這幾日李極都躺在床上度日,大小事一概不管,心灰意懶,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向知番被她冷待慣了,好脾氣地說起河望以及他從睦洲派來的一眾下屬之死。

    河望是向知番收養(yǎng)的兒子,養(yǎng)在身邊很多年了。

    李極漫不經(jīng)心道:“你們當時不就在包廂里瞧著么?整個過程向叔叔都看在眼里,怎么還跑來找我興師問罪。要不是這蠢貨制定的晦氣計劃,我能被傷成這樣?”

    仿佛想到了什么開心事,李極將畫冊放到腿上,笑道:

    “說起來,河望那蠢貨想用異獸嚇唬小孩,結(jié)果成了異獸的盤中餐。估計是太難吃了,異獸都吞下去了,結(jié)果又吐出來……哈。”

    李極轉(zhuǎn)過眸,看向向知番,“每次想起這事兒,我都得笑好半天吶。”

    藺姑姑眼睛氣得發(fā)紅,就要開口。

    向知番的手掌落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藺姑姑硬生生將這口氣吞了回去,向知番道:“老奴自然不敢向殿下興師問罪。老奴知道殿下受傷了,擔心殿下的身子,是來探望殿下的。”

    李極:“多謝向叔叔關(guān)心,死不了。”

    李極正待重新欣賞畫冊,卻聽向知番不陰不陽道:

    “殿下乃是金枝玉葉,豈能受這等委屈。老奴已經(jīng)查到傷害殿下惡徒的下落,這就幫殿下抓回來椎膚剝體,替殿下解氣。”

    第112章

    李極心頭一震,正要呵斥。

    忽然間意識到了什么,即將沖出口的憤怒硬生生吞了回來。

    所有情緒往下壓,畫冊重新豎起,李極看似繼續(xù)欣賞畫作,懶洋洋地開口:

    “不必勞煩向叔叔了。那個姓曾的小賤人和本王有些舊怨,本王要自己處理。向叔叔,藺姑姑,你們還要帶你們兒子的骨灰回睦州安葬吧。”

    最后眼波一轉(zhuǎn),轉(zhuǎn)向他倆,帶上她一貫的嘲諷。

    “可不能過了吉時,不然得死不瞑目了。”

    李極自然不會被向知番試探出情緒。

    更不能讓他知曉自己對曾傾洛的在意。

    要是曾傾洛落到向知番手中,這個陰毒的老太監(jiān)會如何對待她、利用她,光是想象都讓李極惡心。

    她的東西,不可以沾染任何人的氣息。

    向知番沒再多言,目光在她捏著畫冊的指尖上掠過,留下一句:“殿下好好休息,老奴告退了。”

    向知番等人離開客房,剛進入云梯,藺姑姑突然拽住向知番的衣襟,眼睛里沁出憎恨的眼淚。

    “你真就能忍氣吞聲?咱們的望兒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向知番閉上眼,將她的手拂開。

    “別拿我撒氣,那是我兒子,為我養(yǎng)老送終的兒子。你以為我就不心痛嗎?”

    “那你!”

    “你現(xiàn)在對她使厲害又有何用?只會讓她更加提防。”

    藺姑姑一口銀牙都要咬碎。

    “要不是看在娘娘的面上,我真想……”

    向知番用眼神示意她閉嘴。

    藺姑姑放開他,勉強平復著心情。

    向知番雙手交握在身前,率先走出客棧,坐入馬車中。

    藺姑姑跟住他上去。

    馬車平穩(wěn)駛離。

    帝國客棧無論從任何角度看都是一派古樸的大氣,粗獷的鴟吻是對唐代風格精致的模仿,碩大的斗拱更是彰顯著地標建筑磅礴的氣勢。

    而這一切在向知番看來極其的乏味、陳舊。

    就像一位衣冠楚楚的垂暮老者,即便華冠麗服,也掩蓋不了皮囊之下日漸腐敗的惡臭。

    他在這座城池受了太多苦,流了太多淚。

    該死的人沒死,該長命千歲的人卻永遠回不來了。

    向知番闔著眼,迎著那沉沉暮色道:

    “藺詠銘,兒子的死我會補償你。但你也要記住,我們當初為什么離開長安,如今又為什么回來。”

    從半遮半掩的琉璃窗外映進來一抹血色的殘陽,正好落在藺詠銘松弛的眼皮上。

    她在琉璃窗上再次看到了自己的臉。

    她這張臉,和她娘親長得可太像了。

    藺詠銘一直在努力忘記她的耶娘,忘記那個為了兩袋米將她賣了的貧賤的家。

    除了痛苦,那個家什么也給不了她。

    賤姓,生下來就是賤命。

    為了討生活進入宮掖,為奴為婢,靠著貴戚權(quán)門的恩賞小心翼翼地生活。即便再謹小慎微,也有可能僅僅因為貴人們那日恰巧的壞心情就送了小命。

    貴人們掐斷一條賤命,無需和任何人交代。

    在掖庭前十年,她沒能跟對明主,受盡欺凌,險些被剖走臟器。

    所幸,最后被跟在裴貴妃身邊的向知番所救。

    她已經(jīng)記不得是如何跟向知番互解寂寞了,對食的那些細節(jié)更是教她惡心,不堪回想。

    她只記得裴貴妃那雙漂亮溫柔的眼睛,和毫不介意地握住她骯臟手掌的柔荑細指。

    這樣的絕世佳人,憑什么要含怨離開長安城,橫死他鄉(xiāng)?

    長安,李氏,欠她太多太多了。

    既然賤姓無法改命,那就用李氏之矛攻李氏之盾。

    李極,是他們顛覆帝國最重要的籌碼。

    為自己回放記憶模塊中裴貴妃的片段,那雙溫暖的眼睛撫慰了藺詠銘心中干涸的裂紋。

    藺詠銘深吸一口氣,拭去眼角的淚痕。

    “望兒死也死了,讓人帶他返回睦州,葬入裴林便是。”

    向知番見她眼角尚有微紅,但氣已經(jīng)沉回來了。

    向知番轉(zhuǎn)著拇指上的戒指道:“殿下的心思歪了。以前她貪玩胡鬧尚可忍耐,可眼下五王入京,便是李渃元孤注一擲的豪賭。箭在弦上,隨時都有可能拿刀動杖。必須掃除殿下多余的心思。”

    藺詠銘明白向知番之意,這事她不用操心,也沒多說。

    見向知番雙唇泛紫,知道他看似冷靜,實則壓力極大。

    從十多年前他倆就同舟共濟,藺詠銘不想這條船傾覆,撿了句安慰向知番的話:

    “這次我們到長安城的目的已經(jīng)完成,禁軍一半已經(jīng)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向知番閉了閉眼,“本來還可以爭取到路蒼梧。她是禁中脊梁。可惜啊,我老了……真不中用了。”

    向知番用S級強大的精神力控制住了禁軍統(tǒng)領(lǐng)們的家屬,以此為要挾,讓他們成為李渃元身邊的“暗器”,他們不敢不從。

    之前一直都是向知番在操控這些家屬,精神力使用過度,剛剛用藥調(diào)理好一些的厥頭痛又犯,這幾日都沒能睡個好覺。

    要不是向知番頭痛如鋸,前兩日路蒼梧之女也該由他親自來催眠。

    本想著歇一歇,讓李極操控。

    是時候讓她獨當一面了。

    沒想到居然捅了這么大的簍子。

    當時向知番等人趕到時,河望已經(jīng)死了,李極也被捅了一刀。

    李極腰腹上的那刀看著嚴重,但這安王自小便會裝乖賣慘博同情,以此來拿捏人心,所以具體情況如何,不好判斷。

    向知番都不知該不該夸她一句,不愧是精神天賦者,能演。

    很難說李極是不是將對他倆的不滿發(fā)泄在河望身上,故意殺死河望,還妄圖堵住他倆責備的嘴,遂演了這場好戲。

    畢竟這安王,什么事都干得出。

    馬車停在一處別院內(nèi)。

    向知番下了馬車,一位矯健密探疾步而來,向他回報刺傷安王女子的情報。

    向知番聽完后眉心微皺。

    藺詠銘拿過曾傾洛的照片,瞧了一眼也覺得奇怪。

    “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侯府探子?孤女,B級戰(zhàn)斗天賦?”

    這種人,李極在睦州的時候沒接觸過千人,也有八百,怎就能與她產(chǎn)生糾葛?

    在個人展上撕咬,在斗技場內(nèi)讓對方捅自己一刀?如此拿捏?

    送情報的密探聽藺詠銘言語之中對探子頗為輕視,便補充一句:

    “當初殿下被擒,似乎也是曾氏女所為。”

    言下之意,此女不可小覷。

    向知番:“是么,我倒是想親眼看看此女有何特別。殿下已經(jīng)走歪,那就該用一些手段將她掰回正道。娘娘不在了,我也算半個長輩。娘娘臨終時托孤于我,即便僭越,我也需擔起教導殿下的責任吶。”.

    向知番等人一離開,畫冊便被李極隨手丟走。

    在斗技場時,向知番何時出現(xiàn),又看見了多少,她并不知曉。

    或許看到了她讓康逸等人對河望拔刀相向,更有可能看到了她和曾傾洛的吻……

    李極在心里暗罵一句“老狗彘”,翻身下床。

    剛一下地,腰間傷口的痛楚便讓她身子一歪,險些摔倒。

    “殿下當心!”

    康逸想上來扶她。

    她捂著側(cè)腹,單手撐在案邊,不讓康逸扶,只說:

    “備馬車。”

    康逸跟在她身邊太久,她和曾傾洛那些事兒他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此刻她想做什么。

    “殿下,太危險了……”

    李極懶得和他多說,轉(zhuǎn)眸對繁之說:“你備。”

    繁之:“喏!”

    康逸:……

    ……

    長安城郊區(qū)。

    廣膳宮。

    廣膳宮建于貞觀十六年,建好這么多年了,李渃元本人還是第一次大駕光臨。

    本該七王聚首的筵席,獨獨少了安王。

    不過也沒人覺得安王會來。

    畢竟安王和天子一直明爭暗斗,她若是來了,恐怕得做好人頭落地的準備。

    筵席之上,除了六王和李渃元,再無旁人。

    李渃元病容憔悴,也堅持現(xiàn)身。

    李煽代她主持這場難得的皇室筵席。

    這些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多年不見,湊到這樣的場合里,分外生疏。

    幸好有李褚這樣的聒噪人熱場,倒也不覺得難捱。

    年紀最小的楚王李沐今年二十出頭,極少出封地,平日里都在王府中養(yǎng)著,不怎么見生人。

    二十多歲,看著還像個小孩。

    這些本該是她最親的姐姐哥哥們對她而言是一張張生面孔,讓她害怕。

    除了李煽。

    洛陽是李沐的封地之一,先前兩年李煽常去洛陽賞花,兩人見過幾面,李煽順手給她帶過些不值錢的小禮物。

    這次筵席,李沐就像小尾巴一樣跟著李煽。

    坐也要挨著李煽坐。

    李煽本就身體不適,被這幺妹纏得沒轍,沒精力回拒她,只能由著她來。

    反而讓李沐覺得李煽真好,一個勁對她傻笑。

    李煽瞧這孩子,長得挺好,怎么就缺根筋。

    和以前的自己可真像。

    筵席之上,李褚等王在對李渃元歌功頌德,李沐看李煽在咳嗽,偷偷塞了一個小錦囊給她,偷偷對她說:

    “姐姐,我也咳嗽,每次咳嗽聞一聞這凜絨花香就能緩解不少。這個送給你了,你也多聞聞。”

    李煽對她淡笑答謝,沒想到這半生不熟的妹妹居然還挺惦記她。

    筵席過后,李渃元對李煽說有一要事讓她幫忙去處理。

    言下之意便是讓她離開廣膳宮。

    李煽聽從李渃元的話,離開廣膳宮后,馬車沒有直接奔回城中,繞了一圈又悄悄回來。

    本來這場群王相聚的宴席就讓她覺得非常奇怪。

    即便是有個慶祝城防工程一期完工的由頭在這兒,李煽也覺得皇姐別有用心。

    皇姐的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李煽怕她出事,想在暗中護著她。

    李煽是S級機械天賦,要開一個廣膳宮后門不成問題。

    可要繼續(xù)前進就有點難了。

    今日群王聚首,天子本人也在此,戒備自然森嚴。

    李煽正在猶豫如何進入的時候,突然天空飛來一只怪異的機械鳥。

    它是從何處飛來?偵測系統(tǒng)居然完全沒發(fā)現(xiàn),堂而皇之地從守衛(wèi)們眼前飛過。

    護衛(wèi)們被那怪鳥吸引了注意力,李煽趁機潛入。

    廣膳宮的地形她很熟悉,畢竟此處是她參與建造的。

    往里走過一條游廊,前方又是守衛(wèi)。

    正在李煽躊躇之際,方才那只機械怪鳥驀地浮現(xiàn)在她肩頭。

    近距離之下,李煽才意識到,這機械鳥竟有隱身功能。

    “永王殿下。”

    機械鳥開口,居然是沈逆的聲音。

    李煽:“沈逆?”

    遠在興化坊侯府中的沈逆,正通過機械鳥和李煽對話。

    沈逆面前浮著一面虛擬屏,屏幕上是機械鳥雙眼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面——李煽驚訝的臉。

    “是我。”

    沈逆本來就想用機械鳥潛入廣膳宮深處,卻探測到了廣膳宮內(nèi)部有反隱身裝置,在外面徘徊有一會兒,正想法子,便遇到鬼鬼祟祟的李煽。

    看來李煽與她同路,沈逆通過機械鳥和李煽對話,想和李煽合作,聲東擊西,一窺究竟。

    沈逆說這番話時,邊燼不知何時坐到她身邊,一言不發(fā)地和她一同看著畫面里的李煽。

    李煽猶豫著,沒等她答應,沈逆便搶話。

    沈逆:“我?guī)湍阋_他們,你一會兒把我裝袖子里帶進去。”

    李煽:“你……”

    沈逆:“合作愉快。”

    一個“你”字才剛說出口,機械鳥就隱身了。

    連個拒絕的機會都沒有,李煽都給氣笑了。

    “挺順利。”

    邊燼雙臂抱在身前,慢悠悠道。

    沈逆心頭一驚,回頭看。

    居然是邊師姐。

    沈逆:“你怎么……”

    你怎么這時辰來了?

    上次差點說漏嘴的陰影還在,即便邊燼已經(jīng)知曉另一個自己的存在,沈逆還是有點應激,沒問出口。

    邊師姐:“既然她已經(jīng)知曉我的存在,那我想何時出來便何時出來。不歡迎?”

    沈逆:“怎么會……”

    看看屏幕里的李煽,又看看邊師姐。

    來的真是時候。

    沈逆挪了挪屁股,耳朵有點熱。

    當真如坐針氈。

    第113章

    沈逆如芒在背,手中的操控依舊順暢。

    偵查鳥和李煽聲東擊西,配合也算默契,順利到了廣膳宮內(nèi)。

    此時筵席已經(jīng)結(jié)束,其他諸王在侍女的帶領(lǐng)下到各自的寢殿休息,這幾日他們就住在這兒,等待著金秋慶典的到來。

    李沐被李渃元單獨叫走了。

    李沐本有點忐忑,不知天子為何獨獨留下她。

    可皇姐是這般可愛的小娘子,還矮她一頭,沒有天子的威壓還喜歡笑,那顆圓圓的腦袋看著很好摸。

    沒理由害怕比自己小這么多,還矮上一個頭的小孩兒,李沐的忐忑的情緒很快在三言兩語的閑敘中消散了。

    沒有婢女沒有內(nèi)侍,兩人單獨往李渃元的寢殿去。

    打開寢殿大門,李沐“咦”了一聲。

    寢殿之內(nèi)有個成年女人坐在軟榻上喝茶。

    那女人一半的身子罩在奇怪的黑布之中,露出的那一半也有些怪異的“義體”。

    殿內(nèi)陰森寂靜,只點了一排蠟燭。

    散發(fā)出的光單薄,可有可無。

    李沐胳膊上起了一排雞皮疙瘩,回頭問正在關(guān)門的李渃元。

    “那是誰啊?”

