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當了這么多年機械師,經歷過無數個與工作臺相伴的日夜,從來沒有一夜像今晚這般讓她吃不消。
邊師姐很守信用,言出必行到沈逆站不住,最后是坐在邊燼腿上,勉強提升了六個數值。
逆芯還有十二個點,就要百分百完成了。
沈逆被抱著接吻時,思緒亂七八糟,一會兒想著燼師姐會不會發現今晚的事,一會兒又想碰這里好受不了。
思緒再一跳,想起邊師姐出現的時辰,是燼師姐固定入睡的時分,明早醒來不會知曉今夜發生的事。
這是刻意選的時間。
邊師姐真的很狡詐。
……
又是被弄到昏睡過去的。
第二日在邊燼的懷里醒來,沈逆微微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邊燼的紅唇。
昨夜在工作室里荒唐的云雨還殘留在沈逆身上,腰酸腿軟,逆芯的完成度倒是實打實推進了不少。
被這種方式催著加班,還是頭一遭。
往邊燼的懷里鉆一鉆,無聲地撒嬌。
還在睡夢中的邊燼“嗯”了一聲,眼睛還沒睜開,本能般將懷中人摟緊。
沈逆環著她的腰肢,枕著她的胳膊,琢磨一個重要的問題。
為什么邊師姐忽然連續出現了兩次?
之前她出現的頻率很低,一直都低調行事,甚至是回避在沈逆面前露面的。
以她的性格來說,只是專門來爭風吃醋的話,也太離奇了。
沈逆回憶一番,她刻意出現的節點,是沈逆無意中發現燼師姐意識深處的場面,得知那份早就喜歡的真實心意,在有恃無恐間不斷拉近兩人的距離。
沈逆可以感受到燼師姐已經對她放下了防備,愿意與她身心相通。
邊師姐,便是在此時接連出現了兩次。
這兩次的手法都是從沈逆這邊學去的。
被“反哺”的滋味怎么說呢,沈逆得花點時間慢慢消化……
兩人親密之事,是邊師姐在釋放內心的強壓,甚至是一種遮掩。
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掩蓋她真正的目的。
不知邊師姐最終要走向何處,但盡快修復逆芯一定是現下的要緊事。
親熱或是獎勵,都是障眼法。
那問題又來了,邊師姐為什么要催她快些完成逆芯?
她需要一個完整的逆芯,更強的能力去做什么嗎?
和什么有關?秦無商?魔種?李渃元,還是黑魔方?
腦子轉著轉著,有些轉不動了,被困意侵襲。
師姐身上又軟又香,沈逆慢慢被這舒適感拖入夢中。
不知睡到辰幾,沈逆暈忽忽地睜開眼。
天已經亮透,早就過了邊燼起床的時辰,她還躺在沈逆身邊,讓她環著腰,沒走,胳膊給沈逆當枕頭,無聲地閱覽今日的新聞。
察覺到懷中人醒了,她關閉網頁,先摸了摸沈逆的腦袋。
“睡飽了嗎?”
會耐心陪著她寵著她的,這個是燼師姐無疑。
燼師姐對她越好,沈逆心情就越復雜。
昨晚她想要幫燼師姐從兇兇的邊師姐那兒套些話回來,沒能成功,還把自己搭進去。
好沒用啊沈逆。
沈逆:“嗯……睡飽了。”
“我還道若你起不來,今日我便先去拜訪李司,回頭你養好精神了咱們再一塊兒補一次。”
被這么一提醒沈逆才想起來,她們已經發了拜帖,約好今日去拜訪李司,感謝她上次救場為沈逆做手術的事兒。
沈逆:“我醒了,我這就洗漱,咱們一起去。”
她倆早早挑選好了謝禮,坐上馬車,往李司府上去。
金吾將軍府距離靖安侯府不算遠,在興化坊靠南邊的一個坊內。
這兒住的都是長安城里有頭有臉的武將。
武將的官銜大多都是靠軍功賺回來,身帶煞氣便容易傲氣外放,侯府馬車所到之處滿眼峻宇雕墻,高門大戶的姿態窮形盡相。
到了李司的將軍府門口,倒是出乎意料的素雅清爽,門口的石獅子和隔壁相比都嬌小了一圈。
沈逆和邊燼一同下馬,李司親自來迎。
李司先向邊燼問候,轉頭對沈逆感嘆:
“又看見活著的靖安侯了,今日我這將軍府真是蓬蓽生輝。”
沈逆:“小喬姑娘,別來無恙啊。”
聽到“小喬”二字,李司立即緊張地往身后看。
沈逆:“放心,沒別人。”
管家已經去泊馬車了,隨從正在勤勤懇懇搬著沈逆她們帶來的豐厚謝禮。
沒人留意她們在說什么,依舊弄得李司緊張兮兮。
李司“嘖”了沈逆一嘴,那夜在酒肆跳舞到底是被她認出來了。
心里忍不住罵了句“遲早有一天把你這臭狐貍的嘴給封了”。
她倆頗有些不打不相識的意味,同為機械師,互相坑了幾次后,出手相助過,這會兒樂得互相揶揄,又喜歡又嫌棄的。
沈逆和邊燼低調入府,李司將隨從和下人都遣走,今日她自己來招待,還特意向管家囑咐了一句:
“今日要招待貴客,其余人等一律不見。”
管家應喏離開,沈逆和邊燼跟在李司身后穿過前院,往正廳去。
她們沒有說話,只用眼神交流,都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兒。
金吾將軍官銜不低,正四品的高官,在長安城里能橫著走。
就算這幾年內廷俸祿一降再降,李司的將軍府也不至于這般樸實。
李司府上算是她們見過最簡樸的將軍府,只有最簡單的小橋流水,花園中盡是一些非常能自個兒活的植物。除此之外就是隨處可見的機械裝置,武器架上擺了各種型號的槍。
看得出來此人活得略有些潦草。
李司天賦不算高,卻很有動手能力,俸祿全花在機械制造和改造上了。
李司興致勃勃地帶她們到武器架前,拿了她最近正在研制的手炮給沈逆看,讓她玩一玩,提提意見。
沈逆握著手炮試了試,“還沒完成?”
“是啊,我就一把A級機械臂,說好聽點叫慢工出細活,實話實說就是效率太低。”
機械臂是外置工具,無需和天賦搭配,就算沒天賦的普通人,愿意花能買一座宅子的銀子去購置機械臂,直接上手S級的都可以。
要不怎么說機械師是最燒銀子的。
工具不好干活效率就低,效率低出不了好裝備就賺不到銀子,沒銀子買不了好工具,惡性循環越來越窮。
不過李司這樣的官階,買一把好用的機械臂也不是什么難事兒,怎么用這種老式A級機械臂?效率肯定低下。
李司倒沒太著急。
存的銀子都花在給竇璇璣換玉璧上了,竇璇璣又不喜歡她去外面跳舞,那她就安分點。
銀子少就少點,本想用手炮換掉左.輪,今年換還是明年換都一樣,不急。
李司沒說自己的捉襟見肘,沈逆都看在眼里。
她可太懂機械師都想要什么了。
沈逆道:“李司將軍不若把今日我和我夫人帶來的禮物拆開看看,或許有你想要的。”
李司雙眼一亮。
莫非……
仆人們將四大箱禮物搬過來,一件件禮物開箱,嚇了李司一跳。
最新款的S級機械臂,暗網都絕版的鍛造臺,超速3D打印機。
還有各種破解過的模型,無數材料,這四大箱禮物加起來價值連城。
李司樂開了花,“真都給我?”
沈逆:“怎么,你還想我們再帶回去?”
李司小臉紅撲撲的,“那我就不客氣全收下了!”
看著李司撅著屁股,在那兒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愛不釋手的模樣,沈逆想起一些往事。
她年幼時就展現出了不凡的機械天賦,而雙極樓給弟子們的零花有限,沈逆一介孤兒,想要的高級材料她自己肯定是沒銀子買的,邊燼也買不起。為了不讓沈逆天賦荒廢,邊燼瞞著她當了一段時間的賞金獵人,接了幾筆危險的大單后,算是能滿足沈逆的需求。
年幼的沈逆并不知道賺銀子的辛苦,只記得想要什么材料師姐就能給她“變”出來,理所當然地享受師姐的呵護。
現在想來,當時的師姐年紀也不大,恐怕是年紀最小的賞金獵人了。
她有遇到過什么危險嗎?
也從未聽她提及過。
……
筵席已然擺好,李司很好客,本來就準備了滿滿一桌飛禽走獸,這會兒喜笑盈腮,連珍藏了十年的好酒都端出來了。
沈逆一個右撇子,時不時在桌下勾一勾邊燼這個左撇子的手,也不耽誤她倆進食。
李司說她在長安城沒什么朋友,全是官場之上的逢場作戲,酒肉之交,從不過心。
因為那些人不可能認同她的想法,指不定前腳跟人掏心掏肺,后腳就被人彈劾,成為別人政績上的墊腳石。
又說她是怎么得了京官,又是怎么自己覺醒了第二個天賦,雖官階來越高,族中親屬甚至遠親也沒少來探望,但她感覺和家人已然越走越遠。
再說到為什么不喜歡麗景門,全因麗景門不分青紅皂白只聽命于韓復。韓復是誰?李渃元的一條狗。麗景門不為除暴安良,一心只為天子除去眼中釘,做的便是草菅人命的勾當。歷朝歷代哪個天子的爪牙能有好名聲?
沈逆就喝了一杯,酒勁已經上臉了,小臉紅紅的,問李司:
“你說這些,就不怕我們回頭也彈劾你?”
“你們才不會,我早看出來了,你們也是被人彈劾的料。”李司開懷道,“和我一樣!”
沈逆:“……你還挺得意?”
連邊燼都被她們逗得嘴角微彎。
沈逆發現,李司這人,初見時印象很不好,越相處越覺得此人單純直爽,還有些為民請命的使命感在身上。
這么說來,邊師姐當初從暗網買來李司的資料,非要給她和燼師姐看,這是何意?
暗示李司是個可以結交的同伴嗎?
或許不只是這么簡單的理由。
不過,能讓邊師姐留意的人,沈逆自然要先拉攏過來再說。
沈逆問她:“后來李司將軍有研究出來怎么黑入別人的記憶模塊嗎?”
李司乜她道:“笑話我是不?”
“何來笑話,難得碰到機械師同行,是想跟你切磋切磋。”
李司聽她這話的意思,莫非是想要教她黑客技術?
這一下可來了勁。
李司向沈逆學怎么黑人模塊的缺德手藝,學得興致勃勃之時,并不知道大門口來了兩位貴客。
管家聽到敲門聲,出門一瞧,是兩位麗景門女官,其中一位還是隊正。
竇璇璣問:“請問靖安侯可在府上?”
管家見是麗景門的,不好惹,可今日到訪的客人將軍很珍視,更是不想外人知曉雙方的交情。
管家笑容恭順地應道:“回二位官家的話,二位官家怕是走錯了。這兒是金吾將軍府,您要找靖安侯的話,可得去靖安侯府啊。”
竇璇璣聽出來他在繞彎子,正色道:“我自然是去過靖安侯府,知曉靖安侯來此,這才登門拜訪。你去跟靖安侯說一句,麗景門竇璇璣和房判求見便是。”
竇璇璣態度強硬,管家心里不悅,可麗景門畢竟不好惹,不敢真招她們。
管家漫不經心地來到前廳,說大門口有兩人求見。
李司正學到最緊要的關頭,管家這么一攪和思路都亂了,沒好氣道:
“不是說了今日其他人一概不見嗎?”
“回將軍,我也是這么說的。”管家理直氣壯道,“我已經跟那麗景門的女官說了,可她們不依不饒,非要見靖安侯。”
李司聽到“麗景門”這三個字,神情一怔。
和沈逆對視一眼,再去問管家:
“麗景門女官?有自報家門嗎?”
“一個姓竇,一個姓房。將軍,是直接將她們打發了還是……哎?將軍?”
管家話還未說完,便見李司連滾帶爬沖向大門口。
管家:??
李司一路小跑跑到門口,還真看到了竇璇璣和房判。
竇璇璣雙臂環在身前,斜眼看李司。
李司今日在府上做東,穿的是私服,一身火紅色的長裙,沒她在外面跳舞時香艷。
本是有點好看,但被擋在門外,竇璇璣斜眼看她,問道:
“麥香小喬,靖安侯在你府上嗎?”
李司趕緊道:“噓——別鬧。你就跟臭狐貍學壞!她在里面呢。”
李司客客氣氣將竇璇璣和房判請入府中。
管家看平日里高傲又最痛恨麗景門的將軍,居然對這兩個麗景門女官打躬作揖,還一臉傻笑……
管家震驚,將軍莫不是投靠麗景門了?
完全不知道管家痛心疾首的心理活動,李司看竇璇璣出現在自家院子里的背影,心里一陣暖融融的。
終于主動登門了,雖然不是來找她的,但也算是進了門。
四舍五入離成親也不遠了吧?
第102章
見到了沈逆和邊燼,竇璇璣壓低聲音道:
“天子正在就與弦晝國開戰一時召開秘密朝會。”
沈逆和邊燼互看一眼。
“與弦晝國開戰?”
“是的。”竇璇璣道,“據說是懷疑弦晝國盜走了國寶,天子震怒,誓要奪回國寶,這便是開戰的契機。”
正如李司所說,麗景門是天子爪牙,軍情機要都會從門內過,這也是竇璇璣留在麗景門的原因。
沈逆和邊燼相視一瞧,有點稀奇,還有這事。
沈逆一開始的計劃便是綁了秦無商,把破入最高研發署禁區的事兒推到她頭上。
可惜那夜變數橫生,秦無商沒露面,她和李極私下見面的視頻也為了牽制李極,暫時不能公開。
沒想到她們都還沒來得及找理由給李渃元和秦無商牽線,李渃元自己抓住了那根線頭。
甚至比沈逆計劃的還要火爆,直接開戰?
沈逆按捺下幸災樂禍,平聲道:“看來此事李渃元對我也有所懷疑,不然為何召開秘密朝會,偏偏把我排擠在外?”
竇璇璣:“侯君,我亦察覺到麗景門組建了一支神秘小隊,在所有輪值之外單獨行動。目的不明,我暗查了一下,她們的行動范圍就在興化坊,我猜測目標很有可能就是靖安侯府。”
邊燼問:“這些人的天賦和等級你知曉嗎?”
竇璇璣道:“最高有一個S級戰斗天賦者,還一個A級戰斗天賦者。其他的以機械天賦和精神天賦為主,都不算高。”
邊燼了然,“那她們的目的不是伺機進入靖安侯府,估計是以暗中調查我們的行動軌跡和各方往來為主。”
竇璇璣看了一眼正在認真吃飯的房判,無語了一息,繼續道:“或許就是想看看國寶在不在你們手中,但不想聲張,畢竟誰也不愿意主動招惹靖安侯府。”
李渃元能將這個煉丹爐當成“國寶”,沈逆便知自己先前所想是對的。
李渃元的魔種就是靠這煉丹爐續命。
現在煉丹爐不見,她急了,又不敢真的大肆尋找,便將煉丹爐冠上國寶的名號來搜尋,倒是個好辦法。
秦無商一定也非常想得到煉丹爐,甚至一直在暗中尋找。
此事恐怕李渃元的魔種也心知肚明,嚴加防備。
不然為什么煉丹爐會被護在禁區里呢。
這防的一是煉丹爐本身奇異的外形和用途外泄。
二么,恐怕就是秦無商的搶奪了。
所以煉丹爐丟失之后,她一腔怒意全都傾倒在秦無商身上,不惜開戰。
沈逆居然誤打誤撞,讓這對冤家對上了頭。
當然,多疑的天子也不可能放過其他可疑份子。
沈逆自然是可疑份子名單上最可疑的。
聽聞李渃元想開戰,李司也很感興趣,問她:
“那現在內廷主戰者多嗎?”