    李渃元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掃描面部,厚重的大門轟隆隆地合上。

    李沐頭皮發(fā)麻,正待她再開口時,李渃元和那個女人同時道:

    “你說你的智慧已經(jīng)迭代到和人類相近了,那就讓我看看是不是在說大話吧。”

    李沐還未想明白為什么她倆說話能如此同步,胸口忽然發(fā)涼,似有什么冰冷尖銳的事物穿進了她的身體里。

    疑惑地轉(zhuǎn)身,看到了讓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她的后背被一根細長、凌亂的黑色金屬物刺穿,那根長長的金屬連著女人藏在黑布之下的身體。

    黑色金屬不像無機物,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不斷地旋轉(zhuǎn)、擰動、往外生長著,長出不規(guī)則的物質(zhì),有些像尖刺,有些像人的手指,有些甚至像好奇的觸角。

    李沐嚇得大叫,猛烈掙扎。

    可那怪異、惡心的黑色金屬仿佛已經(jīng)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一動彈便是鉆心劇痛。

    簌——

    黑色金屬鉆入她體內(nèi),幾乎在一息之間覆蓋了她的玉璧。

    兩個李渃元冷眼看著李沐伏在地上痛苦萬狀的模樣。

    李沐并不知道,刺穿她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李渃元,帝國的天子,她的皇姐。

    而“可愛的圓腦袋”只是一只煉出來的魔種。

    整個筵席,李渃元通過小魔種的雙眼觀察諸王的狀態(tài),評估出了身子康健,性子單純好操控之人。

    楚王李沐,便是她選中的下一個傀儡。

    李渃元摸著身邊小魔種的腦袋。

    小魔種雙眼直愣愣的,和她一同看向表情逐漸猙獰的李沐。

    兩張嘴同時道:“年輕又健康的身體,真讓人羨慕啊……”

    說到最后,小魔種嘔出一口血,李渃元看向她,默默為她拭去嘴角的血。

    李渃元安慰小魔種道:“等到金秋慶典過后,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小魔種依舊有自己的思緒,這么多年來的記憶和情緒也都還在。

    可自從這女人實實在在地現(xiàn)身之后,她的意識和情緒已經(jīng)無法主導這具身體了。

    她還用這雙眼睛看世界,但像在看熒幕上演出的劇目。

    只能看,只能聽,無論她多憤怒多害怕,都無法影響這個世界分毫。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她想到了弦晝國的那兩只“人偶”。

    被操控的傀儡。

    小魔種怔愣的雙眸中流下兩道清淚。

    朕也是嗎?朕怎么可能是“人偶”?

    朕是天子啊。

    ……

    寢殿周圍只有很少的守衛(wèi),守在通往大殿的入口處。

    而整個寢殿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門。

    到底是帝王待著的地方,長的就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樣子。

    顯然,不想讓任何人窺探屋里的動靜。

    李煽揣著偵查鳥,悄然潛到寢殿角落。

    李煽小心翼翼探出腦袋觀察了一會兒,肯定進不去。

    躲回墻角之后,輕聲問沈逆:“現(xiàn)下怎么辦?”

    沈逆摸著下巴,也是有點難辦。

    如果她本人就在現(xiàn)場的話,可以試著搓個靜音切割器出來,無聲地切開寢殿一角,讓偵查鳥潛進去就能看到里面的情況。

    沈逆試探問李煽:“殿下,你不也是機械師嗎?能不能造個武器,現(xiàn)場挖挖墻角?”

    李煽:“我沒帶工具箱。”

    沈逆:……

    也對,這可是永王呢。

    這掉鏈子的水平在情理之中。

    邊燼單臂撐在沈逆身側(cè),提醒道:“能監(jiān)聽屋內(nèi)的聲音嗎?”

    若是進不去,能聽到對話也行。

    沈逆被這雙沉靜的眼眸瞧了一下,心跳自個兒加快了不少。

    大概有幾日未見,只是眼神對視,腦子里就亂糟糟的了。

    沈逆將心思沉回來,“嗯……可以試試。”

    偵查鳥最大的功能就是偵查,為了讓它隱身功能最大化,沈逆做了很多減法,收音功能只能算是尚可。

    隔著墻在外圍肯定什么都聽不到。

    沈逆問李煽:“殿下,你去過這寢屋嗎?是否知曉里面格局?”

    李煽還真知道。

    她沒去過,不過這處寢屋她參與了設計。當初為了能讓皇姐住得更舒適,她花了不少工夫。

    李煽:“我知道一處隱秘的通風管道入口。”

    沈逆驚喜了一下。

    “那不是很好嗎?我的偵查鳥體型小,一般的管道都可以順利通行。請殿下帶它到通風管道入口處。”

    李煽沒接她的話,反而是盯著偵查鳥的眼睛道:

    “沈逆,你居然敢窺探皇室隱私,監(jiān)聽天子談話,不要命了?”

    沈逆:?

    不是吧,剛才幫她掩人耳目的時候怎么不提皇室隱私,現(xiàn)在到目的地了,到是想起這出來了。

    沈逆也是服氣,正同舟共濟呢,突然反過來刺她一下。

    才不吃這套。

    沈逆“哦”了一聲說:“那殿下偷偷從后門溜回來又是何目的?總不是吃多了來消食兒的吧?”

    李煽:“你……”

    “若是殿下不幫忙也行,殿下就在這兒待著,我繞寢殿飛,聽到多少算多少,被人發(fā)現(xiàn)就發(fā)現(xiàn),反正一只鳥而已,舍就舍了,被人抓著我還有自爆裝置,反正查不到我頭上。回頭聽到了什么動靜,殿下可別好奇來找我問。”

    李煽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一面覺得此人真是膽大包天,一面又羨慕她的不羈。

    也的確很想知曉皇姐為何會私下單獨帶楚王來寢殿。

    只好對偵查鳥喚了聲“回來”,走到東南角一處隱蔽之地,和偵查鳥合力啟開了通風管道的入口。

    李煽提醒道:“進去之后只有第二個岔路口往右,其他地方都往左。到第六個岔路口就別走了,那兒是距離寢殿最近的地方,在一處軟塌茶幾附近,那里最適合交談。若要監(jiān)聽,那兒是最好的位置。”

    偵查鳥立即飛進管道,沈逆操控著偵查鳥,絲滑地來到李煽告知的位置,停在通風口的格柵之上。

    寢殿很大,這兒其實距離軟榻也很遠,只能收到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聲。

    是李渃元的聲音。

    聲音非常微弱,沈逆整個人貼在揚聲器上,脖子都要斷了,都沒能聽清她們在說什么。

    而且……

    沈逆:“我怎么聽到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邊燼一下從后方捂住沈逆的嘴。

    “噓。”

    邊燼將沈逆的后腦輕輕壓在自己的肩頭,仔細聽那聲響。

    聽不清具體的內(nèi)容,但的確有個陌生的成年女人的聲音。

    邊燼的眼眸中閃現(xiàn)出一種壓抑的亢奮。

    仿佛尋尋覓覓許久的獵人,終于找到了她的獵物。

    沈逆胸口安靜地起伏,呼吸聲都不敢太大。

    可聲音實在太含糊,分辨不出咬字。

    不過沒關(guān)系,因為下一息她們就知道李渃元在做什么了。

    因為另一個小娘子的慘叫聲,清晰地通過揚聲器回蕩在靖安侯府的寢屋里。

    沈逆眼珠子轉(zhuǎn)向邊燼。

    幾聲慘叫后,寢殿內(nèi)再沒有一絲動靜。

    邊燼放開了手,沈逆讓偵查鳥退出通風管道,對李煽道:“殿下,我要引護衛(wèi)過來,你立刻離開此地。”

    李煽還想問出了什么事,偵查鳥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立即發(fā)射一道電磁炮,轟斷了寢殿前的樹。

    李煽:……

    捂著嘴,壓著想要咳嗽的難忍,掉頭就跑。

    與此同時,偵查鳥削尖腦袋撞進墻角花圃的泥土中,撞開個小土包,翅膀把泥土掃到自己身上來,很快消失于地面,只露出兩只眼睛在外觀察。

    遠處的護衛(wèi)們聽到動靜立即趕來,環(huán)視一圈只看到一棵傾倒的樹。

    擔心李渃元的安危,護衛(wèi)們到寢殿門口高聲詢問。

    寢殿內(nèi)一時沒有回應。

    只有一陣壓低的咳嗽聲。

    護衛(wèi)們相互看了一眼,正待強行破門之時,門自己開了。

    開門的是楚王李沐。

    “怎么了?”

    李沐臉上掛著輕松的笑容,笑容明媚,甚至有些喜慶。

    護衛(wèi)們和她對視一眼,問道:“陛下呢?”

    剛說完,李渃元就出現(xiàn)在她身后,咳嗽了兩聲后說:“無事,退下吧。”

    李渃元的確沒什么異常的模樣,還未等護衛(wèi)們再開口,李沐已經(jīng)把門合上了。

    沈逆和邊燼也只能看到這么多。

    護衛(wèi)們不好再煩天子和楚王,便要將斷木搬走,四下搜查。

    寢殿內(nèi)。

    李沐還在僵硬地笑,忽然一根黑色的亂體從她臉龐下刺出來。

    李渃元看向那亂體。

    亂體很懂事,立刻收了回去。

    李渃元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的李沐,像欣賞著稀世之寶,呼吸都停滯了。

    忽然,她僅存的右半邊身體被黑色的亂體吞噬了一大塊的面積。

    亂體毫無預兆,在她的臉上掀起黑色的海嘯。

    頃刻間覆蓋了剩下的右眼。

    李渃元猛然釋放巨量的精神力,兩股海嘯對撞,整個寢殿都在發(fā)顫、扭曲。

    小魔種驚恐地立在原地。

    李沐面容上的笑意像面具,紋絲不動地掛著,在這混亂的寢殿內(nèi)顯得格格不入,更襯得此處不似人間。

    李渃元彎腰,喉嚨里發(fā)出極限之上渾濁的鳴響,后背繃得下一息就會斷裂。

    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與她拉扯。

    只有李渃元知道,那是黑魔方在不厭其煩地吞噬她,想要徹底占有她。

    她在反抗!

    反抗!

    啪——

    寢殿內(nèi)所有琉璃制品憑空碎裂。

    小魔種手臂、嘴角的皮膚在龜裂,她的意識像被拋到了外太空,在無數(shù)的黑洞間光速穿梭,渾身發(fā)顫,雙眼翻白。

    李沐從微笑的雙眼和耳朵里流出鮮血。

    狂躁又無上強大的精神力,正瘋狂蹂.躪著空間內(nèi)的所有意識和脆弱的無機物。

    而后,在某個無法察覺的瞬間,這一切都消失了。

    小魔種和李沐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單手撐著傾倒的椅子,不讓自己徹底垮在地上的李渃元在大口大口地喘氣,汗流如注。

    方才吞沒她眼睛的亂體在精神力的對抗下,退去了一些,只包住她的眼下。

    右眼保住了。

    但黑魔方還是侵吞了她部分的身體。

    頭痛欲裂,身上也冒出了更多的亂體。

    有個意識在她腦海中笑著,嘲笑她的狼狽,誘惑著她:

    “為什么不舒舒服服放下抵抗,與我融為一體?我已經(jīng)成功迭代出了更高的智慧。你也看到了,我能隱藏在人體之內(nèi),看不出感染與否了,根本不需要拿可笑的符紙。

    “這會是人類文明的新起點。人類的皇帝,你這么聰明,怎么會看不出未來這世界會掌握在誰手中?真的不要加入我嗎?”

    三十多年了,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本體抗爭了三十多年。

    時而被它影響,被它操控。

    時而壓制著它,找回一點自我。

    她所有的精神力都用來抵抗黑魔方的本體,將本體死死壓在身體里。

    她懼怕黑魔方,又不能沒有黑魔方。

    她知道,黑魔方的本體一直想要那具至強的軀體。

    李渃元做夢都想和黑魔方本體分割開。

    可是一旦黑魔方的本體舍下她這具軀體,將帶走她所有的生命能量。她只有死路一條。

    李渃元一直想要殺死那具軀體,可惜,沒能成功。

    黑魔方本體一直在影響李渃元的思維。

    那具軀體,還是回到了長安城。

    亂體橫生的她無法出現(xiàn)在陽光下行走,更無法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帝國的天子和黑魔方共生。

    誰也不愿意相信這荒謬的事。

    若不是這雙S級的精神力,恐怕她早就成了一只異獸。

    每一次想要借助它的力量,就會被吞噬一些。

    可她沒辦法,她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

    她甚至不知道有時候決定到底是自己下達的,還是黑魔方想要的。

    如今,黑魔方迭代出了智慧,居然能與她對話了。

    可怕的誘惑,難擋的誘惑。

    可是……

    李渃元掰斷喉嚨處的亂體,無論瘋狂地長出多少亂體,她都一一掰斷,碾得粉碎。

    “滾。”

    血從李渃元的掌心中滴落,滴在身前一片破碎的琉璃片上。

    黑血漫下,竟勾勒出一片群山起伏之態(tài)。

    李渃元昂起頭,完好的右眼中刺出凌厲的鋒芒。

    “誰要臣服在你之下?朕,是天子——”

    ……

    沈逆啟動自毀系統(tǒng)三號方案。

    偵查鳥模擬土壤特征,自毀后會呈現(xiàn)相似土壤狀態(tài)。除非特意提取化驗,否則用肉眼很難發(fā)現(xiàn)。

    偵查鳥自毀,畫面切斷。

    沈逆撐著下巴,彎曲的指骨壓在唇下。

    把方才收到李沐聲音的音軌倒入軟件分析。

    分析結(jié)果,這是疼痛引發(fā)的呼號,疼痛指數(shù)高達六百九。

    沈逆指著屏幕對邊燼道:“這疼痛指數(shù)相當于遭受了貫穿傷!她在寢殿里肯定受了重傷,可再開門時她完全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也太奇怪了吧?”

    邊燼雙臂抱在身前,目光落在別的地方。

    燈在她點墨般的瞳仁里橫鋪一道亮眼的光。

    這安靜的姿態(tài)和神色沈逆很熟悉。

    邊燼在思考。

    且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沈逆正要說話,邊燼先開口了。

    “去工作室。”

    沈逆眼睫輕閃,“現(xiàn)在?”

    “現(xiàn)在。”

    邊燼站起身,高挑的身子逆著光,在沈逆的面龐上投下一道濃重的陰影。

    沒有時間了。

    “今晚,把我修好。”

    第114章

    靖安侯府。

    沈逆工作室內(nèi)。

    看著躺在工作臺上的邊燼,沈逆沒有立刻行動。

    邊燼:“你有顧慮?”

    沈逆雙手撐在臺邊,腳在地上蹭著。

    “要把身體完全修復這件事,燼師姐知道么?”

    邊燼:“我人都在這兒了,你才問?”

    當然是因為抗拒不了你的要求了。

    沈逆心想。

    何況剛才還親了一下。

    沈逆:“先答應邊師姐的要求,再得到燼師姐的同意,這樣才算是邊燼師姐聽話的好師妹。”

    邊燼眉眼微彎,輕輕眨動著,“兩頭都不得罪是么?小滑頭。”

    聽到這句話,沈逆心中發(fā)緊,生生往后撤了半步。

    不對啊……

    柔和的眉眼,以及帶著笑意的聲音,怎么看怎么都像……

    邊燼:“我有一個問題。”

    沈逆已經(jīng)有不好的預感了。

    “嗯?”

    “為什么我是燼師姐,那她是什么?邊師姐?我在她之后?”

    果然!

    沈逆連退了好幾步。

    是燼師姐!

    什么時候又換回來了,沈逆完全沒意識到。

    她甚至連細微的表情都沒有變化。

    你們現(xiàn)在無縫切換,就是想讓人防不勝防是么?

    邊燼:“回來。”

    沈逆乖乖回來。

    沈逆只好又解釋了一遍關(guān)于邊師姐和燼師姐的區(qū)別,以及為什么要這樣取名。

    邊燼唇角微彎,“所以在你心里,我比她更軟弱。”

    “怎么能這樣說,當然是因為你……”

    因為你更溫柔。

    話到嘴邊,沈逆頓住。

    感覺邊師姐犀利的目光通過燼師姐的雙眼,正從另外一個時空瞪向她。

    沈逆話頭在喉嚨里轉(zhuǎn)了一個大圈,最后艱難道:

    “雖然,雖然你們是同一個人,但是出現(xiàn)的時間不一樣,想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樣。總得區(qū)別你們嘛,所以我硬是逼著自己想了兩個代號。一個對我嚴格,一個對我寬縱,但……都是你啊。”

    先前燼師姐還不知道邊師姐存在的時候,沈逆覺得隱瞞燼師姐良心不安。

    現(xiàn)在好么,左右逢源更難。

    邊燼還真少見說話都不太利索的沈逆,笑了幾聲,不再逗她了。

    邊燼握住沈逆的手道:“她的計劃是不可能改變了。既然總要面對,不若用最完整的我,最好的狀態(tài)來面對。”

    這樣,也能更好保護阿搖。

    “修復我吧,阿搖。”

    兩個師姐的意識達成了統(tǒng)一。

    逆芯百分百完成時,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

    沈逆感覺那只無形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心臟。

    逆芯最后一個階段,有最復雜的技術(shù)難題。

    沈逆要保持百分百的專注,不然很有可能前功盡棄。

    要是在這兒前功盡棄,想要修復就難了,萬里征途得重新開始。

    沈逆跟萬姑姑交代,除非有非常緊急的情況,否則誰來都不見。

    萬姑姑應喏,沈逆合上門。

    整個空間和全身消毒。

    為邊燼麻醉,抓來機械臂。

    深吸一口氣。

    沈逆看著邊燼閉上的眼睛,低聲對自己說:“開始吧。”

    逆芯最后階段,預計用時:兩個時辰。

    ……

    曾傾洛在侯府中住得舒適,卻不好意思讓侍女們照顧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能做就自己做了。

    比如說那幾件舊衣服,放到浣洗器中隨便洗洗就好,不用像師姐們的衣衫那么復雜,還需侍女們拿去熏衣染香,去除褶皺。

    所以,李極那件真絲外衫,曾傾洛也是丟在浣洗器里洗的。

    洗完之后拎出來一瞧,褶皺不堪。

    曾傾洛倒也沒想過非得還給李極。

    畢竟往后她并沒有想與那瘋子再見面的打算。

    只是,曾傾洛跟自己說,李極討厭歸討厭,衣衫卻是無辜的。

    矜貴的真絲被浣洗器洗得跟腌菜似的,看著有點可憐。

    單純有些可憐。

    曾傾洛去問她院中最能干的侍女姐姐,有沒有什么補救的方法。

    那侍女也沒轍。

    “侯府的護理儀正好壞了,送去維修,得下個月才能送回。現(xiàn)在想要復原的話,得去西市找專門的衣物護理肆才行了。女郎且等我一會兒,等我把手頭的事情忙完就送過去。”

    曾傾洛沒麻煩她,向她要了地址,自己去了西市。

    專門負責保護她的四名護院中,還有兩位受傷未愈,邊燼又多調(diào)了四名過來,現(xiàn)在一共有六名護衛(wèi)陪著她同進同出。

    衣物護理肆很快處理好了衣物,看上去和新的沒什么區(qū)別,效果很滿意。

    就是最后結(jié)付了十兩銀子的天價,曾傾洛心頭滴血。

    回侯府的路上,正好遇到萬姑姑。

    萬姑姑手里拿著一個包袱,里面裹著個不大不小的盒子。

    萬姑姑剛從西市最大的情意盒商戶出來。

    最近主院里的情意盒消耗得可太快了,萬姑姑很欣慰,侯君和夫人感情這般好,她可不能拖后腿。

    最新最有趣的情意物品都第一時間搜羅回來,絕對不能耽誤雙妻倆增進感情。

    這會兒她抱著的就是情意盒。

    商戶很懂生意經(jīng),知道客戶們光天化日之下抱著個情意盒多少有些尷尬,這便免費贈送一條掩人耳目的布帛。

    萬姑姑看到曾傾洛慶幸地“啊呀”了一聲,立刻迎上來。

    “曾女郎,你這是要回府嗎?”

    “是啊。”

    “太好了太好了,我還得去郵驛一趟,麻煩你把這個帶回去吧,是侯君和夫人的東西。”

    曾傾洛接過包袱抱在懷里,“好。”

    臨走時萬姑姑還神秘兮兮地在她耳邊道:

    “里面可都是些厲害的物件,曾女郎沒事可別打開看了。”

    厲害的物件?

    曾傾洛本能地想到是小師姐造的武器。

    曾傾洛上了馬車,六名護院都在暗中保護她。

    馬車穿過熱鬧的市井,看似平凡的街衢內(nèi),實則有二十多雙眼睛暗暗落在馬車車廂上。

    有侯府自家護院,有依舊在盯著靖安侯府的麗景門女官,更有從未在京城露過面的睦州人。

    這些睦州人是向知番派來的。

    要“請”曾傾洛回去與他一敘。

    睦州人藏在人群之中,普通人極難發(fā)覺。

    但侯府護院和麗景門,三方都能察覺彼此存在。

    都知曉對方是難纏的對手,誰都不愿率先動手,落了下乘。

    睦州人之中有高機械天賦者,本想黑入曾傾洛的馬車,把她帶到無人之地劫持。

    沒想到,這S級的機械師居然完全黑不動馬車……

    眼看著曾傾洛的馬車就要駛離這條稍顯冷清的街道。

    再往前就是人頭傳動的繁華市集,在那里就更不好動手了。

    睦州人立刻啟動第二套方案。

    他們來時就穿上了禁軍服制,此刻十二人縱隊而出,攔住曾傾洛的馬車。

    馬車內(nèi)只有曾傾洛一人,侯府護院都在暗中保護。

    曾傾洛打開車窗,見是禁軍,詢問對方有何事。

    為首旅帥裝扮的人眉眼比一身的甲胄還要森冷,開口是正宗的京師口音:

    “最近異獸探測器出了些問題,此巷正在戒嚴,例行排查,請女郎下車配合。”

    看到禁軍攔住曾傾洛,護院們沒有立刻出現(xiàn)。

    不知這些禁軍究竟是何來路,敢當街攔下侯府的馬車。

    曾傾洛的確知曉最近探測器無法正常定位所有異獸的事兒。

    猶豫了一下,手壓在門上,就要將門打開。

    睦州人的眼神漸漸尖銳。

    手暗暗壓在武器上。

    只待此女一下車,立刻將她圍到隊中,不教她發(fā)出一聲直接將其拿下。

    “慢著。”

    一道女聲從后方傳來。

    曾傾洛透過窗戶往外看。

    竟是左驍衛(wèi)將軍路蒼梧。

    還有跟隨在她身后披堅執(zhí)銳的左驍衛(wèi)。

    曾傾洛:“路將軍……”

    路蒼梧本騎在馬上,見到恩人,下馬行禮。

    路蒼梧年長曾傾洛十多歲,受這等厚待,曾傾洛急忙回禮。

    相互見禮后,路蒼梧如鷹一般的眼神落在面前這些“禁軍”身上。

    “敢問諸位是那個衛(wèi)隊編制?怎么這般眼生,我從未見過啊。”

    路蒼梧字字鏗鏘,萬分篤定。

    睦州人眼神相交,走了背字遇到左驍衛(wèi)將軍,知曉逃脫不了,一言不發(fā)直接抽刀相向。

    路蒼梧喊道:“何方宵小,敢在京師撒野!”

    一聲怒喝,身后訓練有素的護衛(wèi)立即列陣。

    侯府護院迅速出擊增援左驍衛(wèi)。

    雙方在窄路中大打出手,眨眼間電光飛彈,血霧四濺。

    曾傾洛正待下馬車,和路蒼梧拆招的睦州人直接挑飛了路蒼梧的重錘,轉(zhuǎn)身沖曾傾洛去。

    路蒼梧吃了一驚,她的力氣在長安城內(nèi)幾乎無人能出其右,此人力量了得。

    曾傾洛見那睦州人如豹般猛沖而來,立刻躍下馬車,睦州人橫腿一掃,險些掃中曾傾洛。

    曾傾洛勉強躲過,馬車被睦州人一腳踢中,車輪橫著在地面上劃出讓人牙軟的刺耳聲響,引起一串百姓的叫嚷和慘叫聲,飛入隔壁街道。

    激戰(zhàn)前數(shù)息。

    另一條街道內(nèi)。

    負責跟蹤曾傾洛的麗景門小隊的隊正胡喬玨,正在小隊群組里發(fā)令:

    【市集之中危機四伏,有幾方勢力相互緊逼,切記不要輕舉妄動,靜觀其變,聽我號令,只待他們兩敗俱傷。】

    她發(fā)言之下,一片“收到”。

    胡喬玨剛剛發(fā)完消息,便見她的搭檔正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臉。

    她倆此時穿著平民百姓的衣服,坐在一個野餛飩攤假裝用膳,而曾傾洛坐著的馬車剛剛從她們身后的那條路駛過。

    胡喬玨:“怎么?”

    搭檔:“你臉上這是什么東西?”

    胡喬玨的臉上有一個黑點,本來搭檔只是瞥一眼,并未在意。

    可那黑點在胡喬玨發(fā)信息時越來越大,像一根黑色的針突出了皮膚表面。

    隨后,那根針旋轉(zhuǎn)著,擰動著,變成了小小的樹枝狀金屬物。

    胡喬玨用手摸了一下,說:“你看錯了吧?”

    搭檔:“怎么會,我真的看到了!怎么感覺那么像……”

    “亂體”兩個字還沒有說出來,胡喬玨的手一下移,金屬物不見了。

    搭檔:“哎?”

    再去看胡喬玨的臉龐,當真什么都沒有。

    不會吧……

    搭檔心想,難道是這段時日被那一肚子壞水的靖安侯溜得沒睡個安穩(wěn)覺,出現(xiàn)幻覺了?

    正思索著,忽然,后方傳來巨物撞來的強壓。

    搭檔渾身雞皮疙瘩戰(zhàn)栗,本能地將胡喬玨往地上一推,躲過從后方?jīng)_過來的馬車。

    搭檔一看,這不是曾傾洛坐的侯府馬車嗎?

    侯府馬車被睦州人踢飛,把半條街的商戶撞得凌亂不堪,車廂卻結(jié)實無比,完全沒有損壞變形,只刮掉了一層漆。

    搭檔正要去看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忽然,喉頭被鋒利的刀刃壓住。

    胡喬玨握著刀,陰沉的臉浮現(xiàn)在搭檔的身后。

    雙瞳在失控地狂震。

    “都說了不要輕舉妄動,怎么不聽話?”

    搭檔還未開口,刀刃在她脖子上一橫,巨量的血噴濺到煮著餛飩的鍋里。

    老板眼睛一眨,眼前的鍋內(nèi)變作一片猩紅,嚇得他大叫著后仰。

    再看四方桌上,竟趴著個歪著腦袋的尸首,血汩汩地流了一整桌。

    胡喬玨手里的刀還在滴血,瞳孔之中噴出亂體,又瞬間消失。

    “怎么不聽我的話?”

    她興奮地轉(zhuǎn)動著手里的刀。

    “你們這個小隊啊……怎么就不聽我的話?”

    “殺人啦——”

    大叫之下,百姓們四散奔逃。

    也有些經(jīng)歷太多怪事,膽子練大了的,躲到角落里拍下這麗景門女官殺死同僚的恐怖畫面。

    與此同時,睦州人、左驍衛(wèi)、侯府護院和曾傾洛,正陷入一片混戰(zhàn)。

    正是刀光劍影生死一瞬,不可能分神。

    可眾人卻在某個剎那,同時感受到了教人汗毛倒豎的恐懼。

    曾傾洛還未反應過來,路蒼梧轉(zhuǎn)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猛地往上拎。

    這一拎實在太倉促,曾傾洛身子完全是傾斜的。

    一道黑光低空橫斬,將一整街的商戶從中橫切,處于混戰(zhàn)之中的眾人被斬去雙腿,有躲閃不及的百姓甚至被從攔腰斬斷。

    曾傾洛看見自己那條無比結(jié)實的S級腿,被黑光切過,噴濺火花。

    落地之后腿完全沒了支撐力,曾傾洛身子往下跌,單膝跪倒在地。

    這變數(shù)實在來得太快太突然,剛才還在你死我活的眾人在血泊中詫異地靜止了。

    不遠處,一個女人正慢悠悠地走過來。

    正在暗中窺探的麗景門女官們都認得,這不是自家隊正胡喬玨么?

    胡喬玨右手持著一把巨型的黑色鐮刀,鐮刀似巨型新月,懸掛在她身后。

    黑色的新月上沾滿了血和肉塊,隨著她靠近的腳步滴滴答答落在石板路上。

    待她走近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黑色鐮刀不是她的武器。

    就是她的手臂。

    麗景門眾人都怔住了。

    滿地尸骸都是她們隊正一招造成的?

    以前可從不知道她這般厲害。

    路蒼梧和曾傾洛等人見多了異獸,一眼就看出了這個胡喬玨被黑魔方感染了。

    那把黑色的鐮刀就是亂體。

    但此人行走自如,除了鐮刀,她整個人的體態(tài)也是正常人類的體態(tài),完全沒有異獸化。

    曾傾洛扶著腿站起來,觀察對方。

    也沒有貼符紙。

    這是怎么回事?

    全新的異獸?

    坐在房頂上看了半天戲的秦無商魔種“哦喲”一聲。

    “好玩的來了。”

    滴滴滴——

    沈逆一開始都沒注意到警報聲。

    她的注意力百分百放在邊燼身上。

    直到那警報聲孜孜不倦響到了第三輪,沈逆充血的眼睛在燈光下忽然眨了一下。

    意識到這警報聲意味著什么。

    是安裝在曾傾洛身上的報警裝置。

    一旦曾傾洛生命體征紊亂,遭遇危機,系統(tǒng)就會報警。

    沈逆看向報警系統(tǒng)。

    曾傾洛所處的位置正在瘋狂閃爍紅點,心率已經(jīng)飆升至一百九。

    生命體征提示,她此時很有可能受了傷。

    可是……

    沈逆現(xiàn)在走不開。

    要是暫停的話,逆芯重要的活性材料很有可能失效,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

    沈逆定了定神,立刻聯(lián)系第五闕,把曾傾洛的位置發(fā)給她。

    讓第五闕現(xiàn)在就去找曾傾洛。

    她把最重要的一步做完,隨后就到!

    第五闕和賀蘭濯趕到現(xiàn)場時,見路蒼梧渾身是血,曾傾洛一條腿沒法動了,胳膊開了一個大大的血口。

    地上倒了一片禁軍。

    而和她們對戰(zhàn)的是……第五闕認得此人,她是麗景門的隊正。

    胡喬玨單手變成了一把黑色的槍,和曾傾洛所持的一模一樣。

    第五闕看到這一幕幾乎懵了。

    “空手變槍?能開嗎?”

    砰砰砰——

    胡喬玨立刻證明能開,連開數(shù)槍。

    子彈沖著曾傾洛的腦袋飛射。

    曾傾洛想躲閃,可只有一只原體腿,動作已然慢了。

    第五闕向著子彈飛出武器抵擋的同時,忽然有一人從曾傾洛身后撲上來,將她卷倒在地。

    天旋地轉(zhuǎn)中,曾傾洛嗅到了一陣香味。

    有些熟悉的,不該屬于血腥之地的香味。

    胡喬玨再要開槍,眼前卻憑空掀起萬丈巨浪。

    如山的潮水往她的面門直撲過來,她驚了一下,抬手抵擋。

    賀蘭濯用精神力制造幻覺,發(fā)現(xiàn)此人會被精神力控制,說明她精神狀態(tài)趨近于人類。

    可是她手里的武器明明是感染了黑魔方之后才會產(chǎn)生的亂體。

    此人居然能隨心所欲變化亂體,以此為武器,聞所未聞。

    在京師政局風云變化,一群人你爭我奪之際,黑魔方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悄悄地完成了又一次的迭代。

    這頭賀蘭濯正暗暗心驚,不知這次危機的深淺。

    那頭第五闕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敵人露出破綻,正是攻其不備最好時機。

    斧頭砍飛了子彈,飛回主人手中。

    第五闕手握她最新的武器,一對S級雙斧,氣勢洶洶劈向胡喬玨。

    胡喬玨的亂體從槍變斧,和第五闕一模一樣的雙斧。

    逆著幻覺之中的浪潮,猶如野獸對勁敵本能的亢奮,大叫著沖向第五闕。

    第五闕:“你這無賴,學我!”

    雙斧對撞,驚天的威力轟然炸出強光,巨震之下兩人都沒能握住武器,四把斧子直直劈向地面。

    此刻地面上,李極沒待曾傾洛反應過來,拽著她上了侯府馬車。

    哪管誰在和異獸死斗,先逃再說。

    李極剛將曾傾洛塞入馬車,按下啟動鍵,四把斧頭轟然劈開了馬車下方的地面。

    巨大的裂口像怪物長大的嘴,馬車直直墜入那巨口中。

    第五闕驚呆。

    不是,等下。

    長安城下方是空心的啊?