竇璇璣道:“這我不太確定,我也只是聽到一些風聲,重臣的主張暫且不知。”
邊燼:“以我對內廷的了解,不會有人支持李渃元在此時發動戰事。侯君年前剛在北境打退弦晝,即便是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帝國依舊耗費了不少軍資和兵力。加上這幾年國庫空虛,京師內各大樓宇無法修繕,京官的俸祿都快要發不出來,更別說地方了。各地災害不斷,連救濟的物資都難以供給,各大城池還飽受黑魔方之苦。聽說今年稅銀還要再加一成,在這種情況下若還要再起戰事,民不聊生之時便是民間大舉起義之始。天子一黨一定會極力勸阻她發動戰事,而安王一黨則會借機慫恿。”
沈逆接她的話道:“不過這些慫恿者也該當心,小心這是李渃元的圈套。借著要打弦晝來試探哪些人是安王一黨。這時候冒頭的便會被李渃元盯上,秋后算賬,慢慢鏟除。”
邊燼有思索過李渃元應該是會有留后手的,還未細想,沈逆這番話倒是補全了邊燼的所有思路。
邊燼欣慰地暗暗看著沈逆。
一旁的李司卻在心中“嘖”一聲,能察覺到這么陰毒方法的人,本身也很狡詐。果然是臭狐貍。
看看人家這腦子轉的,一個念頭轉出八百個心眼子,各個都能要人命。
以后還是不要和沈逆作對了,不說那幾大箱子的極品,單說能讓正眼都不怎么看她的未來夫人到她府上,還坐到她身旁一塊兒吃飯……沈逆就算是狐貍精,也是招福納瑞的狐貍精。
李司感覺今天晚上做夢都會笑出聲來。
竇璇璣就是來跟沈逆說這件事的,說完便要告辭。
她一起身,房判也跟著起身。
李司拉住竇璇璣的胳膊,“怎么才來就急著走啊,飯都沒吃兩口。”
竇璇璣不太自然地把胳膊抽了回來,“我還有事在身,不宜久留。”
李司嗅到了她身上有些血腥味,想了想,道:“你不吃,小房還得吃呢。是吧小房。”
房判進食的時候,若是有竇璇璣以外的人在場,她不會將帷帽摘下。
此刻她手里還握著根雞腿,沒有吃完,放下的話肯定沒人再吃,又不想浪費。
人是跟著竇璇璣站來了,雞腿還握在手里,偷偷把雞腿塞到帷帽內吃著。
被李司這么一點名,竇璇璣回頭看她,她將吃了一半的雞腿從帷帽里拿出來,舉棋不定地看看李司,再看看竇璇璣。
房判:“那我,還吃嗎?”
竇璇璣:……
也是奇了怪了,別人的搭檔或是擅長謀略或是擅長布陣。
她搭檔,擅長吃。
竇璇璣嘴角提了提,沒啃聲,李司已經把房判當人質扣下了。
竇璇璣:……
李司:“而且,你手臂上的傷總得治療一下吧。”
竇璇璣眉心微折。
她怎么知道受傷的事兒?
沈逆見氣氛微妙,不想妨礙李司娶妻大計,拉了邊燼一同告辭。
李司送貴客上了侯府的馬車,立即興沖沖地回來,讓人再上一桌菜,特意問房判喜歡吃什么口味的菜。
房判看看竇璇璣,竇璇璣一句話給她兇回來,“看我干嘛?不是你想吃嗎?”
房判:……
哪敢說話。
李司:“那我就有什么好貨就上什么了。”
飯菜很快上桌,房判的確有陣子沒好好吃飯了。
自從竇璇璣當上隊正,她們能去的地方更多,能打聽到的情報也更密。其中有真有假,她倆一同細心分析拆解,真實又有用的線索一絲都不能放過。
房判能好好吃飯的時間驟減。
今日來李司這兒算是來著了,將軍府上的廚子手藝非凡,一道紅燜肘子燉的酥爛還不膩,房判差點把自己舌頭也吃下去。
李司看房判吃得樂不思蜀,便湊到竇璇璣身邊道:“傷給我看看吧?”
竇璇璣穿的麗景門官服從頭到腳裹得很嚴實,非常克制的服制,就算夏衣也不例外。
她傷在胳膊肘附近,需要解開嚴絲合縫的袖扣,往上卷起袖子才能看到。
李司要看,竇璇璣皺眉道:“怎么看……莫不是要在這兒露給你瞧?”
竇璇璣耳朵被自己說紅了,李司立刻道:“走,去臥房里看。”
一直在專心品味美食的房判都轉過來:?
竇璇璣紅著臉罵道:“想死?”
李司:“就是看看傷,給你縫合一下。你是不是多想了?”
竇璇璣:……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胡思亂想,只能答應李司。
反正李司一個機械師,敢胡作非為就掰斷她的手。
竇璇璣對房判道:“你先吃,我一會兒就回。”
她倆除了睡覺,平日里很少分開,這么一弄房判還真有點不放心,吃得忐忐忑忑。
李司為了表現自己是正人君子,進屋后門也沒關,就敞著。
“隨便坐,我去拿藥箱。”
竇璇璣坐在椅子上,“就一點小傷。”
李司已經拎著藥箱回來了,一抬眸,眼神還挺真誠。
“小傷也要治啊,不然你就打算這樣帶著傷,午后再上值去?”
“習慣了。”
“這壞習慣改改吧?”
竇璇璣從小就這樣,小傷根本不在意,只要不是傷筋動骨下不了地,她都等著自個兒好。
周圍同僚都這樣,除了死其他都是小擦傷,沒人在意不說,若是看到誰因為一點小傷斤斤計較,還會引來一波嘲笑。
結果到了李司這兒,這么點小事兒,還要專門拿藥箱來幫她治,幫她縫合。
夸張了。
夸張是夸張了一些,可被人過分在意的感覺,讓竇璇璣有點羞赧,不太想直接面對。
李司看著她扣得嚴絲合縫的袖扣,眨眨眼道:“解了唄?”
竇璇璣解袖扣的時候很不自然,她很少在別人面前暴露皮膚。
只好用說話來掩飾尷尬。
“你怎么發現我受傷的?”
“這么濃的血腥味,怎么可能發現不了?”
竇璇璣嘴角提了提,“你是狗?鼻子這么靈?”
“嗯嗯,和你一樣。”
竇璇璣看她這顆完全不設防的腦袋,很想當場敲下去。
見她認真為自己縫合的樣子,又沒真的動手。
李司的手是典型機械師的手,細小的傷痕不少,但很纖長靈巧,不用機械臂,自己動手縫了美容針,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完事兒了。
竇璇璣沒想到這人看著粗糙,其實還挺細心的。
李司為她縫好了傷,說“你等會兒”,去隔壁工作室里取了一樣東西過來。
“這個送你。你在外時不時這蹭一下那刮一刀的,性子又烈,太危險了,得有點保命的護具在身上我才放心。”
李司將一個金屬手環套在竇璇璣右腕上。
金屬手環很細的一條,帶著點銀白色啞光,挺好看的。
“這是什么?”竇璇璣問。
“保命神器。可以為你抵擋一次S級的傷害。你隨身帶著就行,沐浴時也不用脫。”
竇璇璣一聽就知道價值不菲。
“別,你自己留著吧。”
說著就要摘。
李司摁住她的手,“怎么還摘?算我的聘禮不行么?”
竇璇璣:“……說什么癲話。上次你那個璇璣石我還收著,下次見你時還你。還有欠你的銀子……”
“還什么,送給你的就是你的了。都說了,你不想要就丟了。銀子也不必還,我又不缺銀子,惦記這些,還不如好好給自己改造一下,別動不動受傷。”
李司看她過得比自己還漫不經心的,渾身難受,又沒法真管,畢竟沒立場。
竇璇璣:……
真對這癲子沒轍。
竇璇璣摸了摸那手環,心想,下次看看有什么合適的禮物挑一挑,送回去給她好了,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還債。
她這輩子除了給靖安侯還禮,還沒給誰正經選過禮物,特別是李司這樣的……什么玩意適合當禮物都不知曉。
而李司,好像天生就擅長討人喜歡。
不僅送她特別實用的防身護具,回到前廳,還給房判打包了一大盒房判愛吃的點心。
房判嘴上說著“哪好意思”,實則電子音都飄了。
竇璇璣沒眼看自己這被點心收買的笨搭檔。
更是不懂,她這般無趣的人,居然也有人想娶回家。
李司的腦子,果然異于常人.
侯府的馬車到了興化坊內,邊燼沒著急回府,問沈逆:
“能不能調成手動駕駛?”
沈逆:“可以。”
邊燼手動駕著馬車在侯府周圍轉了一圈,到坊內的花店買了束花,又轉回府,對沈逆道:
“竇璇璣的情報無誤,侯府的確被人暗中包圍了。”
沈逆笑道:“行,既然要試探,我就讓她們試探個夠,探不夠不許睡。”
邊燼絲毫不懷疑沈逆整人的功夫。
她手握在門把上準備下車,忽然道:
“今夜,還是那個時辰。”
沈逆:?
邊燼說完,略頓了一下,拉開車門下了車。
見沈逆坐在車廂內沒動彈,好奇地回眸,似在疑問。
似乎完全沒發現方才自己說了什么。
沈逆跟著下車,心道,方才邊師姐是不是忽然出現了一下?
邊師姐現在出場遞話越來越明目張膽。
咕咚。
喉嚨暗暗聳動。
沈逆忽然有些分不清,這半年來的相處中,邊師姐是否曾經在她不知曉的時候出現過。
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第103章
先前賀蘭濯說過,精神天賦者長得越美,蠱惑人心的能力就越強。
當時沈逆便想,有些人就算沒精神天賦,靠臉也沒少迷惑人。
比如邊燼。
彼時的想法居然在這幾夜不停歇地驗證。
邊師姐話很少,不僅自己不說話,甚至不讓沈逆開口。
好霸道。
感覺這份霸道中有些刻意。
刻意要對沈逆粗暴,控制她,差使她,還不給她任何理由。
即便如此,沈逆根本一點都不討厭她,也沒法拒絕她。
夜半,師姐睡了,另一個她出現了。
邊燼睜開眼,轉眸,看向身邊人。
“一直沒睡?”
“嗯……”
想到今晚又要和邊師姐相處,以及可能會發生的事,沈逆緊張,一直找不到睡意。
“等我?”
沈逆指尖磨著床面。
“是啊……”
邊燼起身,托起沈逆的下巴,無聲間啟開她的雙唇。
這么直接就來了……
沈逆呼吸瞬時被奪走,方才還在忐忑地磨著床面的手,忽地攥緊。
一整個晝時未見,言語不露,唇齒先燃。
沈逆被吻得渾身發燙,溝壑之中星火暗升。
那人偏偏哪兒也不碰,就與她唇上相纏。
鼻息泄了細細的嗚咽,受不住,攥著床單的手開始毫無章法地往邊燼的寢衣口揉去。
邊燼的衣領被她攥得褶皺不堪,身上人還是不給,沈逆難受地去找她的右手。
才剛剛尋到邊燼的右手,往掌心里蹭了一下,這人倏然抽離,看了沈逆一會兒。
也未管她唇面上發亮的殘余,起伏難平的心口,自己攏了衣衫,踏著冰冷的夜色,往工作室去。
沈逆被她攪得沒轍,喘息都沒法靠自己平穩,只能匆忙跟上去。
來到工作室,邊燼已經坐在工作臺上了。
流光劃過她柔順的青絲,分明沒有任何表情,她只坐在那兒,就無比誘人。
邊燼說:“來。”
沈逆乖乖走到她面前,邊燼摸她的額頭。
“這么熱?”
“嗯,你弄的。”沈逆有些委屈。
邊燼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很快落了下去。
“今晚有什么要問?”
“我問了你會說嗎?”
“不會。”
沈逆憋了一下氣。
“那我還費什么唇舌?”
沈逆主動上前,站到邊燼的身子范圍內,雙手撐著她的膝蓋,想繼續剛才那個吻。
雙唇又被指尖擋住。
邊燼:“先修逆芯。”
沈逆:……
“獎勵依舊。”
本來逆芯就是要逐步完善的,先前規劃的所有功能都得實現。
只是事情實在太多,李家姐妹打架偏偏要扯上她,還有那陰魂不散的秦無商和黑魔方不停作祟。
現在被邊師姐“壓迫”著緊急修復也未嘗不是好事……
逆芯的完善程度與邊燼的痛覺恢復指數相連。
逆芯百分百完成的那日,就是邊燼的痛覺完全恢復之時。
對于她這種高戰斗天賦者而言,痛覺在戰斗中不可或缺,是風險評估的要素之一。修復后也算鏟除了一個隱患。
再說,還有獎勵呢。
……
這一夜過得飛快,又完成了四個點。
沈逆剛匹配完接口,被身后人攬了一下。
“嗯……?”
距離上一次獎勵還沒過去半個時辰,師姐這么一抱她,她又開始胡思亂想,身子已經被弄得敏感得要命。
沈逆暈忽忽地往后轉臉,邊燼纖長的手指從她繃緊的脖子往上撫,扣著她的下巴,維持著她的動作,吻一深再深。
濃烈的侵占欲在未曉的濃夜深處,安靜地爆發。
沈逆被抱上工作臺,又被壓在上面,渾渾噩噩間又制到沙發里。
一整夜體溫就沒有降下來過。
手腕被揉得發紅,汗水交融,紅潮難退。
反反復復間,沈逆隱約察覺到邊燼想在她深處留下某種印記。
特別是身上逐漸交錯、加深的痕跡,正是邊燼混亂、焦灼又濃烈占有欲。
一次又一次沉淪時,沈逆心頭被某種不斷高漲的酸楚占據。
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那不是她自己的情緒,而是情意共振下,邊燼的思潮在一點點把她吞沒。
……
沈逆是在寢屋床上醒來的。
她又一次被邊燼弄暈了。
醒來時,見邊燼坐在床邊,正安靜地垂眸凝視著她。
沈逆以為這是燼師姐,正要開口,忽然止住。
不對,還是她。
“是你嗎?”
沒回答沈逆的問題,可以確定,的確是邊師姐,還是她。
沈逆:“怎么……”
邊燼:“怎么我還沒走?”
沈逆想坐起身,說“我可沒驅趕你”,剛一動彈,酸脹的腰臀和腿抽了一下,竟沒坐起來。
感覺還是好清晰,沈逆難受地抱住被子,怨念地看邊燼。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你還要繼續嗎?”
連續兩夜,她真有些吃不消。
當初她放話說女人和女人可以一整夜時,完全沒想到真的會應驗。
應驗在自己身上。
邊燼:“沒。”
只是想多看師妹一會兒。
天亮之后,她又要回到迷霧之中。
沈逆眨眨眼:“那……”
邊燼沒再說什么,攏了寢衣,躺下。
看邊師姐似乎要回去了,沈逆稍微安心了些,也躺下,不知不覺中背對她。
邊燼看著沈逆的后背。
窗簾縫隙中透進屋的陽光,一寸寸鋪在她澹然凝視的臉龐上。
沈逆忽然被身后人抱住,心砰砰亂跳一陣,以為還要再來。
沒想到,沒有別的觸碰,只有緊致的擁抱。
箍得她骨頭發痛的擁抱。
邊燼還是什么也沒說,依舊像靜默的,隨時會消散的影子。
沈逆任她這樣擁著,沒有任何反抗和推拒。
反而輕輕地,在邊燼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吻在骨節上,很輕,像輕柔的安撫。
身后人緊擁的力道有一瞬的凝滯,化成沈逆嘴角了然的笑意。
邊師姐,晚安。
……
邊燼睡著了。
雙臂緊扣的力度慢慢散去。
占有欲變成了溫柔的守護。
沈逆睡不著,看著初升的晨光,又倦又累,沒有任何睡意。
等身后人氣息完全規律、平穩后,沈逆從她懷中出來。
夏日的晨間,稀疏的光和隱約的熱,悶在窗帷之后,做好隨時大舉殺進屋內的準備。
花園的花已經過了全盛期,勉強維持著最后的繁盛。
沈逆鼻尖上冒了兩顆小小的汗珠。
不知是夏日的威力,還是邊燼留在身體里的火種。
說不清的燥。
寢屋里盡是邊燼的氣息,沈逆沒舍得走,輕輕推開窗欞,喚來兩只偵查鳥。
既然她睡不著,那就隨即找幾個人一塊兒失眠吧。
兩只偵查鳥都關閉了隱身模式,輸入指令,放飛。一只往東,一只往西。
侯府外,麗景門小隊圍了一整晚,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此刻天將亮,正最困倦的時候。
麗景門小隊一夜沒睡,這會兒強打著精神,等待著另一支小隊過來交班。
就在此刻,發現了異動。
“隊正,從侯府面飛出了兩只機械鳥,是否現在立刻捕捉機械鳥的行動路徑?”