    怎么會劈出這么深的坑?

    她好像無意間砸開了一層殼,殼下是數(shù)十丈的深淵!

    第五闕瞧著那墜落的馬車,心頭發(fā)涼。

    她真是來救小傾洛的!

    第115章

    西市激戰(zhàn)之時,廣膳宮內(nèi),李渃元的寢殿之中一直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痛吟。

    黑魔方對李渃元的侵蝕一直未停歇。

    妄圖侵吞她最后的意識。

    混亂的意識,要被撕裂的身體,讓她精神力飆升至最高峰,久久難熄。不斷地釋放精神力,越過極限再去抓下一個極限,無休無止,痛苦至極。

    右眼一次次被吞噬,一次次被她精神力逼退。

    李渃元倒在廢墟內(nèi),腦子里黑魔方的意識卻是一派輕松。

    甚至傳來一段記憶影像讓她欣賞。

    李渃元抱著自己的身子,不停跳動的眼皮之下的瞳孔,看見了鮮血滿階的西市,看見麗景門隊正胡喬玨正在街道上大開殺戒。

    李渃元:“你……”

    剛一開口,吐出一口亂體。

    丁零當啷地散了一地。

    李渃元和黑魔方勢均力敵對抗了這么多年,終于,黑魔方第一次占據(jù)了優(yōu)勢。

    這一切都是黑魔方第一次迭代出了智慧之后發(fā)生的事。

    和李渃元共生的是黑魔方本體,是黑魔方能量的最中心。

    其他在這片大陸上不斷死灰復燃的,是它的分支。

    以前沒有智慧的時候,黑魔方本體無法和分支交流,更無法完全操控。

    如今不僅能操控,感染了分支的身體也成了黑魔方本體的玩物。

    連這些分支的想法都可以直接傳輸?shù)奖倔w的意識內(nèi)。

    黑魔方道:“如果說最開始還沒有迭代出智慧的我,是最原始的我,那么后來長出了黑色大腦的我就是1.0版本的我。而現(xiàn)在么,我不僅迭代出了大腦,還學會了一項極其不起的技能,皇帝,你猜是什么?”

    李渃元喘著氣,無法和它對話。

    “你對我還是這般冷漠。好吧,我只好直接告訴你了。雖然我更喜歡猜來猜去的游戲。”

    黑魔方笑了一聲,繼續(xù)道:

    “我學會了復制人類的原生大腦。人類的大腦實在很有趣,裝了很多的想法和了不起的計謀。剛發(fā)掘它時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驚喜不已,讓我著迷了很長一段時間。在不斷地復制中,我們的大腦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強大。我愿意稱之為2.0版本的我。

    “不過,這并不是我所說的了不起的技能。復制罷了,這是我的天性。學會偽裝,這才是最厲害的本事。

    “其實我的分支們早就感染了一部分的人類,只是我沒讓它們立刻顯現(xiàn)出來。從外表看,被感染的人類和普通人沒有任何的區(qū)別,但玉璧早就被我吞噬了。我潛伏在這座城池里,每天和周圍的人類對話、生活,繼續(xù)學習,了解這個世界。

    “是我需要時間來‘學習’,所以緩和了與你們的戰(zhàn)事。不然你以為為什么這段時日京師禁軍的排查如此奏效?不會以為真的暫時壓制住我了吧?

    “說起來,‘偽裝’這個本事還是從你身上得到的靈感。

    “你不就是躲在暗處,戴著個‘面具’,用另一個自己和這個世界交流么?”

    黑魔方笑著。

    它的聲線和李渃元一模一樣。

    沒有戾氣,溫和儒雅。

    李渃元在痛苦中意識到,黑魔方復制了她的大腦,模仿了她的性格。

    如今的黑魔方,和李渃元所想象的自己,渴望的唐Pro帝國的天子,無比相似。

    黑魔方的語氣中帶著些乏味。

    “潛伏觀察了這段時日,發(fā)現(xiàn)沒什么好忌憚的。你們?nèi)祟愗澙愤愚蠢,還總喜歡勾心斗角,自相殘殺。皇帝,你不覺得這樣很沒勁嗎?我打算改寫這無聊的文明,試試譜寫我想要的新規(guī)則,創(chuàng)造出更有趣的天地。

    “皇帝,我算是知道你為什么想當皇帝了。掌控世界的感覺真的很令人期待。”

    李渃元在黑魔方漫長的表達中,默默地把它從身體里逼退了一分。

    黑魔方“哦”了一聲,有些驚訝。

    “事到如今,你還覺得有可能壓制我嗎?皇帝,有時候我真挺欽佩你的。”

    ……

    巨大的裂痕橫貫整個西市。

    第五闕發(fā)現(xiàn)裂口之下確有乾坤,只是太深了,看不清。

    她的注意力被那裂口吸引去了短短一瞬,胡喬玨又用亂體擰出兩把巨斧,兩條胳膊在空中猛抽,巨斧在高速的投擲中閃出火光,從左右兩側(cè)畫著弧線夾擊第五闕。

    第五闕“嘶”地抽吸,心想這倒霉玩意還挺難纏。

    一把黑傘“砰”地在第五闕面前打開,變成一面柔韌的盾。

    巨斧來勢洶洶,持傘的賀蘭濯并不硬擋,而是合上傘,把兩把斧頭夾進傘骨中,順著巨斧的來勢在空中劃了半個圈,把巨斧拋飛到遠處。

    胡喬玨歪了一下頭,顳颥冒出兩根旋轉(zhuǎn)的亂體,似乎對這一幕很感興趣,好奇地“哦?”一聲。

    賀蘭濯四兩撥千斤,化解得恰到好處。

    但到底是個精神天賦者,力量比拼起來很勉強,手腕被扭著了,抽著筋。

    她忍著痛,面上半點不顯,還肘了第五闕一下。

    “集中注意力。”

    第五闕:“可是……”

    賀蘭濯:“人掉都掉下去了,先解決眼前的危險再去尋人。”

    第五闕本想說她來擋住這怪物,讓賀蘭濯下去看看情況。

    可惜,她實在太樂觀了。

    迭代出了2.0智慧的黑魔方所感染的人類,并不像她們熟悉的異獸,單用武力就可以解決。

    胡喬玨晃了晃腦袋,原本發(fā)髻變成了一面黑傘。

    左驍衛(wèi)從另一側(cè)偷襲的招數(shù)被她搖頭晃腦又甩又夾,統(tǒng)統(tǒng)抵消。

    賀蘭濯:“……我是不是該要點版權(quán)費?”

    一個胡喬玨牽制住了一大波人。

    此刻,在裂口的深處,曾傾洛正在從短暫的昏厥中蘇醒。

    四周黑魆魆的,還有些難聞的氣味在鼻尖上流淌。

    光在很遠的上方,一道極窄極長的裂痕像黑夜中靜止的閃電。

    想動一動,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死死抱在懷里。

    腰背好痛,頭也昏沉沉的。

    曾傾洛想起來了,馬車失控墜落的時候,李極第一反應是把她護到懷里。

    曾傾洛:……

    曾傾洛試著喚了聲:“李極?”

    身后人還在昏迷,沒有回應她。

    掙開李極的雙臂,曾傾洛一翻身,發(fā)現(xiàn)她倆被一個巨大的緩沖氣囊托著。

    氣囊在馬車失重的同時張開,救了她倆一命。

    不愧是小師姐造的馬車,不然從數(shù)十丈高的地方摔下來,不可能有命活。

    她腿的情況不太好,損壞的義體現(xiàn)下無法支撐。

    檢查一番,義體的膝蓋部分已經(jīng)斷裂。

    襲擊她們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一招斬斷S級義體。

    好在小師姐造的義體有自動修復功能。

    義體提供的報告顯示,自動修復將在半個時辰后完成。

    自動修復之后只能維持支撐功能,S級義體的其他能力,包括潛行、攀爬和能量池等,都需要專門的機械師進行深度維修才可以恢復。

    曾傾洛打開手掌內(nèi)的探照燈,環(huán)視上方。

    這是個極深的深坑,即便修復好了,恐怕她也很難爬出去。

    更何況……

    曾傾洛看向李極。

    還有個嬌氣的精神天賦者。

    李極更不可能爬上去。

    昏暗的環(huán)境里,李極倒是很好鎖定位置,她比周圍都白一個色號。

    曾傾洛上前探了一下鼻息,還活著。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目光被她昏迷時的側(cè)顏吸引去。

    誰能想到,這么嬌美嫻靜又知性的臉,醒了之后那般蠻橫跋扈,陰狠毒辣。

    目光從李極的臉龐移到手臂,目光沉沉。

    嗒——

    有一顆石頭落下,敲到了巖壁。

    發(fā)出的動響讓曾傾洛回過思緒。

    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偷看李極……

    曾傾洛真懷疑此人是不是昏迷時都能散發(fā)精神力。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曾傾洛定了定神,用手背貼貼發(fā)燙的臉頰,從緩沖氣囊上艱難地爬下來,開啟探照燈內(nèi)的掃描模式。

    掃描模式可以幫助她發(fā)現(xiàn)更多潛在的出口。

    以及肉眼看不到的痕跡。

    這是一個非常寬敞的隧道,路是水泥的,像是一個特意修建出來的場所,寬闊高挑的程度和中央驛站不相上下,很明顯不是地下水道之類的基礎設施。

    像是可以容納非常多人的避難所。

    她從來都不知道長安城地下有這么大的空間。

    曾傾洛只是走了幾步路就有些頭暈。

    空氣非常稀薄,像是一個封閉了許久,剛剛開啟了一絲裂縫的區(qū)域,氣味一言難盡。

    探照燈照不到路的盡頭,兩側(cè)是圓弧形的墻壁,曾傾洛想要給師姐們飛鴿傳書,發(fā)現(xiàn)這兒連網(wǎng)絡都沒有。

    有個想法浮現(xiàn)于腦中。

    遺忘之脈。

    難道這里就是傳說中的遺忘之脈?

    所謂的遺忘之脈修建于四百多年前,是低科技時代的產(chǎn)物,亦是開國太.祖留給百姓的最后一條生路。

    若是京師被圍困,百姓能從此通道逃走。

    這兒一切都是最古樸的狀態(tài),原本沒有空氣,也沒有網(wǎng)絡。

    越看越像。

    曾傾洛沒想到,會在如此偶然的情況下發(fā)現(xiàn)這條傳說中的通道。

    扶著墻壁,單腿艱難地往前挪動。

    仔細觀察,這里非常原始,只有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路。

    詭異的是,在這地府一般幽暗無聲的空間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行腳印。

    一行面朝著她行來的腳印。

    曾傾洛單腿跳了幾步,跳到了腳印邊。

    真的是腳印。

    要不是她開著掃描功能,肉眼是肯定發(fā)現(xiàn)不了的。

    從腳印的大小判斷,應該是個成年男人,身長不長。

    腳印從很遠的前方延伸過來,此人或許是從遺忘之脈通往外界的出口處進入的。

    后方的路被巨大的緩沖氣囊擋住了,不確定他前行到了何地。

    是誰行走在沒有空氣也無人知曉的遺忘之脈內(nèi)?

    這句在心中的疑問,問得曾傾洛自己寒毛倒豎。

    壓下轟隆隆的心跳聲,曾傾洛覺得眼前所見,仿佛能和記憶里的某個未解之謎掛上鉤。

    是哪個未解之謎?

    身為探子,她接觸的謎題實在太多了,到底是……

    忽然,腦海里閃現(xiàn)了一口棺材,以及一個男人死而復生的臉。

    劉吉。

    黑魔方病毒在長安城中爆發(fā)的第一例,劉吉。

    當初她為沈逆調(diào)查劉吉行跡。

    此人如何入城,完全沒有記錄。

    沈逆猜測,劉吉很有可能通過遺忘之脈入城。

    沒想到,居然會在此處找到證據(jù)。

    即便劉吉可以攜帶氧氣通過這條沒有空氣的漫長道路,但以他的身份,如何知曉遺忘之脈的入口?

    要知道,此處是京師長安最后的咽喉,特級絕密情報,要是劉吉這樣的平民都能知曉,那它存在的價值便會大打折扣。

    無論如何,先把腳印的資料全部打包到記憶模塊中,回去和師姐們一塊兒分析。

    曾傾洛正在收集資料,身后傳來一聲軟綿綿的喟嘆。

    李極已經(jīng)醒了,依舊躺在氣囊上,手中拿著她自己的衣衫,護理肆贈送的布袋被丟在一旁。

    李極嘴角挑起的笑容幾乎控制不住。

    “沒想到你如此珍愛這件衣衫,特意找了護理肆護理。雖說我不喜歡她們家廉價的香薰味,不過如果是你選的嘛……”李極眼眸一轉(zhuǎn),笑盈盈地看向曾傾洛,“我可以嘗試接受。”

    曾傾洛:……

    曾傾洛:“你想多了。衣服是無辜的,香薰味是店家選的,我也未曾想還給你。”

    李極的笑容慢慢消失,“哼”了一聲。

    一呼一吸間腰間已經(jīng)裂開的傷口痛極,摔下來時好像又撞斷了肋骨。

    痛楚讓她說不出話,咳了兩聲,竟嘔出一口血。

    李極無所謂地擦了擦,控制著呼吸的頻率,以減少呼吸牽動的痛楚。

    和李極待在同一空間里讓斷腿的曾傾洛不安。

    忽然想到萬姑姑給她的包袱。

    里面或許有趁手的武器可用。

    在馬車周圍翻找了一會兒,還真給她找到了包袱。

    李極看著曾傾洛拆開包袱,露出一個情意盒。

    李極:?

    曾傾洛并不知曉這等大小和款式的木盒,在大眾的認知里,默認是情意盒了,毫無心機地打開。

    里面的東西怎么有點……奇怪。

    一堆花花綠綠的包裝,還有一根毛茸茸的長棒。

    曾傾洛拿起那根長棒,不明所以。

    這是逗貓棒嗎?

    李極忽然意識到情意盒原本就在馬車里,是曾傾洛隨身攜帶的。

    她一咕嚕坐了起來,也管不了傷口有多痛。

    “你怎么會有這東西?你想和誰用?”

    還沒等曾傾洛回答,李極又追一句:

    “我不準!”

    曾傾洛不知道她在發(fā)什么瘋,倒是忽然惡犬般兇狠。

    眼看就要挨過來,曾傾洛用手中的逗貓棒一指,點在李極的心口,和她保持距離。

    “不許靠近我。”

    誰知,那毛茸茸的頂端剛觸到李極的肌膚,李極的表情便有些怪異。

    被掃過的肌膚之上綻放出桃花般的粉色。

    李極眼眸都被弄軟了,深吸一口氣,沒能說出話來,呼出的氣兒都是燙的。

    第116章

    李極受著傷,本來額頭上是因疼痛所出的冷汗,此刻冷熱交加,從心口到肩膀都在泛紅。

    這根奇異的“逗貓棒”是最新款調(diào)情用具。

    頂端毛茸茸的部分有催.情的效果。

    掃過之處,皮膚敏感程度大大提升。

    曾傾洛只覺得她神色怪異,并沒有想到是自己手中的“逗貓棒”導致的。

    曾傾洛:“這不是我的東西。”

    李極追問:“那是誰給你的?”

    曾傾洛本想說是她師姐的,思緒一頓,只道:

    “與你何干,為什么要告訴你?”

    曾傾洛這番完全將李極掃出關(guān)系網(wǎng)之外的發(fā)言,讓李極心口一陣刺痛。

    李極雙唇不自禁地微顫,眼睛都氣紅了,逼近道:

    “你失憶了?你我在帝國客棧的那幾夜什么都做了,別告訴我你能忘得了。”

    這瘋子還要靠近,曾傾洛將往上“逗貓棒”提,壓在她的喉嚨處。

    “走開。”

    曾傾洛冷眼相看,強迫自己不能在李極面前輸了氣勢,否則這個瘋子又會干出什么事,無法想象。

    “你還好意思提那幾夜……”

    曾傾洛握著棒的手發(fā)緊,指骨滲出青白之色。

    “那是你騙我。若不是被騙,誰要和你……不過是被騙了幾夜罷了,只當你……是個用物,隨便用用,這有什么忘不了?”

    李極先前心口被掃,現(xiàn)在換成了喉嚨,潮紅從脖子往上蔓延,本就難受,曾傾洛這番絕情的話一字一句更是刺得她啞口無言。

    漂亮的桃花眼不止是眼尾泛紅,整個眼眶都紅了。

    曾傾洛見自己一句話就讓李極眼中迅速蓄滿了淚,心頭也莫名痛了一下。

    李極還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只不過這回說話間帶了鼻音,還有顯而易見的委屈。

    “你和別人用情意盒,還對我這么兇?”