機械鳥在此時放飛太可疑了,隊正立即下令:
“分成三個小組,一組往東追一組往西追。剩下的一組原地待命,繼續緊盯靖安侯府的一舉一動。”
“喏!”
麗景門小隊迎著愈發炎熱的晨光,氣喘吁吁地跑滿大半個長安城時,沈逆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回來。
從庖廚抓了一串葡萄,在恒溫的室內,一邊吃葡萄一邊整理了出一份清單。
黑入某個的地址,圈出了路徑,基本上能確定自己的猜測。
遲疑地放下清單。
果然,邊師姐在回長安城之前就已經布局好了一切。
她應該是刻意被麗景門發現,讓麗景門押解她回長安城。
麗景門,李渃元,甚至沈逆本人,都是一枚握在師姐手中的小小棋子。
利用的對象。
沈逆的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兇。
邊師姐所謂的“失控”指的是什么,和星河鉻素又有什么關系?
對于機械師以外的人,星河鉻素沒有頂級材料的光環,而是攜帶致命輻射的恐怖物質。
沈逆曾經猜測過,星河鉻素是否具有吸引黑魔方的特質。
迄今為止,沒得到下一個論據。
沒想到居然成為邊師姐和神秘人談話中的一個元素。
沈逆推測,邊師姐聯系的人很有可能是機械師。
一個懂的使用星河鉻素的機械師。
極有可能,就是幫她建立記憶禁區的那個人。
沈逆坐在矮案上出神許久,把一份古籍從記憶模塊里調了出來。
這份古籍,是一本傳奇機械師手冊。
著作者不詳,書名已毀,里面記載了許多已經失傳的機械師技法和推演。
兩年前她從暗網上高價拍下了這本書,以及另外十本機械師相關的書籍。
那時關于逆芯所有的構想都已經完成,就差原材料的選定。
在六種材料之間舉棋不定,沈逆打算多找一些資料,尋找更多的靈感,幫助她確定最后的選材。
她就是從那本傳奇機械師手冊中得到了星河鉻素的靈感,費勁地采集到了微量的星河鉻素做實驗,結果驚為天人。
星河鉻素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原材料。
人在歷經艱難終于成功的那一刻,很容易被當下的興奮沖昏頭腦,很難去回溯整件事的合理性。
手冊得到得太輕易,里面記載的方法對沈逆也過于適用,適用到極其順利就造出了她想要的逆芯。
仿佛是一個已經張開的雙臂,就等著走投無路的她主動投懷送抱。
她是個不相信巧合的人,卻在艱苦實驗終于成功時,忘記了這條鐵律。
貞觀廿二年盛夏的某日清晨,當沈逆重新追溯打造逆芯的過程,終于發現了藏在水下,托著她往前走的那只手。
第一次意識到,她以為隱秘而龐大的布局,竟比她想的還要大,還要深。
冷汗洽背。
……
邊燼每日醒來的時辰很準。
以往的沈逆基本上都還在自己懷中,要她喚到第三下,才會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睛,討個吻或賣個乖,才愿意慢吞吞地起床。
今日,沈逆已經在矮案邊了,一身清清爽爽,頭發還沾著水汽。
沈逆見她醒了,開心道:“昨晚我可干了件大事兒。”
沈逆頭發有些毛糙,笑得像顆自個兒剝開的糖果。
篤篤篤——
有鳥在啄窗戶,沈逆道:“回來了。”
打開窗戶,兩只偵察鳥分別叼著兩家知名酒肆的早點袋子,沈逆取了下來,說:
“今早咱們吃點外賣點心。師姐,你先去洗漱吧。”
邊燼洗漱的時候,沈逆跟她說今個兒一大早她放了兩只偵查鳥出去,果然把那些暗自盯著侯府的麗景門女官勾著了。
以為是傳遞關于國寶的秘密情報,兩隊人馬跟著繞了長安城一大圈,結果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帶回來兩包外賣,現在正在侯府外那條小巷子的渣斗邊氣急敗壞。
沈逆笑,邊燼也跟著笑。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的晨間,正常的妻子,正常的笑容和可愛的小手段。
明明一切沒什么變化,可是落在邊燼眼中,一夜未見的沈逆身上摞上了未知的厚重感,罩著一層難以捉摸的不真實。
“發生什么事了嗎?”
邊燼問。
沈逆怔了一下,以為是邊師姐又出現了,可下一息她就意識到,還是燼師姐。
精妙又難解的龐大布局從沈逆心頭呼嘯鋪展,困住她的舌尖,最后只擠出兩個字:
“沒啊……”
沈逆說這兩個字時提起了笑容。
她不確定自己此刻的笑意,在邊燼看來是什么模樣。
假不假。
邊燼沒追問。
沈逆說沒有,她便相信。
只是心中有一份懷疑的種子在土壤之下慢慢生長。
讓她心不在焉。
晨間的煉體的時候,因為這份心不在焉,手背被劃破了。
鮮紅一道,痛感清晰。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痛楚,而這份尖銳的痛意來得如此突然。
痛覺好像已經修復了不少。
何時修的?
邊燼目睹著鮮血從傷口中緩慢滲出,久違的痛感密密匝匝地從手背爬上心頭,和那份疑竇糾纏著,沖撞著,驚悸不安。
第104章
沈逆這幾日忙得很。
忙著溜麗景門,又夾在“兩位”師姐之間謹慎地周旋,不敢出一點差池。
更不用提還有城防工事以及一大堆燒腦筋的事需要她惦記。
這便沒來得及給李渃元與弦晝國開戰一事添堵。
竇璇璣又傳了幾次情報到靖安侯府,如她們所料,這仗終究沒能打起來。
李渃元一心主戰,可惜被一群言官連連上疏。
勸她萬萬不可開戰的奏疏險些將御書房給淹了。
連不會對她說半個“不”字的韓復,都不支持她在此刻再起戰事。
李渃元落到個孤立無援的下場。
聽完這消息,沈逆眼前已經鋪出一副李渃元愁斷腸的畫面。
煉丹爐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話,她的魔種會落個什么下場,沈逆還真挺好奇。
李渃元顯然咽不下這口氣。
眼看著仗是打不了了,李渃元揪出了幾個勸戰之臣,一調查,果然都和安王沾親帶故,一腔憤怒全部發泄在他們身上。
韓復尋了各種罪名按在他們頭上,連十年前寫過的文章都從犄角旮旯里翻出來,賜了幾個大不敬,又弄了幾個不孝不悌的罪名,奪官剝爵。
李渃元這一手讓人猝不及防,朝中安王黨羽人人自危。
吏部尚書暗中出來主持大局,讓大家稍安勿躁,天子已是強弩之末。
待安王登極,眼下受的罪自當一并討回來。
李渃元的確是強弩之末。
日漸消瘦的帝國天子閉門三日,誰也不見。
韓復守在殿外,寸步不離。
李渃元也曾隔著門,斷斷續續跟她對話。
回憶著只屬于她倆的過往。
“阿復,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你還會隨朕回長安嗎?”
韓復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若不來到長安城,她就不會以身煉毒,自毀雙眼。
如今也不會被逼入困境。
李渃元若是賓天,韓復必然是新帝第一個要除去的隱患,下場定然凄慘。
李渃元腦子塞滿了復雜的往事和困頓的前路,卻聽韓復冷水般的聲音從殿外漫進來。
“陛下,臣從來不想如果之事。”
殿內的李渃元沉默了,也冷靜了。
一些細碎的聲音傳入韓復的耳朵里,那是李渃元在踱步的聲響。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韓復忽然想起,她到李渃元身邊之后,李渃元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大明宮。
天邊轟隆隆地滾著悶雷,那聲音越來越近。
她等著一場豪雨,而想象中的豪雨始終未來。
更悶得人心慌。
轟隆隆——
雷聲入耳,沈逆急匆匆地推開屋門。
“師姐!”
邊燼:“我也收到了。”
她倆收到了同一封信,來自曾傾洛。
曾傾洛信上說,她發現了李極在暗中綁架南衙十二衛和北衙四軍的統領親眷,企圖控制禁軍。現在正在跟著線索,且把坐標共享過來了。
邊燼:“這孩子還真是越來越膽大。”
南衙十二衛加上北衙四軍,乃是守衛京師以及馳援各地的精銳禁軍。是麗景門之外李渃元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李極居然敢拿禁軍開刀,這是看準了李渃元士氣受挫,明目張膽刺她軟肋,以牙還牙。
邊燼立刻出屋要去尋她,沈逆拉了她一把。
沈逆:“師姐,坐我新造的載具過去,正好上路試試性能。”
……
曾傾洛這段時日上值下值過得規律,暗中有侯府護院保護,在長安城內行走再無負擔。
偶爾會幫萬姑姑采買些東西,也繼續擔任沈逆的探子,在城中探查各路情報。
這幾日她發現城內陸續有人失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一開始曾傾洛以為是異獸在作祟,繼續查下去,驚覺這些失蹤人口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南衙和北衙統領的親眷。
曾傾洛很快嗅到了異樣,有人在針對禁軍下手。
能有這膽子又有利可圖的,除了李極,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位。
半個時辰前,曾傾洛從郵驛中出來,正好看見一男子駕駛馬車,從巷尾一閃而過。
馬車上的男人戴著帷帽擋住了臉,卻遮不住獨特的體格。
當了多年的探子,曾傾洛對人的樣貌和體型很敏銳,這人見過,記得。
是康逸。
馬車行駛得飛快,車廂隱約有些悶響。
曾傾洛暗暗跟了一段路,跟到郊外的土路。
掃描車轍的痕跡,確定車廂內有人。
系統描繪出車內人畫像:女性,八歲至十五歲之間,身高四尺至五尺之間。
是個小娘子。
曾傾洛悄然潛行繼續跟蹤,四名護院追隨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什么,唯恐能力不濟控制不住,便飛了一鴿給沈逆和邊燼。
一直跟出了城門,到了荒無人煙的緩沖帶。
一座巨大的斗技場矗立在昏晦荒莽的大地上。
斗技場已經荒廢多年,殘破不堪,高聳的圍墻堪比城門。
車駕進去后,門嚴絲合縫地合上。
曾傾洛悄聲無息地攀上圍墻,從圍墻的裂縫中窺入。
一眼看到了李極。
其實李極坐的位置很偏僻,在圓形擂臺的角落下方,正好能遮住那時不時閃現的太陽,身后更是站在十多位武衛。
即便如此,曾傾洛還是立刻就發現了她。
還有另一撥人,身材魁梧,似高級戰斗天賦者,面容兇戾陌生,并未像李極其他武衛一般站在她周圍。
李極坐著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兒的沙發,應該是武衛幫她搬來的,柔軟舒適,最適合她這懶散的坐姿。
李極手里拿著支筆,交疊的雙腿上擺著面畫板,心不在焉地涂著畫。
馬車進來也沒抬頭。
好像眼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和她無關。
車夫下車,掀開帷帽,果然是康逸。
“人帶來了。”
康逸竟不是對著李極說話,而是面向那一群陌生面孔。
陌生面孔為首的男人只有一顆頭還是人類的形態,身體是純義體,龐大的身軀閃著金屬的冷光,猶如直立起來的車廂上頂著顆腦袋。
旁人稱他為河望。
河望打開馬車的金屬門,從里面拎出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娘子。
小娘子拼死反抗,他狠狠把她摔在地上。
小娘子跌得一陣暈眩,抱著腦袋蜷縮起身子,害怕地抽噎。
李極目光依舊落在面前的畫板上,沉浸在她畫中世界。
河望對身后人抬了一下眉,斗技場的鐵門打開,曾傾洛聽到了熟悉的低吼。
異獸……
還是一只體型極大的異獸。
異獸伏在地上,八條腿撐著被亂體覆蓋的扁圓形身子,猶如一只巨型蜘蛛。
那八條腿的形態各異,有幾條像馬蹄,有幾條像人腿、異獸的后背上支棱著許多挨在一起的人頭。人頭面孔齊齊朝天,面容灰敗眼球突出,嘴無力地張著,梗著脖子像尋求最后一口氣。
從它臃腫詭異的身軀可以判斷,這只異獸吞噬了很多人。
奇怪,曾傾洛捂著心口。
體內的探測模塊居然沒有報警。
再仔細看,那異獸的尾部貼滿了奇異的符紙,和秦無商額頭上貼的那種非常相似。
是它遏制了探測器,隱藏了異獸的行蹤?
曾傾洛心頭亂糟糟的。
若這符紙這般厲害,只怕會引發前所未有的災難。
異獸從鐵門中歪歪斜斜地走出,似乎還不太知道八條腿該怎么行走。
它身體前端有一個橫向打開的口器,口器上方立著粗壯的脖子,很像人類的脖子,但比人類的要粗上好幾圈。脖子頂著一顆翻著白眼的虛弱腦袋。
一根堅固的牽引繩鎖著異獸的脖頸,牽引繩另一頭在河望手中。
河望力氣奇大,竟能以一人之力拉拽、控制這龐然大物。
他故意將異獸牽到小娘子面前,異獸晃著被束縛的脖子,腹部發出不滿的低吼,忽然,脖子對著小娘子沖去,頂端的腦袋從中間裂開,內腔是猩紅的血肉和鯊魚般密密麻麻鋒利的牙齒,饑餓的吼聲震得整個斗技場在顫抖。
小娘子嚇得哭腔都卡在喉嚨里,渾身抖個不停。
待那異獸要吞噬小娘子,河望用力一把將它拽回去。
河望對小娘子道:“哭啊,怎么不哭?”
暗處有個鏡頭對準了她,正在記錄她害怕的模樣。
小娘子牙關咯咯作響,眼淚懸在眼眶里沒有立刻落下來。
河望手一松,異獸猛然上前,小娘子驚叫一聲手腳并用往后躲,驚恐萬狀,四下躲避。
河望手里拉著異獸,分寸剛剛好,每次異獸只差一點點就會咬到小娘子。
驚叫聲充斥斗技場,李極還在畫畫,甚至在認真思考構圖是否該重新調整。
小娘子被折磨的場面,讓曾傾洛暗暗攥緊拳頭。
一直跟著她的護院,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意思是不要輕舉妄動。那個河望很有可能是S級戰斗天賦的佼佼者,更不用說敵方不止他一個S等級。
曾傾洛咬緊牙關。
拍夠了,河望拉回異獸,把它關到鐵門之后,“轟”地合上門。
河望對拍攝的下屬說:“現在就把視頻傳給她娘。”
下屬:“喏。”
河望拿來一瓶不透明的金屬容器,拽起小娘子,下屬掰開她的嘴,容器里的黑色液體灌入口中。
小娘子被嗆得劇烈咳嗽,不知道自己喝下什么,拼命往外嘔,只想快點吐出來。
河望看向一直置身事外的李極。
“殿下,請吧。”
李極還是不為所動,像沒聽到他的話。
河望拽著小娘子,將她丟到李極面前。
“殿下。”
河望嘴上恭敬,神態卻很輕佻。
“再不催眠,藥效可就要過了。”
催眠,藥效?