    曾傾洛:……

    想反駁,可面對委屈至極的李極,曾傾洛有些說不出口。

    而且……

    “情意盒?”

    曾傾洛被李極的話弄得一怔,看向手里的“逗貓棒”。

    忽然意識到這是什么了。

    萬姑姑從坊間商戶取回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厲害的武器?小師姐都是自己在工作室打造趁手兵刃。不讓她打開看不為別的,只是萬姑姑覺得她還未成親,看不得這些閨房私密。

    所以,包袱里裹的是情意盒。

    從情意盒里拿出來的,當然是……

    曾傾洛臉一瞬間爆紅。

    手背都紅了。

    直接把“逗貓棒”給掰成兩截。

    要命了……

    曾傾洛窘迫萬分。

    她怎么會用這種東西來掃李極啊……

    “啪”地把情意盒扣上,曾傾洛移開目光不去看李極。

    李極看她整個人紅彤彤的,肩膀都往里縮,明白了,估計她是不認識情意盒,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個什么玩意。方才那些話都是在逞強,故意氣人。

    一肚子的話卡在喉嚨口,李極半個字沒能說出來,反倒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曾傾洛聽到她的咳嗽聲,思緒略略一頓。

    大概是情意盒攪局,讓曾傾洛不受控制地想起在斗技場李極對她瘋狂的糾纏,以及慌亂之中刺中的那一刀。

    刀刺進去的深度,和李極的身體狀況她心里都有數(shù)。

    恐怕那一刀造成的傷害,時至今日也沒好明白。

    聽她咳嗽和方才說話時的底氣就知道了,虛得很。

    曾傾洛心頭漫過一陣酸脹,很快,調(diào)整了一番呼吸后告訴自己,那都是李極自找的。

    沒搭理李極。

    沒問那些假扮成禁軍,攔馬車的人是否與她有關(guān)。

    也沒問她為何又出現(xiàn)在此。

    耳尖和臉龐上的熱度太明顯,恐怕已經(jīng)全紅了。

    不想李極發(fā)現(xiàn),曾傾洛轉(zhuǎn)身,往氣囊阻斷的另一側(cè)探照,查看腳印的線索,盡量多收集此地的資料。

    李極覷那情意盒,悄無聲息打開,翻了翻。

    指尖夾出一樣事物。

    果然有腳印。

    曾傾洛發(fā)現(xiàn),腳印一直往前方延伸,延伸到探照燈無法探照的遠處。

    她正集中精力搜集線索,安靜的空間里時不時傳來李極的咳喘。

    越咳越難受,最后似乎嘔出了什么。

    曾傾洛眉尾往上抬了抬,這聲音實在讓人分神。

    皺著眉回頭看。

    李極伏在氣囊上,臉色蒼白,臉龐和脖子上覆了一層發(fā)亮的汗水,手壓著胸口,面前是吐出的血,嘴角和唇面上還沾著血跡。

    曾傾洛:“怎么?”

    李極眼尾發(fā)紅,氣息虛弱。

    “沒怎么,快死了而已。”

    曾傾洛:“……剛才和我吵架的時候還好好的。”

    “那不是怕你擔心么,怕你以為我在做戲,博你同情。”

    李極捂著腰間,裂開的傷口滲出血難以作假,已經(jīng)染紅了衣衫。

    曾傾洛記得,她是在李極懷中醒來的。

    馬車墜落時,李極第一反應就是護住她。

    曾傾洛眼眸遲疑地輕眨。

    李極這會兒也是真的因為摔傷后血沫往外嗆,不停地咳嗽。

    雙瞳含淚,氣咽聲絲。

    “之前挨了你一刀,方才從那么高的地方墜下,差點摔得粉身碎骨,我又不似你們戰(zhàn)斗天賦者,折騰到薪盡火滅也很正常……”

    曾傾洛咬了咬唇,眼眸里的動蕩被李極發(fā)現(xiàn)了。

    李極躺在氣囊上,虛弱道:“有水嗎……”

    曾傾洛思索了一會兒,才去馬車周圍尋覓。在一地散落破碎的營養(yǎng)液中,尋到了一罐沒有摔壞的。

    還是強效款療傷營養(yǎng)液。

    無聲地遞到李極面前,李極沒力氣抬手。

    “喂我。”

    曾傾洛:……

    為她擰開,再遞到她唇邊。

    李極就著曾傾洛的手喝了大半罐營養(yǎng)液。

    曾傾洛有意回避她,喂得漫不經(jīng)心。

    透明的營養(yǎng)液沿著李極飽滿雙唇間滑落至下巴,滴滴答答落在曾傾洛撐著氣囊的指尖上。

    染著一星點李極的體溫。

    營養(yǎng)液喝完,李極緩了口氣,不再咳了,血是止不住,臉色依舊蒼白。

    老天有多偏愛這個女人。

    即便受著重傷,整個人被油盡燈枯的疲憊籠罩著,反而多了一份脆弱感,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李極握住曾傾洛的手。曾傾洛想掙脫,就動了一下,李極的傷口被牽動,疼得低吟。

    “好痛……”

    曾傾洛無可奈何地停下。

    “知道你討厭我,那你將李極忘了吧,把我當做裴寂。讓裴寂帶著你的吻踏上奈何橋,好不好?”

    曾傾洛一聲“不要臉”已經(jīng)在嘴邊,下巴卻被李極扣住,雙唇隨即被啟開。

    日思夜想的滋味終于又回到唇邊,李極有些失控,越吻越狠。

    曾傾洛沒想到李極居然整個人壓上來,她經(jīng)過這一摔渾身也沒什么力氣,想把李極推起來,推不動。稍微使點勁兒,李極就喊疼。

    李極纏她纏得太緊,吻密得曾傾洛喘不上氣。

    炙熱洶涌的吻在壓抑了多日后,終于如愿以償,狂熱的愛意在唇齒間毫無保留地綻放,無法自抑地掠奪。

    曾傾洛的唇都被磨痛了,忍著沒讓李極察覺氣息的變化。又煩又燥,心底里還壓著一份不想任何人知曉的欲壑難填。

    吻得難舍難分時,一股異香在唇齒間流蕩。

    心跳越跳越快,曾傾洛逐漸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份異香其實從接吻的最初就存在,很明顯,曾傾洛也意識到了,可卻是到此刻才覺得不對勁。

    一下掙開李極的吻。

    李極唇上發(fā)亮,眼眸濕漉漉的,整個迷醉得回不過神。

    還待再吻,曾傾洛橫掌一捂,捂住李極的嘴,趁勢將她壓制在氣囊上。

    這一番曾傾洛是氣惱了,動了真格的。

    李極實打?qū)嵉赝吹健斑怼背雎暎瑪Q起的眉心脆弱盡顯,可嘴是被曾傾洛捂著,那份痛楚又變成了奇異的快樂,胸口起伏得更甚。

    曾傾洛質(zhì)問:“你給我吃了什么?”

    李極聲音從她掌心下透出來。

    隱隱約約,聽到了“春”字和“藥”字。

    “什……”

    曾傾洛手中一松。

    李極趁勢把她勾下來再吻。

    柔軟滾燙的身軀像火,灼在曾傾洛的身體上,一面想著李極無恥至極,一面又在暈眩中越陷越深。

    難怪她無法抗拒,難怪她心甘情愿一同墮落……

    李極的手指伸入曾傾洛后頸之上的發(fā)絲里,將她整個人壓著,不許逃離。

    李極勾著她,要她回吻。

    曾傾洛在熱浪翻涌間,迷迷糊糊地順從了她。

    心跳敲擊著胸膛,曾傾洛感覺后背被熱汗浸濕,衣物貼在脊背上,渾身都在戰(zhàn)栗。

    而后,聽到了一絲笑意。

    曾傾洛驀然睜開眼。

    掌心里的探照燈從指縫中漫出昏暗的光。

    身下的女人青絲散亂,雙眸含情。

    凌亂無章的李極像碎裂的琉璃。

    一片狼藉,依舊艷美絕俗,卻扎手。

    “騙你的。”

    李極一笑,脖頸和鎖骨處起伏的骨骼里藏著一窩發(fā)亮的汗水。

    曾傾洛喘息還未停止,緩了半天才用氣音問:

    “什么……”

    李極擦去她唇上的晶亮。

    “那只是果味糖罷了,增加趣味,不是那種藥。”

    曾傾洛手指微彎。

    李極欣賞著曾傾洛被情念浸透的模樣。

    “那為什么你還會變成這副模樣?曾傾洛,你知道的,你愛慘我了。”.

    【量子糾纏態(tài)鎖定……完成。】

    【神經(jīng)接口同步……完成。】

    【生物電信號……完成。】

    ……

    【逆芯整體架構(gòu)……】

    九十九,一百……

    【完成。】

    【恭喜你,逆芯已百分百完成。】

    【系統(tǒng)正在初始化……】

    【系統(tǒng)預計在一個時辰兩刻鐘后重啟。】

    看到夢寐以求的這行字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神經(jīng)緊繃許久的沈逆終于大大松了口氣。

    喝了一瓶營養(yǎng)液,再給干澀難受的眼睛里滴眼藥水,歇會兒。

    逆芯她規(guī)劃了很久,勢在必得。

    即便如此,在逆芯真正完成的這一刻,沈逆心里還是沖進滿當當?shù)南矏偂?br />
    很累,但是很值。

    邊燼得在系統(tǒng)重啟之后才能醒來。

    沈逆惦記著曾傾洛,匆忙在邊燼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等你醒來,記得好好獎勵我。”

    ……

    意識深處,濃霧已經(jīng)消散得差不多了。

    天空在往邊燼身上落細沙。

    邊燼看著天空中盤腿而坐的另一個自己,半邊身子已經(jīng)隨著細沙消失了,融入她的身體里。

    “做好準備了嗎?”

    另一個自己問。

    邊燼道:“你若能承受,我自然也能。”

    勁風卷起漫天的飛沙,在邊燼周身呼嘯。

    殘存的濃霧徹底飛散,天地在發(fā)顫,邊燼站在天地中心,巍然不動。

    最終,這個世界的兩個神明合二為一。

    三年的記憶禁區(qū),對它的主人敞開了大門。

    濃郁的血腥味。

    空氣中散發(fā)著血、鐵銹、動力油和腐爛的氣味。

    這是戰(zhàn)場。

    邊燼精疲力竭,搖搖欲墜,手中拎著什么事物,沉甸甸的。

    腳下被牽絆著,走不動。

    低頭看去。

    那是她的士兵。

    只剩半截身體,麻木的臉龐被灰色的死意占據(jù)。

    那具尸體邊,是個沒有腦袋的士兵。

    士兵所穿的鎧甲能分辨出,也是邊燼的兵。

    邊燼目光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拎著的,就是下屬的頭顱。

    呼吸凝滯,心跳驟然失控。

    此刻的她正站在一座尸山上。

    百萬大軍的尸山。

    戰(zhàn)甲被血染成了暗紅色,發(fā)髻散亂,火星從天空降落,燒斷了幾絲的發(fā)尾。

    百萬大軍因何折亡?

    邊燼雙眼泛紅,額頭青筋慢慢浮現(xiàn)。

    和眼淚同時翻涌的是克制不住的笑。

    的確是因為我啊。

    邊燼想起來了。

    三年的記憶瞬間沖入大腦。

    沒有冤枉,不是陷害。

    是我殺了他們。

    我把他們?nèi)細⒘恕?br />
    第117章

    六年前。

    李渃元連夜召邊燼入大明宮。

    邊燼披著清晨第一場薄雪回到雙樓時,見沈逆坐在路燈下,一邊看著手里的電子屏,一邊等著她。

    “師姐。”

    沈逆看到邊燼回來了,一個挺身,腦袋上的雪塊落下。

    她快步走到邊燼身前,雙眼亮亮的。

    “怎么去了這般久?”

    沈逆發(fā)現(xiàn)邊燼的神色有些異常,周身縈繞著某種她不太熟悉的氣氛。

    那是憂愁。

    不太在沈逆面前展現(xiàn)的憂愁。

    邊燼脫去手套,摸摸沈逆的臉。

    小臉蛋軟軟的,涼涼的。

    “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你不回來我睡不著。師姐,你手好冷。”

    沈逆將邊燼的雙手焐著。小孩兒身子里像藏著火球,炙熱的體溫很快將邊燼薄薄的手掌焐熱。

    戎雪如夜晚的碎片,從墨色的天際紛紛揚揚降下,落在邊燼纖長的睫毛上。

    邊燼將斗篷解開,罩在沈逆身上。

    專注地凝視間,聽到了雪聲。

    雪填滿了整個京師,一遍遍地勾勒山峰,邊燼的心卻是空蕩蕩的。

    輕輕呵出一口寒氣。

    等我回來時,阿搖應該長大了吧。

    ……

    我還能回來嗎?

    邊燼打過很多仗,也曾直面死亡,卻沒有一次如今日這般心里沒有著落。

    野獸總是對危機有預判,身為戰(zhàn)斗天賦者邊燼也有種預感,此行兇險萬分。

    但她不能不去。

    她若不去,燕落必潰。

    京師即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京師百姓怎么辦?雙極樓怎么辦?

    阿搖怎么辦?

    即便當時她身上還有一些沒能好明白的舊傷,還在反復發(fā)作,騷擾她。

    可她若不去,沒人能勝任。

    沈逆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邊燼想讓她無憂無慮地長大。

    邊燼選擇拋下所有雜念,踏向荊棘之路。

    當時北境燕落充斥著無數(shù)失控的異獸和趁機作亂的敵軍。

    與長安城相比,那就是地獄。

    所以當她發(fā)現(xiàn)沈逆混在軍隊中,偷偷跟著她到燕落,甚至差點死在戰(zhàn)場上時,邊燼第一次真正對沈逆動了氣。

    那十鞭子揮得狠了。

    沈逆若怪她,也是沒辦法的。

    她知道沈逆脾氣有多倔,光是用嘴說肯定無法說服她,只能一番傷筋動骨,至少讓她躺在安全的雙極樓里,直到戰(zhàn)事結(jié)束。

    燕落之戰(zhàn),打得十分艱難、慘烈。

    第四年年初。

    被黑魔方和弦晝等小國聯(lián)合夾擊,邊燼一直維持著有序的調(diào)度和部署,控制著戰(zhàn)事的發(fā)展。

    就在她全面控制了局勢時,讓她始料未及的事從天而降。

    一直壁壘森嚴的軍營,被黑魔方入侵。

    要不是邊燼一直都沒有熟睡的習慣,及時發(fā)現(xiàn)了異樣,恐怕天還未亮北境就要全線失守。

    在北境壓制敵軍,能和異獸拼殺的,全都是高強度義體改造士兵,和部分機械兵、無人機以及克隆軍。

    黑魔方就是以機械為食,一旦感染,頃刻間會全軍覆沒。

    這么多年來軍營戒律森嚴,嚴防死守,就是怕有這么一日。

    沒想到,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

    邊燼知道,外人無法引黑魔方入軍營。

    數(shù)道防護滴水不漏,黑魔方想要滲透,還能一夜之間感染整個軍營,除非有內(nèi)應。

    邊燼了解自己的將士,在她森嚴的軍紀下,不會有叛徒。

    可是人心難測,而且事情也明明白白發(fā)生在眼前。

    沒時間震驚,不可猶豫。

    黑魔方一旦失控,折進去的不只是百萬將士,還有北境,整個帝國。

    她當然知道這個抉擇意味著什么。

    從未懷疑過她,義無反顧聽從她的號令,完完全全信任她,同生共死,將命交給她的下屬們……他們也有牽掛,也想回家,家里也有人在望眼欲穿地等待他們。

    遺憾。

    邊燼抽出骨鞭。

    你們回不去了。

    百萬條命和十數(shù)億條命,邊燼選擇了后者。

    殺。

    邊燼行動得極快,她讓自己變成殺人機器,不去思考不要回望。

    殺,全數(shù)斬殺。

    那時黑魔方還未經(jīng)過迭代,處于最懵懂最原始的階段,被感染的初期人還是有些意識的。

    尚有意識的將士們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眼中含淚,不做任何反抗,完成最后一個任務,任她屠戮。

    也有不知前因,在睡夢中就被殺死的。

    這樣的死亡好些,邊燼下手又快又狠,沒什么痛苦。

    任她屠戮的士兵死盡時,有一波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異獸化。

    饒是戰(zhàn)力非凡的邊燼,戰(zhàn)至最后也身負重傷。

    要全部殺死。

    但凡讓黑魔方溜走,百萬士兵就白死了。

    不能放走,不能放走。

    殺到最后,吸入身體里的氣味都變成了血味。

    邊燼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被榨干,最后一個感染者也永遠閉上了眼睛。

    而此時此刻,才是忙碌的開始。

    那時還沒有沈逆后來研究出的虛電容殼體來禁錮黑魔方,邊燼用最原始的方法,將所有玉璧扯出來,摧毀,再浸入溶液中。

    從日升到日落,再從日落到日升。

    幸好那時黑魔方還未迭代,否則邊燼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在不斷的日出日落間,邊燼生命的溫度在慢慢流逝。

    悲痛和愧疚沉甸甸地壓在她生命的曲線上,凝結(jié)成了一道永遠無法融化的寒冷。

    喜怒哀樂被冰封在寒冷之下。

    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jīng)行走到了世界的盡頭。

    極端的疲倦在持續(xù)壓榨她,好幾次她都想要放棄,想就這樣撒手不管,直接死去都更好受一點。

    每次,都被一只白凈的手握住。

    那只手,是十九年前在西極峰握住她的手。

    那個小女孩緊緊握住了她,需要她。

    阿搖需要她,在等著她。

    沈逆刻下的溫度,支撐著她熬過了生命的至暗時刻。

    終于把所有的玉璧浸入溶液,邊燼在風雪中成了一座冰雕。

    全身上下只有大腦還能運作。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是軍營里的細作偷偷放入了黑魔方,導致了這場恐怖的災難。

    但擁有至高權(quán)限的人少之又少。

    會是誰?