前一個詞曾傾洛能理解,可為什么要用藥?
護院在她耳邊低語:“有些藥可以讓催眠效果大增。”
原來如此。
因為李極的精神天賦較低,要產生強勁的催眠效果,需要長時間的深入接觸。
若是催眠目標服下了藥的話,即便天賦不高接觸不深,也能在短的時間內達到深度催眠的效果。
這幫人拍攝了視頻,去威脅小娘子的娘親,同時讓李極對她催眠,實現對小娘子的精神控制。回頭便能輕易操控人質,讓小娘子的娘親任由他們擺布。
曾傾洛咬緊牙關。
禽獸不如!
可……
曾傾洛想到一件事。
如果有這樣的藥,當初在帝國客棧頂層度過的那幾日,李極為什么沒給她吃呢?
當時她尚未懷疑李極,若有藥,很有可能在不經意間就喝下去了。現下如何被她掌控也未可知。
曾傾洛思緒飄了一會兒時,李極終于有了變化。
她將畫板遞給身后的康逸。
“向叔叔最近身體怎么樣?”
問了句不相干的話。
河望笑笑,“勞殿下掛記,向公身體硬朗得很。”
李極失望地嘆了一聲。
“是么,最近可真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啊。”
河望眼皮微不可聞地跳動著。臉色又沉了幾分。
“殿下,開始吧。”
李極冷淡的目光轉向那殘花般的小娘子。
小娘子嘴角還有殘留物,意識已然模糊,雙眼發直,雙臂被拽著不讓她倒下,時不時抽搐著。
骯臟又下流的丑事,一點兒都不美。
眼下卻要做她最瞧不起的事。
一次又一次。
即便跑到長安城,依舊無法擺脫。
惡心的感覺蕩在胸口,面無表情,一絲絲地釋放精神力。
她好像聽到了曾傾洛的聲音。
李極自嘲地冷哼了一下。
真不至于,看了太多遍與她歡愛的記憶,竟會在這時候產生幻覺么?
李極。
“李極。”
李極驀然一怔,不是幻覺,的確是曾傾洛的聲音。
她尋著聲望向高處,曾傾洛從她春水般的夢里走了出來,站在一片廢墟之上,俯視她。
曾傾洛:“李極,你過來。”
河望疑惑地看向康逸,用眼神在詢問那人是誰。
沒人覺得驕矜的安王,會聽從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女郎的命令。
“李極。”
曾傾洛暗吸一口氣,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緊張的情緒。
“過來,把小娘子帶過來。”
她再次命令。
李極的呼吸消失了一瞬,之后,心跳不受控制地在左胸腔里沖撞,越撞越快,撞得她心口發燙,發痛。
灰暗惡心的世界里,忽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出現了她逃離的理由。
第105章
就要鬼迷心竅往前踏一步,李極身前多了一只粗壯的機械手臂。
河望擋在她身前,“殿下,危險。”
李極沉著臉道:“她手中有我的把柄。”
河望似乎不太相信李極的話。
曾傾洛看上去人畜無害,安王詭變多端,要是有把柄落在這小女郎手中,恐怕早就找出八百種方法將她殺了,豈會受她脅迫?
河望:“屬下這就幫殿下清理了她。”
李極輕輕一笑。
這笑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河望察覺到了。
“你若想要向知番的計劃全盤泡湯,你就殺。”
沒待河望反應過來,李極撇開他礙事的手臂,走到小娘子面前,冷眼瞧著還拉著她手臂的河望下屬。
下屬們暗暗看向河望,等著河望定奪。
河望陰鷙的眼神落在李極身上,沒有拒絕,他們便只能松開了手。
李極單手拎起小娘子的胳膊,小娘子恍恍惚惚,路都沒法走。
李極將她帶到圍墻之下,抬起頭,對上方的曾傾洛道:
“我來了,你下來。”
曾傾洛還沒有動,身邊的護院先拉了她一把,阻止道:
“曾女郎,太危險了,恐怕有詐。”
曾傾洛也在猶豫。
她對李極不算了解。
此人狡猾多變性情古怪,有什么后手的確難以預料。
李極看出了她的擔憂,撒開小娘子,讓她自個兒坐地上。
隨后,騰出了雙手,對著曾傾洛慢條斯理地解開外衫的搭扣。
曾傾洛:……
跟著曾傾洛的四名護院,看到李極這番做派和玲瓏傲人的身材都熱了臉龐。
護院:“她……這是在做什么。”
曾傾洛方才還覺得自己不甚了解李極,可與外人比起來,她竟能一息之間就讀懂她的意思。
李極將外衫脫了,隨手丟到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方才被河望那幫人拽著,又異獸追攆著,輕薄的夏衣已經殘破不堪。
這么點大的小孩露著身子,實在有礙觀瞻,李極不喜,隨手一遮。
李極的外衫之下只有一件清涼的裹胸,腰間圍著蹀躞帶,下身是窄褲。
掛著匕首的蹀躞帶一解,也丟到地上。
此刻她的穿著再簡易不過,一眼就能看完,藏不了任何武器。
李極慢悠悠地抬起雙臂,把自己展示給曾傾洛看。
果然和曾傾洛想的一致。
李極寬衣的行為就是在告訴她——瞧,沒危險,你可以下來了。
即便有可能被精神力影響,但李極的精神天賦不高,短時間內應該無法產生強大的控制力。河望等人也在幾十米開外的地方。
曾傾洛心一橫,準備下去。
是她要讓李極帶人過來的,若還是慢吞吞的不敢下去,只怕在氣勢上就會矮對方一截,以后想要拿捏李極就更不容易了。
曾傾洛躍下城墻。一直守在她身邊的那名護院是A級戰斗天賦,暗示其她三位同伴暫時不要出來,繼續躲在暗處埋伏,她先跟著先下去。
兩人一前一后躍下。
曾傾洛輕盈著地,近距離和李極對視。
李極雙目不瞬。
不再是記憶模塊里那些陳舊的,已經能記下所有細節的過往。
她面前是全新的曾傾洛。
是新的交集,無數的期待以及想要把曾傾洛狠狠攥在手中捏碎的亢奮,猶如高速行駛的列車,在李極心口呼嘯地駛過,震得她五臟六腑都在顫抖。
嘴角的笑意就要藏不住。
曾傾洛將小娘子攙起來,交給身后的護院。
“帶她走。”
護院接過小娘子,依舊警惕地看向李極。
曾傾洛:“沒事。”
護院猶豫了一下,還是聽從了命令,抱著小娘子離開了。
李極全程目光只落在曾傾洛臉龐上,專注,貪婪。
“拿捏我開心嗎,曾傾洛?”
曾傾洛沒去搭理她話中的曖昧,注意力投向前方。
遠處的河望等人伺機慢慢逼近,康逸和繁之擋在他們面前。
康逸:“殿下在那,你們這樣貿然過去,只會讓殿下陷入危險。”
河望:“我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需要聽你指揮了。”
康逸目光沉了下來,殺氣慢慢浮上眼眸。
李極背對著康逸道:“還等什么?”
還不殺了他們?
李極的話像落地的火星,倏然點燃了烈焰。
康逸和河望四目相碰,乍然而起的殺氣對撞,二十多人幾乎在同時兵戈相交,血霧四濺。
曾傾洛沒想到他們內部會自己斗起來,意識到李極恐怕也在等待著某個時機,擺脫那個對她無禮的男人。
無論如何,小娘子被救走了,曾傾洛可以離開了。
“不想死就躲到一邊去。”
曾傾洛離開前隨意提醒一句。
李極這身金貴的皮囊有多脆弱,她比誰都清楚。
李極:“這么在意我啊?”
曾傾洛:……
懶得跟她廢話,曾傾洛就要離開。
河望正在和康逸對戰,這兩位S級戰斗天賦者勢均力敵,誰也討不著誰的便宜。河望忽然發現曾傾洛要走,一拳逼退了康逸,調頭向曾傾洛的方向沖過來。
河望體型龐大,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轟隆隆地卷起塵土,殺將而來!
曾傾洛一把推開李極,與此同時迅速拔槍,雙手持槍穩住身形,對著狂奔而來的河望連開數槍。
河望雙臂擋在身前,藍色的能量盾像車廂前的防彈玻璃,彈開了所有射向他的子彈。
距離越來越近,曾傾洛立刻抽刀!
河望的雙眼左右一轉,忽然當空向側邊橫踢。一名披著隱身衣正欲偷襲的護院被他踢飛,飛入空曠的觀眾席,掃倒一整排破敗的椅子。
河望剛踢出一腿,迅速調整了動作,雙腿猛蹬地面,龐大的身軀靈巧地躍入空中,躲開從反方向包抄過來的另一位護院。
這兩名護院一直藏在暗處等待最佳出擊的機會。
河望殺氣騰騰沖向曾傾洛的時候,注意力必然都集中在目標身上,對周圍放松警惕。
沒想到,河望身經百戰,專注點不只是目標,而是整個戰場。
護院手中的雙斧交叉劈了個空,心也跟著一咯噔。沒來得及抬頭,河望從空中猛地撞下來,膝蓋頂在護院的后腦,直接將她的腦袋砸進地里。
這護院是A級戰斗天賦,卻擋不住河望一擊,當場沒了意識。
河望剛站起身,曾傾洛手中巨刀呼嘯著當空落下,劈向他面門。
也沒想到,這小娘子區區B級戰斗天賦,看到比自己高等級的同伴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居然還敢上。
河望怪笑一聲,抬臂抵擋。
曾傾洛巨大的刀砍在能量盾上,當場碎裂!
無數的碎片從她眼前劃過,曾傾洛心下一驚,立即拉開距離。
河望身上閃爍著白色的能量流光,能量池裝在未知的地方,源源不斷地往他的盾中注入能量。
這是他最引以為傲,花費巨資改造的義體。
河望張開寬闊強壯的身軀,蓬勃的能量在他身體上涌動,猶如一顆綻放光芒的星體。
他對曾傾洛譏笑著:“我的身體千錘百煉,價值連城,豈是你那把破刀能傷……”
話還未說完,一輛疾馳而來的飛艇撞在他腰上,直接將他撞飛。
河望的視野天地調轉,還沒看清撞飛他的是何物,坐在飛艇后座的邊燼撐著前排沈逆的肩膀,一躍而起,長腿似鞭,狠抽在河望的心口。
河望被一腳抽飛,擦著地面砸向關著異獸的鐵門,鐵門直接被他撞毀,一路上還捎帶上了兩個部下,三人一起轟進異獸的巢穴。
邊燼這一腳沒收力,正好最近心里有點不痛快,這群人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邊燼拍了拍褲腳,看地面上散落著被她抽碎的義體碎片,冷笑道:
“千錘百煉?價值連城?”
曾傾洛雙眸一亮,“大師姐,小師姐!”
邊燼:“沒受傷吧?”
曾傾洛搖著頭,“沒有!”
李極在一旁看著曾傾洛對邊燼乖順的模樣,就像她倆在護城河邊初遇時那般可愛……
望著她師姐的眼神都全然不同,李極嗤笑一聲:“丟人。”
曾傾洛完全沒聽到她的嗤笑,依舊緊跟在邊燼身側,注意力完全被帶走。
李極:……
曾傾洛發現沈逆騎著一輛陌生的勁黑飛艇,飛艇乍看之下和普通的飛艇沒什么區別。
邊燼坐回沈逆的后座,沈逆轟然啟動飛艇,以飛艇為軸心,橫向和縱向劃出兩道垂直交錯的黑色圓形光環,像經、緯二線。
光環極窄,鋒利,似能切割一切的利刃。
沈逆載著邊燼殺入敵陣,兩人都沒動手,黑色光環高速旋轉,快到肉眼無法察覺。
飛艇所到之處殘肢與鮮血、動力油飛噴,涂了滿地。
無論是河望的部下還是李極的下屬,眾人皆驚,速速退散躲避。
剛剛躲過被飛艇切割的厄運,身后呼嘯著飛來一扇沉甸甸的大鐵門,來勢極兇,三個人被鐵門并排砸中,齊齊被攔腰斬斷。
飛艇低空飛行,劃了個漂亮的弧線,車頭對準鐵門飛來的方向。
鐵門正是先前關異獸的門。
嗒嗒嗒——
八足異獸一步步往外走,摔入獸穴的河望被它的口器咬住了最脆弱的腦袋,慘叫著,亂體刺穿了他的脖子,他正被饑餓的異獸迅速吞噬。
邊燼捏沈逆的肩頭,“開火。”
沈逆的手指摁下車把的紅色按鈕,飛艇前端圓形區域登時閃現耀眼白光,連續八發電磁炮轟向異獸。
電磁炮來勢極快,異獸忽然吐出河望,用河望抵抗電磁炮的進攻。
沈逆:“它有智慧!”
河望被炸得粉身碎骨,異獸原本慢吞吞地從通道里走出來,此刻像一只受驚的巨型蜘蛛,動作快若閃電,八足蹬上墻壁,嗒嗒嗒地飛速向沈逆和邊燼襲來。
這面墻是觀眾席最前排之下的高墻。
異獸每一次蹬踏都會在墻面上留下一個深坑。
邊燼憑經驗判斷,這是一只鳳翼級異獸。
邊燼撐著沈逆的肩頭一躍而起,長鞭也在同一時間甩出。
長鞭圈向異獸的下盤,簌地一抽抽,困住八條腿中的兩條。
異獸被絆倒,剛剛側翻于地,邊燼單手往上挑鞭,異獸的身子被拎至高空,身子翻轉后重重砸回地面,八只腳在空中慌亂地蹬著,一時間翻不過來。
沈逆穿著飛艇變形成的全外骨骼戰衣,抓住機會從天而降,手中的戒棍直直杵穿了它的口器。
師出同門的師姐妹曾經一同練過無數次陣法,現在又是親密度剛剛破百的雙妻,不用言語提示也能接上對方的行動,一拆一打,默契極佳。
異獸哀嚎著,亂體像血液一般往外噴,四處橫生。
沈逆張開右手手掌,外骨骼戰衣的右手也跟著打開,三孔激光切割刀在掌心中開啟。
鋒利的激光刀切在異獸的身上,如利刃切豆腐,轉眼剝出了內核。
邊燼長鞭左右抽打,把凌亂礙事的巨大殘體抽到一旁,沈逆兩步躍到內核前,從腰間抽了一個虛電容袋出來。
邊燼暗暗看沈逆這個操作。
沈逆封裝內核的時候道:“食物儲藏區已經挪到了絕對不礙事的地方。除了抬手就能用的武器,其他的都裝在腰間。下次若再托管身體,想要什么還是往腰間抽就對了。”
邊燼:……
沈逆把虛電容袋往另一側的腰部艙口推進去,里面是能容納三個異獸內核的水銀箱,異獸內核都可以暫時封裝在里面。
外骨骼戰衣重新變回了飛艇,扣著安全帶的沈逆坐在原地沒動,整個過程非常絲滑。
這一趟兜風兜得還算順利。
還沒起名字的載具一號除了過熱到沈逆不停冒汗之外,還是很符合預期的,沒有辜負她這段時間熬出的黑眼圈。
河望被轟成碎片,他手下已經暗中潛逃。
受傷的康逸和繁之等李極部下都沒走,因為李極還在。
曾傾洛正要去尋邊燼和沈逆,余光中見李極不知何時拾起了匕首,已經距離曾傾洛極近。
匕首的寒光,讓曾傾洛心中一緊。
就在她以為這把匕首要刺入自己身體時,李極握住了她的手,將匕首壓到她手中。
李極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往這兒刺。”
曾傾洛不解道:“什么……”
“你救走了我重要的人質,若我完好無損,不好交差的。”
李極在她耳邊輕聲說著,遠處的部下聽不見。
曾傾洛:“你需向誰交差?”
李極的面容上有種說不清的灰,像她畫作里貫愛用的大面積色塊。
濃烈,又難以琢磨。
李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讓她刺。
曾傾洛沒有立刻動手,清秀的一張臉上,眉頭擰得那么緊。
讓李極想起那些記憶的細節。
曾傾洛在最快樂的時候,眉心也是這樣緊。
李極忽然捧起曾傾洛的臉。
多日無法觸碰的空虛和極度壓抑的癮,此刻化成洶涌的吻,一瞬間撞開那雙朝思暮想的唇。
曾傾洛沒想到她會這樣,想要推開,卻被抱得更緊。
曾傾洛:“李……極!”
李極聽到她悶在唇中的聲音,柔軟的腰肢在懷,體溫滾燙,只覺得星河倒灌目眩神迷,無法停止。
沈逆和邊燼以為李極要對曾傾洛不利,往這邊趕了半路,忽然看到這等情景,怔在原地,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去。
也不知道誰把誰的唇咬破了,喘息漸粗,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曾傾洛推不開她也逃不走,起急,這一刀怎么扎過去的根本沒意識,只聽李極悶哼一聲,終于松開她。
曾傾洛退后幾步,脖子上都是汗,耳朵全紅了,唇上還沾著血。
李極捂著側腹,血不斷往外涌。
她唇上也沾著血,額頭上是因疼痛而起的汗水,一雙眼睛血紅得可怕。
痛苦,卻滿足。
“扎這兒疼多了啊……”
她笑著,身子搖搖欲墜,像朵在陰寒劇毒之地肆意怒放的艷美之花,反反復復地喚著那個名字。
“曾傾洛。”
第106章
看到李極被刺,血染腰腹,康逸等人立刻奔來。
被邊燼一個眼神攔下。
李極搖搖晃晃坐到地上,虛弱道:“別大驚小怪……”
“咣當”一聲,曾傾洛丟下李極的匕首。
看著曾傾洛被她的血染紅的雙手,李極滿意地閉上眼。
沒受傷的兩名靖安侯府護院把同伴攙扶起來。沈逆單手往后撐在飛艇后排座椅上,一條腿前蹬,凝視著李極,又看看河望等人,在琢磨一件事兒。
要不要直接在這兒把李極綁了。
控制李極,或許能讓她吐出睦洲藏了多少兵馬,再摁著她寫下朝中誰是她的裙下之臣,幕僚又有哪些。
這些都是有利的信息。
可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主動入局,不是明智之舉。
她要做的不是引火燒身,而是作壁上觀,看著李家姐妹自相爭奪。若是有事找上侯府大門,便禍水東引,引給誰都行,就是別漫入自家門里。
說到底,這些事兒和她沈逆又有什么關系?
沈逆根本不在乎誰當皇帝,誰當對她來說沒差。
一切還是看邊燼的意思。
看邊燼想不想管唐Pro這爛攤子。
此時,邊燼的注意力正落在遠處的高空。
觀眾席正上方,有個從高處延伸出來的小島。
那是整個斗技場視野最好,最中心的位置,正是昔日的貴賓包廂。
透過破敗骯臟的琉璃觀景窗,隱約能看見包廂內有模糊的人影。
邊燼什么時候注意到那頭的,沈逆居然現在才發現。
包廂內是誰,又看了多久的熱鬧?
沈逆開啟飛艇的偵查系統,掃描。
果然有高天賦者反應。
初步估計,六個S級戰斗天賦者,四個S級機械師,兩個S級精神天賦者……
還有一個。
沈逆眼眸微睜。
擁有兩種天賦,還都是S級。
這是誰?
“向知番。”
邊燼在她耳邊為她解惑。
“目前已知唯一一個在世,擁有兩種S級天賦的人。”
向知番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出現在長安城中了。
他曾是先帝最為親信的內侍,官拜總管太監,風光不可一世。
先帝萬世之后,李渃元臨御宇內,昔日先帝寵臣慢慢被李渃元的心腹取代。
向知番就是那時離開了中樞,追隨曾經的裴貴妃前往睦洲。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能記得向知番的,恐怕也只剩邊燼這些舊臣。
沈逆好奇問道:“哪兩個天賦?”
邊燼:“戰斗天賦和精神天賦。”
其他都好說,這S級的精神天賦已經很稀有了,再加上一個S級戰斗天賦,難怪連邊燼都有些忌憚,可想而知相當不好對付。
斗技場外傳來一聲巨響。
有人在憤怒又急切地砸門。
護院跑過來道:“侯君,夫人,外面圍了好幾百名南衙護衛。”
話剛說完,大門轟然崩碎。
她們的注意力才被吸引過去一息,一直在等待時機的康逸和繁之已經帶著李極消失了。
連帶著貴賓包廂里向知番等人的氣息也迅速模糊。
南衙護衛軍沖入斗技場,為首的是一位極其高挑的女將軍,頭束武將抹額,身著絹甲,雙手握著閃著紫電的重錘,眼神焦灼,四下巡視。
此人在場的都認得,路蒼梧,她是左驍衛將軍,也是南衙十二衛里李司之外另一位女將軍。
“娘——”
被護院護在懷里的小娘子一直忍著哭意,在看到娘親時終于忍不住,大聲哭喊。
路蒼梧原本焦灼的眼神一定,看到了女兒,收了武器立即跑上前,扣著她胳膊上上下下地看,問她有沒有事,有事一定和娘親說。
小娘子搖著頭,看上去意識還有些昏,但能清晰對話,身上只有些擦傷。
路蒼梧大驚過后情緒翻涌,一把將女兒摁進懷里,久久難分。
南衙護衛隊看到上司的女兒沒事,紛紛松了一口氣。不少人目光投向邊燼和沈逆她們,以及不遠處被切割的異獸和一堆的尸體,暗暗低語著。
邊燼擅于應付官方套話,和一名旅帥說明今晚事件,沈逆便樂得躲在師姐身后,悄悄把異獸身上的符紙揭下,準備帶回去研究。
突然,感覺腦袋上蹦來一顆石子,沈逆“嘶”一聲接住,心想誰這么無聊。
攤開手掌,不是石子,居然是顆糖。
回頭看,一身官服的李司對她鬼鬼祟祟地笑。
沈逆:“你怎么來了?”
“這話說的,我可是金吾將軍,這京師城里城外出點什么事,不都得我兜著。”
李司靠近,先是打量了一番沈逆新座駕,滿眼的艷羨,隨后低聲細語著。
兩人看著像在盤問,實則一邊吃糖一邊遞消息,說閑話。
這一大波甲胄兵可不止右驍衛,還有李司的金吾衛。
路蒼梧是右驍衛將軍,在軍中很有威信,聽說她女兒被人綁了,幾百名下屬跟著她滿長安找,正好遇上巡查的李司,金吾衛這便一塊兒追過來了。
李司道:“最近禁軍出了點事兒,南衛北軍的幾位統領家人接連失蹤,鬧得人心惶惶。路將軍那獨生女從小養在身邊,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本想送到南邊外祖家避一避危險,沒承想人還沒送出去,先失蹤了。我認識她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她急成這樣。”
桃子味的硬糖含在口中,把沈逆臉頰撐起一個小圓弧。
兩人面對面站著,擋著別處投來的目光,沈逆手指輕勾,李司悄然挨得更近些。
“安王干的?”
李司“嘶”了一聲,這事兒比想象的還嚴重。
若安王對禁軍下手,那這一帝一王距離圖窮匕見也不遠了。
沈逆拍了拍李司,“李將軍可得當心。”
畢竟李司可是金吾將軍,禁軍統領之一。
李司:“我一孤家寡人,有什么好當心的。”
沈逆給了她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李司:……
她是孤家寡人沒錯,可也有心上人。
她和竇璇璣的事兒已經傳到金吾衛里了,上回還被她聽到幾個說她和竇璇璣閑話的。
李司是一廂情愿覺得和竇璇璣一定能成,可人家還沒答應呢,就沾一身風言風語不像話。幾個愛嚼舌根的下屬是教訓了,但李司心慕竇璇璣的事兒已經收不回,估計早就傳遍了金吾衛。
若安王真綁了竇璇璣來拿捏她,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司掉頭就要走,“我得找你璇璣妹妹一趟。”
“等會。”
沈逆從飛艇里抽了個金屬盒子遞給李司。
“答應給璇璣打造的新武器,你去就幫忙捎過去給她。”
李司拿過那盒子,矩形,不大,沉甸甸的,感覺里面裝的應該是把匕首。
李司有點饞,嬌嬌軟軟道:“侯君什么時候給人家也打一把武器?”
她這德性讓沈逆有點辣眼睛。
“小喬別鬧,趕緊找你未來媳婦去。”
李司“哼”一聲,走了。
那頭邊燼大致說完情況,路蒼梧對曾傾洛恩謝不已,與她互加好友,鄭重道:
“往后曾女郎和靖安侯府有任何需要差遣之處,盡管開口。”
曾傾洛不太好意思地說:“路將軍客氣了,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
小娘子身上裹著一件月光色外衫,路蒼梧將它脫下,換上自己的披肩,對曾傾洛道:
“曾女郎的衣衫臟了,我先拿回去清洗干凈再還給女郎。”
曾傾洛看著這件李極的外衫,溫熱的血噴濺在掌心里的觸感浮現于腦海中。
還有那不管不顧,幾乎要將她吞沒的燙吻……
曾傾洛壓住漸漸發熱的腦子,回道:“這外衫,是安王給她罩上的。”
并不想搶了李極的人情,曾傾洛實話實說。
“安王?”
路蒼梧神情明顯有些驚訝和遲疑,略略思索后對曾傾洛淡笑了幾聲,有些猶豫道:
“那……”
曾傾洛想了想,說:“還是給我吧,我來處理。”
邊燼見曾傾洛拿回李極的外衫,想到方才兩人熱吻的場面,又見曾傾洛唇都被咬破了,一身的血……頗有些頭疼.
回到侯府,沈逆去看了兩位受傷的護院。
所幸傷得都不重,休養幾日便可康復。
沈逆贊賞她們英勇,加了月錢,親自修復損壞的義體,順手升了個級。
其他的護院看著有點眼饞。
誰不知道她們侯君一雙手乃是稀世之珍,從來不在外面給人修復改造,達官顯貴都排不上隊,她的技術可謂有市無價。
這會兒沈逆居然能幫府里的護院修義體,傳出去可得把人羨慕死。
沈逆拎著工具箱到護院所居住的院子里,工具箱一開,里面全是罕見的珍貴材料。
受傷護院腦袋包著,只露出一只眼睛。
獨眼里也寫滿了震驚。
“這……這是給我用的嗎?”
沈逆被她逗笑了:“是啊。”
誰都知道,能讓沈逆親手修復升級義體,戰力定會提升一大截。
更別說這些來之不易的珍貴材料了,成天都在暗網上拍賣,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貴價物品。
沈逆的慷慨讓護院們很感動,沈逆也承諾,往后只要是為了保護侯府受傷的,她一定親手修復。
“只要腦子還在我就不會讓你們死。”
以命換得庇護的家奴,亂世危局之下身微命賤,隨時都要做好為主而死的準備。
原本京師近日的動蕩,讓護院們跼蹐不安,看到同伴受傷,一顆心更是惶恐難平。
這隨時都有可能傾覆的時代,跟對明主是最重要的。
靖安侯年紀不大,為人卻大度又可靠。
這番話更是讓她們吃了定心丸般松一口氣,想要一直追隨沈逆的心情更為堅定。
這廂護院們被沈逆安撫好了心思,對靖安侯府的忠誠度又上一階。
那廂邊燼和曾傾洛一同坐在小池塘前,一人手里拿著一根魚竿,慢悠悠地釣魚。
大半天,一條魚都沒釣上來,魚餌倒是放了一波又一波。
不像釣魚,像是喂魚來了。
其他話題都好說,情感問題是邊燼最不擅長的。
可再不擅長,邊燼也不可能不聞不問。
曾傾洛自小沒有耶娘保護,還少一條腿,時常被欺辱,性子也軟,在這兵連禍結的時代最是要不得的。邊燼曾擔心她活不到成年。這些年去燕落打過仗又當了探子,磨練出了些扎人的棱角,邊燼總算能稍微放心一些。
可她到底本性溫柔敦厚,旁人用刀用劍傷她,她還能抵擋一二。若是用上一副虛情假意的壞心腸來誘惑她,傷害她,怕她只有被人生吞活剝的份。
想說的話在邊燼心里斟酌再斟酌,最后還是曾傾洛受不了這份讓人害怕的沉默,率先開口。
“大師姐,不用擔心,我已經不是小孩了,能處理好的。”
邊燼握著魚竿的手指微動。
“你們……”
“嗯。”
邊燼從來沒有對感情之事這般敏銳。
能從一個“嗯”字里解讀出巨大的信息量。
邊燼揉揉發痛的腦袋。
除了唇上那曖昧的痕跡,李極的確沒能傷到曾傾洛。
兩人對峙時,那些隱秘的動作瞞得了李極的下屬,卻瞞不過邊燼的眼睛。
李極是自愿將匕首遞到曾傾洛手中的……
曾傾洛伸了伸腿,望著池塘里浮動的點點碎金道:
“之前的確有些意外。既然發生了我也不去后悔,只當是上了一課。我已經十八了,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患得患失。別擔心我啦。”
邊燼當然知道她不可能護曾傾洛一輩子,路該給孩子自己走。
邊燼道:“有什么不開心的事,任何時候都能來找我傾訴。”
沒想到曾傾洛聽了“噗呲”笑出聲。
邊燼:?
曾傾洛:“你和小師姐真的很有默契,連說的話都一樣。”
邊燼并不知道沈逆曾經想象過她安撫人的模樣,試著模仿她的語氣安撫過曾傾洛。
曾傾洛找到那個記憶片段,投放出來給邊燼看。
邊燼嘴角微彎。
還真是一模一樣。
……
從池塘回來,邊燼正好遇見萬姑姑。
萬姑姑手里抱著個木箱子,道:“夫人,千姿樓掌柜送定制的夏衣來了。”
邊燼:“謝謝,給我吧。”
邊燼抱著木箱往寢屋的方向走,沈逆埋著頭從轉角轉過來。
沈逆手里夾著兩張符紙,一張是她從異獸身上揭下來的,另一張是她防著造出來的空白紙,一邊走一邊模仿著符紙畫那扭曲的曲線。
還真奇怪,連精度超高的3D打印機都打不出精髓,手動臨摹,怎么畫都覺得結構上差點意思。
沈逆畫得太投入,轉彎也沒停下速度,迎頭撞上邊燼。
沈逆心一驚,邊燼順著她的步子往后撤了撤,隨后穩穩護住她,沒讓她磕疼半分。
“師姐?”
邊燼右手單手環著木箱,左手摟住沈逆的腰。
邊燼眼眸淡然,這一攬弄得沈逆心跳有些亂。
皮肉還記得邊師姐出現的那一夜發生之事,腰間的記憶一下復蘇,一時分不清眼前這是哪位師姐。
體溫透過薄薄的夏衣染上沈逆的肌膚,沈逆注視著邊燼的面龐,試圖找到分辨二者的依據。
沈逆是更傾向燼師姐的。
畢竟邊師姐很少大白天出現。
可是眼前人的氛圍又非常接近邊師姐……
邊燼單手抱著沈逆,一時沒放,迎著她那藏著事兒的雙眸凝了片刻,忽然吻上來。
軟唇輕碾,沈逆筆都掉在地上。
這般強勢,真是邊師姐……
她……為何會在這時候出現?
吻很快結束,主動吻人的人反而把自己耳朵吻紅了。
沈逆心也被攪得怦怦跳。
她留意到邊師姐懷里那個奇怪的木箱。
難道突然出現在晝時,與這箱子有關?
說起來,邊師姐有幾日沒出現了。
邊燼心頭有些說不清的欲動,拉著沈逆進寢屋。
沈逆竟有些害羞,又亂亂的,問道:“怎么這個時辰來了?”