    身上的血就要流盡,寒風一陣陣吹散她的體溫,恍惚間她問自己。

    會是誰?

    ……

    一只異獸逆著風雪來到邊燼面前。

    如山一般龐大,恐怖的應龍級異獸。

    邊燼聽到異獸咆哮,艱難地抬起幾乎被冰雪凍住的眼,在迷茫間看到了那只異獸琥珀色的瞳孔。

    要是她被這只異獸吞噬,說不定會讓它變成傳說中太虛級的異獸,后果不堪設想。

    邊燼撐起身子,重新站了起來。

    黑魔方的亂體已經(jīng)在向她刺過來。

    邊燼滿是血口的唇微微上揚,握緊骨鞭。

    她已經(jīng)沾滿了同胞的血,不容許自己更污穢。

    抽斷自己脊柱,摧毀玉璧的這一鞭,她是想要自戕的。

    下了死手。

    或許是當時她實在太虛弱,竟沒有死。

    后來異獸是怎么離開的,邊燼已經(jīng)不記得了。

    但能確定一件事。

    她沒死,但異獸也沒有感染她。

    這很奇怪。

    直到遇到了那兩個人,才算解開心中的疑惑。

    異獸離去之后,邊燼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段時日,她記得自己的身體在某種載具上,顛簸著,不知被運往何處。

    漫長的傷痛和無法集中意識的時間里,昏昏沉沉間她想起了李渃元。

    想到李渃元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和偶爾自相矛盾的抉擇。

    會是李渃元嗎?

    除了邊燼這位北境總都督,只有帝國天子擁有進出軍營的最高權(quán)限。

    可此事沒有道理。

    李渃元為什么要害她?

    她死了,誰來為李渃元守衛(wèi)北境?

    李渃元看上去像幼童,卻不是個只會辦糊涂事的昏君。

    還有那只異獸,為什么她都已經(jīng)快死了,異獸卻沒有將她吞噬?

    邊燼的思緒在昏沉中雜亂無章。

    偶爾睜開眼,極窄的視野里看到的是萬里墳塋。

    她以為自己踏過了奈何橋。

    當然,那不是奈何橋,只是弦晝國京師之外一望無際的墳地。

    虛弱的她,被一直在暗中窺伺的秦無商魔種帶回了弦晝國。

    走過生死之界,邊燼再次蘇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陌生的破敗宮殿內(nèi),無數(shù)根極其強韌的鐵鏈把她緊鎖在一口巨大的爐子之內(nèi)。

    爐蓋敞開著,爐邊站著個渾身貼滿符紙的怪女人,正唉聲嘆氣。

    這便是秦無商本人。

    秦無商樹枝般枯瘦的手夾著符紙和筆,煩躁又急速地畫著符紙,畫完一張往自己身上貼一張,然后再畫一張往爐子里丟,嘴里念叨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見邊燼睜開眼,秦無商倒吸一口氣,雙臂撐在爐子邊,歡呼地探近。

    “寶貝——我的寶貝你醒了!”

    邊燼此刻的狀態(tài)很差,即便“寶貝”這個稱呼讓她倒胃口,她也保持著沉默。

    鎖鏈鎖得太緊,脊柱和玉璧都受到致命害,力氣難逮,無法掙脫。

    在不利的情況下,她不習慣率先開口。

    她在沉默中觀察秦無商。

    從符紙的縫隙里能看見發(fā)黑的肌膚,以及一條斜貫面部的巨大縫合口。這個女人狀若瘋子,穿著一身紫色的官服。

    倒是和傳聞中神秘的弦晝國女帝的特征相似。

    原來是落到敵人手中。

    鎖鏈有八條,捆綁的手法非常老道。

    鎖鏈的作用不止是束縛,電流順著鎖鏈流蕩著,刺入邊燼的肌膚,有些針扎般微痛。

    秦無商身后懸浮著三面電子屏,鎖鏈連著電子屏之下的超級電腦。

    這些裝備邊燼為沈逆采買過,所以能斷定此人是機械師。

    邊燼看不懂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代表著什么,但她知道,這個怪女人在從她身上采集走一些數(shù)據(jù)。

    “你在研究我。”

    這是邊燼對秦無商說的第一句話。

    清冷的嗓音有些干涸的沙啞,依舊很動聽。

    秦無商咯咯咯地笑著,開心得手舞足蹈。

    “我終于見到你了,寶貝——我終于得到你了——寶貝!”

    邊燼:……

    以弦晝國的體量,居然敢屢屢犯境,女帝肯定是個瘋子。

    沒想到,還真是個瘋子。

    秦無商正開心,忽然從耳朵里噴出黑色的亂體。

    邊燼眼眸微動。

    這個人感染了黑魔方。

    感染黑魔方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能保持理智。

    哪怕瘋瘋癲癲的,只保持了部分的理智,起碼沒有異獸化。

    “抱歉抱歉,嚇到你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秦無商繼續(xù)忙碌地畫符紙,一邊畫一邊往亂體上貼。

    貼上符紙的亂體居然慢慢萎縮,最后變成干癟的黑枝,脫離她的身體。

    這些符紙能壓制黑魔方。

    不過符紙能壓制一時,但作用有限,只能消除部分增長,無法徹底清除。

    秦無商接連畫了十多張符紙,邊畫邊繼續(xù)絮絮叨叨。

    可以想象,若此人真的在用符紙壓制黑魔方,那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恐怕就是畫符紙了。在畫符紙的過程中,養(yǎng)成了自言自語的毛病。

    秦無商手中疾馳著,念叨著一些邊燼聽不懂的話。

    邊燼一邊留意她所言,一邊在觀察爐子和鎖鏈,評估自身狀況,想著該如何掙脫。

    秦無商畫著畫著,忽然垂下手,抬頭,眼邊的符紙被淚水浸濕了。

    “師姐,我是個沒用的廢物。沒有你的煉丹爐什么事也做不好。師姐……我好想你……”

    邊燼認出了那身官服。

    “這身官服,是唐Pro國師的服制。”

    秦無商嗚嗚哭了半天,一抹眼淚,沒事人般笑著應道:

    “對啊,這是我?guī)熃愕呐f衣衫!”

    想了想,又開始難過。

    “這是師姐唯一的遺物了。其實還有一個煉丹爐,煉丹爐。但煉丹爐被藏起來了,李渃元到底把煉丹爐藏到哪里了?”

    邊燼:“你一直騷擾唐Pro,是為了找回你師姐的煉丹爐?那這個是什么?”

    邊燼指的是她此刻正坐著的爐子。

    “是我仿造的,沒用的爐子,效率低下的廢物。”

    秦無商時喜時怒,情緒極不穩(wěn)定。

    邊燼套話駕輕就熟,但那是面對正常人,瘋子得另當別論。

    再問煉丹爐的事,秦無商就不肯說了,繼續(xù)喚她“寶貝”,一副對她極其渴望的模樣。

    邊燼:“那只異獸是你趕走的?”

    秦無商:“我也希望我能做到,可惜,那可是應龍級異獸,我可沒這能力。它是自己走的。”

    這倒是出乎邊燼意料。

    “大概是它覬覦你強大的天賦,想將你占為己有,和我一樣。”秦無商害羞地笑了一下,“不過也是蠻奇怪的,為什么你受重傷之后它就走了,沒殺你也沒有感染你?這可不像黑魔方的作風。”

    的確,為什么。

    邊燼可從未見過黑魔方對任何人仁慈,吞噬機械,侵占玉璧,是它們的本能,就像所有生物進食的本能。

    但那只異獸的確沒殺她。

    她能在重傷的情況下,從應龍級異獸手中死里逃生,這不合理。

    秦無商雙手撐在爐邊。

    “你居然舍得把自己傷成這樣。暴殄天物啊寶貝,你的玉璧級別太高,我修復不了。這可怎么辦呢?幸好!”她嘿嘿笑了一下,“我也沒有修復你的打算,不然真不知從何下手才是。”

    邊燼:……

    秦無商興奮道:“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就行,我就能煉出你的魔種!”

    “魔種?”

    “我要打造成千上萬個你,我要讓它們把師姐的煉丹爐搶回來。我要看李渃元哭!為師姐報仇!”

    邊燼垂眸看向鐵鏈,隱約明白這瘋子的意思了。

    “你在采集我的信息,想要復制我?”

    “不是克隆技術(shù)這么簡單。”

    秦無商張開雙臂,自豪道:

    “這可是魔種啊,凝聚了我?guī)熃惝吷难〔粌H能煉出一模一樣的你,還可以加入別人的基因,二者合一。或者三者合一,四者合一……反正,以你的基因為底色,再加入優(yōu)秀的基因的風格,可以煉出擁有不同能力的超強魔種。”

    這種技術(shù)聞所未聞,但可以想象,若是此人真能煉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再加入別的超高天賦,那在這片大陸上恐怕沒人能與弦晝?yōu)閿沉恕?br />
    秦無商話頭一轉(zhuǎn),從符紙縫隙里透出一雙貪婪的眼睛。

    “聽說你有個小師妹,已經(jīng)覺醒了雙S級機械天賦了。真好……兩個雙S級,不知道把你倆融在一起,是否能煉出傳說中太虛級異獸?”

    第118章

    秦無商是個瘋子。

    對唐Pro抱有極端仇恨的瘋子。

    與此同時,又是一位掌握了未知技術(shù)的機械天才。

    她對邊燼非常感興趣,不斷采集基因信息之外,還特別喜歡找邊燼閑聊。

    問她喜歡什么討厭什么,耶娘是誰,耶娘的天賦是什么。

    又是如何覺醒了強大的雙S級天賦。

    邊燼沒有開口應她半個字。

    這一切看似閑敘的背后,是另一種采集的過程。

    既然要煉一個她的魔種,邊燼猜測,秦無商需要更多關(guān)于她本人的細節(jié)和經(jīng)歷,填充魔種的底層邏輯的。

    只采集基因信息,基因也是有可變性的,有可能發(fā)生誰都想不到的突變,對秦無商而言肯定是巨大的風險。

    肉眼可見煉一個所謂的魔種需要耗費大量的銀錢,看這大殿都破破爛爛,弦晝國可花在煉魔種上的銀子能有多少?秦無商勢必要做好完全的準備。

    秦無商的確怕了。

    她做過無數(shù)實驗品,想要壓低研發(fā)成本,包括精力和財力的成本。

    結(jié)果全都失敗了,丟到城外墳冢埋著,若有敵人入侵,還能抵擋一二,也不算完全白費。

    就是只顧填充“骨骼”,沒有好好去推敲底層邏輯這部分“血肉”。

    邊燼本人好不容易就在眼前,她得抓住千載難逢的良機。

    秦無商當然可以窺探邊燼的記憶模塊,從記憶模塊里調(diào)取她想要的所有記憶影像。

    可那些影像對于陌生人而言,只是一場場乏味冗長的影像。

    邊燼的成長和天賦的覺醒最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事件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曉。

    況且,秦無商也不想激怒邊燼。

    這人倔得很,要是激怒她,只會玉石俱焚。

    邊燼不知道秦無商那時常掛在嘴邊的師姐,煉魔種的時候是否也這么麻煩。這秦無商瘋瘋癲癲,還完全不理朝政,很難相信她是一國之君。

    后來發(fā)現(xiàn),秦無商有許多個自己的魔種,都是廉價的實驗品,由這些魔種來代替她打理朝政,她還可以在幕后接管,方便得很。

    邊燼一邊敷衍著秦無商,一直在想方設法離開此地。

    她不能讓秦無商真的煉出她的魔種。

    與此同時,秦無商在不斷的試探、琢磨之下,對邊燼越來越沉迷。每日沉醉在煉出邊燼魔種的種種幻想之中,本就瘋癲的情緒隨時都有可能徹底失控。

    得盡快離開此地。

    可是她傷得太重,無法自行站立,這是最為致命的困局。

    在弦晝國的那段時日,日夜難辨滿心焦灼。

    邊燼想過,若真的別無他法,唯有再次選擇死亡。

    但她又不甘心死在這污穢之地。

    即便挫骨揚灰,她也想死于故土。

    之后發(fā)生的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戴著帷帽的一男一女乘著一輛黑色的載具,夜闖弦晝國皇宮,如入無人之境,硬生生將邊燼帶走了。

    秦無商看到邊燼要被帶走,發(fā)瘋一般地狂追。

    邊燼反手一鞭子抽在她身上,皮開肉綻。

    要不是邊燼重傷未愈氣衰力弱,秦無商早就沒命了。

    無數(shù)皇城護衛(wèi)都傻了眼。

    那載具是個什么玩意,為什么能這般厲害。

    只有身為機械師的秦無商知道那載具的含金量。

    “是……雙S級載具……”

    護衛(wèi)們都聽傻了。

    “陛下,雙S級載具,不得是出自雙S機械師之手嗎?”

    “難道是那個神童沈逆?”

    “不可能,再厲害的機械師即便覺醒之后也需要漫長的成長和積累,不可能年紀輕輕就能打造出這等利器。”

    他們說的都對。那這是誰?

    秦無商也很疑惑。

    當今這世上,還有雙S級機械師嗎?

    秦無商百思不得其解,而那頭的邊燼很快知道了答案。

    載具帶著邊燼飛出皇城,于城外的墳塋中短暫停留。

    救她的一男一女都帶著帷帽,女人走出載具,刨了一個墳塋,拖上來一具尸體。

    尸體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輕,面容如常,皮膚完好,甚至能感覺到氣息。除了身上有些泥土之外,和尋常活人沒有區(qū)別。

    邊燼忽然想到,莫非這是……

    “沒錯,它是魔種。”

    戴著帷帽的女人率先摘下帷帽,身旁的男人也摘下。

    女人把帷帽放到一旁,“不過是個廉價的失敗實驗品,也能殺人,拆換些破舊的戰(zhàn)斗型義體進去,埋在城外,若有敵人進犯,倒也能攻個出其不意。”

    男人問:“要帶回去?”

    “帶。上回那個被我弄報廢了。”

    她倆自顧自地聊著,邊燼借此機會觀察她們。

    這二人交談舉止甚是熟稔,關(guān)系應該很密切。

    女人面容清麗中染著憔悴,看上去年逾四十,只是剛剛步入中年雙鬢已經(jīng)有些花白。男人看上去更加溫和,沒什么殺傷力。

    兩人出現(xiàn)在同一個畫面里,很容易看出女人是主導者。

    這兩人的長相很微妙,絕對是邊燼沒見過的人,但又有莫名的熟悉感。

    很熟悉。

    載具轉(zhuǎn)眼飛出了弦晝國境。這輛航空飛行器形似草帽,她們所在的艙體是封閉的半圓形結(jié)構(gòu),待飛至安全地帶,艙蓋打開,只留下一層形狀相同的透明琉璃罩。

    黑魆魆的夜空盡頭,染上了薄薄的黎明淺光。

    女人開門見山問她:“秦無商煉出你的魔種了嗎?”