沈逆的問話入耳,邊燼不動聲色地關上門,放下門閂,長臂一展,將沈逆擋在門邊。
“誰來了?”
沈逆一怔,心跳漏了半拍。
救命,是燼師姐。
第107章
“誰來了?”
房門已關,邊燼擋在沈逆面前,神色看似平靜,卻是不回答問題不會讓她離開的架勢。
沈逆掌心里發潮,手指微微彎曲。
到底是同一個人,威懾力分毫不差。
沈逆也有腦子放空,張口結舌的時候。
氣氛正是焦灼,她忽然看到了木箱上“千姿樓”三個字。
倏地想起這木箱是什么了。
傻了,真傻了。
這哪是邊師姐突然出現的理由。
分明是她們訂做的另一批夏衣。
千姿樓,哈哈,絕了。
怎么會在這緊要關頭突然換包裝?
沈逆喉頭滾了滾,盡量讓自己聽上去沒有異樣。
“千姿樓啊,這夏衣,怎么這時辰送來了?我記得還要好幾天才能做完。”
千姿樓為了大主顧加快了速度,提前送來了,沒想到鬧了這么個烏龍。
邊燼不置可否,神色也沒有明顯的波動,但不耽誤沈逆后背的皮自個兒繃緊了。
邊燼撤回手,轉身把木箱放到桌上,打開。
里面的確是千姿樓的夏衣。
沈逆心有余悸的同時,發現邊燼慢悠悠地脫了手套,在水盆前凈手。
邊燼一貫喜歡戴手套,洗手或睡覺時會摘了,能讓沈逆仔細瞧的機會不多。
這會兒沈逆才發現,邊燼手背上有一道已經有些結痂的傷口。
沈逆目光一直追著傷口,待邊燼擦干凈手消完毒后,沈逆才用也消了毒的手捏住她的指尖,小心地拉到面前,仔仔細細地看著。
傷口不算淺,看上去已經傷了幾日了。
“何時傷著的?”
邊燼讀著沈逆眼眸中的心疼。
“煉體的時候不小心劃了一下。”
“怎么這般不小心啊……”
“意外發現了一件事。”
等沈逆抬眸好奇地看她時,她才道:
“痛覺被修復了。”
聽到這句話,沈逆捏著邊燼指尖的力道有微弱的加強。
眼眸里的神采也有一瞬的凝滯。
鬢角滲出一些汗。
是啊……推進了逆芯的完成度,師姐的痛覺自然也被提升了。
現在師姐應該和正常人的痛覺差不多了。
前幾夜沈逆被邊師姐熬干了精力,注意力前所未有的渙散。之后多件事同時推進,還不斷有新的事件發生,需要她想需要她查,這么要緊的事都沒能提前知會邊燼一聲。
沈逆握住邊燼的手。
“逆芯有自動修復功能,先前有跟你提過的。上回例行檢修的時候我理順了接口,系統和逆芯聯網,能自行完善逆芯。現下逆芯已經快要徹底完工,自行修復能力也變得更強,痛覺也被它自動修復了。”
基本是實話。
逆芯的自我修復能力的確很強。
只不過完善逆芯的不是系統,而是沈逆本人。
邊燼沒對她的回答有什么置喙,像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對話。
沈逆看起來冷靜,實則呼吸紊亂不堪。
圓場面的措辭讓她心里亂糟糟的。
她又一次思考這件事該怎么做才能兩面周全。
事實上,邊師姐并沒有說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訴燼師姐。
畢竟邊師姐什么都沒說過,問一句反問三句的。
可要是她跟燼師姐說了,邊師姐一定在意識的某個角落里全程看著,沈逆也有種泄露了她的秘密的惶恐。會導致什么后果,沈逆能不能承擔得了,都是未知。
不好魯莽處理。
自從邊師姐出現,沈逆一直被邊師姐牽著鼻子走,不讓問也不讓說,這樣下去很不妙。
師姐無論在謀劃什么,一定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沈逆不打算繼續等下去。
只有知道被封印的那三年的記憶,沈逆才能握住主動權。
只有知曉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才能明白該如何化解燼師姐的不安,才能保護邊師姐。
回到最初的計劃,沈逆打算再次進入夢境世界,在師姐的潛意識里找出記憶的真相。
沈逆雙手握住邊燼的右手,彎起,指骨貼在自己下巴下。
“今晚繼續夢境互通嗎?”
若是能破解記憶的禁區,沈逆打算將夢境的內容告訴燼師姐,也會適當暗示另一個意識就是她本人。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遠是自己。
燼師姐肯定能比沈逆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何自處,如何前行。
從邊燼的視角看沈逆,就像只心慌的小狗。
忐忑地討好著,生怕主人會生氣,可憐兮兮。
沈逆的手有些微微的潮濕。
以前她的手掌總是很溫暖,今日卻有些發涼。
緊張和不確定的情緒傳入了邊燼的心里。
邊燼靠過來,摸她的后腦勺,再往后背撫。
熟悉的安慰手法調整了沈逆無章的心跳,輕柔舒緩,每一次撫摸都能將壓力從她身上削下去一分。
沈逆好貪戀邊燼的安撫,埋進她的懷里,嗅她身上讓人安心的香味。
沈逆自己靠過來,邊燼就沒讓她走了。
邊燼手掌很燙,壓在沈逆單薄的后背上,隔著薄薄的寢衣,觸她肌膚下起伏的骨骼。
瓷白的臉龐因為邊燼的觸碰沁出粉意,讓邊燼想到她喜歡的冰藍夜曇。
臉被抬起,隨之而來的是剛才沒能盡興的吻。
要是說方才在游廊的吻是蜻蜓點水,此刻的吻就兇了許多。
沈逆的唇幾乎是被揉碾開,柔軟的雙唇被重重地吮著。
一時有些喘不上氣,緊張地攥著邊燼的衣襟。邊燼在沉默中吻得更深,沈逆被吻得“唔”了好幾聲,被迫張大了雙唇。口齒間的侵入前所未有的洶涌。
難怪邊燼剛才洗了手,還消了毒。
寢衣扯得凌亂,沈逆被抱到邊燼腿上,肌膚相貼,雙眸失焦。
深深地被操控著,水痕失控地往下淌,沈逆昏昏沉沉地攪邊燼的長發。
邊燼眼尾和臉頰燥出了潮紅,某個時刻垂眸,看自己的手。凝在手腕上的水珠一點點往床面上滴。
沈逆沒力氣了,額頭垂落,抵著邊燼的額頭,雙唇中淌著熱氣和沉沉的氣息。
邊燼抬頭吻她,又一次往深里吻,與此同時托著懷中人的腰,控制著她的動作。
不想停。
想在沈逆身上笞上只屬于她的烙印。
好燙。沈逆已經不知道自己口中在哼呢什么了,天地都在發白,雙腿的肌群被牽連著顫抖,剛一次,又一次,根本沒給她停歇的機會。快要受不住,想起身,邊燼咬著她的肩頭,單手扣著她軟得快要支不起的腰肢,將她摁回來。
“師姐,師姐。”
沈逆雙眼紅彤彤的,肩頭和腰肢上都是邊燼的咬痕,眼里浸著淚,早就承受不住了,斷斷續續地求饒,暈厥感一陣陣蒙在腦中,可抱著她的人就是不停。
受不了,沈逆臉埋在師姐的肩頭,手指壓在邊燼的后背上,發著顫,到最后也沒舍得撓。
邊燼的雙眸也迷離了,愛意和酸澀感從心口不斷往外涌。
“阿搖……”
沈逆知道,還是燼師姐。
很奇妙,即便都是沉默中盡情占有她,但她能從一點點細節里感受出區別。
在邊燼溫柔喚起小字尾音中,在自己像哭腔的破碎聲音里,再一次天旋地轉,耳邊有些微弱的鳴響。
腰肢緊繃到極限,最后,隨著顫抖終于流盡。
……
四肢不再冰冷,甚至有些燙手,沈逆從來沒感受過這種事,靠在邊燼懷中。
比十鞭子還要讓她難以承受。
邊燼親了親她的唇,問:“困了么?”
聲音很輕,是溫柔的氣音。
沈逆太困太累了,眼睛已然睜不開,腦袋在邊燼的肩頭上下蹭了蹭,算是點頭。
“那,現在到我的夢境來。”
兩日前,邊燼在線上聯系了賀蘭濯,問她有沒有控制夢境的方法。
上筆生意的尾款已付,加之賀蘭濯最近心情不錯,便告訴她可以通過潛意識來引導夢境,詳細教她控制夢境的方法,且只收了很低的費用。
當然,她倆都還不知道,當初那筆交易并沒有達到顧客想要的效果,即便它的后續的影響算是不錯。
沈逆睡著了,邊燼從她身后抱住她,一同入睡。
……
呼——
沈逆還沒睜開眼,先聽到了風從耳邊掠過的聲響。
風很涼,讓沈逆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吹過山谷時的聲音像嗚咽。
她就在這嗚咽聲中緩緩睜眼,看見了一片藍天,和望不到盡頭的樹。
還是那片猶如迷宮的森林。
風正托著沈逆的身子,浮在空中。
咕咚,咕咚,咕咚……
下方有奇怪的聲音,沈逆往下看,居然是一根小菌菇在著急地蹦跶。
小菌菇脫離了菌菇小隊,單獨在這兒跳來跳去,傘蓋時不時抬起,好像想叫沈逆,又出不了聲,正著急著。
沈逆試著在空中轉身,發現那風像一只溫柔的手,無論她怎么轉挪身子都很自如,沒有摔落的風險。
沈逆緩緩下降,站到小菌菇面前,問它:
“你是在等我嗎?”
小菌菇點了點傘蓋,柔軟的傘蓋忽閃忽閃的,被沈逆理解了意思,很開心的樣子。
實在太可愛,沈逆戳了戳它的傘蓋。
厚實的傘蓋被戳了一個小坑,小菌菇一下子蹦起來,扭著身子往某個方向蹦了好幾下,見沈逆還站在原地,又蹦回來。
“要我跟著你走么?”
小菌菇點腦袋。
這回真有意思,以前師姐的夢境世界不是迷惑人就是在防御,這回居然主動要求帶路。
小菌菇,你是不是叛變了?
先跟去看看,反正現在親密度高,夢境互通的時間也更長了。
跟著小菌菇前進,走著走著,沈逆發現周圍的景色好像有些變化。
樹的顏色變深了,腳下的泥土也更加潮濕,蟲鳴鳥叫一概聽不到,只有不知從何而來隱隱約約的霧氣縈繞周身。
她似乎被小菌菇帶到了森林深處。
繼續往前走,霧氣越來越濃。
濃到要遮蔽視野。
小菌菇繼續前進,沈逆緊跟其后,生怕慢一些連它都要瞧不見。
忽然,天地之間只剩濃霧,沒有小菌菇,沒有森林。
沈逆猶豫地停下。
陰森又未知,不知道迷霧里藏著什么,有點恐怖。
不過,再恐怖也是師姐的夢境世界,不可能傷害她。
沈逆調整了一下呼吸,往濃霧里去。
還未走兩步,濃霧內驟然散出一波威壓,將她往后推。
沈逆一個趔趄,身子就要傾倒時,風從身后擁上來,把她托了回來。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迷霧深處傳來。
“回去。”
沈逆心頭一震。
是邊燼的聲音。
邊師姐?
第108章
“回去。”
濃霧之中有個徘徊的黑影,沈逆感受到了邊師姐的氣息。
沈逆沒有聽從她的話,沒有回去,任濃霧從身體上流過。
“這里面藏著你的記憶,對嗎?”
黑影沒有回答。
好熟悉的沉默方式。
“那三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到底在計劃什么?連我都不能說么……師姐?”
沈逆是真心實意在著急。
眼看真相就在眼前,她迫切想一探究竟。
黑影依舊沉默著,沈逆試著往黑影的方向去。
就在她要進入迷霧時,一只手壓住了她的肩膀。
“回去。”
還是那兩個字。
聲音猶在耳畔,但看不到對方的臉。
黑影整個人都被濃霧籠罩,那只手上也裹著一層浮動的霧。
沈逆沒再硬闖,她知道自己沒能力越過師姐。
而且師姐吃軟不吃硬。
將那只手從肩頭握下來,雙手牽著,嬌聲道:
“就看一眼,好不好?”
師姐最是疼愛她,從小到大,但凡她撒嬌,師姐就拿她沒辦法。
誰知,話剛說完,那黑影抬臂一揮,颶風迎面而來,沈逆直接被扇飛到半空。
沈逆的身體在空中失控地翻轉時,聽到那聲音提高了不少,帶著著惱的意味——
“回去!”
呼。
待視野穩固,沈逆睜開雙眸,不知道自己被扇到何處。
腦袋沖下,被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里都是樹葉,嚴肅地摸著下巴沉思著。
不對啊,怎么失效了。
難道邊師姐不吃這套?
不可能,以她多年的實踐經驗判斷,但凡是師姐,就不可能不上當。
等下……
沈逆忽然想起,在進入夢境世界之前自己在做什么了。
她和燼師姐恩愛的畫面,邊師姐恐怕全看到了吧……
“嘶。”
沈逆倒吸一口涼氣,揉了揉腦袋,將自己調轉歸正。
好吧,難怪會二話不說把她扇出來。
換成誰都會生氣吧……
沈逆五官都要皺一塊兒了,這可怎么辦啊。
小菌菇又出現了。
只是這次它沒那么活躍,支棱在地上,安靜地瞧著天空中的沈逆。
沈逆有種被蔑視的感覺。
小菌菇是不是也覺得她沒用?
得再試試。
就算這回還是沒法進迷霧里,也得去哄哄。
而且也可以講講道理。
邊師姐就是燼師姐,燼師姐就是邊師姐,是一個人啊,她做了什么等于你做了什么,不用分得太清楚吧……
再次來到迷霧前,這番話還沒說完,就被再一次扇飛。
這次飛得更遠。
直接四仰八叉掛在樹上。
沈逆:……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臥倒。
沈逆躺在樹杈上,雙臂交叉,再次沉思。
這么說起來,燼師姐先前那樣弄她,分別也是帶著點氣惱的。
燼師姐太聰明,一點蛛絲馬跡都會被她抽絲剝繭,何況是一直在意的另一個意識。
燼師姐應該猜到另一個意識最近出現了,但沈逆沒跟她說。
所以,這頭燼師姐因為生氣,在床上折騰她。
那頭,邊師姐也因為生氣在夢里各種扇她。
她就是個被師姐握在掌心里反復摩擦,旋轉不歇的陀螺是吧?
沈逆:“哈哈。”
氣笑了。
你倆,輪番出現,我能怎么辦?
有本事一起出現!
想著想著,腦海里還真上演了一出邊師姐和燼師姐一起出現,把她夾在中間的畫面。
沈逆:……
好像也不行,這哪受得了。
臉好燙。
不對。沈逆一咕嚕坐起來。
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夢境互通的時間有限。
還得去試試。
……
竇璇璣帶隊在緩沖區駐扎了兩夜,清掃了緩沖區里出現的異獸。
兩天兩夜沒睡,身為隊正還得帶兵、調度,精神絲毫不能松懈。清掃完,竇璇璣也憔悴了一圈。
這會兒坐上回程的馬車,胳膊靠著房判睡了一路。
到了麗景門,竇璇璣沖澡的時候險些站浴房里睡著。
回到寢屋好不容易躺下,困勁兒過了,反而不想睡了。
加之麗景門內的冷氣壞了,又趕上陰云密布,大雨將至卻遲遲不至,悶熱潮濕的感覺壓在心上,弄得人半點睡意都沒有。
竇璇璣翻了個幾個身又乏又困,就是睡不著,干脆坐起來,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沒忍住,從抽屜深處拿出那枚漂亮的璇璣石。
這璇璣石被打磨得通體圓潤,內藏星河,一根漂亮的金線墜著,觸手生溫,和普通的石頭大不相同。
真的很漂亮。
這么漂亮的東西,李司那傻子居然舍得給一個半生不熟的人……
萬一被弄壞了,被辜負了怎么辦?