    邊燼經(jīng)過這番動蕩,斷裂的脊柱劇痛難忍。

    咬牙靠在軟榻邊,緩了緩才道:

    “還未……”

    對面的兩人同時松了口氣。

    女人姿態(tài)散漫地靠在一旁,道:“你該慶幸那個秦無商被黑魔方摧殘得神志不清,不然以她的天賦,恐怕早就造出了和她師姐的煉丹爐旗鼓相當?shù)奶娲贰D愕哪ХN恐怕早在一個月前就煉成了。”

    “她的師姐?”

    “對,秦無商煉魔種的技術(shù)是從她師姐那學來的。她師姐,便是曾經(jīng)的唐Pro帝國國師。魔種的事藏得很深,但我們懷疑,現(xiàn)在的唐Pro帝國的皇帝,那個你見過無數(shù)次的天子,也是魔種。”

    對方說得太平鋪直敘,沒有任何情感和停頓,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讓邊燼的反應慢了一息。

    邊燼:“李渃元?魔種?”

    女人的雙眸直視邊燼。

    “你沒有懷疑過李渃元嗎?沒有懷疑過為什么百萬大軍會感染黑魔方,為什么這次她非要你來北境退敵?”

    邊燼的確懷疑過李渃元。

    可是李渃元這么做,對她自己和整個帝國而言,沒有任何益處。

    男人在旁補充道:“李渃元慫恿你揮師北上,就是這場陰謀的開端。在京城人多眼雜,不好行事,但到北境就不一樣了。北境到處都是黑魔方病毒,她要的,就是黑魔方能夠感染你。她想要一個強大的身體實在太久太久,你這個雙S級戰(zhàn)斗天賦者,完完全全就是它夢寐以求的容器。”

    男人頓了頓,“抱歉,用這種冰冷的詞形容,但事實正是如此。”

    邊燼打斷他:“等一下,你說,李渃元想要黑魔方感染我?為什么?若我變成了異獸,對她來說有何益處?”

    說到了最核心的問題。

    男人不太確定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女人沒有任何猶豫,直言:“準確而言,不是李渃元想要黑魔方感染你,而是黑魔方本身想要你成為它新的宿主。那是黑魔方的本體,它已經(jīng)和李渃元共生多年,影響著李渃元的心智和決策。外人根本無法分清到底哪個決定是李渃元下的,哪個又是來自黑魔方的考量。或許,李渃元就是整個帝國,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第一個黑魔方感染者,零號病人。”

    這些事對于當時的邊燼而言實在太震撼,甚至荒謬。

    可是,許多她自己發(fā)現(xiàn)的端倪,在這一刻飛速往可怕的真相上靠攏,毫不違和。

    剛想說,李渃元身上完全沒有被黑魔方感染的痕跡,轉(zhuǎn)念一想,若她真是魔種,也就能說得通了。

    長不大的怪病,似乎也和這件事有著微妙的聯(lián)系。

    女人想拿瓶營養(yǎng)液喝,手伸向營養(yǎng)液卻沒有握住,而是一揮,營養(yǎng)液被她揮倒一整排。

    “抱歉。”女人說,“我也是魔種。而且是順手一煉的實驗品。你知道,當一名機械師知曉了魔種技術(shù)后,不可能不動手一試。事實證明,很不容易。真正的我本人正在千里之外,通過連線的方式操控魔種,與你對話。”

    邊燼目光悄然落在她臉上。

    這么說起來,這女人眉眼長得好歸好,到底有種無法言說的僵硬感。

    男人過來幫她把營養(yǎng)液的瓶蓋擰開,喂她喝。

    邊燼雙手緊扣,思緒在飛速回轉(zhuǎn)。

    “按照你們所說,那只應龍級異獸之所以沒有殺我,甚至沒感染我,是因為它想要一個健康無損的容器?”

    女人道:“沒錯,那只異獸不是普通的黑魔方分支,它聚集了極強的能量,與長安城的本體勉強能做到意識交互。黑魔方本體是想要你天賦異稟的身體。脊柱損壞,戰(zhàn)力大打折扣,更別說玉璧也壞了,對黑魔方而言恐怕是心心念念的寶物被毀,心灰意冷。那只異獸沒殺你,甚至不舍得感染你,若給它選擇的機會,恐怕它最希望的是想修好你。”

    邊燼安靜地看著那女人,問她:“空口無憑,你們有何證據(jù)證明你們所說的一切?”

    兩人互視一眼,笑了。

    男人說:“我們早就想到邊女郎謹慎,而后續(xù)的計劃需要邊女郎協(xié)助,證據(jù)自然已經(jīng)準備好了。”

    男人把挑選好的記憶影像投到半空。

    女人說:“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們倆竟是唐Pro的機械師。

    這個女人就是傳說中消失已久的傳奇雙S級機械師。

    男人是她的丈夫,一名輔助型S級機械師。

    她們是研究黑魔方的第一人。

    當時她們并不知道黑魔方是什么,某日,李渃元拿來一枚在不斷變化形態(tài)的玉璧,撥了巨款給她們,讓她們盡快研究出壓制的方式。

    一開始只是采用普通的防護用具,當她們意識到這玩意是傳染性極高的病毒時,一名助手已經(jīng)被感染。

    助手變成了恐怖的異獸,驚恐又無奈之下,只能將助手殺了。

    從那一刻起,她們意識到這東西的兇險,前所未見。

    李渃元所作所為,以及透露出的種種詭異,更讓她們不安。

    那時,女人正好懷有身孕,生怕孩子會收到牽連,假死逃離京師,遠走北境。

    夫妻二人偷偷把一枚感染了黑魔方的玉璧帶到北境。

    女兒在北境出生了,她們也在暗處獲得了更多驚人的內(nèi)情。

    ……

    視頻播放完畢。

    邊燼提問:“要是李渃元是零號病人,那黑魔方究竟是從何而來?”

    “不知。”女人道,“恐怕這世間唯有李渃元自己知曉此事。”

    短暫的沉默后,女人對邊燼道:“沒想到你有勇氣自毀,說實話,當時我們看到那只異獸出現(xiàn)時,我們也提心吊膽,生怕它把你吞噬。要知道你的天賦和玉璧非常強悍,再與應龍級的異獸融合,后果不是這片大陸能承受的。

    “邊燼,你比我想象得更果斷,更勇敢。當初巫咸算法算出我女兒的天定之人是你,孩子只有在你身邊才能改寫當代文明悲慘的結(jié)局。我還懷疑過,不舍得把孩子送到你身邊。畢竟那時你不到八歲,我怕你照顧不了她。沒想到……巫咸算法的精準度超出我的想象。”

    經(jīng)歷過之前這一系列的談話,邊燼已經(jīng)有些麻木。

    本以為再多的震驚都無法再讓她驚愕,誰知,這件事依舊超出她的認知。

    邊燼:“你們的女兒……”

    女人:“我們的女兒,就是沈逆。”

    第119章

    邊燼一直以為和沈逆的相遇是偶然。

    沒想到,居然是算法算出的答案。

    巫咸算法誕生于三十年前,唐Pro最輝煌的黃金時代。

    它是一臺超級電腦,是沈扶蘇的母親,上一代最負盛名的雙S級機械師最重要的杰作。

    沈扶蘇并不喜歡巫咸算法,即便它準確預測了阿母的死亡時間,已經(jīng)證明過自身無比強大的計算能力,沈扶蘇依舊將它塵封了很長一段時日。

    連看劇目都不喜歡被劇透的她,自然更不喜歡計算命運的感覺。

    仿佛被圈在一個框里,束手束腳。

    她喜歡掌控機器,不喜被機器掌控。

    而恐怖的黑魔方,不知從何而來的邪祟,讓沈扶蘇一眼看到了文明的盡頭。

    必須鏟除它。

    可沈扶蘇毫無頭緒。

    她被迫啟動了巫咸算法。

    希望阿母在九泉之下能給她方向。

    巫咸算法算出了上千種結(jié)局,幾乎全是黑魔方迭代出高級智慧,最終徹底摧毀了人類文明。

    就在沈扶蘇和丈夫被絕望籠罩時,巫咸算法忽然給出了另一種結(jié)局。

    人類文明能夠延續(xù)的唯一解。

    ……

    女兒是沈扶蘇和丈夫魏曠一起送到西極峰的。

    看見邊燼在大雪中抱起女兒的時候,沈扶蘇眼中滑落一行淚。

    她不想和女兒分開,不想讓剛剛出生的女兒背負這么沉重的使命。她的女兒憑什么為人類的文明賭上一生?

    可是,女兒是天地間唯一的火種。

    只能在別人手里才能點燃。

    這唯一的險絕之路會讓女兒吃許多苦,魏曠也舍不得。

    丈夫開始不舍,倒是讓沈扶蘇橫生了幾分狠心。

    “若是怕吃苦,她便不配當我沈扶蘇的孩兒。”

    沈扶蘇一直在暗中陪伴著沈逆成長,一開始不放心,隔三差五便會來雙極樓一趟。

    后來發(fā)現(xiàn)邊燼年紀不大,對沈逆卻是無微不至,甚至到了寵溺的地步。

    沈扶蘇捫心自問,身為親生阿母,恐怕也未必比得上邊燼盡心。

    最讓沈扶蘇滿意的是邊燼起的名字——沈逆。

    “沈”這個姓,她繡在裹著沈逆的毯子上,邊燼看到了。

    “逆”這個字,是邊燼起的。

    逆,逆天而為,她的女兒就是要逆轉(zhuǎn)乾坤,改寫窮途末路的悲劇。

    對女兒的處境放心后,沈扶蘇來雙極樓的次數(shù)變少了。

    她還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沉下心去做。

    邊燼:“我從未察覺到你們的存在。”

    沈扶蘇笑了笑,“畢竟我是雙S級機械師,想要隱藏蹤跡,也不是件多難的事。”

    頓了頓,沈扶蘇又道:“謝謝你,這些年盡心盡力地照顧沈逆。”

    特別是那顆水晶球。

    每當沈逆望著水晶球里的一家三口發(fā)呆時,沈扶蘇的心都會發(fā)痛。

    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不能和女兒相認。

    值得欣慰的是,幸好這些年有人傾盡所有來疼愛她。

    邊燼并不喜歡這樣的感謝。

    “我盡心照顧沈逆,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別人無關(guān)。”

    沈扶蘇也沒反駁,載具里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半晌后,邊燼問道:

    “你們剛才說,后續(xù)的計劃需要我協(xié)助。你們的計劃是什么?”

    沈扶蘇:“回城再說。”

    之后的兩個月,邊燼在一座不知名的城池中得到了初步的修復,起碼能夠自行行走。

    修復她的是魏曠,以及兩只無比能干的機械臂。

    沈扶蘇本人一直沒露面。她的魔種連手都不知道怎么用,更不可能幫得上忙。

    魏曠感嘆邊燼的玉璧實在精妙,以他S級的機械天賦恐怕無法徹底修復。

    “不過,邊女郎可以在聽完計劃的闡述之后再決定,是否需要進一步的修復。”

    魏曠總是很溫和,喜歡笑,一笑兩只眼睛彎彎的,端方君子立刻變成一只算計人心的狐貍。

    想起沈扶蘇聰明冷靜的模樣,這二位倒真是沈逆耶娘無疑。

    和魏曠一起來跟邊燼闡述計劃的,依舊是沈扶蘇的魔種。

    說完了計劃,邊燼一貫如水般沉靜的面色也難免顯得心事重重。

    魏曠道:“這件事關(guān)乎你的生死,我們必須把真實情況告知你,再讓你自行決定。不想對你有任何隱瞞。”

    邊燼“嗯”一聲道:“理解。”

    一刻鐘后。

    魏曠:“方才所說就是計劃的全部。你有充分的時間來決定是否加入。無論你加入與否,都可以繼續(xù)在這座城池生活。直到你想返回長安。”

    邊燼消化著她們的計劃。

    的確是個大膽,但看得到希望的計劃。

    邊燼像在問自己,“我還能回長安嗎?”

    “李渃元可能不會想你回去,但黑魔方本體會的。”沈扶蘇道,“它覺得京師是它的地盤,所有的捕食者都希望獵物進入自己的領(lǐng)地,那是它們最為熟悉的獵場。以為占據(jù)優(yōu)勢,最容易掉以輕心。更何況,沈逆肯定也是要回長安的。”

    邊燼:“回?”

    沈扶蘇:“沈逆已于半年前領(lǐng)兵北伐,我覺得她是來找你的。”

    邊燼神色有一瞬的局促和擔憂。

    沈扶蘇沒錯過這個細節(jié),“你心里也有她,對嗎?”

    邊燼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繞回了先前討論的事兒。

    “這事與沈逆回不回長安有何關(guān)系?”

    “你離開長安的這幾年,沈逆成長得極快,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是位非常優(yōu)秀的機械師。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沒有這樣耀眼。除了沈逆,恐怕沒人能修復你的玉璧。黑魔方本體自然希望有人能把你修好,等你康復再來吞噬你。所以,只要你能回到長安城,我們之前跟你說的計劃就有實施的余地。”

    沈扶蘇頓了頓,輕嘆了一聲:“但,現(xiàn)在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基礎問題。咱們的計劃完全依托于你玉璧的驅(qū)動,如今你的玉璧損壞太嚴重了。而且……恕我直言,即便玉璧是完好的,也無法驅(qū)動那個東西。當今這世上,還沒有能驅(qū)動得了它的玉璧。”

    邊燼:“你造不出這種玉璧?你是雙S機械師。”

    沈扶蘇笑著說:“是的,我也不行。和你們戰(zhàn)斗天賦,以及精神天賦不同,我們機械師擅長的領(lǐng)域分類更細一些。相同天賦的機械師在基礎作業(yè)上相差無幾,但越往上走,就越需要專精的能力和天賦。我并不擅長玉璧的制作。而且我……”

    沈扶蘇在這兒停住,沒有繼續(xù)說。

    邊燼對別人的私事也沒什么興趣,只討論該討論之事。

    “如果沒有可能你們不會來找我,更不會說這么許多。不必拐彎抹角,還有沒說完的話一并說完吧。”

    沈扶蘇看向魏曠。

    魏曠:……

    讓人生氣的話總是讓他來說啊。

    魏曠沒轍,只能順著妻子的意。

    魏曠道:“你應該也知道,沈逆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規(guī)劃一種全新的玉璧。我悄悄看過她的思路,也一直留意她在暗網(wǎng)上的動向,她的思路非常新穎,也是完全可以執(zhí)行的,只是還差一些積累的時間和原材料的指引。”

    邊燼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沈逆可以做到。你們想讓沈逆為我打造全新的玉璧?”

    沈扶蘇道:“是的。她可以。巫咸算法算出了她是這場浩劫的唯一解,而只有和你相伴,她才能成為那唯一解。我相信,這是通往正解的路。你是公式,而她是解題者。”

    邊燼:“難怪讓我想想是否需要現(xiàn)在修復身體。只要我回到長安城,沈逆肯定會為我修復,你們是這樣想的吧?待我修復完成,裝上足以驅(qū)動那個東西的新玉璧,你們的計劃就能順利實施了。”

    沈扶蘇道:“邊女郎如果心里不痛快,我們可以讓你肆意嘲諷,這沒關(guān)系。我只希望你能認真考慮這項計劃。這二十年來,我們倆只為一件事活著,就是徹底消滅黑魔方。”

    沈扶蘇也看出了她的擔憂。

    “邊女郎也怕她不愿意吧。這孩子對你感情很深,若知道你要以身困魔,甚至會因此而死,她不會答應打造玉璧的。我有個建議。”

    邊燼抬眸,“你想瞞著她。”

    沈扶蘇并不否認,“既然有解法,為什么要拘泥于解題過程?我們要的只是正確答案。”

    邊燼:“該夸你一如既往的理智嗎?”

    沈扶蘇察覺到邊燼情緒的波動。

    能親手屠了百萬下屬,這么冷靜甚至冷酷的人,竟也有這一面。

    沈扶蘇笑了笑,道:“看來你對那孩子也不是完全無意。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畢竟這么多年來養(yǎng)育她,呵護她的人是你。沒關(guān)系,還是那句話,你有充分的時間來決定是否加入。無論你加入與否,是去是留,我們都會給予充分尊重和關(guān)照。對我們?nèi)叶裕愣际菢O為特殊的恩人。”

    離開時,沈扶蘇在門口回眸。

    “邊女郎,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一個善意謊言和無數(shù)的生命比起來不算什么。更何況,沈逆的生命也在其中,不是嗎?”.