正用拇指撫摸璇璣石,思緒被“吱嘎”一聲推窗的聲音打斷。
竇璇璣立即把璇璣石收回去。
“誰?!”
居然有人敢爬她的窗?
竇璇璣一聲質問,把翻窗進來的人嚇一哆嗦,直接掉了下來,砸在竇璇璣床上,“咣當”一聲好大的動靜。
竇璇璣的單人床小到可憐,那人掉下來等于直接掉到竇璇璣懷里。
竇璇璣抽出床邊的電刃就要砍人,那人急忙道:
“別,是我!”
竇璇璣看清了,是李司。
“……你翻窗做什么?”
路過門口的下屬隔著門問:“隊正,什么動靜?沒事吧?”
李司本來也沒想開口,竇璇璣卻是怕她胡來,橫掌一捂。
竇璇璣對門口解釋道:“沒事,一只野貓順著窗戶掉進來了。”
門外下屬“哦”一聲便走了。
李司被她捂這一下眼神都不對了,舒舒服服躺在她床上,腦袋上下晃一晃,用高挺的鼻梁蹭她掌心。
竇璇璣立即縮回手,壓低聲音質問:“你干嘛?”
李司砸進來后還就地側臥,擺出盡顯曲線的姿勢。
“小野貓不都這樣蹭人么?”
“……你好好的,到底干嘛來了?”
李司還委屈上了,“我都等你好幾天了,每天都跑來看你回來沒有。去哪兒了?給你傳信也不回。”
竇璇璣沒和人同床共枕的習慣,床讓給李司,她就靠在屋內唯一的柜子邊,雙臂抱在身前。
“怎么就好幾天了?我統共去緩沖帶才兩天。緩沖帶沒網,當然收不到你的傳信。”
“那我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嘛。別說,你這床看著小,還挺結實。”
“被你這人高馬大的一砸還沒塌,特新鮮是吧?”
李司眼睛笑得彎彎的,她就喜歡竇璇璣罵她,拆她臺,整個人勁勁的,感覺渾身都活了。
竇璇璣:“到底找我干什么來了?”
李司從腿側抽出一個沉甸甸的盒子。
“給你的。”
竇璇璣以為又是什么聘禮。
“我不要……”
“你靖安侯姐姐給你造的武器,真不要?”
竇璇璣立即拿過來。
“不早說。”
李司:……
竇璇璣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把比她現在所用的電刃還要精巧的匕首,附帶詳細使用說明。
還真的用了星河鉻素……
竇璇璣隨手一揮,一道紫色的電光閃過,李司“我去”了一聲,立即翻身躲閃。
下一刻,竇璇璣的床就被劈成兩半。
竇璇璣:……
還是剛才那個下屬,洗完臉再次路過,又一次問道:“隊正,野貓……把床弄塌了?”
竇璇璣:。
李司坐在地上一身的冷汗,待竇璇璣把屬下打發走,李司還心有余悸。
“下次要試刀,能不能別往我身上試?我一個大活人來給你送個禮,結果命落這兒了,你覺得合適么?”
李司衣角都被削掉半邊,要不是她躲得及時,恐怕真得出鬧出點血光之災。
這升級版的電刃比先前沈逆緊急情況下搓出來的要厲害得多,竇璇璣愛不釋手,又的確有點兒對不起李司,想到她剛才連滾帶爬逃走的樣子,笑意忍不住往臉上浮。
“行了,我錯了,別生氣了,嗯?”
竇璇璣對她粲然一笑,眼眸亮亮的。
她很少笑,常年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偶爾一笑,好看到李司都忘了生氣。
李司面上還在“哼”,其實心口早就被拱得火熱了。
“那,我請你吃飯賠罪行不行?賞個臉?”
竇璇璣說半道,又樂不可支。
李司:“……我出糗的樣子你能笑到明年是吧?”
說著竇璇璣還放聲大笑起來。
李司:“這會兒就不怕別人過來敲門了?”
“沒事兒,我就說小野貓慌不擇路的樣子太好笑了。”
李司咬著牙,“行吧,我是貓你是狗,咱們正好一對。”
竇璇璣“呵”了一聲,把電刃對準李司。
“還想再慌不擇路一回?”
李司撒著嬌耍著賴,嘴里哼唧著“你就嚇唬我”。
要是以前,竇璇璣肯定一腳把這鬧騰玩意踢出去。
現在么,不僅沒踢,熬了兩夜又趕上冷氣壞了的倒霉心情被李司治愈不少。
有點開心,脾氣也好了些。
“你就是專程幫侯君給我送武器來的?”
“還有一件要事。”
李司正了神色,還真有幾分將軍的嚴肅。
她把最近安王四下綁架禁軍首領親眷,試圖控制禁軍的事兒說了。
竇璇璣:“所以,你覺得安王會來綁我?”
后面幾句竇璇璣沒說。
我是你什么人,沒名沒分的一頭熱,至于么……
若我遇險,你真的會掏出性命來搭救嗎?
李司點頭,抬起手。
竇璇璣的目光跟了上去。
以為李司會來牽手,李司其實也是這樣想的,抬了一半,想到什么,又降了半程回去,只拉住竇璇璣的衣角。
“我真挺擔心的。這兩日你沒回我的信,人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連著幾夜都沒睡好覺。”
竇璇璣才發現李司眼下濃濃的青黑。
李司繼續道:“你看你這兒,大熱天冷氣都能壞,現下床也沒了,要不然你搬去我府上住吧?我還能經常護著你,心里踏實點。”
李司的雙眼專注,真誠,是竇璇璣長這么大沒見過的眼睛。
這一刻她覺得,在這渾濁亂世,若自己遇險,眼前這個尚算陌生的女人,可能真的會拼死護她…….
沈逆深吸一口氣,醒了。
望著懸在床邊柜上的夜燈,騰空的感覺還殘留在體內。
沈逆數了一下,今晚一共被邊師姐扇出來二十多回,森林里幾棵樹的樹葉都差點被她卷禿了。
沈逆眨眨眼,不唉聲嘆氣,不想讓師姐跟著她一塊兒沮喪。
沒事的沒事的,想想辦法,爭取兩天之后再進去的時候能攻克邊師姐。
在心里組織語言,計劃著一會兒怎么跟師姐說情況。
等啊等,邊燼一直沒醒。
“師姐?”
沈逆試著喚了一聲,身后抱著她的人沒有回應,氣息依舊很平穩。
沈逆輕輕在她懷中轉身,面對她。
又喚了一下。
以前夢境互通結束后,沈逆醒了,邊燼很快會跟著醒來。
可今天,邊燼還在夢里。
邊燼的意識此刻身處另一層夢境世界。
她曾經一次次涉足的地方。
依舊有迷宮般的森林,和糾纏在森林之中的濃霧。
邊燼的長發被風卷起,鋒利的眼睛直視迷霧。
“你最近占用我身體太多次了。”
邊燼來到迷霧前,一把抓進去,抓到了一只手臂。
“你到底是誰?滾出來。”
第109章
“滾出來。”
邊燼用力扯動那團黑影。
賀蘭濯告訴她,夢境世界因你的意識而生,你自然是這世界的主宰。為什么人會覺得自己在夢里身不由己,那是因為不知自己深陷夢中。
“只要你明確認定自己在夢境內,那么你就擁有掌控這個世界的能力。因為你就是夢境世界的神明。”
邊燼心中念動,想要吹散惱人的濃霧,看清濃霧里的真容。
下一刻,平地起狂風。
邪乎的濃霧被吹得飛散。
邊燼緊緊扣著黑影的手腕,要讓狂風吹盡這困擾她多時的隱秘。
忽然,狂風的風向變得凌亂,向猶如一只失去了眼睛的野獸,在危機四伏的叢林里四下逃竄。
邊燼是此處的神明,可此處不止一個神明。
仿佛有另外一個她,控制住了天地間的躁動。
方才散去一些的濃霧又開始凝聚。
聚在黑影身上,凝成了一個人形。
邊燼拽著對方,對方也在拽著她。
兩方巨大的力量不相上下,邊燼額頭和手背上漸漸浮出發力的青筋。
她使出了全力,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什么叫勢均力敵。
濃霧中傳出了人的聲音。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
以前她們一直是用意識直接交流,這是邊燼第一次聽到對方的聲音。
突然而起的聲音讓邊燼心頭猛顫。
這聲音……
邊燼有一瞬間的走神,濃霧中的人忽然松了力道,借著邊燼拉拽她的力量猛然撲上前,一腿掃中她腰間。
長腿為鞭,這一招也過分熟悉。
咚咚咚——
幾棵樹接連被邊燼撞倒。
邊燼從未感受過這般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
不知被踢出了多遠,在一片亂糟糟的樹枝中剛要起身,喉嚨忽地被扼住。
窒息感灌頂,邊燼箍著那只手,用力一掰將其掰開,與此同時挺起上身,左肘頂向濃霧。
濃霧像早就預料到她的招數,抬起胳膊擋下不少力道。
這一招卻有后手,左胳膊肘出去之后,前臂立即前彈,居然也被接下。
邊燼一腳把濃霧蹬到了安全距離之外,對方將濃霧凝成鞭,對著邊燼猛抽。
奇怪的是,邊燼居然猜到了她的想法,與此同時也從腰間抽出長鞭。
兩鞭對抽,掀起的勁風沖斷樹林,巨大的力量震得邊燼虎口發麻。
長鞭如游龍,雙方纏斗著從森林打至一片平鏡般的湖上。
邊燼心念起,原本安寧的湖面下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條龐大的影子。那影子躁動地游弋著,以驚人的速度躥上湖面,瞬間破水而出。
那是一條魚,一條全身透明,一眼就能看見骨骼的巨型魚。
這條魚兇殘暴躁,張開嘴沖著濃霧猛咬。
卻在下一刻,被濃霧坐到身下,溫順得像只坐騎。
以念化成的獸就這樣被輕松馴服。
這一路勢均力敵的對戰,心有靈犀般的拆解,邊燼心里有數了。
無需狂風,一陣清風拂過,濃霧自行散去。
邊燼終于看清了對方的面容。
那是自己的臉。
和自己的臉龐對視,邊燼的呼吸凝滯了幾息。
隨后,很快平穩了。
邊燼:“我早該猜到是我自己。”
這段時間另一個意識有出現過,沈逆肯定見過,甚至有了交集,卻沒有告知邊燼。
短暫的惶恐和心酸過后,很快她就有了新的猜測。
為什么身體會被修復,沈逆為何又對她緘口無言。
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
也只有她本人,才能讓沈逆守口如瓶。
云舒云卷,邊燼的夢境世界恢復了寧靜祥和。
另一個自己坐在魚頭之上,正看著她。
和以鏡自照的感覺很不同,眼前的自己有思想,有自己的行動和判斷,甚至知曉的事情也比她多。
深潭般的眼眸卻比她還安靜,讀不出企圖,望不穿情緒。
邊燼慢悠悠地卷起長鞭,她知道用不上了。
“一開始的計劃就是回到長安城,但因為身負叛國之罪,不想被李渃元發覺真相,便用了極端的方法,鎖住記憶。只有一無所知才能不露破綻。只有失去了記憶,才能毫無痕跡,不被大理寺窺探,不讓李渃元知曉這一切。”
說到此處,邊燼抬眸看向眼前人。
“所以,為什么非得回到長安城不可?長安城內藏著什么秘密?還是說,一早就預料到長安城會爆發黑魔方?”
另一個她沉靜得如同消失了一般,并沒有打算開口回答。
邊燼了解自己,不想說的事誰也撬不開她的嘴。
“如果這些你都不想回答,那你可以保持緘默。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傷害她。”
不用提名字,她們都知道這個“她”指的是沈逆。
就在這時,另一個自己開口了。
“你現在做的才是在傷害她。”
和自己對話方便很多。
藏在話中的深意,不用解釋,也能一息領悟。
另一個自己的言下之意便是,她愛得越多,離開的時候沈逆就會越痛苦。
晴朗的天際壓下來一整片陰云,一絲風都沒有。
厚厚的云層里積攢著巨大的雷暴,閃動著,隨時都有可能穿越天際,撕裂大地。
“我不會走。”
邊燼的眼眸里倒映著蓄勢待發的紫電,這四個字極其篤定。
另一個自己背對著雷電,一模一樣的眼眸中,卻是灰沉沉的陰霾。
“早就失控了。”另一個自己說,“我本以為我很了解自己,也計劃好了一切,唯獨沒算到阿搖會這么做。”
邊燼問道:“沒算到阿搖會救我們出大理寺?”
說“我們”這個詞很別扭。
“不,她會的。”
邊燼:“……那便是你沒想到,她會向李渃元求這場姻緣。”
對著自己說“你”,更奇怪。
另一個自己沒有回答。
邊燼知道自己說對了。
因為邊燼也沒想到沈逆會這么做。
那時的沈逆還是六年未見的舊人。
是告白被拒絕,被罰在師門跪著,狠心抽了十鞭子的小師妹。
沈逆如何埋怨都情有可原,甚至落井下石也未嘗不可。
但沈逆沒有埋怨也沒有落井下石,她選擇將瀕死的邊燼從墳墓之中拉起,用盡一切辦法治療她,修復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放棄了那條通天的坦途,與邊燼一同走向布滿荊棘的窄門。
阿搖,還是這么傻。
另一個邊燼道:“也沒想到,你會陷得這么深。”
邊燼反問:“那你呢?頻繁占用我身體之時你在做什么?也只是冷眼旁觀嗎?”
另一個邊燼從魚巨大的腦袋上躍下,飄然至邊燼面前。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龐距離極近。
邊燼凝視著自己的臉,乍看之下并無差別,但眼前這雙眸中暗藏的鋒芒,因那三年的存在更為銳利。
另一個邊燼扣住邊燼的手,與她十指交握,漸漸加深力道:
“提醒你一下,那也是我的身體。她也是我的妻子。”
相扣的十指像流動的兩堆沙礫,漸漸交融,合為一體,分不出彼此。
邊燼要往后掙,她跟上來,臉部也有些沙礫飄向她。
另一個邊燼道:“李渃元撐不了多久了,本該順利推進的,可你該做的事情沒能做完,脫離了計劃,我只能現身,把一切拉回軌道。”
邊燼眼眸輕閃,“你在利用阿搖?”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邊燼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阿搖也是你回到長安城的目的之一?”
天地昏暗,連風都凝固了,唯有她的質問在回蕩。
沒人給她答案。
……
李渃元深吸一口氣,驚醒。
繼而是一陣昏天暗地的咳嗽。
咳著咳著,她發現自己正伏在某個人的腿上,那人的手還在她后背上疼惜地輕撫著。
“……阿復?”
這是成年女人的身形,她以為是韓復。
可韓復從來不會在沒征得她同意的情況下和她這般親密。
安撫她的人嘆了一聲。
“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成年女子的聲音低沉,即便在說這般憂傷的話語,依舊懷著不服輸的倔。
是那個總是藏在暗處的女人。
是那個陰魂不散的邪祟!
李渃元想要支起身,可后背上的手掌只是輕輕貼著,就像有千鈞之力,壓制著,讓她無法動彈。
“你,你是誰?你究竟是誰!竟對朕如此無禮!來人……阿復!阿——”
嘴被捂住,與此同時李渃元的眼睛也被捂住。
捂她的這只手很奇怪,像一只變異的義體,冰冷,寬大,不似人形。
身后人將李渃元抱起來,面對不遠處那面立著的鏡子。
“你確定要知道我是誰嗎?”
女人的聲音誘惑中帶著嘲諷。
李渃元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繼天立極的這些年內憂外患,她的帝位有多少人覬覦。
風云開闔玄謀廟算,這二十多年來她行走在生死之間,見過太多刀光劍影陰謀詭詐,幾時怕過。
無論此人是誰,如何能讓唐Pro帝國的天子懼怕?