    之后的一個月,邊燼就像消失了一般。

    沈扶蘇也完全沒有要催她的意思,讓人按時給她提供三餐。

    下屬回報,她幾乎不怎么吃。

    某日,一則匪夷所思的戰(zhàn)報傳到了沈扶蘇手中。

    弦晝大軍偷襲白、撣二州,二州門戶大開,完全沒有抵抗,任敵軍入城。

    城門開啟的權(quán)限,正是邊燼所有。

    邊燼儼然變成了賣國賊。

    應該是秦無商在測試手中邊燼魔種的性能。雖然那只魔種沒能徹底完成,可被她采走了那么多信息,她又投了那么多心思和銀子,肯定不能白費。捏個四不像出來,或許也會有指紋或者基因信息。這便給她撈著了便宜。

    不僅有這荒唐的戰(zhàn)報,還有一則風流韻事也跟著飄到了沈扶蘇的耳朵里。

    說邊燼和弦晝女帝秦無商兩情相悅,還曾夜夜荒唐,這二州就是邊燼送給秦無商的禮物,只為討她歡心。

    沈扶蘇忍不住笑出聲。

    這秦無商打擊報復起來,和她性格一樣瘋。

    只怕這下邊燼要沉不住氣了。

    當日午后,邊燼便來找沈扶蘇。

    邊燼看上去沒怎么睡好,神色疲倦。

    “事先聲明,不是因為那則戰(zhàn)報,更不是無聊的傳聞,恰好想與你確認一些細節(jié)。”

    沈扶蘇點點頭,邊燼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們制定的計劃非常理想化,萬一計劃失敗,黑魔方去而復返怎么辦?或者其他的分支入侵京師又如何是好?到那時,我不在,沒人能守衛(wèi)京師,誰來保護她?”

    沈扶蘇道:“你應該知道的,李渃元已經(jīng)在為長安修建城防。要是將黑魔方徹底清掃出京師的同時,開啟城防,把它徹底隔絕在外,無論城外如何,長安城將會是一個沒有病毒,完全安全的地帶。”

    邊燼眉心微擰,“城防工程我知道。可惜工部難堪大任,無法落地。”

    沈扶蘇微笑著垂下眼眸。

    邊燼思緒一轉(zhuǎn),明白她的意思。

    “你還想讓沈逆來修城防?”

    大家都明白,如果是沈逆,她完全可以做到。

    沈扶蘇眉間有些愁緒。

    “她是我的孩子,我也不希望她辛苦。可是生在這個艱難的時代,只能能者多勞。邊女郎,黑魔方會迭代出智慧。一只擁有智慧,甚至會偽裝、藏于人群之中的異獸,你敢想象嗎?”

    邊燼沉默著。

    沈扶蘇看著窗外混沌的天色,這里仿佛永遠陰云密布,永遠不會放晴。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已經(jīng)要忘記湛藍的天際有多美了。

    沈扶蘇看著自己的雙手,沉吟著:“長安會是一顆種子,孕育未來的種子。而沈逆,也會在這桃花源中活下去。”

    邊燼無法否認。

    她真的被說動了。

    千千萬萬的誘惑,都抵不過“沈逆此刻平安幸福著”讓她心動。

    “當然。”沈扶蘇目光轉(zhuǎn)向邊燼,“如果她能不再喜歡你,當你死了之后她會很快忘了你,展開新的生活,這會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這么冒犯的話,沒讓邊燼的情緒有任何變化。

    已經(jīng)死過一次,任何事對她而言都該不值一提。

    可是,也不知為何,只是想到沈逆不再喜歡自己,光是將這行字在心上念一遍,每個字都讓她發(fā)痛。

    第120章

    “最后,你答應了。”

    邊燼盤腿坐在記憶之門內(nèi),看著天幕上為她回放的過往,自言自語。

    心中有個聲音在說:你懂的,我無法抗拒。

    邊燼閉上眼,笑了。

    對,我無法抗拒。

    可以想象,要是回到長安城,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本體應該都很好奇,她失蹤的這三年做什么去了,必定會嚴查她的記憶。

    為了不讓記憶有任何外泄的可能,“計劃模塊”植入邊燼身體里的同時,建立了記憶的禁區(qū),計劃模塊連同這三年的記憶一起鎖在禁區(qū)之中——任何人要是知曉,都有可能導致計劃前功盡棄,她們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記憶禁區(qū)由魏曠和那兩只機械臂一起操刀完成。

    模塊領(lǐng)域,這是魏曠和沈扶蘇最擅長的領(lǐng)域。

    魏曠相信,即便是如今的沈逆,也無法破解這禁區(qū)。

    邊燼問魏曠:“沈扶蘇本人一直都在城里,為什么她從不現(xiàn)身?還是說,她早就出現(xiàn)過?”

    魏曠微笑道:“以后會在適合的時候告知邊女郎的。”

    邊燼目光逗留在機械臂上,不再開口。

    骨鞭她沒有帶回長安城,是為了讓自己的失憶看上去更加真實可信。

    甚至把已經(jīng)修復的部分拆卸了。

    無人深山,茫茫大雪。

    自傷之后,邊燼坐在雪地里,看著自己的血一點點滴入冰雪中。

    沈扶蘇和魏曠站在一旁。

    魏曠道:“記憶禁區(qū)啟動后,你會忘記從百萬大軍折亡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而保留了全程記憶的你,會以另一種意識潛伏在你的潛意識深處,隨時都能出現(xiàn),主導身體,在長安城活動。

    “但也請注意出現(xiàn)的時機,若是讓失憶之后的你發(fā)現(xiàn)另一個意識的存在,并不是件好事。請在恰當?shù)臅r機與我們聯(lián)系,我們也會給予邊女郎力所能及的所有協(xié)助。

    “當你失憶后,我們會用特殊的方法向麗景門放出消息,務必讓她們找到你,押你回京。如今在帝國百姓的眼里你背負著叛國的罪名,你可能會被送入大理寺中,嚴刑拷問。希望邊女郎能堅持住,我們也會盡快把消息傳到沈逆那頭。她應該會全力接你出大理……”

    邊燼:“不必多說。”

    “好。記憶禁區(qū)將在十息之后啟動。”

    魏曠在倒計時,邊燼閉上了眼睛。

    之后,邊燼順利回到長安城,事情的發(fā)展和魏曠所說大致相同。

    她們都猜到沈逆會救邊燼出大理寺,會修復她,會給她新的玉璧。

    卻沒想到這場沈逆主動討來的指婚。

    邊燼一直作為旁觀者來看著另一個自己和沈逆重逢。

    起初,她是相信自己的。

    即便失去了這三年的記憶,也不會把路走歪。

    可是,她低估了沈逆對她的情感。

    也低估了自己對沈逆的眷戀。

    邊燼一直在用邏輯行走于世,卻不知道,愛是沒有邏輯的。

    她失算了。

    終究是失控了。

    情海翻涌,愛火焚情。

    身后是欲海,前方是火山。

    “別往回看。”

    她對自己說。

    “不然,如何走得了。”

    ……

    長安城西市。

    裂縫之下,遺忘之脈。

    曾傾洛擔心地面上同伴的安危,卻被李極糾纏得無法脫身。

    吻了又吻,曾傾洛皺著眉轉(zhuǎn)過頭,又被李極掰回來。

    “你……”

    曾傾洛握住她的手腕,施力。

    “信不信我扭斷你的手?”

    “嗯,信,你扭吧。”

    李極隨意一說,繼續(xù)吻她,從唇流連到耳朵,弄得曾傾洛縮起肩膀,一氣之下真要扭她。

    剛剛施力,李極就喊疼,眼淚說掉就掉。

    “你不是讓我扭?哭什么?喊什么?”

    “我讓你扭,也沒說我不哭,不喊。”

    “你,無賴……”

    “嗯,我是。你說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所以,你這人嘴里沒句實話,慣會騙人,說快死了也是騙我的。”

    曾傾洛眼睛紅紅的,也不知是被李極氣的,還是其他緣故。

    李極瞧她緊咬著唇,又怨又氣的樣子,心被她弄得發(fā)燙發(fā)軟,卻不知如何哄人,左右找不到軟話,只道:

    “那,人都是要死的,早晚罷了,不算騙你。”

    曾傾洛冷笑一聲,說:“起來。”

    “起不來。”

    “李極。”

    李極捂著腰側(cè)的傷,“被你傷的那下太深了,起不來。”

    “還不是你讓我捅的。”

    “我何時讓你捅得這么……”

    李極話未說完,曾傾洛抬手一掀,李極被她掀開。

    李極:……

    這會兒是真的痛到?jīng)]力氣了。

    李極順勢倒在氣囊上,劇痛之下還不忘擺個勾人的姿勢。

    “反正咱們橫豎上不去,等著你師姐們來救你咯。等待的工夫,不若和我在這無人之處快活……”

    話還未說完,裂縫之上傳來一人的喊聲:

    “小傾洛——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李極:……

    誰這么不長眼,擾人美事。

    這嗓門也真夠大的,能從那么高的地方傳下來。

    曾傾洛聽出是第五闕的聲音,回應道:

    “第五姐姐——”

    李極斜眼看曾傾洛,“叫別人姐姐這么順口,我也大你好多歲呢,沒聽你喊我聲姐姐。”

    曾傾洛沒理她。

    方才,地面之上。

    第五闕她們原本與那胡喬玨苦戰(zhàn)糾纏,沈逆駕著她的載具參戰(zhàn)后,胡喬玨被削掉了一只手臂,察覺到了危險,迅速躍上了遠處的屋頂,興味濃濃地記下沈逆的模樣,暫且退去了。

    胡喬玨一走,第五闕累得坐到地上,雙手撐在身側(cè),一雙長腿肆意撐長,對沈逆抱怨道:

    “你不知道那玩意多離譜!逆逆,黑魔方不是又進化了吧?”

    沈逆看著滿地狼藉碎肢,在場的好幾個S級天賦者聯(lián)手都無法將她拿下。

    回想剛才在遠處看到胡喬玨戰(zhàn)斗時的模樣,居然能自如地將亂體變成想要的武器形態(tài)。

    能模仿別人的招式,維持人類的形態(tài),還知進退,評估風險……

    沈逆:“進化大發(fā)了。”

    賀蘭濯的護目鏡都裂了一道縫,傘又爛了一把,隨手往后一拋,對著地縫抬抬下巴,提醒道:

    “你們的小傾洛還在下面。”

    第五闕:“對哦!”

    第五闕立即跪到裂縫旁,往下喊。

    沈逆:“怎么有這么深的裂縫?”

    賀蘭濯指著第五闕:“她捶的。”

    第五闕喊完立刻反駁,“是我和那人不人獸不獸的玩意一起捶的!”

    沈逆:“馬車一起下去的?”

    第五闕:“對。”

    “那應該沒事兒,馬車會彈出氣囊,除非從外太空摔下來,不然都不會危及生命。”

    沈逆打開手掌,強光照入裂縫之中查看。

    “這么深,下方像是原本就有修筑好的空間。”

    第五闕:“我好像聽到小傾洛回應的聲音了。逆逆,你這個載具能直接下去嗎?”

    “能。”

    賀蘭濯道:“等下,李極好像跟著她一起下去了。”

    沈逆:“啊?那咱們現(xiàn)在下去合適嗎?”

    第五闕:“什么意思?”

    賀蘭濯好像聽懂了她的話,抬了抬眉毛,說:“她既然回應了,應該合適。”

    沈逆:“行吧。”

    第五闕:?

    到底在說什么,怎么全世界都是謎語人?

    沈逆的載具最多只能坐三個人,她讓賀蘭濯在上面等著,她和第五闕下去接曾傾洛上來。

    她們剛往裂縫下去,兩個黑影就跟了進去。

    沈逆回頭瞧,見是一直跟在李極左右的武衛(wèi),康逸和繁之。

    康逸和繁之手臂上掛著一道鐵索,正在快速下降。

    第五闕:“用我把他們打發(fā)了嗎?”

    沈逆在中控上鎖定了兩人的位置,跟蹤導彈隨時能發(fā)射。

    “先不用。”

    很快,她們一同降到底,曾傾洛看到沈逆和第五闕,立刻喚了一聲,迎上來。

    她的腿已經(jīng)自行修復了,支撐沒問題,就是移動的時候還有點一瘸一拐。

    曾傾洛走得太快,一副想要和李極迅速拉開距離的樣子,除了讓李極心有氣惱之外,還讓她自己腳下不穩(wěn),險些摔倒。

    第五闕立刻扶住她,“沒事吧小傾洛?摔著沒有?我真不是故意的。”

    曾傾洛:“我沒事我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第五闕嘿嘿笑兩聲,借著沈逆載具發(fā)出的光,看到曾傾洛的耳朵上還有紅痕,說:“耳朵受傷了?”

    第五闕就是隨口一問,曾傾洛立刻明白她說的是李極的咬痕。

    “不……沒。”

    曾傾洛回答得磕磕巴巴。

    沈逆一邊留意著李極那邊的動向,一邊欣賞著這二位的牛頭不對馬嘴。

    康逸和繁之將一件穿戴式安全套索穿在李極身上,掛好了上升繩索,就要走時,沈逆向李極打了聲招呼:

    “見過殿下。真意外啊,怎么和我侯府的馬車一塊兒掉下來了?”

    李極懶得多說,不想沈逆看她笑話。

    她不想多說,繁之不服,擅作主張,替她反唇相譏道:

    “我們殿下刻意來搭救曾女郎,險些喪命,你們還不知好歹……”

    李極立刻打斷他道:“誰讓你廢話的,上去!”

    繁之年紀輕輕,完全不懂情感之事,多嘴被訓了,立刻噤了聲。

    曾傾洛站在第五闕和沈逆身后,淡淡地投過來一道目光。

    李極渾身的傲氣被她瞧上一眼,竟成了可憐狗。

    就要撤回對視的目光,忽然有一樣熟悉的東西從眼底晃過。

    第五闕蹀躞帶上掛著一只綠瑩瑩的玩偶,十分眼熟。

    李極目光黏在它身上移不開。

    她想起了護城河的夜,和曾傾洛的初遇。

    那時她的確已經(jīng)鎖定了這孤獨的小娘子,知曉這樣的小孩兒缺愛,最是好操控。無論后來怎么否認,當時她的確是一門心思想要把曾傾洛勾到手,用做刺入侯府,掌控沈逆的手段之一。

    甚至都不覺得這個小探子會有多重要,更沒想過難以馴服。

    在她想要隨手布下棋子的那一夜,在油畫般的河邊,在醉漢狂放地吟誦著詩歌的寒冬,于濃黑之中,看到了沾著一身污穢,眼淚卻如珍珠的少女。

    少女揚手要把丑丑的玩偶丟入河中,鬼使神差間,她接了過來。

    少女詫異地回眸,青澀的眉眼布滿愁容和意外,小小年紀,居然已經(jīng)習慣了皺眉,眉心都留下一道淺痕。

    未完的故事,蒙塵的畫,破碎的藝術(shù)品,最是讓她心軟。

    她和曾傾洛第一次相遇的種種,依舊刻在她記憶中。

    即便是夜不能寐,回看無數(shù)次床笫交歡的細節(jié)之后,總是要再回味一遍護城河邊垂淚的少女。

    無法否認,就算在拉扯間有過乏味,布滿了欺騙,更交替占據(jù)上風的時候。但最開始被吸引的,的確是李極。

    那只丑丑的蟲蟲玩偶,迄今還放在李極的枕邊。

    可此刻,未完的故事狗尾續(xù)貂,蒙塵的畫落入庸人之手,破碎的藝術(shù)被粗糙黏合后涂上了俗不可耐的顏色。

    原來那夜她哭得梨花帶雨,全是為了這個第五闕?

    又是這第五闕。

    一想到對她冷淡抗拒的曾傾洛,居然為了這人哭,妒火中燒,李極忽然又一陣猛咳,嘴角溢出血沫。

    康逸和繁之同時道:“殿下!”

    李極捂著心口去看曾傾洛,曾傾洛完全沒往她這兒瞥,正和第五闕說話,嘴角還帶著笑。

    此刻曾傾洛在和第五闕說什么,李極已經(jīng)完全聽不到了,腦子里嗡嗡作響,心口更是火辣辣地痛。

    沉著臉兇了句“還不走”,康逸和繁之這邊拉了鐵索,帶她上升。

    聽到鐵索的聲響,曾傾洛跟著第五闕和沈逆一同看向李極的方向。

    李極閉上眼,不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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