李渃元的思緒行至此處,就聽身后人咯咯地笑出聲。
“唐Pro帝國的天子,哈……”
李渃元剛要挺起的身子,忽然凝住了。
為何身后這人仿佛能讀懂她的心思?
殿外傳來腳步聲。
是一直守著的韓復。
“陛下?”
韓復一直沒有離開,聽到殿內傳來一陣低喊,又戛然而止。
擔心里面出事,可李渃元說了,沒她的命令誰也不能進去打擾她。
就在韓復的聲音傳入殿內時,捂著李渃元眼睛和嘴的手忽然撤開了。
猝不及防看見鏡中人。
身后那人猙獰怪異的模樣沖入李渃元的眼底,讓她心頭為之一顫。
那人一半的臉還保留著人類的模樣,甚至可以稱之為“好看”,而另一半臉就像被巨大的力量擰得扭曲不堪。
左眼、半邊的鼻子、同側的嘴、皮膚和耳朵,甚至是身體,都像被吸入漩渦之中,攪成了漩渦狀,凌亂又丑陋。
黑色的亂體橫生,她像一棵已經枯萎的樹,長滿了凌亂的枝葉,干瘦如柴,陰森恐怖。
李渃元雙唇顫了顫,“你是異獸?”
女人笑著,將臉湊到她肩膀之上。
距離鏡子更近,讓昏暗的燈光更多地鋪在臉上。
“異獸?你不覺得,咱倆長得很像嗎?”
李渃元深吸一口氣。
很像……
是啊,很像,那僅存的半張臉,和她如此的相像!
像到就像是同一個人。
一個是小時候,另一個則是成年之后的模樣。
“陛下?陛下?你還好嗎?”
韓復還在喊她。
此刻沒有人捂住李渃元的嘴,可她已經在極度震驚中無法開口了。
悶了多日的暴雨忽然而至。
驟然炸開的滾雷驚得李渃元發抖。
女人疼惜地攬著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凄涼道:
“二十多年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煉丹爐丟了,我能怎么辦呢……”
李渃元還想說什么,忽然,渾噩的意識驟然注入一股清明,所有的思緒被某種力量打通了。
那力量操控著李渃元對著門口道:“阿復。”
韓復:“陛下,發生什么事了?”
李渃元:“沒什么,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的語調很平穩,可她本人此時分明處于極度驚恐的狀態。
以前她也有過思路極為活躍清晰的時候,總以為那是乍現的靈感、
可此時此刻她忽然回過神,明白了,不是靈感,而是有人打通了她的意識,正在操控她的身體使用她的嘴,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不屬于她。
如果她有見過身在弦晝國的秦無商是怎么操控遠在千里之外長安城的魔種,她會發現,和此時身后的女人操控她一模一樣。
韓復頓了幾息,道:“陛下有沒有摔傷?”
李渃元想讓韓復進來,現在就進來保護她。
可嘴里說的卻是:“我沒事。”
身后的女人橫臥在李渃元的軟塌上,吃著她的點心,愁緒滿眸。
“阿復,派去弦晝國的密探如何了?”
韓復聽李渃元語氣如常,本來略松了口氣,李渃元的問話又教她愁緒上眉心。
韓復道:“陛下,此旅一千人在距離弦晝國都城十里之外受到不明生物襲擊,生死未卜。”
李渃元淡笑道:看來天意如此。”
她的煉丹爐無論是在弦晝國,還是在靖安侯府,她都拿不回來了。
坐在她身后的女人懷念起了和邊燼君臣一心的日子。
那時還沒懷疑過她的邊燼,她的邊總都督,所向披靡。
區區一個弦晝,哪夠得上邊總都督一腳呢?
可惜啊,回不去了……
女人完好的那只眼里落下一滴淚。
很快就消失了。
甚至都沒有留下淚痕。
“阿復,傳朕旨意,宣其他五王進京。明日午時,朕就要看到他們和永王出現在廣膳殿中。”
韓復眉心擰得更緊。
這命令太奇怪,她甚至一時間沒有回應李渃元。
最后,李渃元帶著一絲隱笑道:
“安王若要來,朕也不是不能見她一面。”
第110章
竇璇璣的床塌了,往上報,說得過兩天才能送新的來。
管內務的同僚還好奇。
“竇隊正,咱們這床結實得很吶,你這都能睡塌?”
竇璇璣:“嗯,從窗戶爬了只野貓進來,打架打塌了。”
同僚一時無言。
竇隊正年紀小,脾氣可真不小,連一只野貓都要較勁。
床還沒來的日子,竇璇璣就和房判擠一起睡。
幸好冷氣修好了,這單人床也就睡起來窄,不容易翻身,不然還得熱出個好歹。
作為搭檔,她們每天都在一塊兒行動,第一次同床共枕也沒什么陌生感,反而挺讓人安心。
而且房判睡覺很老實,躺下什么姿勢,醒來也什么姿勢,半點不帶動彈。
相比于竇璇璣這個翻身大戶,房判跟挺尸沒什么區別。
竇璇璣就喜歡她這種挺尸的風格,方便自己調整。
晝時上值時,竇璇璣專注度很高,基本不說閑話,房判想跟她討論點兒午間吃什么都會被她白眼,附帶一句“就知道吃”。
也就夜深人靜,睡不太著的時候能聊點兒閑話。
竇璇璣和李司那檔子事兒,她全跟房判說了。
聽到李司說要讓她搬到將軍府,房判嘴里“哇”個沒完,替竇璇璣高興。
竇璇璣:“我沒答應。”
房判:“李司的將軍府那么大,還有護院,可比咱們這兒安全多了,你為何沒答應啊?”
竇璇璣:“我和她非親非故的,就這樣搬去住,像什么話?”
“不如直接成親?”
竇璇璣沒吭聲。
“李司是正四品金吾將軍,長得好看,人也蠻可靠的樣子。這般出類拔萃的人,想和她議親的人應該不少吧……你若是再猶豫下去,被旁人搶了先,可沒地兒后悔去。”
這話房判勸說的小心翼翼,生怕竇璇璣嫌她啰嗦。
可又控制不住多這個嘴。
麗景門的女官,看似穿著威風的官服,走哪兒都氣勢洶洶,面上威風,實則就是一群沒耶娘的死士,無根的浮萍,死就死了,有時候靈堂都不會費心布置。薄棺一口,死后不到一個月就不會再被人提及。生如草芥死若灰。
偶爾看到溫馨的一家子從眼前走過,她們都會沉默地注視一會兒。
竇璇璣知道房判是在為她著想。
李司姓李,雖是洛陽郡王的血脈,也是和李氏沾親帶故。無論誰當皇帝,只要這江山不易主,她都是皇室的血脈,前途不可限量。
李司年輕有為,性子又討人喜歡,惦記她的人肯定是不少的。
先前竇璇璣覺得李司是因為同情她才接近她,這話竇璇璣肯定不會去向李司求證的,房判替她著急,冒著被竇璇璣掐死的風險問過了。
李司說喜歡她性子,這回答房判也轉告給竇璇璣。
竇璇璣沒掐她,當時甚至都沒什么反應,房判還以為她沒聽見。
其實都聽見了。
竇璇璣翻了個身,背對著房判。
竇璇璣自認長得就那么回事兒,性子還不好,讓她殺人還行,若是要她愛人,她腦子里想不出應該怎么做才是。
更別說如何對自己的妻子好了。
她完全沒想過此生會有“妻子”。
“李司對我根本不了解,就那么幾次的相遇就提成親,無非是一時新鮮,頂多是覺得我性子烈,相處起來刺激罷了。若真因此高攀了這金吾將軍,待這份激情過去她不喜歡我了,我可就真成笑話了。”
竇璇璣心里亂糟糟的,緊閉著眼,撿了幾句,沒頭沒尾地跟房判說了。
說完后有點兒后悔。
感覺自己患得患失的,很傻。
房判完全沒笑話她的意思,用手指戳戳她的后背。
“萬一,她會一直一直像現在這么喜歡你,在意你呢?”
房判的話,讓竇璇璣一直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
房判又道:“萬一,往后每一年她都會更喜歡你一些,永遠愿意保護你呢?”
竇璇璣被她說得心跳有些快,一種向往的沖動撞上她的心口,熱熱的。
“別說了……”
房判哈哈笑起來。
“好嬌哦璇璣。”
竇璇璣:……
竇璇璣一個翻身掐在房判腰間的原體上,房判被她摁那修理了半天,最后討饒道“不敢了不敢了”。
兩人鬧了半天,險些把房判的床也鬧塌,最后累得雙雙躺倒。
房判學著竇璇璣以前捶她的動作,捶她的胳膊。
“想那么多干嘛,無論未來怎么樣,此刻開心不就好了?”
竇璇璣:“真想像你一樣沒腦子。”
房判:?
房判:“不是吧,我安慰你,你罵我?”
竇璇璣踹她一腳,“而且,我走了你怎么辦?就你這缺心眼的不得被欺負死?”
房判沉默了幾息后,問:“你這么在乎我哦?”
竇璇璣正想罵她,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壓抑的腳步聲。
腳步到她們屋門口時,似乎有什么重物掉了,正好砸在門上。
“咚”的一聲悶響,幾滴血透過年久失修的木門門縫,濺到了屋內。
竇璇璣和房判對視一眼,立即去開門。
門外,兩位同僚正在把地上另一人搬起來。
竇璇璣見被搬者口鼻都是血,臉色發紫,模樣詭異,制止道:
“怎么回事?你們要把她搬去哪兒?”
那兩人瞧一眼竇璇璣,沒說話,繼續搬。
房判和竇璇璣一起把她們攔下。
竇璇璣摸了一下那人的脈搏,對房判道:“死了。”
房判雙唇緊閉。
這是具尸體。
正說著話,從后面的寢屋里又搬出來一具尸體,搬尸的兩人瞧向竇璇璣的方向,憔悴且麻木。
這兩具尸體,同樣的臉色發紫口鼻冒血,正是她隊中不服她的三人之二,前幾日還與她有些口舌之爭。
那三人之中還剩一人,名叫丹櫻。平日里這三人小團隊一般走哪兒都不緊密不分。這會兒丹櫻從墻后冒出一雙眼睛,心驚膽戰地往這兒看。
竇璇璣一和她對視,她便縮回了頭,調頭就走。
竇璇璣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領。
“你殺的?”
丹櫻驚懼道:“怎么可能!我為什么要殺她們?”
“那你跑什么?”
竇璇璣學會了李司那套“問心有愧”論,的確好使。
“我,我怕尸體不行嗎?”
“身為麗景門女官,還有怕尸體的?行,我明日就把你調到庖廚生火做飯,免得你出勤時暈倒。以后你就當個廚娘吧。”
廚娘沒有官階,薪水自然更加微薄,又累又窮。
丹櫻:“你……”
竇璇璣逼近她,一雙眼睛兇得能吃人。
“說,到底怎么回事。”
丹櫻:“……不就是每年在正常死亡,今年輪到我們小隊罷了。”
正常死亡?
都口鼻流血了,還能稱之為正常?
兩人拎著丹櫻到雜物間,將門一關,質問道:
“什么叫正常死亡?你管死狀慘烈叫正常死亡?”
丹櫻一副不太想說的樣子,竇璇璣便知她知曉內情,抽出新打造的電刃,往她身邊一插。
蓬勃的電花閃現,嚇得她一哆嗦。
丹櫻縮著肩膀道:“每年,每年到夏季的時候,咱們麗景門都會有一部分人突然死亡啊。有時候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忽然發作,人沒了。有時候是躺在屋子里,睡著睡著就死了。這事兒你們不知道么?每年都發生的事兒,當然正常了。”
竇璇璣來麗景門的時間不短了,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此事。
房判抓了她一把,竇璇璣明白房判應該有些線索。
竇璇璣輕拍她手臂,示意回頭兩人單獨的時候再說,此刻繼續問丹櫻:
“所以這件事是麗景門眾所周知的秘密?”
“也不算,反正,我是之前的隊正跟我說的。”
意思是竇璇璣上一任隊正。
難怪竇璇璣不知曉,以前她只是位底層女官,接觸不到上層的信息。
可這事不蹊蹺么?
“每年夏季都會有一部分的人突然死亡?只是在麗景門內?”
丹櫻:“這我就不知道了,麗景門內部的秘密怎么可能透露給我?大偵探,你想要調查的話麻煩你去問問別人。直接問門主唄,她那么疼你,說不定真會告訴你呢。”
竇璇璣“哦?”了一聲,沉著臉道:
“那我現在就地把你打死,也可以說是正常死亡了。”
丹櫻臉色一變,驚恐地抱住自己。
竇璇璣一把將電刃拔起,她嚇得一哆嗦。
竇璇璣收好電刃,懶得再嚇唬她,嫌棄道:
“麗景門怎么會有你這樣的窩囊廢。”
房判在一旁小聲蛐蛐,“靠賣搭檔才活到今日。”
被戳中痛處,丹櫻對著房判“你”了一聲。
竇璇璣兇狠的目光等過來,丹櫻沒敢多言,繞過竇璇璣,匆匆離開雜物間。
竇璇璣拉著房判到寢屋中,把門關上,問她:“你也知曉此事?”
房判:“我之前的搭檔就是這樣莫名其妙死的。”
“口鼻流血?”
“嗯,一模一樣。我還記得她一入夏就咳嗽不止,到盛夏就能好些,連續三年都是如此。她死的那一年直到夏日都要過去了,咳疾也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之后的某個清晨她就死了。當時的場面和今日相同,口鼻流出大量的黑血,什么時候死的不知曉,咱們都住在單間嘛,若是虛弱瀕死,想要求救也不容易。周圍的人都在說她是正常死亡。那時候我也覺得很詭異,想問為何死得這么慘烈也能算正常,所有人都諱莫如深,沒人告訴我。”
竇璇璣脊背發涼。
心中隱隱有個猜測,但沒有任何證據支持。
她只是個小小的隊正,以她的力量難以得知真相。
可她知道,如若不查,總有天和她和房判也會和這些人一樣,蹊蹺死去,草席一卷,丟入亂葬崗中。活得艱辛,死得不明不白。
她把此事加密,發送給了沈逆。
向沈逆求助,希望沈逆能幫忙調查麗景門這隱秘的詭事。
沈逆收到她加密傳信時,正擔憂地伏在邊燼身邊。
邊燼一直沒醒。
大多數情況下氣息是平穩的,偶爾加快。
沈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一直守在身邊,等她自己醒來。
電子表震了好幾下,沈逆趴在邊燼身旁打開傳信。
順了一下竇璇璣說的事兒,起初只覺得這件事情詭異,越看到后面越是覺得有一種熟悉感。
讓她聯想到李煽。
房判前任搭檔死前一直咳嗽,想起那日見到的李煽,也是在烈日之下咳喘不止,有些相似。
這念頭一起,又覺得自己太多疑了。
咳疾再普通不過,別說李煽,就是李渃元也是一樣的毛病,怎么長安城里多少人都有咳疾。
怪是怪在麗景門將非正常死亡的人看作正常。
內廷官吏的死亡記錄都在禮部,沈逆試著黑入禮部系統。
禮部的系統雖不像最高研發署那般嚴密,卻也不是說黑就黑的。
有點復雜。
沈逆先讓系統自己跑著,初步評估時間為六個時辰。
沈逆回復竇璇璣,需要一點時間調查,有結果再聯系她。
信才傳出去,就被人從身后抱住了。
邊燼不知何時醒了,沒有說話,只深深地將沈逆擁入懷中。
沈逆想問她何時醒的,方才是怎么了,睡得那般沉。
話未問出口,先察覺到環著她的這雙手臂在隱隱發顫。
“師姐?”
沈逆握住邊燼的手,好涼。
“師姐,怎么了?”
“阿搖。”
邊燼把沈逆的兩只手都扣進掌心里,箍緊。
“我帶你離開長安城吧。”